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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物质劳动:劳动的新形式还是资本剥削的“新花样”?

2022-02-05王慧芳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格里劳动者形式

王慧芳

(兰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兰州 730000)

1914年,亨利·福特引进了一天5美分、工作8小时,从事操作自动化汽车装配线的工作模式。这种模式意味着管理、构想、控制与实施的分离,劳动过程被肢解了,机器一定程度上取代直接形式的劳动,等级制度严格地渗透在劳动过程的各个环节。在福特制时期占据主导地位的劳动形式仍然是物质劳动,在物质劳动过程中生产和再生产、工作和生活是截然分开的,资本对劳动的剥削和占有是有界限的。随着非物质劳动形式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资本主义采取了新的生产组织方式,即以“灵活性”原则为指导的后福特制,表现为实行弹性的工资关系,一方面资本越来越自由、流动,另一方面劳动者更分散、不稳定。由于非物质劳动过程涉及劳动者工作时间之外的生活交往、情感连接、信息传递等,因此资本的剥削范围也从工作时间扩大到了生活时间,取代了原来那种在雇佣关系中资本对劳动者剩余劳动的剥削,后福特制的剥削使得劳动者工作和生活的时间和空间界限变得模糊不清,生活即是生产,家即是工厂。劳动者同时面对两种贫困:时间的贫困和空间的贫困。显然,非物质劳动取代物质劳动占据主导性霸权地位以及生产组织方式从福特制到后福特制的转变都是资本有意而为,是资本剥削的“新花样”。理解这一转变的关键环节就在于理解非物质劳动的出场。意大利自治主义学派代表人物安东尼奥·奈格里和美国学者迈克尔·哈特是非物质劳动的重要提出者,他们认为非物质劳动的提出并不是为了复兴马克思主义或者劳动概念本身,而是有着更深刻的意义。正如奈格里和哈特所言:“我对如何去捍卫马克思主义、如何去复活马克思主义的传统以及复活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概念都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如何阐释出一套当代的关于生产力、创造性、剥削、劳动和价值生产的新的生命政治的框架,这样一个框架要比马克思主义的劳动框架更有用。”[1]奈格里和哈特能否构建出比马克思的劳动框架更有用的框架这里不做评判,但是非物质劳动的确是探讨当代生产力、创造力、劳动和资本关系等核心问题的重要概念,我们不得不对非物质劳动做进一步的研究。

一、非物质劳动的出场:劳动的新形式

非物质劳动的出场最早是意大利自治主义学派在思考意大利区域政治的发展时,恰好看到马克思《机器论片段》中的“一般智力”概念,深受启发创造出来的。非物质劳动从提出后就不断变化,以拉扎拉卡、维尔诺、奈格里和哈特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对其做了分析和概括,非物质劳动逐步变成这一群体的共同术语,通过对非物质劳动内涵的不断修正和完善,我们逐渐明晰了非物质劳动,现在主要用这一概念概括当今劳动形式和内容发生的新变化。

一般我们认为“非物质劳动”最早是拉扎拉卡提出的,他认为非物质劳动是指生产商品的信息内容和文化内容所付出的劳动。其中“生产商品信息”是指将信息化生产融合到工业和第三产业的生产中去,劳动者既在生产中操控信息,又在生产过程中充分发挥主体性;而“文化内容”即“包括一系列活动,这些活动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作,换句话说,这类活动包括界定和确定文化与艺术标准、时尚、品味、消费指南以及更具有策略性的公众舆论等不同信息项目的活动”[2]。拉扎拉卡这里的非物质劳动概念突出的是商品中蕴含的非物质因素那部分劳动,商品本身可以是物质性的也可以是非物质性的,没有明确指出商品本身一定是一种非物质性产品,但是他已经注意到在生产非物质因素部分的劳动过程中劳动者需要发挥主体性,也就是创造性能力,这一点很关键。保罗·维尔诺在《诸众的语法:当代生活方式的分析》中总结道:非物质劳动主要是关于非物质的服务、无形的情绪和沟通行为的产生,更好地说,是关于主体性和产品的生产和再生产,与当代资本主义深深交织在一起的形式。[3]可以看出维尔诺在这里强调的是情感性、交往性的非物质劳动。

