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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精神分裂症家族的绝望与希望

2022-01-29罗伯特·科尔克

世界博览 2022年2期
关键词:唐纳德玛丽精神分裂症

《隐谷路》

作者: [美]罗伯特·科尔克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

出品方: 新思文化

译者: 黄琪

出版时间: 2021年10月

页数: 448

定价: 78元

1972年,一对兄妹从家中厨房通往露台的门里走出来,一起来到后院。两人有些古怪,唐纳德·加爾文27岁,双眼深陷,头发剃得精光,下巴上的胡子邋里邋遢,像是从《圣经》里走出来的人物。玛丽·加尔文7岁,只有唐纳德一半高,长着淡得发白的金色头发和塌鼻子。

隐谷路的唐纳德

加尔文一家住樵夫谷,那里是一片广阔的森林和农场,位于科罗拉多州中部,依偎在险峻的小山丘和砂岩平顶山之间。他们家的院子散发出松木香甜的气味,带着泥土的清新。灯草雀和蓝松鸦在露台附近的石头花园周围飞来飞去。

加尔文一家总共有12个孩子,除了老大唐纳德和老幺玛丽,还有10个年龄各不相同的孩子。几乎每一个孩子都尽可能找理由离唐纳德远远的。但二年级的玛丽放学后无处可去,只能待在家里,况且除了唐纳德也没人照顾她。

唐纳德身上所有的事都让玛丽弄不明白,无论是他的光头还是他的衣服。所谓的衣服其实只是一条红棕色的床单,唐纳德把它披在身上,仿佛一个修道士。有时候,他会拿弟弟们玩的塑料弓箭给衣服加点装饰。无论什么天气,唐纳德都穿成这样在家附近几英里几英里地走,走上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他一般会沿着这条名叫“隐谷路”的土路走下去,经过樵夫谷的修道院和乳牛场,顺着路肩走上公路的分隔带。他常在父亲工作过的美国空军学院前面停下来,这儿的很多人现在都假装不认识他。快到家时,唐纳德会看着本地小学操场上玩耍的孩子,把身子挺得笔直,用欢快语调,拖着音,宣布自己是这里新来的老师,直到学校的校长叫他走开。每当这种时候,二年级的玛丽总是为这个世界如此狭小而难过万分,大家都知道,她是唐纳德的妹妹。

其实在玛丽看来,穿着床单的唐纳德已经比其他时候要好得多了。有时放学回家,玛丽会发现唐纳德正做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事。比如把家具一件接着一件全搬到后院,或者向鱼缸里倒盐,毒死所有的鱼。有时候在浴室里,唐纳德会把吃下的药都吐出来:三氟拉嗪、氯丙嗪、氟哌啶醇、氟奋乃静、苯海索。有时候,他则会一丝不挂地安静地坐在客厅中间。而另一些时候,母亲则不得不把警察叫来,制止唐纳德和兄弟之间的冲突。

然而大多数时候,唐纳德都沉浸在宗教事务中。几乎每一个白天,以及大多数的夜晚,他都会花大量时间高声诵读《使徒信经》和《主祷文》,以及他自己想出的一长串祷词,他称之为《神父圣职》,里面的逻辑只有他自个儿明白。

1969年,加尔文家的12个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父亲获得了博士学位。

在玛丽看来,这些祷词就像水龙头,滴滴答答没个完。“别说了!”可玛丽的尖叫从来没办法阻止唐纳德的诵读,他只是稍稍停下吸口气,然后继续。最令玛丽受不了的,是唐纳德对她与众不同的态度。这倒不是说他凶狠,实际上他对玛丽很和善,甚至温柔。玛丽的全名是玛丽·克莉丝汀,因此唐纳德常常称呼玛丽为“圣洁的处女,耶稣的母亲”“我才不是!”玛丽非常讨厌这个称呼,她的其他哥哥也常常用这个称呼寻她开心,相比之下,唐纳德这样说的时候却是一本正经,热切又毕恭毕敬。但这只会让玛丽更为恼火。唐纳德把玛丽作为他祷告的崇高对象,仿佛在邀请玛丽进入他的世界,而这却是玛丽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玛丽最终想到了一个对付唐纳德的办法,就是直接抒发自己的怒火。玛丽发泄的计划,其灵感来自她母亲有时在电视上看的魔幻史诗电影。她对唐纳德说:“我们去山上吧!”他同意了,对于“圣母”他总是有求必应。玛丽提议去山上搭个秋千,“我们带上绳子吧”。唐纳德照做了。到达山顶后,玛丽挑了一棵树,一棵高高的松树,说想把唐纳德绑在树上。唐纳德也同意了,还把绳子递给了她,就算玛丽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要像电影里烧死异教徒那样,把唐纳德绑在树桩上烧死,大概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唐纳德紧贴着树干,沉浸在自言自语中,玛丽则拿绳子绕着树,一圈接着一圈,直到确认他无法挣脱为止。唐纳德依旧没有反抗。

玛丽告诉自己,如果唐纳德突然不见了,也没人会想他,更不会有人怀疑是她做了什么。她抱来一堆树枝,作为柴火丢到他的赤脚边。

唐纳德准备好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抗拒自己心中的“圣母”。他现在安静、平和,耐心地等待着。

他崇拜她。其实玛丽那天并不算太当真,她没带火柴,也就没法点火。更重要的是,她跟她哥哥不同。她是理智的,她的思想扎根在现实世界里,或者至少她需要证明这一点,不仅向她的母亲,也向自己证明这一点。

