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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界医生“黑求恩”:哪里的生命有需要我就去哪里

2022-01-24丹颜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22年1期
关键词:杨梅医生

丹颜

他说:生命需要我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责无旁贷。她说:我们两个不分开,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20岁的非洲马里小伙迪亚拉1984年来中国学习西医,误打误撞目睹了中医的神奇之处。从此一发不可收,他用11年时间,从本科攻读到医学博士,成为首位获得中医博士学位的外国人。

在中国,他收获了甜蜜的爱情,和成都女孩儿杨梅喜结连理,有了可爱的混血儿女。20多年来,他作为无国界医生,扎根大山深处,为艾滋病、麻风病人治病发声,还培养了5000多名村医。她带着孩子,千里追随,跟他定居云南,随他翻山越岭,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面对外界对他“黑求恩”的赞誉,他说,我不是漂洋过海的黑求恩,我是咱们四川成都的女婿。

要么让我学中医,要么让我退学

迪亚拉中文极好,甚至四川话、广东话都能自如切换。初次问诊的病人跟他说hello,旁边立即有人笑着补充,“不用,他都听得懂”。患者对他的称呼也五花八门,阿迪、黑医生、迪博士、黑大夫、迪老师……无论哪个,性格随和的迪亚拉都照单全收。

可当有人用带着善意的语气调侃他为黑求恩时,他会收起笑容,肃然起敬,并立即纠正:“白求恩是在最艰难的时期来到中国,这种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非常了不起,我比他差远了。”

迪亚拉出生在距离中国一万多公里的非洲马里的一个医学世家,自小成绩优异,父亲是当地某大型医院的院长。1984年,20岁的迪亚拉从马里医学院毕业后,来到中国留学。

起初,他被安排到北京医科大学普外科。学习中,迪亚拉领略到中医的博大精深,决定弃西从中:“要么让我学中医,要么让我退学。”

1986年初,迪亚拉兴致勃勃来到广州中医药大学学习中医。一上课,他就傻眼了,老师讲课说的是广东味的普通话,还有的老师直接用粤语授课,迪亚拉听得一头雾水,更不要说那些晦涩拗口的医古文了。第一学期医古文考试,迪亚拉只考了40多分。这对一向被称为“学霸”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很快,班上的8名留学生,有6个都受不了退学了,还有一个一年后转学西医,只剩下迪亚拉孤军奋战。为了学好中医,迪亚拉拼了。他用课余时间看古装剧、听古戏、逛博物馆,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去翻字典,《新华字典》《康熙字典》《古汉语字典》都被他翻得掉了页。

1990年夏天,迪亚拉回国过暑假,顺便到师兄的医院坐诊。师兄将一个不停打嗝的孕妇患者带到了迪亚拉面前。迪亚拉在患者手腕的内关穴和脚上的公孙穴进针,几分钟后,患者的症状明显缓解。紧接着,他又在患者背部定喘穴行针,孕妇打嗝的症状完全消失。“太神奇了!”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牛刀小试更坚定了迪亚拉学习中医的决心。本科毕业后,他决定继续留在中国深造。1997年,迪亚拉从成都中医药大学毕业,成为世界首位外籍中医博士,一时引起医学界轰动。

毕业后,迪亚拉迫不及待到医院坐诊,然而,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对面的诊室每天排长龙,迪亚拉这边整整3天没有一个人就诊。但迪亚拉没慌,气定神闲地拿出医学典籍,边读边等。第四天,诊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开门的瞬间,一位女患者惊叫一声,跑了。迪亚拉立即追了出去,见女患者正用四川方言问分诊台医生:“我不是挂的中医吗?怎么里面黑黢黢的?”迪亚拉笑着解释:“我就是中医啊,我给你看病,没有效果,不收一分钱。”几天后,女患者来复诊,这一次,她还带上了自己的妹妹。

学中医11年,迪亚拉对自己的医术早有把握,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你对第一个病人好、处理好了后,会口口相传,后面会有很多零,十、百、千、万的病人会找到你。”渐渐地,成都有个医术高明的黑中医的消息不胫而走。迪亚拉的诊室门口也开始排起长龙。

中医为媒,漂洋过海来爱你

迪亚拉在中国不仅学到了中医的技艺,还收获了一份甜蜜的爱情。在成都读书时,迪亚拉经常和朋友去教堂。在那里,他认识了温柔可爱的当地姑娘杨梅。一群年轻人常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起初,杨梅对这个说话带点广东口音的黑小伙不太感冒。可缘分就是这样神奇,聚会结束,准备回家时,迪亚拉发现,他和杨梅居然同路。两人骑着自行车,边走边聊,渐渐熟悉起来。

闲聊中,杨梅偶然提到因为经常操作电脑,视力有些下降,热心的迪亚拉主动帮她用针灸治疗,很快遏制了视力下降。渐渐地,杨梅发现,迪亚拉不仅医术了得,还善良正直。一次,在公交车上,迪亚拉看到路边有人抬着一輛自行车,后轮上挂着一把锁,怀疑那人是小偷,硬要下车去追,一旁的杨梅哭笑不得。笑过之后,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她心底渐渐滋生。他们恋爱了。

