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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01杨天河

延河(下半月) 2022年11期
关键词:调研员向东事儿

杨天河

早晨匆忙上班的路上,方自如遇到了熟人刘向东。

看见刘向东皱着眉头,方自如倏忽间想到刘向东的事儿,于是问道:“老兄啊,脸咋有些阴晴不定了呢,是不是又为那事烦泼了?”两人是同乡,方自如知道刘向东,也明白这“烦泼”的意思其实就是“泼烦”,是烦躁的意思,老乡间用地方方言说话更显得随意亲切。有一次下班方自如和几个人一起出楼层时,大他三岁的女调研员赵奇英,看见他向一旁走过去,就问他去干啥,他随口说“上个所厕”,大家都“哈哈哈”地笑了。赵奇英乖巧地说道:“‘上所厕’,好啊,就是上厕所,避免了我们的直观想象,还直白,不让人感觉难堪。”后来这种表达方式别人也居然“嘻嘻哈哈”地跟着挪用了。

刘向东听到方自如的问话,眉头蹙得更紧了,怏怏不乐地说:“你说得对,还不是为退休的事烦泼嘛!”方自如疑惑道:“不是把报告早就打了吗?”刘向东咕噜道:“是了,问题是手续拿到人事部门后,一直批不下来啊!”方自如宽慰道:“老话不是说了嘛,好事多磨,耐心等待,必有结果!”刘向东听到老乡的安慰,心情好了些许,笑说道:“是啊,等吧,辛苦大半辈子,也该退休了,我们已经给国家做了应该做的,等到回首往事,就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们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方自如摆摆手:“打住打住!”刘向东一脸认真的样子说道:“哎,老方,真的呀,退休后,尽管洒潇……”刘向东也把词语倒装着说:“真的很洒潇,我们现在就能想象到,退休后,闲来无事,坐在大树下,端上一壶茶,又看书,又喝水,你看舒服不舒服?况且中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聊诗书,品香茗,观山景,岂不快哉?”方自如接住刘向东的话头:“哈哈哈,行了老刘,小资产阶级情调哎!不过话说回来,退休了自然一身轻。”刘向东点头道:“那是肯定的,我近期越发感觉身体不适,有点老骥伏枥的老态了,况且,也马上要带孙子了。”方自如用心听着,遂正经提醒道:“如果是这样,老刘,抓紧催一下退休报告!”刘向东说:“好嘞,谢谢老乡党,我会的!”方自如笑了:“那先这样,我们各自先上班吧!”

骑上自行车走一段后,方自如又回望一眼老乡党。他还是很欣赏这位老乡兼同学的。刘向东从大学哲学系毕业,因为那年上头要求充实基层,被分配回到县上工作,才学出众,不慕官道,那时改革开放才起步,管事的人都是从当地当大队长,或者当公社书记起家的,刘向东一直就没有起来。调到市里后,快退休了才勉强熬了个主任科员。眼下越来越重用有才具的大学生了,刘向东可谓是生不逢时,况且他身体又不太好,心脏上有点问题。

方自如想着,收回眼光,轻叹口气。他倏忽间又想到了自己的事情。老同学有心事,他又何尝没心事呢?眼下,自己的工龄都远超三十年了。

进到办公室后,手下小同事小李拿着一份通知进来了。

这小同事大学毕业才几年,人乖溜眼色好,还会说话。有次看见方自如一人正在办公室埋头改材料时,矜笑一声,讨好地给方自如递话道:“方主任,您在单位是一把干工作的好手,写得一笔好文章,公文或其他文体,都能写,有时还给朋友帮忙写一些演讲、先进材料之类的文章,真不简单。”方自如调侃自己道:“你夸我是捉笔高手啊,好!没办法啦,我的小兄弟,命贱呗!”小李又往前凑了凑道:“您这么能干,又是副调研员兼办公室主任,都好多年了,又连续几年是优,早该升了。”方自如转过头,半欣赏半警惕地看着小李:“哦?早该升了?你这个小兄弟,工作几年,阅历倒是蛮多的。”小李听了后,满脸的高兴,又悄悄提醒方自如:“你的人脉好,可眼前的问题是……那个赵奇英如今还是调研员,都过退休年龄了还不退,她不退,你就占不了这个调研员的职数……”方自如一听,扫一眼小李,一脸戒备地打断他的话:“谢谢你了,有话别乱说,干好自己的工作。”小李一听,赶紧刹住了笑脸。

其实,小李说的倒是大实话。这算是方自如的一件心事了。虽然单位每年推荐正县级干部岗位都有他,可因为有人占着职数,就算他再能干,也没办法。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家都知道,于是只管在每年干部考核时都填他的名字,有的人写上他的名字时,还有意做出随意的样子在他眼前晃一下,好让他看见。

