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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娅·克里斯蒂娃论忧郁

2022-02-03马文昱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1期

摘 要:关于忧郁的问题,从亚里士多德到弗洛伊德,再到当代文学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都对这一问题有所讨论。克里斯蒂娃讨论忧郁的专著《黑色的太阳》在弗洛伊德忧郁观基础上更进一步,将其视作是一种哲学和心理学上的症状,并将忧郁症看作是一种语言的疾病,希望通过写作升华及爱欲客体的转移来解决这一症状。其忧郁观立足于个体的心理发展状况,有其独特之处。本文旨在通過对《黑色的太阳》中忧郁的形成、表征和解决之路的梳理,来讨论其忧郁观的得与失。

关键词:克里斯蒂娃 《黑色的太阳》 忧郁 写作升华

忧郁在西方语境中是一个意味深长的重要观念,它与人们解释和看待世界与彼此的方式有关,每个时代有着不同的忧郁观。亚里士多德认为忧郁与灵感和天赋有关。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与体液失衡有关。文艺复兴后,忧郁的美学特质被发扬光大,这可以在浪漫主义文学中得了“世纪病”的人物中找到。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论文《哀悼与忧郁》(Mourning and Melancholia)对日常的哀悼和忧郁进行了详细区分,他认为“哀悼通常是因为失去所爱之人而产生的一种反应,或者是对失去某种抽象物所产生的一种反应”a。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抑郁情绪具有暂时性和可排解性。“忧郁症的突出特征是非常痛苦的沮丧,对外在世界不感兴趣,丧失爱的能力,抑制一切活动,自我评价降低,以至于通过自我谴责来加以表达。”b也就是由日常生活中的“对象丧失”变成了病态性的“自我丧失”。患者由于某种丧失而对所爱对象产生了一种既爱且恨的双歧情感,力比多在自我中退行,对于对象的认同和丧失的恨意在自我中同时发生,因此,自我内部的冲突代替了与对象的斗争。克里斯蒂娃承袭弗洛伊德的丧失理论,但两人讨论的丧失之物不同。弗洛伊德谈论的丧失更多是现实中对象的丧失,而克里斯蒂娃认为丧失的是“对母性客体不可能的哀悼”(the same impossible mourning for the maternal object)c,她还将此与拉康的实在界(the real)联系起来。这是一种哲学和心理学意义上的丧失,它更多指向我们的原初情结。总而言之,关于忧郁的认识有许多种,较早的有体液学说、天赋与创造力理论,20世纪关于忧郁的讨论主要有“丧失理论、文化归因理论和生物医学理论”d。克里斯蒂娃的忧郁观属于丧失理论中的一种。

一、 忧郁的缘由

在《黑色的太阳》(Black Sun: Depression and Melancholia)中,克里斯蒂娃并没有对弗洛伊德所说的哀悼(mourning)和忧郁(melancholia)进行区分,而是从忧郁和抑郁(melancholy/depressive)的复合状态出发,梳理出忧郁症“客体丧失”(object loss)和“表意联结”(signifying bonds)背后的机制。这一背后的机制,即忧郁症患者对母性客体不可能的哀悼,但这一客体并不是现实存在中的客体,而是一种原初之物(the primal thing),或者说是一种前客体(preobject)。这里克里斯蒂娃将其与拉康的实在界(the real)联系在一起。她认为,这被哀悼之物“不接受任何符号表意,是吸引力和排斥力的中心”,“物的临近唤醒主体的生命力……此时语言尚未成为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在成为某个他者之前,它只不过是一片虚无,既是原因,又是一种堕落。物是接收器,容纳我们的排泄物和源于堕落的一切”e。克里斯蒂娃在第一章描述了忧郁的来源:“(忧郁的阴影)与他者颇有根源,因为它恰恰意味着那至关重要的他者的丧失。”这一他者是什么呢?克里斯蒂娃说明:“在发出他的第一个单词时,襁褓中国王的悲伤难以抚慰。因为他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的母亲,绝望万分,这种缺失感让他努力寻找母亲,同时也寻找其他依恋的对象。先是在想象之中,随后在语言之中。”f

