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皇冠珠宝失窃案

林边

亞瑟·维卡斯全身心投入在阿尔斯特（爱尔兰的一个郡）首席纹章官的工作上。他负责爱尔兰贵族纹章和家谱相关的事物，在20世纪初期的爱尔兰，这是非常重要的职位。当时，大部分土地、权力和财富都掌握在贵族手中，谁才是遗产和头衔的合法继承人，这一问题不仅决定了议会中的一个席位，还涉及一大笔钱。维卡斯在都柏林城堡的宽敞办公室里工作，收入丰厚，受人尊敬，他对纹章和爱尔兰贵族的家谱充满热情。不过，他的工作还包括保护后来被称为“爱尔兰皇冠珠宝”的一批珍宝，包括一枚胸针、一枚徽章和一条项饰。那颗八角星形胸针直径约10厘米，镶嵌着数十颗巴西最纯净的钻石，环绕着中间由祖母绿宝石和红宝石形成的三叶草（爱尔兰的国花）。作为牧师的维卡斯并不是特别喜欢他的这部分工作，但如果负责这些珠宝能让他继续他的纹章研究，他也能忍受。不过，1907年7月，刚过完45岁生日的维卡斯发现这些珠宝失踪了。

早在1830年，英国国王威廉四世下令制作了这批珠宝，1831年运到了都柏林，在1903年之前，这些珠宝多数时间存放在都柏林著名的珠宝商的保险柜里。在英国国王、王后或他们的代表访问爱尔兰并需要佩戴这些珠宝的时候，它们就会被送到都柏林城堡中的一个保险箱中。都柏林城堡里到处是军人和警察，因为那里也是都柏林大都会警察局的总部，而存放珠宝的保险箱只配有两把钥匙——一把钥匙维卡斯几乎从不离身，有时挂在脖子上有时放在口袋里，另一把钥匙则被他藏在自己都柏林的家中。都柏林城堡，尤其是珠宝保险箱所在的贝德福德塔楼，被认为是爱尔兰最坚不可摧、防御最严密的建筑。有媒体说：即使是最有野心的窃贼，也无法不被人察觉地进入贝德福德塔楼。

对于爱尔兰政府来说，1907年的夏天可不太平。盛大的爱尔兰国际博览会在5月拉开帷幕，计划11月闭幕，这期间吸引了250万游客到访都柏林。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亚历山德拉王后和维多利亚公主定于7月10日来访，出席博览会并履行一些皇家职责。此时爱尔兰和英国之间的政治关系令人担忧，爱尔兰民族主义的浪潮不断高涨（爱尔兰独立战争将在十几年后爆发）。爱德华七世的这次访问并不顺利，在国王计划抵达都柏林的4天前，爱尔兰皇冠珠宝失窃了。这起盗窃案引发了一波性丑闻、各种指向爱尔兰和英国政府的阴谋论、一出降神会闹剧和一出虚假审判，最终结果是，来自政治高层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不作为让这些珠宝再也没有被找到。

保险箱被人打开了

1901年左右，维卡斯决定将办公室搬到都柏林城堡建筑群的更深处——从伯明翰楼搬到贝德福德塔楼。他还提议存放珠宝的保险箱应该放在保险库里，接着就发生了这个故事最具喜感的部分。工人们在把装珠宝的保险箱搬进全新的保险库的时候，却发现量错了尺寸，保险箱无法穿过保险库的大门。要想把保险箱搬进保险库，要么凿墙扩大门口，要么写一大堆文书，通过层层审批，换个小点的保险箱。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折腾之后，维卡斯和工程委员会决定不继续折腾了，他们选择把保险箱放在图书室里——在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之前，这只是个权宜之计。但是之后的几年，维卡斯从未真正想过把保险箱从图书室中移走。存放保险箱的图书室也是维卡斯办公室的等候区，这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访客与珠宝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图书室也有好几个门，并不是所有的门都有士兵看守。

1907年夏天，贝德福德的安保出现了一系列预警信号，但都被忽视了。6月28日，维卡斯发现自己所有的塔楼前门的钥匙不见了，警卫给他开了门。7月3日，清洁女工法雷尔夫人发现维卡斯办公室的前门没有上锁，她告诉了警卫，警卫告诉了维卡斯。然而，维卡斯什么也没做，既没有检查保险箱，也没有请锁匠换锁。对于一个素来拘谨、挑剔、注重细节的人来说，这好像有点不寻常。