一次方自如和刘向东出去散步时,扯到单位的话题,方自如探讨似地和老同学聊起来:“哎,向东,机关的事儿好玩,有时偏偏会有这种情况:分明知道一种好事挨不上这个人,大家在提名或选票时,就使劲提他的名字;如果知道这个人可能要有好事,人家反而沉默不语了,或者表面上很热烈,背地里却不是这回事,甚至多一半会在背后耍一点心眼。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究竟是咋回事?”刘向东说:“这算是好的。我们单位年终考评时,都明白谁干的工作多,可奇怪得很,却偏偏不给他打票,就算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可临打选票时,却暗地写上别人的名字,有的人甚至偷偷给自己打票,这种事情多了去,还不把你气地嗓子疼?啥原因呢?生怕好事挨到你头上呗!”回到家时,方自如又拿这事问老婆,老婆的回答更直接:“这事还不明白吗,别人就是害怕你混上去呗!这多半都是人的嫉妒心在做怪,生怕别人占了头彩。正常!”

这时,一旁煞住笑脸、垂手而立的小李,看见方自如严肃起了脸,这才抬起手,把局长和分管副局长批阅的一个会议通知递给他。方自如一看,这通知先由局长批给分管副局长,分管副局长又批给了他,让他参加下午的会。方自如看了一眼参会人员范围,要求各单位分管领导参加。于是问小李:“分管副局长呢,今天不在吗?”小李说:“分管副局长说下午出去有事要办。”小李又大起胆子,悄悄凑在他耳边说:“分管副局长正在批阅通知时,赵调研员进去了,她在旁边建议让你参加。”方自如听了后,皱起眉头。单位有的人曾私下嘀咕:“那个赵奇英平常写不出什么稿子,成天光知道避清闲,就爱在领导跟前打哈哈,还爱打听别人的事儿,闲来无事只知道串办公室。”想起这些无聊的事,方自如不想管,也管不了,但分管副局长批文件,这个赵奇英却……唉……方自如扫了一眼通知后,就扔给了小李。

下午的会开完后,方自如回到单位。经过走廊时,看见那位分管副局长正坐在办公室,端着杯子“吸溜吸溜”地喝茶。方自如脑子闪了一下,不是说他有事出去吗?经过那位赵调研员的办公室,看见她的门锁着,恐怕她早就出去逛商场或是干什么去了。还有几个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方自如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坐办公室的人就这样,把门开着一条缝儿,是告诉别人他还在上班,但却又不想把门开大,不愿和别人正面接触,躲在办公室闲来无事捣鼓一下手机呀什么的。方自如回到办公室喝了口水,点了根烟。想到那个分管领导分明就在单位却不愿开会,方自如狠狠吐出一口烟吹出去。

回到家后,方自如向老婆提起顶人开会这事儿,说道:“别人都说,领导就是开会,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但细想一下,就是这么回事儿。要不就不当领导,当领导就不要怕开会。当领导的都不愿开会,却爱当领导。为什么?”老婆说道:“亏你在机关多少年了。这是因为当了领导就能管事儿,因为管事里有工资,管事里有面子,管事里有好心情呀!”方自如像个孩子一样反驳道:“那别人的心情呢?”老婆摆道理说:“谁让你当这办公室主任呢,办公室主任就是替领导分忧的,当这主任,就要做分忧的工作。”方自如不服气地说道:“问题是那个副局长就坐在办公室呀,他还分管着这块工作。”老婆安慰道:“也可能是他办完事才回来呢,你不妨这样想。”

听到老婆这番话,方自如心情多云转晴了。他摸了一把老婆圆润光亮的前额,老婆嗔笑一声,将他的手打了过去。

星期五这天上班后,小李转来一份文件,站在他身边轻声说:“主任,局长让你写一篇发言稿,您看一下。”说着双手将文件递给他。方自如接过文件迅速扫了一眼,是市上关于各部门贯彻上级重要会议精神的通知,每个单位主要负责人要做大会表态发言,市里分管领导要听汇报。方自如知晓,这事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有点纳闷,这事属于业务内容了,单位有这么多业务科室啊!正在犹豫中,身着一身半敞蓝色干部服的局长进来了,老成地笑着对方自如说:“方主任,这大会发言的事儿,就你弄吧,让其他人做,你说,怎么做?”局长老到,只把话挑一点,但意思都说透了。然后局长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坚决地说道:“你的功力我知道,大胆地弄吧。”方自如一听,来不得犹豫,赶紧应道:“好的,局长。”局长临出门时又不忘强调道:“哦,对了方主任,星期一就要材料,今天周末了,这事儿很重要,小方,你抓紧弄!”

