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中绰号创作若干问题研究

2022-02-04张勇泉

今古文创 2022年5期

关键词：绰号

【摘要】晚晴时期李伯元凭借《官场现形记》在文学史，特别是晚晴谴责小说史上拥有不俗的地位。随着李伯元《官场现形记》研究的不断深化，书中人物绰号也得到了进一步梳理和分析。对于小说中的绰号在明清小说中的研究成果也众多，这也为研究《官场现形记》中人物绰号提供参考价值。通过对《官场现形记》中人物绰号的分析，以及李伯元创作小说中有绰号的官员和人物的心态揣摩，包括分析作者将书中人物赋予绰号的原因和如何审视书中人物的绰号，使《官场现形记》在晚晴文人群体中能够得到全面认识和重新评价。

【关键词】绰号;《官场现形记》;谴责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5-0007-04

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是光绪年间出现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官场谴责小说，它描述了清末官场上形色各样的官员，包含了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老残游记》等小说相关的艺坛掌故，因而受到了20世纪鲁迅等人的关注。晚清谴责小说者的瞩目，则缘于近代剖析清末官场的研究。辛娟的《〈官场现形记〉中官形象研究》和武全全的《晚清四大谴责小说研究》发表后，对于《官场现形记》中官员的绰号重要性引发了进一步研究。其作者李伯元也因为这本书拥有不俗的地位。许子东《李伯元〈官场现形记〉解读》一文揭示了李伯元的生平，作品的艺术特点、官场贪腐官员形象和官场规则与金钱的关系，彭晨《〈官场现形记〉中人名的语音隐喻》则是借助语音隐喻来解读书中的人物姓名，这对于研究《官场现形记》中人物与绰号提供了更多信息。然而，对于书中绰号的研究仍然有一定的不足和有失其详的地方，可以进行弥补。今梳理书中相关人名与绰号及其他文献，力求对书中人物的绰号进行深层次分析和归纳，推究作者在书中使用绰号创作之心态和作用，从而呈现出书中使用绰号的丰富意蕴。

一、《官场现形记》中人物绰号的梳理

“绰号是一种对人物的重新命名。与姓名和事物名称相比，绰号所受限制较少，比姓名和事物名称更直接、具体地反映人物的性格和其他特点”[1]。绰号研究对《官场现形记》中人物分析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书中许多官员有绰号，同时书中几乎對一个人的绰号来历都有交代，这些绰号对描写和揭示人物性格、特征等起到了“提纲掣领”和“启示”的作用，成了这些官员被人们熟悉的“抓手”。王泉根在《中国人名文化》中说绰号“是人们凭着机智根据对方的外貌、性格、特长、嗜好、生理特征、特殊经历等特点而命名的一种带有戏谑、幽默、讽刺色彩，或用以臧否人的称谓符号”。[2]322绰号是人类姓名文化中一种特殊的称谓现象，古今中外，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村夫野老都可能有绰号。王利器先生说：“绰号的使用有着深广的历史意义和社会基础”。[3]272可见，任何绰号的使用，并非都是随意产生，而是与人物特征和历史源流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据不完全统计，整部《官场现形记》中有三十一处人物的绰号，这对于展现人物性格，丰富故事情节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笔者在这里仅列举三种绰号类型，绘成表格，供学者参考：

需要指出的是，在上述的列表中，人物绰号并不全面，只是选择具有典型性的绰号来说明李伯元使用绰号的状况。鲁迅在评价《官场现形记》中提道：“南亭亭长有东方之谐谑，与淳于之滑稽，又熟知夫官之龌龊卑鄙之要凡，昏聩糊涂之大旨，爰以含蓄酝酿存其忠厚，以酣畅淋漓阐其隐微……穷年累月，殚精竭虑，成书一帙，名曰《官场现形记》……凡神禹所不能铸之于鼎，温峤所不能烛之以犀者，无不毕备也”。[4]230可见，李伯元对清末官场持批判和否定态度，表中所列举的人物都是在书中有官职的。当然，对于李伯元给书中官员起绰号也包含了谐谑的成分。自古以来的读书人，都有着“家国情怀”和“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中国古代的读书人一直把进入官场作为实现理想的根本途径。大家可以通过作者的朋友来看李伯元的志向：“武进李征君者，讳宝嘉，字伯元，一称南亭亭长。夙抱大志，俯仰不凡，怀匡救之才，而耻于趋附，故当世无知者，遂以痛哭流涕之笔，写嬉笑怒骂之文……自是肆力于小说，而以开智谲谏为宗旨”。[5]10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作者年轻时也包有科举荣身的一腔热忱，然而残酷的现实使作者意识到只有否定科举制度，启迪民智，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