这一不可能完成的母性事物的哀悼,即孩子在母体子宫中的原初状态,其状态是混沌、无欲望、非语言,母体为其提供所需的营养并承受其废弃物。然而,这一状态又是每个人永远无法回归的状态,出生即人经历的第一次创伤事件,人离开温暖混沌的原初状态,母亲与之分离,成为他者和客体。由于孩子自出生后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母体,克里斯蒂娃认为,忧郁症来源于患者对这种分离的绝望否定,这是一种不可能完成的哀悼。因此,“丧失母亲既是一种生物学需要,也是一种心理学需要。它是人类走向自治的第一步”。象征性弑母便成为我们“生存的基本需要”,“我们走向个人化的必要条件”g。而忧郁症则是由拒绝与“母亲”分离,拒绝“弑母”造成的。这里的“母亲”并非实际的客体母亲,而是一种尚未进入语言符号秩序的原初经验状态,它不可表征。

孩子在失去了与母亲的共生关系后,这种共生关系迫使哀悼者在外部世界中通过语言和符号的象征找回母亲—— “在失去母亲并依靠否定的情况下,我将她作为符号、图像和文字加以检索”h。在现实生活中,当母亲离开婴儿成为一个不在场存在时,婴儿通过“妈妈”这一象征性的语音符号实现对实体母亲的呼唤和替代。

对于忧郁症患者来说,由于与原初母体分离引发了深刻创伤,他不能完成这一哀悼,反而将这一爱欲植入自我之中,将自己对这一原初之物的爱欲认同为我自己。克里斯蒂娃引用弗洛伊德的观点说明——“抑郁和哀悼一样隐含着对所失客体的攻击意识,因为我爱它,为了不失去它,我就把它放入我的内在,因为我恨它,这个内在于我的他者就成为我的另一个坏的自体,我成了坏人,我处于非存在状态,我得杀了我自己”i。个体自我渴望重回主体形成之前与母亲的亲密联结,这种渴望往往与毁灭性暴力乃至死亡相关。对于忧郁症患者而言,弑母不会发生,相反,他们会结束自体的生命。“为了保护母亲,我自我了断。”! 0这种自我了断的冲动又与弗洛伊德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认为死亡冲动是种系发生学之遗传现象在精神层面的显现,这种遗传现象甚至可以回溯到无机物质” ! 1,但其“无机物质”的状态与克里斯蒂娃“母性客体”的混沌状态相比更早。克里斯蒂娃认同这种死亡冲动,她以弗洛伊德的死亡冲动为起点,阐释死亡本能在对忧郁者的支配上呈现出心理和语言的双重维度,忧郁者在无法回归的痛苦之中徘徊,拒绝进入象征秩序——“我抗拒进入语言,更愿意置身于原初那合一的状态之中……自我甚至因与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僭越了沉痛的忧伤,变得更加欢愉” ! 2。

对象征性弑母的拒绝引发了死亡冲动,因而阻碍了忧郁症患者对象征秩序的认同和进入。我们也不可忽视克里斯蒂娃最初对原初之“物”(thing)的定义,她将其放在实在界(the real)中,实在界的特征是:“(它)先于语言,因此它不存在,它分离于我们的现实之外……没有被象征化。” ! 3对母性客体原初之物的哀悼指向实在界中的“物”的存在,实在界在语言之先,因此这也是忧郁症患者拒绝进入象征秩序的另一缘由,由此引发了忧郁症患者的一系列癥状表征。

二、 忧郁的表征

《黑色的太阳》中的黑色太阳意象是克里斯蒂娃从热拉尔·德·奈瓦尔(Gérard de Nerval)的诗作《无根的人》(El Desdichado,1853)中选取的,原句为“the black sun of melancholy ”。这一意象用来说明忧郁症在黑暗和光亮之中难以忍受的忧郁状态。这里的光亮并不是光明,而是一种不可见的、致命性的光线,代表鲜明的意义缺失。

正如上文所说,忧郁症患者已经将母性客体内化,他们不愿意失去母亲,因此他们中止了否定的机制。克里斯蒂娃认为:“语言的符号是任意的,因为语言开始于对失去的否定……忧郁的人拒绝这种否定,他们取消它,暂停它,并怀旧地回到他们失去的真实事物上,他们无法处理失去,他们被痛苦锚定了。” ! 4忧郁者质疑语言的话语基础,他们拒绝进入语言的象征秩序之中。

由此,忧郁症患者的话语特征表现为非理性、非逻辑化:“重复的节奏,单调的韵律,破碎的逻辑序列……停止言语,停止思考,陷入无症状的空白,或无序的认知混乱状态。”! 5忧郁症患者言说空无,他们被黏着在物(the Thing)之上,他们没有客体。“整个的无法符号化的‘Thing’是无意义的,它仅仅是无,他们的无,他们的死亡。……由于他们对客体和能指的否定,他们也假定了价值的无意义,语言和生活都没有意义。” ! 6因为所有的意义都被灌注在那一原初之物上了,表意联结断裂,所以他们的精神世界呈现出一片虚无的无意义感。