方自如接受任务后,迅速开始搜集材料,提炼主题,形成思路。整个一下午,没顾上喝口茶,脑子里不住地构思,思路想好了,就赶紧打在电脑上。中间时不时就习惯性地拿起烟,足足抽了十来根。他实在乏困得受不了,于是端起烟灰缸,到卫生间倒烟头。穿过走廊时,只见这个办公室的人在捣鼓着手机,那个办公室的人在翻看着什么东西,另一个办公室两位女同事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上街买了上好看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挺好的。那个赵奇英办公室的门也开着,手里端着泡有红枣和枸杞的玻璃杯,正和那个分管副局长悠闲地说着话。方自如顾不了那么多,就又赶紧把随时想好的思路打在电脑上。又过了不知多久,等在电脑上打好提纲时,望望窗外,天早已黑净了,外面马路上的灯明晃晃地高悬在半空。他感到脖子很不舒服,脊背和脖子衔接的地方僵硬生疼。多少年爬在桌子上搞方案,这颈椎病早缠上了身,一直想去看,可就是顾不上,别人能出去拔拔罐子、按摩按摩,可他不行。整个一下午,因为集中精力构思材料,就不断抽烟提神,连续抽烟,又一阵阵恶心发呕,这会儿,他觉得困乏难耐,有些撑不下去了。他想,那就明天整吧,明天用一整天来写!

方自如出办公室后,只见楼道里早都空无一人了。他想起来了,中间似乎听见楼道里有人不断下班关门的声音,那些关门的“哐——呯——”的声音还挺潇洒,只是他太凝神于材料罢了。

回家后,老婆打量他一眼,说道:“又回来晚了,看你一身疲惫,饭才端上桌子,抓紧吃吧!”老婆对他回家晚已经很习惯了,甚至懒得问他在干啥。方自如吃着饭,随口道:“单位上那么多人啊,动不动领导就抓我。”老婆戏谑道:“这事你都不懂,能者多劳嘛!”方自如苦笑一声道:“能干活的人啥时候都这样,能避清闲的人也啥时候都这样。会避清闲的人,活得多滋润啊!”老婆道:“才知道啊!每个单位都一样,真正忙的人就那么几个,不过另外的人一天也有活儿干,开个会,出个差,调个研,整理个档案,搜集个数据,接个电话……”方自如讪笑一声接道:“或者想一下周末和谁应酬,这星期该到哪里浪一圈,等等啦……”老婆道:“别那么想不开啦!”

吃过饭后,方自如还是觉得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没有从一下午的苦思冥想中解脱过来一样,又有些发潮,想呕吐,脊椎僵硬得难受。过了会儿,他又想抽根烟,但忍住了。老婆去睡觉,拉了他一把:“走,去睡啊!”方自如想,老婆大概是想做一下那事,但他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方自如打足精神到了单位。周末的办公楼空空荡荡的,方自如自说道:“好,安静。”他按照打好的提纲,在电脑上奋笔疾书,一气写了整整一个上午。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脊椎病又犯了,脖子硬得一转就疼。到中午时,老婆打电话道:“赶紧回来吃饭,羊肉焖饼子做好了,吃过后再去写。”方自如说道:“回家耽误时间,容易断了思路,我就在附近小饭馆吃个饭,吃过就写。”老婆轻叹口气,说道:“那就把饭留好,晚上回来再吃。”直到天色已晚,方自如终于写完了稿子。他又细细看了一遍,挑出了两个错别字,在干净的稿子上吹了口气,手指“呯”地弹了一把,长长地抻了个懒腰。然后,他头晕眼花地打的回了家。

次日是周日,方自如又来到办公室,把写好的材料又一字不拉地看了三遍,这才感觉到腰酸背疼得厉害。他长出了一口气,又美美抻了一个懒腰,舒服极了,这感觉甚至比昨天回家后吃老婆做的羊肉焖饼子还香。快到中午时,他把出好的材料放到局长办公室。

星期一的早上,方自如又神情恍惚地上班了。快下班时,局长回来了。他经过方自如办公室时,走进来满面春风地说道:“上午全市各部门的表态发言会开完了,很好,方主任,材料起草得有深度,得到了领导的表扬!”说着又照例拍拍方自如的肩膀,带着深切关怀说道:“咹,小方,好好干!”说着话姿态稳健地走了出去。方自如心想,领导到底是领导,多余的废话一句都没有。

下午上班时,方自如感到可以消闲一下了。他拿起手机,想给在市里医院上班的同学打个电话,看近期能否联系上床位,准备好好扎扎针、拔个罐子、做做理疗啥的。

他正准备拔号,分管领导来找他,说道:“方主任,你看这里有个明传电报,组织大家去参加一下。”方自如接过电报一看,是要求各单位组织干部职工今天下午六点到所属社区参加统一的志愿者活动。分管领导走了后,他赶快叫来小李,让他给大家通知。随后,方自如赶快找志愿者队旗。可小李说:“上次搞活动不小心,把队旗弄丢了。”方自如大为光火,发脾气道:“干啥吃的!”说归说,可小李还在通知人、准备车辆,方自如只好蹦下楼,风急火燎地到对面一家制作队旗的店面。店主是有业务往来的熟人。只一会儿工夫,志愿者队旗就制作好了。方自如手里纂着队旗,三步两小跑地回到单位,把大家集中起来,赶在六点前准时参加了社区的志愿者活动。