除了上表列举的绰号外，书中分别在不同的章节也对不同的人物赋予不同的绰号。值得肯定的是，对于书中有绰号的官员，作者都是持否定和批判的立场。《官场现形记》尽管达不到“秉持公心，指擿时弊”的程度，但也是希望以报纸和小说为武器，唤醒国人来救中华民族。书中人物很多绰号都与人的相貌、姓名、生理特征相结合。诸如萧秃子是有点秃顶的缘故，以及黄胖姑“大家为他养的肥胖，做起事来又有些婆婆妈妈的腔调，所以大家就送他一个表号”。[6]345书中大多数绰号并非是处于历史经典，也并非作者精心雕琢出来。相反，而是具有明显口头语和符合下层市民欣赏的趣味性，诸如“黑八哥”“糖葫芦”等，这些绰号既醒目又可以便于读者记忆，这就是作者的文学语言魅力。“李伯元汇集了前人和当时的有关传说、笔记，加上自己的创造，对当时的政府进行全面、直接和不加任何隐讳的抨击，属小说史上的首创，也引导了当时激烈抨击时政的风气”。[7]李伯元在《官场现形记》中之所以给那么多官员起绰号是与抨击清末官场有直接的关系，由于作者多次科举未第而作者又有着远大志向，作者心中的苦闷只能写于书中。

纵观书中有绰号的官员，可以分为如下的类型，第一就是保住自己官位，防止自身被革职，而且特别圆滑。这样的官员在书中绰号是琉璃蛋的是典型例证。书中是这样描写徐大军机：“一个是不动心，一个是不操心……他当军机，上头是天天召见的，他见了上头，上头说东，他也说东;上头说西，他也西。每逢见面，无非‘是是是’‘者者者’，倘若碰着上头要他出主意，他怕用心，便推头听不见，只在地下乱碰头。” [8]382书中的这位徐大军机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早就已经知晓自己的官位已经是尽头了，也不会在有晋升的可能，因此他才有万事不关心和与圣上面谈，无非都是假意逢迎的词句。第二，极其会巴结上司，特别会说话。这样的官员一方面是受清末官场习气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升官和敛财提供捷径。书中绰号“糖葫芦”的就是一个鲜明代表，李伯元在书中是这样描写他绰号的理由：“原来唐六轩唐观察为人极其和蔼可亲，见了人总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一张嘴比蜜糖还甜，真正叫人听了又喜又爱。”[9]428李伯元在书中刻画每一个有绰号的官员，都是代表一个类型去刻画，从唐六轩人物身上也可以表明清末官场巴结上司和会说话的官员又很多，这也是作者痛恨之处。第三，靠自己家的亲属和家财买的官职，而自己却一无是处。这样的官员在清末官场也占绝大多数，由于清政府面临着巨额赔款，只得以卖官的方式进行补偿国库：“由于列强入侵、赔款加剧、办实业、贪污、低效的资金运用，朝廷亏空加大，不得不用纳捐等缴纳金钱的方式进行弥补。”[10]这样的举措虽然有利于缓解清政府的国库空虚，但也为清政府的灭亡埋下了祸根，书中的诸如胡筱峰和唐六轩都是家里饱有家私，他们除了会挥霍享受，其余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然而这样的人物仍然在官场上获得了官位，这就是金钱在清末官场上的作用。书中多次提到“千里为官只为财”既反映出清末官场的现实，也为爆发更大的社会动荡提供导火索。