以克里斯蒂娃在书中呈现的病人症状为例,处于忧郁症之中的海伦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好像瘫痪了一样,失去了说话能力,思维是完全的空无。克里斯蒂娃通过对该患者两个梦(第一个梦是患者梦见她坐在一个人的腿上,但感受不到她的脸、声音、凝视、头,而只感到一种支撑力;第二个梦是她受邀参加父母的婚礼,却在婚礼上吃了食人的饭,吃掉身体的碎块,包括她母亲的头)的探究,认为这是将母亲内化于自我的表现,是一种对母性客体的怀旧。

总体而言,由于忧郁症患者对语言的象征秩序的拒斥,他们的语言呈现出非理性、无逻辑的特征,最终走向非症状(Asymptomatic),这种语言上的意义缺失也带来了认识上的虚无主义。但即使忧郁症患者言说的是破碎的语言,精神分析者也能够通过谈话疗法等分析出内在的个人历史缘由,这也和拉康的观点有相似之处:“符号可对实在界施加影响,通过加密、转化、还原等方式去阻碍实在,重写并擦除实在。” ! 7即使原初之物不可用语言命名表征,但我们仍谈论它,通过言说不可表征的事物达到迂回的言说。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拉康一方面认为实在界是无法象征化的,另一方面又承认符号对实在界存在影响。因此,这种属于语言的迂回力量也为克里斯蒂娃提出忧郁的救赎之路奠定了基础。

三、 忧郁的救赎之路

克里斯蒂娃认为由于“语言背后的符号学基础被否定了,因此它为主体创造的内在心理价值也被消灭了” ! 8。这一认知成为走向忧郁的救赎之路的突破口,因为语言是走向外部世界的突破口,如果忧郁症患者不认同当下的象征性秩序,那么通过重新命名、对语言进行再创造,能够实现一种对忧郁的升华。写作是寻求与自己异化,以便在母语中发现一个对语言来说完全陌生的新词,为了捕捉那不可命名之物,忧郁的语言将成为保留母性客体的居所。

克里斯蒂娃极为看重诗歌的力量。“诗歌的形式,旋律、节奏、多种语义、解构和重构是一种可能的容器,去确保对原初的母性客体之物‘Thing’进行不确定但足够的控制。”! 9以她对奈瓦尔的诗歌分析为例,“I am saturnine-bereft-disconsolate(我是沉默-丧失-忧郁)”,她认为:“‘ I’扎根并确保第一行……指出了一种诗意行为的必要情景。去言说、去冒险,在符号活动中安置一种合法的功能,指向失去之物。” @ 0诗人与物、写作与无症状之间不停地波动,在无限的象征符号网络中编织,忧郁症成了写作的一种灵感来源。

写作之所以具有升华忧郁的功能,在于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艺术家的主观性。克里斯蒂娃认为:“艺术家在颜色、声音和词语上的花费对于艺术家这一主体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资源……艺术风格使自己成为抵制他者的一种有力手段,它更加自治。它填补了精神需要面对的分离、虚无和死亡。” @ 1艺术家的创作抵制传统的日常语言逻辑,他通过反复的变换来创造新的意义,实现对母性客体的哀悼和个人认可的符号秩序重建。

从另一角度看,写作与作品之间的关系同样类似于母亲与孩子的关系。写作是一种孕育,写作者对作品高度的主观性掌控能够实现一种精神上的亲密联结,作品从写作者的头脑中孕育,类似于母体和婴儿的联结。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在《恋人絮语》中指出:“一个人要是接受了通信交流中的‘不公平’,情愿不停地喃喃低语而不管有没有应答,那他就有一定的自主权,一种母亲的自主权。这意味着可以随意凭想象‘生育’出对方的形象。” @ 2同理,写作者在写作时并无一个具体的言说对象,某种程度上也就是自我的纯粹表达,这一表达忽视了大众社会中日常的语言逻辑,凭借想象“生育”出自己的作品。作家对作品的生育权利模仿并僭越了母亲的权利,一方面在作品中去实现对母性客体的哀悼,另一方面通过写作实现自己对母亲权利的超越,象征性地弑母行为由此通过忧郁者的写作实践得以升华。