等回到单位,随手洗了把脸后,局长走了进来,说道:“方主任,通知大家,明天上班后开全体大会。”局长走了后,方自如正要叫小李发通知,一想,这都下班了,参加志愿者活动的同事早都回家了。没办法,方自如就自己编好信息,在微信工作群中发了出去。又准备好次日开会的内容后,这才离开单位。

次日一上班,干部职工全体大会准时开始了。局长、分管副局长和调研员赵奇英等人,分别传达学习了各类会议精神,共学习了六个文件。传达学习过程中,时而有领导停顿下来,带着谦虚的口气大方地问到某个字:这个字怎么读。方自如坐在稍远的地方,这个字难不倒他,但总会有人很快很殷勤地接上话。会议开到中间,主要领导时而做些插话,然后几个副职和赵奇英几个人又谈笑风生地说几句在他们看来有趣的话,东拉西扯一些与会议无关的话题。

方自如坐在那里,心里急得像猫儿挖似的。他除了管办公室的日常工作外,还负责主办市里委托让单位办的《经济高地》,自然,他成了这份期刊的责任编辑。他得在平常就打电话约稿,稿子收到后再经过改稿、编辑、领导签批、跑印刷厂,然后再分发交流等完成工作的一系列环节,而这些都是在工作的缝隙中抽时间来做的。这一期刊物还没编印出来,他心里发急。眼看大家都没事一样地闲聊胡扯,方自如心里说不出的急躁。如果他没那么多工作,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尽管海阔天空地闲扯,反正开会在一定程度上比干工作还轻松,不用动脑子编信息、写材料、捋思路,这样的会乐得开。去年方自如提出《经济高地》最好让别人来主办,但领导们扯来扯去,觉得别人不妥当,无奈,方自如只好继续做这工作。

本来,他想有些空闲后,尽快联系同学到医院做一下颈椎的治疗,准备边治疗边打电话催约稿件,但却把时间都耗在这开会中了。

等好不容易会一散,他就赶快回到办公室,把《经济高地》的作者队伍调出来,琢磨着再向谁约稿子。

其中有那么一个星期,方自如已经连续开了四次会,等到第五天周末时,他刚觉得闲下来,刘向东来了电话,问他:“来了几个同乡,都知道你忙,就给我打了电话,你看今晚是否有空,一起聚一下?”方自如一听喜得连声叫道:“好啊,好,老乡们聚一下最好了,还能放松一下。”刚在电话上答应了后,局长进了办公室。局长大概看见他这段时间挺忙的,就带着既履行公事又善解人意的口气说:“小方呐,又得忙活一下了,刚才市里来电话说,晚上市里有关部门要统计汇总数据,这样,你先和大家一起去吃个便饭,然后你陪着业务科室,等汇总的数据出来后,报到有关部门。”局长说完后又带着特别理解他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咋办呢,我们是经济部门呀!”方自如一听,头都大了。于是等局长出去后,给刘向东又重新打电话过去,抱歉地说道:“老刘,情况有变化,实在可惜,晚上的小聚去不了了。”刘向东说道:“奇了怪了!你用单位座机打过来,我看一下你究竟在干什么!别人都那么消闲,就你忙?你一天搞啥名堂?单位的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还有其他人呀!”方自如只好按掉电话,又用座机打过去,以证明自己确实在办公室忙着而没有在外面胡浪荡。方自如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名字其实不像自己这么自如,更多的事情是由不了他的。

放下电话,安排了业务科室的活儿,并带大家吃饭回来后,得了宽余,方自如又不免想起了心事。

是啊,老刘那家伙活地还真叫一个滋润,同乡来了有空海聊豪侃,不像自己这么不自由。自己也都快与六十岁大差不差了,可还在吭哧吭哧地上班。辛辛苦苦上班图了啥?是了,刘向东说的对,单位的事儿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自己已经三十好多年工龄的人了,最好是干一些和年龄相称的工作,这样就可以承受了。他承认这可能是自己的进取心衰退了,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也可能是体质跟不上了。只要忙得一过火,就会晕晕沉沉,颈椎病犯得比较厉害,这病一犯,就压迫神经,头就晕,就想呕吐,脖子也硬得转不过来,得时常摇一下脖颈,才稍稍舒服些,就这,别人看见他时而摇着脖子,还以为他有神经病呢。有时,他工作之余就有意识地站起来晃晃腰,摇摇头,捶捶背,甚至关起门来做几个俯卧撑,然后,临下班时,再把摆在窗台上的几盆花浇一浇。这样,在离开办公室时,在灯光的映射下,窗台上的几盆花儿就格外地新鲜翠绿起来。红花绿叶一时新,绽露芬芳顿生辉。望一眼花儿,他觉得心境又透亮了好多,倏忽间又好像长起了蓬勃的干劲。