对非物质劳动关注最多的是奈格里和哈特,他们在多本著作中阐述非物质劳动作为一种新的劳动形式。最早在《狄奥尼索斯的劳动》中奈格里首次对劳动过程中发生的变化和非物质劳动的趋势进行了简单论述,奈格里指出:“伴随工厂模式普遍化而来的是劳动过程的本性和特征方面的变化,更准确地说,我们社会中的劳动正在转向非物质劳动,即智力的、情感的劳动,科技的劳动和电子人的劳动。”[4]显然,这一时期奈格里窥探到非物质劳动一些特质,对概念的理解并非十分清晰,但是他已经捕捉到劳动过程的变化以及典型的非物质劳动的发展趋势是情感性的和信息科技的劳动。奈格里和哈特在《诸众》中详细地描述了两种非物质劳动的过程和产品:“第一种形式主要指智力的或语言的劳动,譬如解决问题、符号的和分析的工作以及语言表达。这种非物质劳动生产观念、符号、代码、文本、语言形象、图像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产品。我们将非物质劳动的另一种主要形式称之为‘情感劳动’。与作为精神现象的情绪不同,情感既指涉肉体,也指涉精神。事实上,像快乐和悲伤这样的情感所揭示的,是整个人体组织中的生命状态,它既表征了肉体的某种状态,也表征了思维的某种模式。”[5]那么,语言、符号、观念、图像、代码等产品能抽象出什么共性?此时奈格里对第一种智力或语言形式的劳动的表达还是经验的、具体的描述,并不能像情感劳动这种类型一样达到统一的高度抽象概括。奈格里和哈特关于非物质劳动最细致的表述在《帝国》一书中,他们将非物质劳动再次细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出现在已被信息化和已经融汇了通信技术的一种大工业生产中,这种融汇的方式改造了生产过程自身。生产被视为一种服务,生产耐用物品的物质劳动和非物质劳动相混合并趋向非物质劳动。”[6]这种非物质劳动形式是信息化技术对物质生产的改造,使得人服务于自动化机器的使用,此时,劳动者只需要掌握操作使用电脑等机器终端设备的技能,几乎毫不费力地参与其中。奈格里和哈特在这里明确地指出了这种物质劳动和非物质劳动的混合,并指明了趋向是非物质的。“第二种非物质劳动带有分析和符号的任务,它一方面自身分解成为创造性和智能的控制,另一方面成为程序性的符号任务。”[7]这种形式的劳动生产创造性符号,主要涉及互联网行业、软件行业等方面从业者。当前,以符号为特征的非物质劳动显然已经成为价值创造的重要环节,数字劳动就是由此发展而来。“最后,第三种非物质劳动涉及情感和需要的生产和控制,并要求(虚拟的或实际的)人际交往,即身体模式上的劳动。这些就是成为全球经济的后现代化动力的三种劳动。”[8]这种形式的劳动指服务业中涉及情感和其他非物质需要的工作,这里奈格里和哈特相较于之前的情感劳动更突出了其生产性和控制。奈格里在《超越帝国》中将非物质劳动简单概括为四种形式:“在后福特和后工业时期,随着非物质劳动(比如智力劳动、情感劳动、关系劳动和语言劳动)成为价值创造的中心元素,资本积累改天换地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9]智力劳动和情感劳动前边已经提到,其中关系劳动或许是依托互联网平台的交往联络;语言劳动可能是生产创造性语言、符号的劳动。