克里斯蒂娃对女性的象征性的弑母途径有专节的论述,她说明了女性实现象征性弑母的难度。实现弑母并走向个人化有两条途径,一方面是“通过象征性努力得以转换”,另一方面则是“将失去的母性客体以爱欲客体(在异性恋男性或同性恋女性的实例中)的形式得以恢复”@ 3。第一种即写作升华,将文化建构物转变成某种“崇高的”爱欲对象。她并没有否定女性写作升华的权利,而是表明女性象征性弑母的困难程度。“她对母亲的镜像认同、对母性身体与自体的内射等过程更加直接。……她对母亲的仇恨无法找到外界出口,转而深锁在我的内心。不存在仇恨,有的只是内爆式情绪在心中筑起高墙,要把我悄悄地、慢慢地谋杀。”结果 “忧郁的女人总是自暴自弃,虽生犹死,唯有自我伤害”。这困难与女性和母亲的同性身份相关,同性恋在社会相对少数,这是女性忧郁相比于男性忧郁的困难之处。克里斯蒂娃认为:“为了把异性变为自己的爱欲客体,一位女人精神上、智力上、情感上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再怎么形容也不过分。” @ 4

这些手段实施的前提在于,“与‘个人前历史中的父亲’展开‘原初认同’,这是一种手段和联结,借之可以让个体接受‘物’的丧失。原初认同一方面充当‘物’的补偿,另一方面让主体转向其他事务” @ 5。其中,“个人前历史中的父亲”(father in individual prehistory)也可以被称之为“想象中的父亲”(the imaginary father),是“母亲与父亲的结合体(the father-mother conglomerate),他没有性别差异,但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的特征。这一组合的身份认同是她所谓自恋结构中的主要身份认同的核心,这种原始的身份认同建立了所有后续身份认同,包括自我与自己的身份认同。在克里斯蒂娃《爱的故事》 (Tales of Love)中,这是一个充满爱的父亲” @ 6。凯利·奥利弗(Kelly Oliver)对此解释,这一结合“让我们想象生命第一个可能性的场景:受孕”。“这实现了从母亲的身体到母亲的欲望的转移……她总是已经包含在符号系统内。母亲与父亲的结合体也是母亲和她欲望的结合体。” @ 7关于这类转移的机制是:在母亲和想象中的父亲中,孩子发现他并不是母亲欲望的客体,由于“想象中的父亲”,孩子能够想象母亲想要另一个他者,而“不是我”(not I)。这一“不是我”的认知最终建立了能够被父系律法(也就是象征界)填补的空间。就这一想象中的父亲产生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脱离对“母性客体”,也就是摆脱回到被孕育时期在子宫浑然状态的渴望。“为了成为一个主体,我们必须与母亲分离,如果没有想象中的父亲的支持,我们会被抛弃而不是变得自治。” @ 8因为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才有了婴儿,因此,对想象中父亲的假设构想了一种原初的欢乐团聚场景,这一团聚的场景也需要母亲的欲望来支持。父亲是母亲的欲望客体,而婴儿由于对想象中父亲的承认,发现母亲的欲望对象不是自己,这一过程中产生了否定概念和“我”与“他”的区分,这为婴儿学习语言进入符号象征系统提供了最初的契机。虽然发现母亲的欲望对象不是自己,但婴儿由于想象中父亲的爱的支持并没有陷入孤立的、被抛弃的困境。总体而言,通过对“个人前历史中的父亲”的认同,婴儿接受“物”(the Thing)的丧失和与母亲的分离就不再过于困难,也为其成长并进入象征秩序奠定了基础。

由此,在忧郁的救赎之路中,克里斯蒂娃描绘了主要的两条路径,即写作升华和转移爱欲客体,并根据性别区分了两性采取这些手段的不同难度,由于性别上与母亲同构,女性要比男性付出更多的努力。

四、 反思克里斯蒂娃的忧郁观

克里斯蒂娃的忧郁观融合了哲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和语言学的要素,象征性弑母这一行为事实上也较符合生活中个人成长中的规律,即脱离母体成为自治的个体、学习语言、进入社会象征秩序。在耶利内克(Elfriede Jelinek)的《钢琴教师》中,埃里卡由于一直未能与母亲分离,在生活中处于畸形的“共生状态”:“在隶属母亲多年后,她绝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母亲反对埃里卡以后结婚,因为我的女儿绝不会隶属什么人。” @ 9由此造成压抑的性心理及一系列宣泄压抑的行为,这是未能象征性弑母的例证,最后受到情感和身体打击的埃里卡将刀扎向自己的肩膀,她依然要回到母亲的家。这与克里斯蒂娃的评论相吻合:“她对母亲的仇恨无法找到外界出口……内爆式情绪在心中筑起高墙,要把我悄悄地、慢慢地谋杀。” # 0

