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性的角度理解代际关系新变化

周婷婷

（同济大学 上海 200092）

“现代性”按字面可理解为现代的性质，“现”就是“今”，“代”是度量单位，可以表现一个孤立的点，也可以看作是完全瞬间化的东西，更可以表现为任意时间长度的区间。它更可以被理解为现代社会的思维方式，表明一个时代对现代化过程所具有的价值诉求。但从本质上说，现代性是现代化进程中人们的理性判断和价值表达。[1]这种价值表达和诉求在代际关系上有明显表现，主要是因为代际关系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价值诉求的变化，其作用流程为价值诉求变化导致行为变化并最终影响代际关系。

一、何为代际关系

日常生活中一般将代际关系理解为亲辈与子辈的关系，这个理解虽有合理性但缺乏全面性。代际关系有广义与狭义之别，狭义上的代际关系指家庭中两代人的关系。广义的代际关系是指社会中一代人与一代人之间的关系，如今人和后人、今人和前人的关系等，是家庭代际关系在社会中的放大。

（一）家庭代际关系

家庭代际关系是我们最熟知的代际关系，甚至在一些情况下两者能等同使用。家庭代际关系是具有血缘关系或者收养关系的成员关系的纵向体现，是一个家庭中两代人之间的关系，[2]也可理解为血缘上或者法律上的亲子关系，这一类的代际关系主要包括抚育与赡养关系。主要模式有两种：1.抚养-赡养模式，最先由费孝通先生提出，[3]他结合中西文化提出中国的养老是反馈模式，突出了父代与子代在不同时期的责任；2.代际交换模式，按照交换理论，交换关系渗透到生活各个方面，代际关系也不例外，但这一模式因涉及到利益交换，功利色彩浓厚，所以在中国家庭代际研究中涉及较少。

（二）社会代际关系

社会代际关系是家庭代际关系向社会的外延，表现的是整个社会中代与代之间的关系。代是社会事实，也是现代人所存在的时间基础，社会的前进是以代的更迭继替来实现的，人类社会及其文化的特征是由代的特征来决定的。与稳定时期相比，在风云变幻的年代中“代”的划分更为密集，特征也更为明显。例如辛亥革命后，在中国延续数千年以传统儒学礼教为核心的宗法制度和社会制度开始解体，传统的价值观受到了猛烈的抨击，代与代之间的碰撞表现的尤为激烈。《新青年》的创刊表现了青年一代与老一代坚定的告别，[4]随后的五四运动揭开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序幕，将中国革命做了代的划分。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整体稳定，代的划分不再表现为激烈的对抗，而是在社会的有序运行快速前进的过程中悄然实现了代的划分与转变。

二、从现代性角度理解家庭代际关系新变化

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加快了现代化的进程，时空被压缩，现在十年间的变化超过了过去上百年产生的变化，代际关系也被卷入这洪流之中，并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

（一）对抗加剧与沟通加深同在

1.对抗加剧

现代性是一种时代意识，我们通过这种意识来辨别自己和过去的关系，并以这种意识来规定新的自己。[5]传统社会由于科学技术不发达，社会进程缓慢，老年人、中年人和年轻人所接受和传授的都是同一套信息，[6]意识差异和对立小，父辈享有绝对的权威，年轻一代的社会化基本是在老一代人的掌控下完成的。但是在当今网络技术快速发展并有地毯式普及趋势的背景下，子辈的视野超出了家庭的控制，转向了更广阔的空间。随着子辈自我控制和自我思考的能力的不断提升，以及接触到多元的价值和思想，他们不愿被动地被人塑造，开始以对抗的形式从亲辈那里争取更多的自己，以期掌握自己。他们开始和父辈划清时代界限，“老古董”“代沟”等表现区别的词汇不断出现，他们希望通过这类词汇表现出自己的区别于传统，以及在意识上同亲辈的割裂，力图通过抗争来塑造新的自己。他们希望划定自己与过去的界限，但不是完全抛弃旧的自我，而是从旧的联系中新的矛盾中催生新的自我。哈贝马斯把“主体的自由”的实现看作是这个现代性方案的标志，这与子辈从父辈那里获得自由有异曲同工之妙。毫无疑问实现这个方案是个痛苦的过程，会存在曲折和异化，以及对这个方案的理解的歪曲和压抑，在代际关系中最明显的体现就是青春期子代与亲代的对抗。