对意大利自治主义学派关于非物质劳动论述的梳理,为我们清晰地呈现了它的大致出场情况,非物质劳动从以智力、情感、符号、关系等要素参与到劳动过程中(或者说这些要素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物质劳动的生产环节),发展到情感劳动、关系劳动、符号劳动等,成为典型非物质劳动形式。此过程表现为两方面主要特征:一是非物质劳动的生产性不断增强,非物质劳动过程和产品越来越以价值实现、价值创造为目的。二是非物质劳动主导性越来越明显,非物质劳动正在一步一步地超越物质劳动的桎梏,逐渐占据主导性地位,这种主导性体现在其支配和控制其他劳动形式的能力上。进而,我们需要思考为什么非物质劳动有这样的发展趋势?究竟是劳动自身发展的结果还是资本驱动的结果?这就需要考察非物质劳动当前所处的境况以及发展趋势背后的动因。

二、非物质劳动的境况:作为资本剥削的“新花样”

在后工业时代,工业资本形态下依赖具体物质产品生产来实现价值增殖的积累方式已经无法满足资本无限增殖的需要,资本发展遭受一次次危机,但是资本并不会灭亡,资本也不甘心停滞不前,总是不断创新资本积累方式,扩大积累空间,寻找更灵活的积累方式,非物质劳动以自身的优势逐渐超越物质劳动占据主导性霸权地位,成为资本剥削的“新花样”。非物质劳动更强调劳动自身的消费而不是劳动的物质成果,资本积累不再受制于物质资源,于是生产无限扩张的趋势和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制约之间的矛盾就解决了。而且,非物质劳动几乎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变得越来越具有普遍性,它不仅生产商品,同时生产出强大的社会关系。从劳动的空间看,劳动者看似居无定所,其实占领了一切场所,他们在无边无际的“真空地带”从事生产,忍受剥削。从劳动时间看,资本剥削不再满足于延长绝对剩余时间和相对剩余时间,而是转向了人们的自由时间或生活时间。譬如在数字劳动情况下,劳动生产率提高了,必要劳动时间减少了,但是这并不妨碍资本家增加剩余价值和实现资本积累的目的,资本依靠占有劳动者更多的娱乐时间来占有更多劳动时间。对于大部分网络用户来说,他们并不会把自己上网的时间当作劳动时间,此时用户的劳动时间不再有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的区别,全天24小时都可以变成为数据商品生产的劳动时间,即资本积累剩余价值的劳动时间。

为了使非物质劳动更好地服务于资本积累,资本主义对非物质劳动实行了严格的控制手段,奈格里和哈特指出资本控制非物质劳动的三种典型策略。第一,资本通过内外两种方式来控制非物质劳动。内在指在生产领域受到私人机构或国家的监督甚至管控,还有掠夺非物质劳动基础的共同性,例如,私人教育机构取代公共教育机构、减少中等教育开支等。外在的方式体现在金融领域对知识、符码、情感、生命政治关系等非物质劳动成果的剥夺和占有。这些控制方式对非物质劳动的合作性过程进行了分割,对劳动成果进行了占有。第二,通过解构劳动的稳定性来阻止非物质劳动的开展。由第一种策略我们看到非物质劳动处在一种不利的市场环境中,生产节奏不能自主地把握,亦不能掌控自己的劳动时间,而这恰恰是跟非物质劳动所需要的劳动时间的特性相违背。因为非物质劳动需要在自由支配时间的情况下才可以尽情发挥其创造性,对时间的控制和分割就严重干扰了这种创造性的开展,进而劳动成果的产出也是不稳定的。第三,通过限制劳动者的自由流动来干扰劳动的合作与交流。具体的措施包括在国与国之间设置移民障碍,在国内的城市与乡村分隔、城市内部再分隔化,民族交流障碍等。非物质劳动的发展需要一种开放的、包容的、互通的、平等的合作交流氛围,而这些措施在空间上严重阻隔了人们之间文化和生活的交流学习,使非物质劳动的创造性被关进牢笼。[10]