从现实情况来看,克里斯蒂娃的理论部分符合现实中的情况。譬如克里斯蒂娃对忧郁症表征的书写一定程度上符合现实中精神病理学意义上的忧郁症表现。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中,抑郁的表征是:“心境抑郁”“感到自己毫无价值”“反复出现死亡的想法” # 1,这些症状与克里斯蒂娃的论述颇有相似之处。

但其理论在某些地方并不适用,她对写作升华的高扬在现实中总存在反例。患有抑郁症的作家林奕含在书写中并没有获得升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于2017年2月出版,而在2017年4月27日,林奕含被发现自杀身亡。她纠缠的问题是:“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而用语言、用修辞、用各式各样的譬喻法去弥补?”她对书写和文字的痴迷反而带来了忧郁的不可化解,这是否说明艺术拜物教的不可靠性?如果要实现写作升华,须得是真诚的书写,否则就有沦为巧言令色的危险。当然,学术的忧郁和现实中的忧郁不可一概而论。现实中的忧郁需要从现实事件源头疏解,学术性忧郁讨论则从文化、心理和哲学的角度进行形而上的研究。

在文化女性主义领域,让·贝克·米勒(Jean Baker Miller)有不同的思路:“抑郁不是生物学的功能,也不是意识的信仰与回应,而是由强加性别角色的文化模式造成的。” # 2男性为母亲寻找一生,不意味着要回到母亲身边,而是寻求一种亲和交流的方式,女性的特质之一是能够发展与他人的依恋和隶属关系。男性的忧郁在于亲密关系的缺失,女性的忧郁则在于被指责依赖他人过多。米勒的思想是一种“关系个人主义”(relational individualism),批判不同的性别文化对人的刻板要求,这很有现实意义。与他人进行亲密关系的联结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是爱欲客体的转移,这是超出克里斯蒂娃所说的两性恋爱范畴的泛爱欲。

五、结语

总体而言,就克里斯蒂娃的忧郁观来看,她提出了富有创见的哀悼母性客体及“象征性弑母”模式,以写作升华这一创造性的方式和轉移爱欲客体这一现实性的方法去实现忧郁的转换。其见解受到了社会角度和现实情况的质疑。就社会角度而言,克里斯蒂娃对忧郁的论述与巴特勒从社会角度讨论忧郁不属于同一个讨论维度,因此不存在局限与否;就现实情况而言,克里斯蒂娃的理论不能全然应用于现实,但仍对现实有所启发,现实事例也能反过来启发学理上的讨论。最后,米勒的文化女性主义观点中的“关系个人主义”为克里斯蒂娃的观点开辟出新的理解,从母性客体的哀悼及“象征性弑母”转向了更具有现实意义的亲密关系联结。

忧郁是当代社会不可忽视的命题,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忧郁也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有待我们结合学理和现实进行进一步的思考。无论是克里斯蒂娃对忧郁的定义,还是巴特勒对忧郁的讨论,都不能概括忧郁的全貌,只能在忧郁的黑洞中照亮一方小天地,而无法窥得黑暗中忧郁的清晰面容。

(指导老师:汪海)

ab弗洛伊德:《哀悼与忧郁症》,汪民安:《生产(第8辑)》,马元龙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

cefghijklnop! 8 st@ 1 @ 3 xy# 0 Julia Kristeva. Black Sun: Depression and Melancholia[M].Trans. LeonS.Roudiez.NewYork:ColumbiaUP,1989:9,15,5-6,27-28,63,11,28,17,49,43-44,33,51,46,14,145-146,129-130,28,29,13-14,29

d# 2 Jennifer Radden. The Nature of Melancholy: From Aristotle to Kristeva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326.

mq Bruce Fink. The Lacanian Subject: Between Language and Jouissance [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5:25,26.

@ 2 罗兰·巴特:《恋人絮语: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汪耀进、武佩荣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74页。

@ 6 @ 7 @ 8 Kelly Oliver. Kristeva’s Imaginary Father and the Crisis in the Paternal Function[A]// Kelly Oliver. A Feminist Miscellany.[C]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1:51-52,52-53,56.

@ 9 埃尔夫丽德·耶利内克:《钢琴教师》,宁瑛、郑华汉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

# 1 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张道龙等译,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80—81页。

作 者: 马文昱?,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