《官场现形记》中的官员几乎没有贤臣良吏，人物多是污点斑斑，找不出任何可以称赞的地方。“中国古代小说对官场的描述，其对于官场体制的冷峻谛察，不仅仅停留在对有关官僚个人贪污受贿丑行的道德谴责上，也同时将整个封建官僚体制作为一个整体，并对其进行了初步和深刻的剖析。但是，这种剖析因为始终是基于‘官本位’的立场来思考的，所以往往也体现为道德性论断过浓，文学审美性不够，难于克服‘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观。”[11]因此，《官场现形记》的文学艺术水平较之《红楼梦》等还有一定的差距。

二、《官场现形记》中使用绰号的原因

鲁迅先生给那些擅长起绰号的人很高的评价。他说：“创作难，就是给人起一个称号或诨名也不易，假使有谁能起颠扑不破的诨名的罢……倘弄创作，一定也是深刻博大的作者。”[12]383可见，绰号的来源与姓名同样的重要，也并非无根而起。以绰号来塑造人物早已经被小说家沿用，从《水浒传》中的绰号到赵树理的小说中都有所体现。李伯元在给《官场现形记》中人物起绰号时抱着批判和诙谐的语调来创作，诸如“黑八哥”“剥穷民”“二抚台”，本文梳理如下几点来分析李伯元使用绰号的内涵。

第一，面对着西方列强的入侵，清政府在战场上一败再败的形势，作者已经开始反思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是否真正为国家培育具有使用功能的人才。李伯元在《文明小史》中的开篇《楔子》中说：“你看这几年，新政新学，早已闹得沸反盈天，也有办得好的，也有办不好的，也有学成的，也有学不成的。现在无论他好不好，到底先有人肯办，不论他成不成，到底先有人肯学。”[13]2作者在这里所说的新学就是替代科举的新式学堂，书中诸如卜琼名绰号是“剥穷民”和刁迈彭绰号是“二抚台”的都是科举出身，然而这样的官员除了捞钱就是通过各种手段达到自己不断升官的美梦。卜琼名还要压榨下层群众，“在街上看见不顺眼的人，抓过来就是一顿。”[14]726在清末科举制度已经失去了唐宋时期选拔人才的功能，鉴于此，李伯元将书中的人物起绰号，实则痛恨和批判科举制度。

第二，《官場现形记》中人物的绰号是封建文化和西方文化冲击背景下的产物，那么也就必不可少地打上了封建文化和西方工业文明的烙印。书中的胡理，绰号是“狐狸精”，狐狸精在古代文化中指妖艳的女子，而在书中是指胡理这个人精明，认识人多，而倪二先生的绰号是“泥菩萨”在封建文化中是指自己受难不能保护自己，而在书中则是烂好人，替人家拉皮条，溜钩子。书中的绰号受到了西方文明的冲击和维新思想的影响，中国传统文化也受到冲击，《水浒传》中的宋江绰号是“及时雨”和“孝义黑三郎”前者体现了儒家思想中相互帮助，后者则是孝顺父母的传统思维，但在《官场现形记》中并没有任何绰号提及“忠君尽孝”的词语，这与书的内容有关，但更多的是时代背景的不同和接受西方文明思想有直接关系。

第三，书中使用绰号可以使书中的人物更加鲜活和立体，同时绰号也便于记诵。诸如胡理与“狐狸精”，仇五科与“秃头老爷”，黑伯果与“黑八哥”，显然后者更容易使读者耳熟能详。

《官场现形记》中人物的绰号，已不再是注重人物的表层特征，而是将清末官场上官员的卑鄙无耻行径展露无遗，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刁迈彭，书中用了四回的篇幅讲述了他由一个候补知府成为三品出使大臣的经历，不仅官升得快而且还赚取了张守财家里的二百多万银子。自从刁迈彭得到童子良和蒋中丞赏识后，他的绰号“二抚台”也就运用而生。