当前中国的家庭结构呈现出小型化、核心化的特征，随之而来的是家庭赡养功能弱化，这无疑对代际平衡的维系是一大挑战。当代新家庭的建立以彩礼嫁妆的形式实现了财产掏底性的转移，年轻人越来越追求小家庭的幸福与个人的幸福但与此相对应的是养老状况不容乐观，这种情况的出现既有客观原因如距离远、缺乏资金等，也有主观原因如赡养意识薄弱、更加关注自身等。这大大催生了养老市场，如养老院等一系列养老产品应运而生。这为子代责任的交易提供了平台，“家”原来代表着幸福、温暖、守望相助的词现在变得苍白冷漠，现代家庭中代际伦理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和激化，中国社会正在经历着一场伦理性危机。[7]

2.沟通加深

两代人之间的差异已经变为事实，网络的产生和普及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父辈和子辈虽然有时间差，但接受度大致相同，小视频、网购等都较为普遍地共生在两代人中。现代80后至95后的父母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牺牲奉献和交换回报“父母心”的父母有着较大的不同，他们受教育程度高，对待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较强，同时也具有更为开放民主的教育理念，更懂得孩子成长的规律性，注重与孩子的沟通技巧，与传统的棍棒式教育不同，他们将孩子看作独立的人，注重孩子的自我意识。父母的权威不再仅仅表现为垂直的权力关系，而且更多地表现为横向交流。同时成年期的孩子对家庭父母等概念有了较为完整的认识，在大事选择上需要父母的指导，父母依然是他们最信任的人，这样父母客观上的放手和子女主观上的长大使得这种和平的沟通方式能够实现。要注意到在青年的自我管理问上出现的对抗，并不是代际鸿沟决定的而是出于爱和担忧。同时家庭的小型化和核心化更有利于现代性的平等观和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形成，这些都促进了传统的家庭模式向民主自由转变，也为父辈和子辈之间的交流提供了良好的空间和平台。

（二）传统代际冲突逐渐转化为数字化代际冲突

当前我国正在经历着深刻的数字化转向，许多潜在的问题逐渐被激发，代际关系就是其中之一。数字化代际冲突是指亲辈子辈利用互联网获取信息能力的不同导致了拥有信息不对等，从而产生数字代沟，数字代沟的加剧最终导致与数字相关的冲突，这一理论能深刻地揭示同处于网络场域中的子代与亲代由于差异化的数字行为而引发的争端和扞格。[8]随着互联网逐渐介入城乡家庭生活，青少年和父母因互联网使用态度差异以及接触信息不对等引发冲突愈发成为一个现实和学术问题。同处于数字化时代，子辈相对于亲辈来说对新技术的应用更加得心应手，虽然父辈也能接触到数字产品，但是亲辈在接触互联网的同时，大部分仍然保留着原来的生活方式，加上现代的数字技术以及相配套的工具更新换代快，他们一般无法追上更新的步伐，他们就从不具备上网能力的人群，转为“信息中下层”群体，这种获取信息的差异直接导致认识上的冲突并现实化为实际冲突。例如，部分父母认为孩子用手机查资料就是找机会玩游戏，不少家庭因为手机使用问题发生过亲子冲突，根本原因在于两者对于互联网的态度差异，这种态度差异常常表现在父母对子女互联网使用的规制，[9]制定规则的一方与不愿意执行规则的一方势必会发生冲突。

数字化代际冲突主要有以下几个特征：1、代际冲突的涉网化。例如网上交友，亲代对于网上交友的刻板印象就是诈骗，不切实际，但是子代却认为网上陌生朋友更能够让自己敞开心扉，缓解压力。因此对于在哪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亲代和子代就会产生冲突。类似的案例有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冲突与网络相关。2、直接的冲突转变为间接冲突。冲突借助于一定的媒介表现出来，传统的代际冲突多在家庭之中，以代际的直接争吵为主要表现形式，现在随着智能设备的普及，人们的情绪逐渐向网络空间转移，不同的人会在网络中产生争吵和对抗，网络也成为亲代和子代的“交战”场所。3、家庭行为扩散为社会行为。例如每逢春节时期，我们都会在网上看到大量的视频，视频中多以年轻人的视角展示在农村某一地方集聚的老年人，表示这是村里的“大喇叭”群体，“八卦集散地”等，还有一些人会直接上传父母与子女之间冲突视频，在网络上引起关注和对立，这样家庭内部的冲突就转化为社会化的冲突。