资本主义通过严格的策略控制非物质劳动,使非物质劳动完全服从于资本增殖的需要,那么我们需要再次思考资本和劳动的关系问题,关于资本和劳动的一个经典问题就是资本和劳动的形式吸纳和实质吸纳问题。那么资本对非物质劳动究竟是形式吸纳还是实质吸纳呢?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前期以绝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形式为主,这时劳动过程虽从属于资本,但是生产方式以工厂手工业为主,生产方式本身不完全受资本控制,因此表现为资本对劳动的“形式吸纳”。资本对劳动只是形式上的吸纳,劳动形式上属于资本,但又保持自身的独立性,生产方式实际上并没有发生改变,劳动过程本仍保持原来的样子。随着科技的发展,资本主义创造了新的生产方式,即自动化的机器体系。机器体系以其高效的简单劳动、相较于工人又无条件服务于资本,取代了一些直接形式的劳动,此时活劳动只能站在一旁机械地操作着机器运转,从而资本不仅在劳动过程上控制劳动,在劳动方式上也控制着劳动,表现为资本对劳动的“实质吸纳”。劳动对资本的实质从属是在形式从属的基础上自发产生的,从开始的资本对一些劳动部门的绝对控制到资本完全地控制整个劳动过程。在资本对劳动的实质吸纳时期,资本主义创造的自动机器体系不同于以往的劳动过程,这种新的变化增强了资本控制整个劳动过程的能力。但是,从形式吸纳到实质吸纳不是一个绝对的历史分期,不能说现在就没有形式吸纳了,形式吸纳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仍然有一席之地。

到了后现代、信息化时代,非物质劳动究竟是内在于资本还是外在于资本,也就是资本对劳动是一种实质吸纳还是形式吸纳?一方面奈格里、哈特认为“实质吸纳”的过程是“资本对价值的抽取已经达到这样一个地步,它不但把工作的时间吸纳到自身的剩余价值生产过程中,甚至连生活时间也被吸纳了进来。”[11]资本主义对社会实现了一种总体性的占有,资本主义对生活的吸纳发展成对社会的生产,人们整日都处在普遍性的生产之中。另一方面,奈格里和哈特乐观地认为非物质劳动的成果已经超出了资本所能控制的程度。他们认为非物质劳动过程中最核心的要素是具有创造性的人而不是资本,资本剥削非物质劳动的过程主要是对非物质劳动成果的占有,例如资本通过购买专利的方式对共有之物的非物质劳动成果进行占有,而这种占有是外在性的,因为资本没有完全参与劳动过程。“通过生命政治的剥削,资本俘获和征用的价值在某种意义上是外在于它的过程中被生产出来的。”[12]但是,信息、知识、情感等非物质劳动成果不仅可以具有商品的属性,同时属于人们社会生活的重要内容,即使资本控制了具有商品属性的那部分情感、知识、信息劳动,但资本却永远无法完整地占有他们,因为“资本永远无法控制整个生活过程”[13],真情流露、思绪飘逸的生命精彩瞬间只属于生活本身。但是资本可不简单,它想尽办法控制劳动,劳动过程由劳动者主导,劳动成果归资本,这个意义上似乎资本对非物质劳动是一种形式吸纳。细想,当资本对非物质劳动成果享有绝对的占有权时,我们需要思考成果的再生产问题,成果的应用和拓展势必受到资本控制,成果的再创造也不再自由,那么这必定是对劳动者创造性能力的压制。究竟资本对非物质劳动是一种实质吸纳还是形式吸纳取决于劳动者的自主性、创造性的归属问题,因此,必须充分认识到非物质劳动自身的特性,从而达到对自身价值和创造性的自觉。

三、非物质劳动的特性与解放潜能

奈格里和哈特认为非物质劳动逐步占据主导性霸权地位,在资本逻辑和非物质劳动自身发展逻辑的双重影响下,其表现出一些新的特性。当前,这些特性仍被资本控制和利用,呈现出资本主义模式的非物质劳动,但是这些特性中孕育着超脱资本束缚,让劳动回归劳动的动力源泉和潜能。