但是,长起这蓬勃的干劲,不停点地忙活,到头来,还不是要图个奔头嘛?忙了时,方自如也就忘记了,闲暇时,自己的心事指不定随时又会跳出心头。

“你那点心事,我知道。”

一个多星期后,方自如上班的路上又见到了刘向东。刘向东见方自如闷闷不乐,就问他这段时间不顺意还是咋的,方自如就随口说到工作这么忙也没忙出个啥前景。不等刘向东关心自己的事儿,方自如又想起了刘向东的事儿。于是问他:“退休的事儿咋样了,还在‘烦泼’吗,报告批下来没有?”刘向东摆摆手:“还没有,光说快了快了,就这么一个报告,让人等得心急。”方自如笑侃道:“能不急嘛,就想坐在树底下,端上一碗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这退休后的美景眼看享受不了,岂不让人着急?”刘向东笑道:“是这话嘛!”方自如收住笑,正经说道:“我们都是上班一族,办事程序你知道的,总得等吧,等每个程序走到了,这事儿结果也就出来了,你不要指望着像我们做拌面,菜淘好,面饧好,肉一漤,菜一炒,三下五除二面就下好了,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拉条子。”刘向东道:“那倒是,我就是觉得最近身体不舒服,想好好缓一下,哎呀,也许快批下来了,到那时,我就浑身轻松了。”方自如叮嘱道:“哎,刘老兄,身体的事你可不能马虎,不要累着,尤其是你这个心脏不舒服,要多操心。”刘向东点点头:“这我知道,老方。”

刘向东的事儿说完了后,方自如想起自己的事儿,遂又问道:“你倒说说看,你知道我的什么心事。”刘向东道:“还不就是你们单位那女的赖着不退的事嘛!那个叫什么赵奇英的,那就是个缺儿,她退了,你就能接上,她不退,你就干瞪眼。”方自如一听,这刘向东简直神了,于是笑道:“知我者,向东也。”刘向东问道:“那你怎么想的?”方自如无奈地说道:“我能怎么想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刘向东道:“你看啊,我的方老兄,你这工作忙,这颈椎病,还有这心事,咱们长话短说,我给你开剂良方吧!”方自如期待道:“你说!”刘向东慢条斯理道:“你看哦,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业很诱人,但身体更重要。事业和身体是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尤其是当下。这话对吧?在这对矛盾中,身体是主要方面,没有革命的身体,就没有革命的一切,反之,即使有了革命的前景,但没有了革命的身体,一切就变成了空的,彼时,毛将无法附焉。”方自如叹息着向往道:“问题是眼看那个调研员再熬几年,也可能就近在咫尺了。”刘向东道:“你这是憧憬!你看看你这身体,你这气色,还近在咫尺呢,我看是远在天涯!你不像我,你还是心事重重,我可是马上就轻松——啦!”说着把那个“啦”字拉得很长,舒心地出了一口气,像是真地已经退休了一样。方自如道:“唉,不说这个了,说起来我就烦泼得了得,山重水尽疑无路啊,情况咋样,我再看一下吧!”刘向东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还看,看什么看!我可是已经给你开了良方,那就是,尽早下决心退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看了,你就三个字一句话:放不下!人向高处爬,所以难放下。其实,我踅摸,你放不下的还有一件事儿。”方自如道:“你还是刘神仙了!我还有什么事放不下?”刘向东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道:“先上班吧,下次我们出去散步说。”

和刘向东分手后,方自如本来还算一路朝阳的心情,又陡然沉重起来。他当然比别人更明白自己的状况,他何尝不想轻松?看着马路边来去上班的人流,许多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浑身的愉悦,方自如也不由得受到感染,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但是,轻快归轻快,他还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方自如明白,自己想过那种悠然自得的闲适生活的心情,眼前竟然非常迫切,这种渴望甚至不在刘向东之下。要说摆脱工作的压力,过退休生活,那也没什么,说放下也就放下了,可以一走了之,对工作他确实是尽了心的。说实话,上班多年了,他从来本着一种严谨的态度从事工作,领导安顿的事,从不偷奸耍滑,不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工作做了就做了,没做就没做,尽可能不出纰漏,正因为这样,领导才对他比较放心。因而,单就工作这一块而言,他对得起单位,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对得起党和国家——如果能把话说大的话,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什么开会啦、业务啦、搞活动啦,就此都可以拜拜。就像刘向东所说,回首往事,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至少是把青春年华献给了为国家和社会默默奉献的辛苦劳作。这样想来,自己就可以毫无愧色地退休回家了。

可是,唉!这放不下的何止是晋升这桩事儿,还有一件……刘向东那家伙难道还神道了,自己的心思说啥都瞒不住他?