7月6日早上，法雷尔夫人在打扫卫生时发现，保险库（没有珠宝）的外门没有锁，内门仍然锁着。她把这事告诉了名为斯蒂维的警卫，斯蒂维环顾了一下保险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等维卡斯来上班时，斯蒂维向他汇报了此事，而维卡斯因为国王即将到来正忙得焦头烂额，对于此事并没有深究。

同一天晚些时候，都柏林的皇家珠宝商送来了之前他们修复的圣帕特里克勋章，这些勋章之前也存放在放爱尔兰皇冠珠宝的保险箱中。维卡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他递给斯蒂维一把钥匙，让他去办这件事。

斯蒂维把钥匙插进保险箱的锁孔，发现钥匙不能朝预期的方向转动。然后他吃惊地发现，锁已经被打开了。斯蒂维跑到维卡斯的办公室报告此事，维卡斯跟着他跑回了图书室，打开保险箱一看，几乎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圣帕特里克勋章骑士佩戴的金领饰，没了;装满珠宝的马霍尼家族的箱子（属于维卡斯的母亲所有），没了;爱尔兰皇冠上的珠宝，没了。这批失踪的珠宝共有394件。

箱子里倒还留有一条丝带。这条丝带原本系在爱尔兰皇冠珠宝的徽章上，维卡斯估计，要把它在不损坏珠宝的情况下解下来，需要10分钟的时间。此外，所有包裹珠宝的薄纸和棉布都被重新折叠好了。这不是争分夺秒的抢劫，而是彻头彻尾的挑衅。

维卡斯立即致电都柏林大都会警察局。警察们侦查后发现，塔楼前门、保险库和保险箱的门都没有被撬，也没有发现任何粗糙的复制钥匙留下的划痕。因此，窃贼要么使用了专业复制的鑰匙，要么使用了原本的钥匙。贝德福德塔楼前门有6把钥匙，分别由维卡斯、斯蒂维、法雷尔夫人和维卡斯的3名助手持有;保险箱有2把钥匙，一把维卡斯随身携带，另一把他放在自己家里，藏在书架抽屉里的一堆文件下面。

灵媒来了，警察走了

盗窃案发生后，爱德华七世推迟了对都柏林城堡的访问。他非常生气：这些珠宝象征着英国在爱尔兰的统治，它们的丢失，意味着英国对爱尔兰统治的消失。都柏林警方开始了大规模调查，但一无所获，于是苏格兰场参与进来。一位名叫约翰·凯恩的探员于7月12日抵达都柏林，经过调查，他向都柏林警方提交了一份报告。凯恩也是爱尔兰人，他确信这宗盗窃案是内部人所为。然而，凯恩的报告被都柏林警方断然否决，凯恩和他的团队被送回了伦敦，这份报告再也没有出现。当时有报纸猜测这表明凯恩发现了太多，给出了让当权者难以接受的答案，所以他就出局了。

维卡斯认为，他的工作人员不会做监守自盗的事，而且失踪的珠宝很可能会自己出现。丰厚的悬赏带来了大量的消息。有位女士给维卡斯写信，说她的女儿看到了与盗窃有关的幻象。维卡斯对此很感兴趣，他请好朋友弗朗西斯·沙克尔顿安排了一场降神会。在降神会上，维卡斯被告知这些珠宝埋在都柏林郊外一个小镇的墓地里，但灵媒不确定是哪一块墓地。维卡斯派人在几个墓碑周围挖来挖去，没有发现任何珠宝，但这个故事登上了报纸的头条，维卡斯成了大众嘲讽的对象。

除了斯蒂维和清洁工之外，维卡斯还有3名助手（也就是案件的3名嫌疑人），这3个人的职位是无薪的，主要是一种荣誉。其中，弗朗西斯·沙克尔顿是欧内斯特·沙克尔顿的弟弟，欧内斯特是当时前往南极的探险家，是英国的超级名人。弗朗西斯英俊、聪明、机智，魅力非凡，在都柏林和伦敦的上层社会中人脉颇广。他是一名股票经纪人，但是否真的擅长这行就不那么确定了，他似乎对聚会更感兴趣。沙克尔顿大部分时间都在伦敦度过，但他有时也会来都柏林，就住维卡斯家。尽管每年只在都柏林待一个月左右，但沙克尔顿支付了维卡斯家一半的房租。沙克尔顿也是众所周知的同性恋者，这在当时的爱尔兰社会是非法的。沙克尔顿的情人是一个名叫理查德·戈尔吉斯的上尉，他在南非服过役。沙克尔顿的社交圈子中还有罗纳德·高尔勋爵，他是一位贵族雕塑家和传记作家，人们普遍认为他是奥斯卡·王尔德笔下几个角色的灵感来源。此外，沙克尔顿还和爱德华七世的姐夫过从甚密。