三、《官场现形记》中绰号社会含义审视

《官场现形记》作为谴责小说，在作品中的方方面面都涉及批判和谴责甚至谩骂的成分。“‘谴责小说’概念是以李伯元及其《官场现形记》为典范，概括、推广与‘清末小说’的一个逻辑严谨的小说史概念。”[15]因此书中关于人物绰号也就带有强烈的谴责意味，诸如卜琼名的绰号是“剥穷民”，就是剥削贫穷的下层群众。此外，诸如赵大架子的绰号则是在与他人交流时总有一种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显然是封建官僚风气的余音。整部《官场现形记》充斥着清末无好官的现实。尽管书中对官员是抱着谩骂和讽刺的元素，但书中的绰号还应该以一种特殊的视角去审视。正如王德威所说：“晚清谴责小说的优点在于它以新闻报道式的即时性，再现了变动的社会现实。”[16]231书中的官员绰号虽然不是谴责小说的即时性，但也深刻地反映了清末官员的形体特征和为了自己升官发财美梦而不择手段的丑态。因此，可以从以下几点来审视书中人物的绰号。

第一，可以从书的情节脉络和人名读音来分析书中人物的绰号。《官场现形记》与《文明小史》以及《儒林外史》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书中没有主要人物而且人物是不断转换，地点也在不同的变化，童子良作为朝廷委任的钦差到江南查账筹款，作者也是按照他的行踪去描写他在各个省份如何敛财，他从朝廷出发一路南下途经山东、江苏、安徽，虽然童子良没有绰号，但他丑陋的敛财行为比有绰号的人物更可恶，他仅在南京就收录了一百万两银子，“却说钦差童子良在南京将养了半个月，病亦好了，公事亦查完了，总共凑到将近一百万银子光景。因见这边实在无可在筹，只得起身溯江上驶”[17]737由点知面他到安徽，江西，两湖地区会收受更多的贿赂。

此外，书中的许多绰号都是根据读音来提出的绰号，就是语言学中的谐音字，诸如书中的查珊丹绰号是查三蛋，发音极其的相似，以及赵不了这个绰号则是与姓名中读音相同，文字不同而已，一方面是作者受到市井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取材于中国传统小说中的绰号。第二，可以从绰号对人物作用分析书中官员形象。绰号一方面表现人物的固有特征，如田小辫子是因为头发不多，只拖了一根极细极短的辫子而得名，另一方面则展示出人物中人性中某些短板，这是作者着重用绰号刻画的地方，诸如琉璃蛋，如果他没有一套为官“哲学”就不可能坐上军机大臣的宝座。不仅如此，清末官场还是鱼龙混杂，胡二捣乱和唐儿乱子本来就属于市井无赖的形象，但在官场中也崭露头角，可见清末官场混乱的情形。第三，书中有绰号的官员除了徐大军机和刁迈彭以外，其余的官员仍然是官位不高的角色，这并不能说明作者惧怕权威，而是说明由于作者没有真正进入官场，他对清朝官场机制和上层制度并不完全熟悉，因此书中有绰号的官员就存在着一定虚构和夸张的色彩，毫无疑问，绰号的使用增强了作品的诙谐性和可读性。尽管李伯元在书中对清末官场是谴责和批判的立场，但作者并没有认清楚封建王朝的本质，也没有在书中指出一条明确的道路，这一点应该是值得大家深思的问题。

四、总结

综上所述，“ 《官场现形记》呈现的是官场腐败，但并不满足于罗列这些现象而是旨在揭露其所以然的根源。”[18]书中绰号的运用也是如此，作者将书中官员运用绰号自然包含着嬉笑怒骂的成分，谴责成分也同样存在，但作者面对清末积贫积弱的国家，他更希望统治者引领国家走向正确的道路使国家焕然一新。杨联芬认为“《官场现形记》中的李伯元是一位愤世嫉俗、悲观的道德评判者”[19]。但李伯元对国家和人民的真实想法却没有充足的证据来论证。书中人物的绰号与人物性格特征包括他们的价值取向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也为研究清末民初的官场小说提供了一定的借鉴和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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