方自如忖度,刘向东那家伙聪明。单位那个女调研员赵奇英不愿退休的事儿,虽然只是偶尔对他提及,他就记住了,而且,自己有什么心事,刘向东也居然猜得出来。

那个赵奇英大他三岁,几年前当了调研员。按理说,男的工作三十年或到了六十岁,女的工作三十年或到了五十五岁,其中哪一条够了,都可以退了。但现阶段,有的人大概不想损失工资待遇,因而仅满足其中一条,一般都是不愿退的,而是在满足了工龄和年龄这两条才退休。可赵奇英今年都已经五十七岁了,按理说论哪一条,她早在三年前就该退休了。本来嘛,如果赵奇英退了,他方自如哪能熬到现在?就凭他的这干劲,轮也该轮到他了。这辛苦上班图了啥?不就指望着,忙碌到一定时候,这绿树成荫时能挂个果儿,可那赵奇英占着调研员的缺儿却偏偏又挡着道儿,唉!

一年前,赵奇英快退不退时,大家的眼睛都看着方自如。等到赵奇英继续工作的事儿明朗化了后,大家都不再望刘向东了。一位和赵奇英平素不睦但和方自如交好、快要退休的老同事老王暗暗对方自如说:“据说,她找了管退休工作的部门,那里有她的关系,她打了报告,要求继续工作到六十岁退休,上面就同意了,这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方自如望了眼老王说:“那她是壮心不已嘛!”老王挑了下眉眼道:“赵奇英是看到单位的状况故意不退,就凭你干工作的忙碌和辛苦,她如果退了,知道顶她缺儿的就是你方自如莫属,她宁可再工作几年,也不能让你占了这位子,因而她耍了心眼,要求继续工作。她还得上三年班才退,到那时,方主任你也就五十七岁了,也日薄西山了。唉!”

方自如瞄了眼老王道:“她有那么凶险?说不定相反,她多半是觉得自己还能为革命工作散发光和热。”

老王又苦心道:“你还不知道吧,方主任,这个赵奇英就是个害财痨,偏偏就看上了钱,因为早退休就要少拿多少钱啊!女干部么,到岁数了退休后,就可以相父教子,如果有了孙子,可以相父教孙,柴米油盐,洒扫庭除,不也其乐融融嘛!”

方自如谨慎地笑道:“嗯,这话有点道理。但要说赵奇英是害财痨,那是不是有点过了,钱财这东西谁不爱,如果说谁爱上了钱财,谁就当了害财痨,那还了得!”

方自如听过老王的话后,便也不当回事,不大多想的方自如对赵奇英仍然态度如初,这倒使赵奇英后来有时也会涌出一些感动,但方自如却没有留意过。

前不久,方自如手下的那个小同事小李趁下班后没人,悄悄对方自如说:“哎,主任,听说赵奇英不退休,主要是家里还管着公公婆婆,她待在家里还得管老人,她不想管,不愿管,就天天到单位上班,乐得避清闲。”方自如听了这话后,对小李正色道:“这话可直接涉及了人家的人品。人家的事少管,把班上好,不要一天跟在别人后头嚼舌头,像什么话?”

但是,不论怎么说,赵奇英不退,这是个事实,她不退,方自如想接调研员这个缺儿,就是黄粱美梦。如今,全单位的人都知道这事,局长自然最是透彻。

有次方自如本来是到局长办公室谈工作,谈完转身离去时,局长坐在椅子上摇晃着追问一句:“没事吧,小方?”方自如认真地说:“没事。”局长又深沉地叮咛一句:“好好干,小方,会有机会的。”方自如微笑一下走出办公室。机会在哪里,在写好每一篇的讲话材料中?在局长一次次老于城府的激励中?方自如不知道。想起这些事,他就很“烦泼”。

当然,有时局长也会带着老于世故的表情对方自如说地很直截了当,他说:“小方啊,你好好干,那个赵奇英马上要退休了,她退了,机会不就来了?”所以,方自如明白,他如果现在就退了,他这个副调研员再当上调研员的机会就彻底没戏了,所以只好先硬撑着。方自如苦笑着想,如果刘向东当面和他理论起这件事儿,必定会劈头盖脸地数落他一番,说他方自如把这事儿看得这么重,何苦呢!

但谁又把这事儿看得不重呢?还真是有一种滑稽的现象:如果一些熟人正在饭桌上坐好,中间来了一个人物,大家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把这个人物让到上首,不管这人物多么平庸和无聊,不管他如何没有气质,也不管他是不是性情中人,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反正大家都站了起来。原来这人物儿,在这场子中数他最大。说实话,不能在这个职场再进一步,方自如总觉得有一种缺失。他明白,这恐怕是他身上还有虚荣心。可谁没有呢,这世上找出一个没有虚荣心的人,还真是少,如果没有虚荣心,那就不叫人了,而叫纯粹的什么什么东西了嘛!不好形容了。如果自己能撑下去的话,撑到赵奇英退休,还是有希望的。

“有什么希望!”