（三）“隔代抚育”普及化

“隔代抚育”是指在当前的新生代家庭中，年轻父母迫于现实压力忙于工作缺乏对儿童完全抚育的能力和精力，转而由祖辈高度承担抚育职责。[10]这一抚育方式是我国当前主要的育儿形式，体现的是父辈与子辈之间的依靠与独立关系，也展现了代际关系的平衡与失衡。

毫无疑问祖辈参与到孙辈的抚育中能够缓解新生代家长的育儿压力，能够大幅减少子女压力，并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和提高家庭的生活质量。在隔代抚育关系中，祖辈往往承担着类似“保姆”的角色，主要负责的是孙辈的生存方面的需求，而对于发展等更高层次上的需求则是由新生代父母提供。两代人有同样的目的也有明确的分工，这有加深两代人之间的良性交流，同时他们可以以孩子为契机更加关注彼此的生活，深入地渗透到对方的生活中去，这都有利于代际关系的平衡发展。

同时祖辈照看孩子，子辈提供相应的物质以及精神条件，这使得亲子关系间具有了交换的利益色彩，就不可避免地带有利益衡量的心理，如果利益不平衡就会产生矛盾与对抗。比如祖辈照看孩子本是出于帮助的心理，全心全意照看孙辈，但有时候因为精力能力不足以及认知偏差等原因，会使孩子出现一些不愿意为父母所见的状况，父母会出现抱怨等负面情绪，这样会使老一辈人感觉到自己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如果这种情绪会蔓延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则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冲突。与父母之间生活重叠的部分原本应该随着子女成长逐渐减少，但是孙辈的出现使其反向增加，重叠部分越多涉及对象越重要，代际之间就更容易发生冲突，这也为传统的代际关系带来了一些新变化。隔代抚育关系中，由于父母角色的缺失，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发展受阻碍，这也会阻碍亲子间的交流，为年轻一代的代际冲突奠定了基础。除此之外婆媳关系在隔代抚育的过程中不和谐因素被大大激化，也加深了两代人的对立。

三、从现代性角度理解社会代际关系新变化

伴随着现代工业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不断开拓未知的神秘领域，改变了原先田园诗般变化缓慢的世界，人们开始不满足于消费当代人的财富而将目光转向后代人的利益。但是随着社会整体平稳的快速地向前发展人们的意识不断提高，人们也不再在自我小天地里陶醉和满足，逐渐将视角转向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人们不再仅仅关心当代人的发展，还更多地关心后代的延续和发展，代际伦理、代际公平以及可持续发展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一）全球化将代际关系的视角放大

全球化是整个世界变成单一场所的过程，早在半个世纪之前，米尔斯就意识到“现在，影响每个人的历史是世界历史”，社会学的想象力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活模式与世界历史进程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11]毫无疑问，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深入，代问题和代际矛盾不仅停留在家庭和国家内部，还会打破地域局限向全球发展，这主要得益于通信技术的发展以及交通运输方式的改善。现在人的生存地域被无限地扩大，由家庭延伸到国际，因此代际关系发生的场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看待代际关系的视野也不仅仅停留在家庭内部而是具有了全球化的视野。身边与外国人有交往经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会与代际关系中的某一方产生关联，以潜移默化或者直接的方式来参与到周围人的塑造之中，间接中对代际关系产生影响。

当前生活在不同地区，同代或者不同代的人都会受到相同事件的干扰，同样的全球化因素会在不同国家或地区形成相同的或相似的代问题或代际冲突。[12]全球新一代的人都生活在全球化背景之下，思维和生活方式和非生活在这一背景之下的前代人有明显不同，而且这种不同在社会的急剧不稳定变迁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因此在思考代际关系时视角就不自觉地延伸到全球，以更广大的视野来看待代与代之间的关系。

（二）代际伦理与可持续发展问题越来越受重视

代际伦理是指人类代与代之间伦理关系和伦理规范的总称，它体现了社会关系的纵向维度并从代际关系的角度为可持续发展提供道德伦理辩护。

工业革命以来不少国家为了在国际竞争中取得有利地位，采用自杀式的方式发展经济，不断地挤压后代的生存空间。理性主义的泛起催生了人类中心主义理论，它主张人与自然对立，自然为人而存在，人凭借知识和工具控制和利用自然，自然成为人征服的对象，将控制开发自然的能力作为人成就的标尺。而且与消费主义相互渗透导致发展短视，只顾眼前利益，将后代人的权利和利益弃之不顾的问题。毫无疑问这会进一步导致代与代之间利益的冲突与对抗以及严峻的生态环境问题，而这些都阻碍了现代化的进程和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现。我们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必须有所改变，正像罗尔斯所意识到的那样“人们没有理由在纯粹时间偏爱和时间优先性的基础上轻视未来的福利，因为不同时代的人和同时代的人一样相互之间有种种义务和责任，所以现时代的人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相反要维持和促进代际正义。”[13]当今的人们更加明智，绿色能源、绿色经济、可持续发展等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谋求代际关系的良性发展逐渐成为我们的共识和努力的方向。