第二个助手皮尔斯·马奥尼家世显赫，是维卡斯同母异父兄弟的儿子，比维卡斯小十几岁。维卡斯和皮尔斯的父亲感情非常好，尽管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维卡斯忠于英国王室，而马奥尼则是爱尔兰民族主义者。虽然皮尔斯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英格兰，但是他比沙克尔顿在维卡斯办公室度过的时间要多。

爱尔兰皇冠珠宝是英国王室成员或其代表来到爱尔兰之后才佩戴的珠宝。

照片中围着围巾的是盗窃案的重要疑犯弗朗西斯·沙克尔顿。

1910年左右，都柏林城堡卫兵换防的情景。

最后一个助手弗朗西斯·贝内特-戈德尼非常富有，他的家族世代经营古董，他将大部分收藏捐献给了坎特伯雷的一家博物馆，因此成为该博物馆的名誉馆长，并搬到了坎特伯雷市，被选入市议会，后来当上了市长，最终被选入下议院。雄心勃勃的贝内特-戈德尼总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1905年，他在一次古董收藏家会议上遇到了维卡斯。贝内特-戈德尼直接要求在维卡斯的办公室内担任一个职位。他于1907年5月（盗窃案发生前两个月）正式宣誓就职。

是谁偷了这些珠宝？

盗窃案发生后，爱德华七世要求维卡斯辞去职务。维卡斯拒绝了，声称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并要求成立皇家委员会对他进行公开审判。但是，并没有这样的一场审判，在维卡斯不在场的情况下，他被判定未能履行职责，被解雇了。马奥尼动用了自己可以动用的一切关系帮助叔叔。一位国会议员告诉马奥尼，众所周知，维卡斯与品行不良的人有联系。马奥尼得知这位国会议员并不是唯一一个了解沙克尔顿的人，爱德华七世也知道他。

爱德华七世和他的亲信们希望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似乎比找回珠宝更重要。他们给维卡斯提供了全额退休金，前提是他不再要求进行公开审判。英王还向爱尔兰报纸施加压力，不让揭露任何丑闻。然而，移民美国的爱尔兰人的媒体不受管制，在1908年7月刊发了一篇重磅文章，称沙克尔顿“涉嫌犯有无法形容和令人作呕的罪行”，文章中还说都柏林城堡是政府官员举行狂欢会的地方。

爱德华七世国王对谣言深感不安，因为有前车之鉴，那就是1906年至1907年的德国尤伦堡事件。很有影响力的记者马克西米连·哈登多次指责威廉二世的内阁和社交圈中的几个人有同性恋行为，这一丑闻是以被告之一、尤伦堡王子菲利普的名字命名的，而菲利普是威廉二世最亲密的朋友。媒体的笔伐口诛让威廉二世的很多亲信被迫辞职。威廉是爱德华七世的外甥，虽然爱德华讨厌威廉，可能也很希望看他陷入困境，但爱德华绝对不想自己也卷入类似的丑闻。

马奥尼还帮了倒忙，他与一家报纸的出版商共进午餐的时候，讲了一个故事。他说，维卡斯沾酒就醉，贝德福德的派对不是什么狂欢会，而是没有恶意的恶作剧。在一次聚会上，维卡斯喝醉了，在办公室里人事不省。周围的人为了捉弄他，从他身上找到了保险箱的钥匙，然后下楼打开保险箱，取出爱尔兰皇冠珠宝，又把钥匙放回原处。几天后，维卡斯就收到一个有爱尔兰皇冠珠宝的包裹，他大吃一惊。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真正的盗窃案发生至少一周后，维卡斯都坚持认为珠宝会自己出现。报纸最后说，有了这一出，难道就没人会偷保险箱的钥匙进行真正的盗窃吗？

曾经存放爱尔兰皇冠珠宝的贝德福德塔楼。

关于是谁偷了珠宝，历史学家有几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观点认为，弗朗西斯·沙克尔顿策划了此次盗窃。他总是缺钱，经常向富有的朋友借又无力偿还，却过着奢靡的生活。1907年，他已经身无分文，不得不向高利贷者借钱。沙克尔顿可以自由进出维卡斯的家，就是他拿到第二把钥匙，复制一把，然后他前往伦敦，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他的情人、具有军方背景的理查德·戈尔吉斯上尉，在都柏林城堡有不少熟人，他实施了具体的盗窃。盗窃案可能发生在6月11日至7月6日之间的任何时间，因为维卡斯的警惕性实在不高。沙克尔顿拿到珠宝后，取出钻石和宝石，熔化了那些金银，然后卖出。据说，苏格兰场探员凯恩在报告中得出的就是这样的结论，但是国王和他的亲信害怕丑闻，因此沙克尔顿得以逃脱。