可是回家后,当方自如把想法给老婆说了后,老婆干脆利索地来了一句。

方自如满含希望地说:“哎呀老婆,你看啊,我如果硬挺着,熬到那女的退休,这调研员的缺儿不是就能轮到我了吗,况且,局长大人也是关怀的啊!”老婆一听,白了方自如一眼数叨道:“那是天窗吊苜蓿,给你这头老驴中相思!还关怀?这你也信?亏你在那里混了几十年,真是白卡(地方方言,意即傻、脑子不够用、无用等。)!”方自如问:“此话怎讲?”于是老婆就给他透彻地分析了一番:“你看哦,人家那个姓赵的女的退休还得两年,两年以后你多大?你算算,对,你都五十七,快五十八岁了,到那时,你也该退休了,老也老了,一天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再不要谋算了,官当得再大,能当饭吃?官当得再大,下台后还能咋样?不都说了吗,正局、副局,最后都一样结局,正部、副部,最后还不都一样散步?况且你眼下才是个小毛崽喽罗,行了,我的老方,想明白了,就吃饭,这饭最香了,比你那个什么调研员最能靠得住了!”说着把做好的过油肉拌面墩了过来。

老婆这一说,方自如高兴起来,他轻轻摸了摸老婆渗着细汗的额头。他很喜欢听她说话,听了老婆的话,再郁闷的心情也会晴朗起来。方自如滋滋有味地吃着老婆做的过油肉拌面,这饭做得不仅地道,而且可口实在。老婆平时上班忙,她会做好多城里的媳妇不会做的饭,比如荞麦面切刀子、洋芋鱼鱼子、手工臊子面,有时还调剂做一些抓饭薄皮包子、漱些凉皮等,像平常家里吃的饺子、馄饨、炒面等,对她来说就更是驾轻就熟。方自如确实在老婆这里享用到了口福。但因为平常工作忙,老婆即使想做顿好饭,也没有充裕的时间,好就好在,老婆已经打了退休报告,快要批下来了,老婆退休了,方自如就可以天天在家享用美食,甚至叫来刘向东这样的好乡党大快朵颐了,这比等那个遥遥无期的调研员要可口得多。退一步想,如果退休了,老两口消消停停地在家里吃饭,身边有儿子、儿媳,膝下有孙子,那不叫享受叫什么,哪里找天伦之乐呢。从这里去说,老婆明显又比自己高一筹!

但是,说归说,方自如还是有些放不下。而且,这放不下的第二件事儿早就被老刘看破了。重要的还在于,这件事不仅影响到家里的消费水平和生活质量,还直接影响自己对未来生活的规划。

又过了几天,方自如下班吃过饭后,记得给刘向东打电话,约他到就近的小游园散步。刘向东一见方自如后,就一脸轻松地对方自如说:“我的退休报告就要批下来了,再过几天,就要和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办公室说拜拜了!”方自如高兴地拍他一巴掌:“好,好,终于有眉目了!”刘向东望了一眼方自如,探究式地问道:“你别光顾着给我点赞,自己倒躲着。你倒说说,你对退休一事是否有定夺了?”刘向东这一说,方自如当下又感到老刘戳到了他的心事。方自如遂直接问道:“我正好还要问你呢,你说我放不下的第二件事儿是什么,你不是神算子嘛?给我指点一番迷津。”刘向东毫不迟疑地回复道:“你放不下的第二件事儿是什么?是工资收入,退休后害怕收入减少了。”方自如“呵呵”地笑了,大大落落地承认道:“知我者,还是你。”

刘向东埋怨道:“你提前退休这么两三年,这个工资收入能影响你什么呀?”方自如咕嚅了一下嘴巴,正经说道:“提前退休会影响生活,会直接导致生活水准下降。”刘向东微张嘴巴,做出惊讶的样子说道:“哦,这么严重?这确实是个重要因素,不承认也不行,但也未必像你说,会实质性地影响到你的生活吧。”方自如沉声说道:“影响得还比较多。”刘向东斜着眼睛望了方自如一眼,嘴巴一抿说道:“还悬了!不过可以算一下。”方自如认真说道:“大家都说退休后工资会少很多,老刘,你办退休肯定已经盘算过了,今天约你出来,就想谈谈这事儿,你细细道来。”刘向东道:“这倒是,今天就给你打开这个心结。”就掰着指头给方自如算了起来:“拿同一个人来说,退休后,公积金就没有了,这个大家都知道,公积金贴补每月大概得少一千来元,阳光工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津补贴只能拿70%,每月大概少拿七八百元,这两项一年就少拿两万多,另外还有专项奖一年少拿三千,每年绩效奖也少拿一万五左右,这些合起来是多少?”