四、谋求代际关系的良性发展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深，代际关系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新变化，既有代际关系不断平衡的积极变化，也有代际关系失衡的负面变化。代际关系是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因为没有代际关系的存在也就没有人类的繁衍生息，良好的代际关系是社会进步积极的推动力量，我们应致力于谋求代际关系的良性发展。

（一）健全和落实养老制度

随着社会的转型，家庭结构逐渐趋于核心化与小型化，养老功能降低。代际关系是养老的“结构性条件”，养老是代际关系的“功能性内容”。[14]而近代以来家庭的抚养责任呈现加重趋势，而家庭的赡养功能则不断弱化。主要是因为在代际关系的“下位运行”以及当代年轻一代生活成本增加的背景下，年轻一代缺乏负担养老的意识或者能力，或者是有能力又有意识但是因为现在支撑家庭的一代多在异地工作，没办法照料远在老家的双亲。除此之外婚姻让财富实现了亲代到子代的转移，随之而来的是亲代和子代的基本生存条件发生逆转[15]，亲代缺乏自我养老的能力，而且这种现象在农村表现得更为明显。因此需要国家在养老层面上给予支持，家庭和社会共同施力让老有所养、老有优养。相对于城市来说农村的养老体系起步晚、保障不健全，农村老人的自我供养能力也比较差，因此在落实养老保障中要尤为关注到农村养老状况。

（二）多角度施力代际关系的维系方式

代际关系是以血缘为基础的，有血缘的存在才会有不同代的人存在，才会产生代际关系，但是代际关系的维系却不以血缘为主要方式，其维系主要依靠代际义务、责任、伦理道德等社会力量。法律是代际关系维系的主要力量，它规定了代际主体的责任和义务以及财产继承的权利等。随着社会的变革代际间出现了一些原有的法律不能解决的新问题，因此就需要以新的法律条文来代替过时的法律规定，特别是对于抚养赡养义务要做更加明确具体的规定。同时还需要政策的力量，比如政府颁发五好家庭、光荣之家等荣誉，形成示范，促进社会良好风气的形成。道德的力量在促进代际关系和谐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子女在年幼时代常常被父母灌输孝道，不负责任的父母极少，大部分父母都为孩子耗尽了心血，但是在当今时代子辈的教育年限延长，往往一毕业很快就建立新的家庭，心思和金钱也都投入到新家庭之中，因此很有可能会懈怠应承担的义务，需要借助道德的力量加以提醒。[16]同时还应该减少代际性别歧视，性别歧视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男女比例失衡，而这也是当今时代婚姻成本增高的主要原因，婚姻、彩礼直接影响了代际关系。

（三）加强网络管理，防止家庭代际冲突被助推为社会冲突

我们生活在网络时代下，网络也成为我们表达情绪，分享生活的主要场所。在网络中我们可以找到与自己类似的人，会产生心理共鸣与慰藉。家庭代际冲突在公共平台展现，很容易引起共鸣，如果事情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很容易形成对立团体，进而引发有规模的社会代际对立与冲突。加上现在网络管理不到位，有些不良之人借助网络，煽动民意与情绪，力图造成对立与混乱。同时因为信息不对称、不完备以及缺乏鉴别能力，我们有时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导致盲目跟风，使事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因此我们需要加强网络管理，促进网络生态环境的健康发展，尤其青少年要自我保护意识和鉴别能力，防止自己的小情绪被网络无限放大，从而加剧与家长的对立。

现代性是一个时间概念，体现出未来已经开始，现在的时代是一个为未来而生的时代，是一个为未来打拼，拥抱未来的时代，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看待历史与现实的新方式，也提供了一个看待代际关系的新视角，我们可以在与父辈的对抗和联系中催生出新的自我，也可以在当代人的发展中考虑后代人的利益，将自己融入这洪流之中，以现在塑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