第一,非物质劳动虽存在地域和行业的差异性,但在资本积累过程中逐渐占据主导性霸权地位。在劳动从物质劳动向非物质劳动转型的过程中,非物质劳动虽然在空间分布、行业分布上都是不均匀的,往往局限于特殊行业和世界上的霸权地区,非物质劳动者相较于工业、农业劳动者的数量也是少数,但这并不影响非物质劳动成为具有支配性的霸权劳动的趋势,这种支配性或者说主导性霸权地位不是指其在量上占优势,而是表现在质上,体现在资本主义价值增殖过程中,非物质生产占主导地位。像钢铁、汽车等有形的、物质的商品仍然存在,但图像、信息、情感、知识、符码以及社会关系这类因素的商品在生产中占比逐步上升,这并不意味着后者可以取代前者,而是说前者越来越依赖和从属于后者。当然,非物质劳动逐渐占据主导性霸权地位的趋势既有资本操纵之嫌,又符合劳动本身的发展趋势。

第二,资本控制下的非物质劳动是对“共同性”的占有,且不受稀缺性原则的制约。整个现代时期一直伴随着一个将公共财产私有化的运动过程。如果说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公共财产主要是土地、矿产等自然资源,那么后现代、信息化时代的公共财产主要指什么呢?事实上是我们参与其中的通讯和社会网络、互动服务、共同语言等。“非物质劳动生产出来的知识、语言、符码、信息、感受等,这些非物质劳动不再受稀缺性逻辑的控制,相反,在流通的过程中这些产品反而会强化和衍生。”[14]当我在分享一个观念或图像给对方时,我的思想能力不会减弱;相反,我的思想能力在交流观念和图像的过程中得到了增强。生产情感、网络交流和协作等本身就具有高度的社会性和共享性。这种生命政治生产让生命生发,而不浪费生命。它独有的特征是那种摧毁或者消耗原材料去创造财富的方式不再必须,那也就意味着不需要担心资源稀缺的问题。非物质劳动产品容易被共享,同时很难被圈定为私有财产。但是事实是无论是自然共同体、社会共同体或社交共同体,这些共同体都已经变得越来越商品化和私有化。同时应该注意到对共同性资源的利用和治理显得尤为重要,恶的利用将导致“公地悲剧”。资本控制下的非物质劳动是对共同性成果的占有,但共同性的创造阵地还牢牢地掌握在劳动者手中,劳动者越是开展共同性的创造,就越是能积累更多共同性资源、强化生命政治生产能力。

第三,非物质劳动让劳动过程均质化。信息经济时代,以计算机的广泛应用为重要标志背景下,劳动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迫使我们不得不对劳动实践和关系以及所有的社会实践和关系进行重新定义。在马克思那里,不同劳动之间差异巨大,只有从不同具体劳动提取出客观抽象的普遍的人类劳动支出(即抽象劳动)才能比较。今天,随着计算机的使用,熟练地掌握计算机技术成为每个劳动者的必备技能,劳动过程也变得均质化,对符号和信息的编写和操控使我们日益变得像计算机一样思考。(这里奈格里、哈特举了一个例子:在过去的具体劳动中,剪裁和纺织这两项异质性的具体劳动需要的剪刀和织布机两种不同的工具,而计算机化的剪裁和纺织劳动涉及完全相同的具体劳动——即操控符号和信息。)技术所带来的劳动过程的均质化目前仍局限于特定行业,随着这种均质化劳动方式的普及,劳动再次平等,就像农业时代人人靠双手劳作一样的平等劳动,每个劳动者都意味着新的可能性。当劳动的均质化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时,一个人从一种劳动转向另一种劳动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劳动的具体差别很小,那么劳动职能本身无法束缚劳动者。

第四,非物质劳动使资本积累突破了空间地理上的限制,加快了消费的速度,甚至具有产销合一性。传统的工业生产,如汽车制造行业等需要工厂集中生产,而非物质产品的生产几乎不需要地域上的集中,以网络为背景的非物质劳动,实现了生产和消费场所的彼此相通,流通环节无需考虑,生产空间趋向于一种虚拟的存在。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的必然趋势是没有流通时间的流通”[15],资本通过剥削非物质劳动从地域和交易的束缚中摆脱了出来。从消费的周期看,非物质劳动所提供的服务(看一场电影、进行一次心理咨询、打一场游戏)的“寿命”虽然难以估算具体值,但是远比一辆汽车、一台电脑的寿命要短得多。