“合起来是多少?”

听刘向东算到这里,方自如禁不住反问一声。

刘向东望了一眼方自如,做出严重的表情说道:“照我和你这样的收入水平,一年少算也要少拿个四五万吧,你的级别又比我高,如果退了,至少要少拿五万吧!”方自如嘴里微微咂巴了一下:“哦哟,我的乖乖,少了五万呐!”随后又惊讶地念叨了一句:“只觉得会减少,没想到,这一算,还真不少呢!”刘向东看了看方自如吃惊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说道:“还以为你细算过呢,舍不得退休。其实没必要吃惊的。”方自如说:“怎会不吃惊?这会儿涉及了我,这退休不退休,当然也就成了很困扰人的一件事儿,提起来就伤脑筋。”刘向东坦陈道:“是伤脑筋。刘老兄,这事儿你还非得和自己展开面对面的斗争!”方自如道:“明摆着早退休损失就大了,这还怎么斗争?”刘向东道:“怎么斗争?还是要对比。要抓主要矛盾,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你想想,在钱和身体中,为了不损失那点工资,像你这种忙法,把身体搞夸了,哪个重要?想当初退休,我就和自己展开过激烈的思想交锋,但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方自如嘴巴呢喃了下,自问自答似地咕嚅道:“是这话呀……那对你来说,究竟啥重要呢?”刘向东拍拍胸脯,笑道:“故意问了吧,方老兄?我的心脏病重要!”

回家后,方自如对老婆说到退休和不退休之间的区别,主要是说不到退休年龄就提前退休工资损失比较大,其核心是收入损失较大。老婆眼睛一眨,故意问道:“那就不要提前退了呗,如果提前退了,顶那个调研员的缺儿不就泡汤了吗?”方自如笑了,说道:“这问题已被你点拨,早已云开日出了,升不升职都不是重点了。”老婆问:“那啥是重点?”方自如轻轻叹口气说道:“重点还是工资收入大幅下滑。”老婆听了后,瞪了方自如一眼,说道:“你还成葛朗台了。钱这个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多了多花,少了照花,穷人、富人,最后还不都是老年人?这都已经成了真理,但根本的还不在这上面。”方自如问:“在哪个上面?”老婆指一指他的脖子那里:“根本的还在你的颈椎病,颈椎病发作得厉害了,多少钱才能补回来?钱能补回来?”

老婆说得都没错,方自如的眉头已经舒展起来,他的心事,已经能放下好多了,但要说完全放下,那还是有些纠结的。说到底,他还是挺佩服老同学刘向东,刘向东那家伙豁达,能想得开,不留恋五斗米。

几天后,方自如突然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听到消息后,他和老婆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只见刘向东的家人们一个个表情凝重,静悄悄地站在过道里。护士守在监护室门口,不让探视者进入。只听护士悄声对亲属说道:“你们别担心,患者已经没有危险了,医生正在里面做护理呢。”刘向东的家人软声细气对方自如说:“刘向东这是心脏病突发,幸亏发现得早,及时送到了医院,要不就有大麻烦了。不过现在不要紧了,只是说有点轻微心梗,现在手和脚都能动了。”刘向东的家人说着,眼圈有点发红,说道:“听说他的退休报告就要批下来了,可领导又交给他一份材料,他正在弄材料,可就在这当口……你说,唉,他们的领导刚才也来过了,还说要催一下人事部门,说退休就从今天算起,唉……”方自如听着,只觉得手心里出了一把汗。他望了老婆一眼,老婆轻轻扯扯他的衣角,两人从过道里走了出来。老婆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说:“走,明天再来看老刘!”

回到家后,方自如坐到阳台上,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拿起一根烟点着,“啪”地把打火机扔到小茶几上,悠然地向窗外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望着老婆“哈哈哈”地一笑,说道:“老婆,我终于可以放下了!”老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神经病!可以放下什么了?”方自如平静地说道:“心事。”

第二天,方自如早早来到单位上班。他将办公桌擦得明光发亮,又将地板拖了一遍,提起水壶,将窗台上的花儿挨个浇透。然后,他泡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点燃了一根烟,悠闲地抽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摇了摇生疼的颈椎,这一摇后,觉得颈椎舒服了好多。等烟吸完后,他猛地一掐,眼睛盯着电脑,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起来。

过了一会儿,手下同事小李进来说:“方主任,告诉你个好消息,听局长说,下个月让你出差,到关内南方跑一趟呢!”方自如没吱声,也没应答,仍然安静地坐着,手在键盘上敲打着。小李愣怔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随后,方自如进了局长办公室,向局长递过他刚才在电脑上写的东西。局长扫了一眼,只见题目是几个清晰硕大的字“退休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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