玛丽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她把唐纳德丢在山上,让他一个人在蝇虫和白头翁花的围绕中独自祷告。玛丽终于可以长时间一个人待着了,但这也不会太久,因为唐纳德最终还是下山回家了。

想起这些过去,玛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和姐姐玛格丽特会觉得这些往事好笑,”她说,“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觉得如此。”

被精神分裂症毁掉的家庭

往事如烟。那一天整整45年后,2017年冬日一个清冷的下午,这个曾经名叫玛丽·加尔文的妇女在科罗拉多泉市的松尖园护理院门口走下车,去看望那个她曾幻想着要活活烧死的哥哥。50多岁的她,眼睛还像小时候那样碧蓝,不过如今的她有了另一个名字:琳赛。成年离家后,玛丽想要跟过去一刀两断,于是她改了名字,寻求一个崭新的开始。

唐纳德正在一楼的休息室等她。他随意地套着一件皱巴巴的牛津纺衬衫,衣角露在裤子外面,下身是一条齐膝的棉短裤。这个最年长的哥哥现在已经70多岁了。他两鬓斑白,下巴中间有条美人凹,眉毛浓密黝黑,看起来别扭又显眼。要是他的声音不这么轻柔,步态不这么僵硬,倒可以去演警匪片。“从他走路的步子中还能看出一点氯丙嗪留下的后遗症。”护理院的经理克丽丝·普拉多告诉琳赛。唐纳德现在服用的是氯氮平,这是精神病治疗中最后的选择,效果极佳,伴随的风险也极高。这些极端的副作用包括心肌炎、白细胞数量降低,甚至癫痫。与精神分裂症斗争50年的结局之一是,治疗迟早会变得和疾病本身一样摧残健康。

唐纳德看见了妹妹,他站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因为平时琳赛来访时,都会带他出去看望其他家人。琳赛笑吟吟地说,今天不出去。她这回来,就是为了看看他身体怎么样,还要跟他的医生谈谈。唐纳德也干笑一下,坐了回去。除了琳赛,没有其他家人到这儿来看过他。

琳赛已经花了几十年时间,试图理解自己的童年。而从各个方面而言,这项工程仍在继续。事到如今,她已然明白,有关精神分裂症的研究尽管已经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但仍然在这一疾病的门口打转。人们或许可以列出一个症状清单—幻觉、妄想、幻听、类似昏迷的神志不清,以及一些具体的表现,比如无法理解最基本的语言修辞,乃至用精神病学家的话来说“联想松弛”和“思维瓦解”。但医生们仍然难以解释,是什么导致唐纳德时而兴致勃勃,甚至安然自足,时而又沮丧不安,让琳赛驾车带他到普韦布洛的州立精神病医院去。在过去的50年里,唐纳德经常说想要住在那里,而事实上也不得不如此。每次逛超市的时候,唐纳德总要买两瓶万能牌衣物洗涤液,并兴高采烈地表示:“这是最好的沐浴液!”50年后,唐纳德依旧会背诵那些宗教祷文:“本笃会、耶稣会士、圣心圣职……”多年来,他始终坚信自己是章鱼的后代。为什么这样?对于这些,琳赛只能自行揣测。

或许这才是精神分裂症最可怕也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他脑部疾病,比如自闭症或者阿尔茨海默病,往往会削弱和消磨一个人最具有辨识性的个性特征。相比之下,精神分裂症导致病人过于情绪化,使病人的个性更为突出。而此时,病人根本无法觉察自己的激烈表现。对于病人的亲朋来说,这种疾病是难以理性地去面对的,而这会引来恐惧。精神分裂病人对家庭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感情的转移上,仿佛家庭的重心永远地倾向了病人。哪怕只有一个孩子患有精神分裂症,这个家庭内部的秩序也会彻底发生改变。

但加尔文一家可不是普通的家庭。在12个孩子中,唐纳德只是第一个出现明显症状的。在他之后,另外5个弟弟也无声无息地“垮掉”了。

彼得,家中最小的儿子,叛逆、狂躁、好斗,多年来拒绝一切帮助。

马修,擅长制陶,一会儿认为自己是保罗·麦卡特尼,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可以左右天气。

约瑟夫,家里性情最温和的孩子,痛苦地觉察到兄弟们的病态,但自己也难逃这一宿命。他的耳畔时常响起虚幻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吉姆,特立独行的次子,与唐纳德长期不和,一直欺凌家中最没有反抗能力的成员,尤其是他的两个妹妹玛丽和玛格丽特。

还有布莱恩,完美的布莱恩,家里的明星,把自己的恐惧深藏心中,直到一次莫名其妙的爆发,永远地改变了所有家人的人生。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专家们就对加尔文一家进行研究,以求找到理解精神分裂症的关键。科罗拉多大学健康科学中心、美国国立精神卫生研究所,以及多家大型制药公司分析了加尔文家的遗传物质。同所有其他受试对象一样,他们的参与也都是保密的。在经过近40年的研究后,加尔文一家对理解精神分裂症所做出的贡献如今已经明晰可见。他们的遗传物质样本是帮助我们理解这种疾病的基石。通过分析这家人的DNA,并将其与普通人群的基因样本进行比较,专家们在精神分裂症的治疗、预测,甚至預防方面都获得了显著的进展。

(责编:栗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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