第二种观点认为沙克尔顿被勒索了。在上流社会，几乎人人知道他是同性恋，但是他还是害怕报纸上谈论此事，为了让神秘小偷或敲诈者保持沉默，沙克尔顿偷了维卡斯的钥匙，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参与犯罪。降神会可能不是特别有帮助，但他是认真的。

第三种观点认为，一群民族主义者想要让爱德华七世难堪，并且要证明英国对爱尔兰的统治是一场闹剧，为此，他们窃取了这种只有英国人佩戴的爱尔兰珍宝。这些民族主义者也许是敲诈了沙克尔顿。如果是他们所为，那他们的计划成功了，英王不敢声张，王室对爱尔兰的统治受到质疑。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现在珠宝还完好无损地待在世上某处。

第四种观点认为，贝内特-戈德尼是那个幕后盗贼。贝内特-戈德尼死后，其收藏被拍卖，人们在他的房子里发现了坎特伯雷市政府所有的古代手稿和一幅相当珍贵的画作。这些只可能是当过市长的贝内特-戈德尼偷来的。有人说，贝内特-戈德尼自己，或者他在沙克尔顿的帮助下获得了保险箱的钥匙。在加入维卡斯的名誉助理团队后，他离开都柏林，创造了不在场证明。也许是在沙克尔顿和其情人的帮助下完成了盗窃。1907年秋天，贝内特-戈德尼和他的朋友J.P.摩根（曾经参与过艺术品和古董盗窃），前往欧洲最大的古董市场阿姆斯特丹，他在自己的汽车上安装了一个奇怪的大油箱。人们猜测，他可能将偷来的珠宝卖给了荷兰的珠宝商。

结局

所有的猜测都未经证实，故事中的所有角色都没有因盗窃被审判、定罪，但个人灾难似乎随之而至。弗朗西斯·沙克尔顿于1910年宣布破产，欠下令人震惊的8.5万英镑。他逃到葡属西非，但在那里被指控盗用寡妇的财产，被遣送回伦敦之后服了15个月的苦役。1913年，沙克尔顿被他的老朋友罗纳德·高尔勋爵告上法庭，罪名是骗他购买不存在的股票，并将这些钱中饱私囊。这之后沙克尔顿改了名字，搬进了他妹妹家，最终穷困潦倒死去。

理查德·戈尔吉斯染上了酒瘾，从早到晚酒瓶不离手，此外他还枪不离身。爱尔兰警方以“非法性行为”的罪名要逮捕他，于是在戈尔吉斯租住的房子里爆发了一场枪战，混战中戈尔吉斯开枪射中了一名警官，被判入狱12年。20世纪50年代初，戈尔吉斯在伦敦被火车撞死，验尸官无法确定他是死于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马奥尼与维卡斯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据说，1908年出版的福尔摩斯故事《布鲁斯-帕廷顿计划》是对爱尔兰皇冠珠宝盗窃案的映射。故事的开头，一个可能是以马奥尼为原型的角色被人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谋杀。1914年的一天，马奥尼要去邻居家喝茶，他计划划船穿过湖泊到达邻居家，由于湖里有很多水禽，马奥尼随身带着猎枪。第二天，他的尸体在船库附近被发现，心脏被击穿。

贝内特-戈德尼于1910年当选为英国议会议员，1917年被任命为驻巴黎专员。1918年，他死于不明原因的车祸。一年后，他偷盗古董的秘密被揭穿。

維卡斯名誉扫地，但是他拒绝了在他看来就像封口费的养老金，于是他身无分文了，不得不依靠他姐夫的帮助过活，另外，他起诉《每日邮报》诽谤而获得了一笔收入（《每日邮报》承认，关于维卡斯的一个情妇是盗窃案幕后黑手的故事，是编造的）。离开都柏林后，维卡斯住在他亲戚的一处房子里，他继续忠于英国王室，甚至在20世纪20年代为那些在爱尔兰乡村巡逻的英国士兵提供食物和住所。1921年，大约30名武装人员闯入他家，将他从床上拽起来，当着他妻子的面杀了他。之后人们发现，他的尸体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间谍、告密者小心了，爱尔兰共和军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责编：栗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