第五,非物质劳动越来越具有内在合作性和交流互动性。在后福特主义时期,活生生的劳动生产出来的价值变得越来越非物质,越来越协作化。非物质劳动和单纯的物质劳动相比,信息化的交流和协作是突出的特征,情感、信息等形式的非物质劳动所需要的是劳动者之间内在的合作,劳动内容也源于劳动本身。非物质劳动者对资本所提供的劳动资料的依赖程度越来越低,基于劳动者自主合作的劳动越来越成为主导趋势。比如心理咨询过程中,有时甚至不需要任何物质载体,只需要人和人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同时,合作性和互动性的增强丰富着发展着“共同性”资源,激发众人拾柴摆脱资本的潜力。

第六,非物质劳动过程和成果有时无法像物质劳动一样被简单地定量分析。马克思所说的用劳动时间来计算劳动者所创造的剩余价值似乎不再可行,非物质劳动也无法被直接简单地划分为“简单劳动”或“复杂劳动”,甚至“生产性劳动”和“非生产性劳动”在这里也不具有明显的区分。例如在马克思那里属于生产的附属环节的服务类非生产性劳动,如今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非物质劳动,生产性或非生产性的差别微乎其微。剩余价值的创造更依赖劳动者自身的创造性,是人的生命力的体现,这种创造力让人生存得更有质量而不浪费生命。由于非物质劳动在生产知识、信息、合作关系、情感等内容时,也许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场所,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那些灵感的闪现来源于上班之余的生活时间还是工作时间,显然无法简单地用单位劳动时间的尺度来加以测量。非物质劳动能力超越劳动时间成为关键因素,这里其实突出强调的是非物质劳动过程更依赖劳动者的创造性,是人的一种内生性力量、内在性能力,资本只是外在性地占有其成果,最终占有非物质劳动的还是劳动者本身。

四、结语

在信息化时代,资本主义剥削关系翻越了工厂的围墙,步步为营,将魔抓伸向了人们的全部社会生活,我们的生活整个被卷入资本利润生产的增殖过程,社会关系也完全浸透于生产关系之中,我们无法再准确地区分社会生产和经济生产,工作和生活没有了边界。总体性的社会,甚至人的生命都成了资本感兴趣的目标。进而,非物质劳动既是一种新的劳动形式,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因为情感、信息等非物质的特性本来源于日常生活的交往,资本悄然挖掘并将这种特性渗透到生产领域,我们本以为非物质劳动是全新的形式,不过是资本学习我们本身的生活方式以开拓我们的消费需求的新手段。于是,回到我们的原初问题,非物质劳动究竟是劳动的新形式还是资本剥削的“新花样”?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沿着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道路,可以得出非物质劳动作为资本剥削的“新花样”和非物质劳动作为一种劳动的新形式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是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一方面是资本对非物质劳动的剥削和管控,资本控制非物质劳动过程、占有非物质劳动成果,严重阻碍了共同性的积累,阻碍非物质劳动创造性过程的发挥;另一方面,非物质劳动在资本的驱使下成为主导性霸权地位的劳动,在为资本增殖的同时,生产者的主体性也正经历“价值自行增殖”的过程,既包括预先存在的价值的保存,也包括价值的无限倍增。在奈格里和哈特看来,劳动者“价值自行增殖”是与资本价值自行增殖相对应的,是无产阶级主体性的自我强化过程,是外在于资本并且自主发展出来的生命形式和社会形式。虽然非物质劳动者越是具有创造性和适应性,就越能“实现自我价值”,就越能为资本带来剩余价值,但同时这里孕育着与资本对抗的内在性能量,生产者越是在合作和共享中不断增强自主性,就越具备摆脱资本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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