迪亚拉的婚恋观颇为传统,他希望两个人的结合能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可这段跨国之恋,遭到了杨梅父母的极力反对。第一次正式登门,迪亚拉按照马里的规矩,直接喊杨梅父母“爸”“妈”,差点儿被扫地出门。

为了得到二老认可,迪亚拉铆足了劲。关键时刻,迪亚拉的中医技艺派上了大用场。有段时间,杨母的肩周炎犯了,不知情的邻居向她推荐了医术不错的洋中医迪亚拉。杨母来到医院,见迪亚拉的诊室门前果然排着长长的队伍。杨母在队伍里,听着大家对迪亚拉的称赞,先前的敌意消了不少。轮到杨母时已是中午11点多,迪亚拉给她看完诊,说:“阿姨您看,我这里的病人多,还要排队,下班后我到家里给您治就好了。”杨母点了点头。

准岳母的工作做通了,迪亚拉趁热打铁,一有时间就和杨梅带着两位老人逛公园、聊天,最终,这份诚意打动了二老。1997年8月2日,迪亚拉租来几十辆成都特色的“火三轮”(人力三轮车),装饰得喜气洋洋,把杨梅娶回了家。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跨国的差异才真正显现出来。杨梅喜欢做经典川菜回锅肉、鱼香肉丝,迪亚拉每次看到那切得细细薄薄的肉丝肉片总觉得不过瘾,“这么一点点,哪里是吃肉?”几年后,杨梅随他去马里,看到当地人吃着又大又厚的肉片,才恍然大悟。

迪亚拉好客,经常临时起意带好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让毫无准备的杨梅手忙脚乱。杨梅只得提出抗议:“你下次带朋友们过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迪亚拉听了,一脸无辜地摊手:“阿梅,你这样也太不热情好客了嘛。”

这些小插曲,给他们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渐渐地,有客来家,迪亚拉能做几个拿手川菜,杨梅也学会了用咖喱和牛肉做地道的马里菜待客。生活在柴米油盐的细碎与美好中悄然划过。迪亚拉温柔体贴,不乏浪漫,杨梅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总能奉上一份小惊喜。在处理问题上,两人也慢慢达成了默契:家里的小事杨梅说了算,大事迪亚拉做主。迪亚拉笑言,结婚24年,他做主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做无国界医生,投身公益。

1997年底,迪亚拉从医院辞职,参与了世界卫生组织和无国界医生组织在四川和云南的艾滋病、大骨节病、麻风病等防治项目。在云南红河州蒙自县麻风病村,迪亚拉看到一个麻风病人,脚部溃烂,浑身臭味,无人敢靠近。为了遮盖臭味,不让老鼠蟑螂啃自己的脚,她用胶布把伤口裹了一层又一层。迪亚拉蹲下身子,为她解开胶布,清理伤口。在另一个村子,一名艾滋病患者被父亲关进猪圈。迪亚拉知道后,积极给村民普及艾滋病知识。最终,迪亚拉和患者的父亲一起走进猪圈把小伙子带了出来……

太多的病患和苦难让迪亚拉感到责任重大,他把这些见闻讲给杨梅听,同时也告诉她自己的决定:留在这里,做更多的事。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迪亚拉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父亲曾教育他:如果你知道什么是行善,而你又不去做,那就是罪。面对丈夫的决定,杨梅告诉他,“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跟着你。”

2000年,杨梅带着两岁多的儿子,从成都来到偏远的云南蒙自定居。做决定容易,真正过起日子来,杨梅才知道有多难。山里条件太差,生活种种不易,丈夫投入到工作中,家里全靠她一人打理。一天深夜,迪亚拉领回一个面容扭曲的孩子。那是一个患有麻风病的男孩,面部严重溃烂,没有鼻子和上腭。开门那一瞬,杨梅吓得心怦怦直跳,儿子更是大哭不止。男孩走后,一向温和的杨梅有些生气。她不明白,医生做足本分工作就可以了,有必要这样吗?

这之后不久,迪亚拉带杨梅参加一个学生的婚礼。山里的卫生条件太差了,到处是苍蝇,稍不留意,饭碗上就会停满苍蝇。学生把迪亚拉奉为上宾,给他递上一碗黑黢黢泛着油光的肥肉。迪亚拉端起来,大口大口吃得特别香。杨梅惊呆了,悄悄问他:“这么些肥肉,你怎么吃得下去?”迪亚拉笑着回答:“你看这对新人笑得多开心啊,他们把我们当作最尊贵的客人,这份心意,我不能辜负。”那一刻,她被深深感动了。

杨梅开始想着帮迪亚拉做点什么,她带儿子陪他一起上山。车子坏了,他们就下车一起推;林密无路可走,他们就下车,边走边开路。在麻风村,病人们看到迪亚拉的儿子,激动不已。一位病人告诉他们,自己从18岁生病上山到现在60多岁,再也没有见过孩子,那一天是他几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杨梅牵着儿子的小手,远远看着迪亚拉和同事们忙前忙后。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杨梅忽然发觉,迪亚拉的选择是对的,这份职业神圣而光荣。就这样,杨梅随迪亚拉一路走着、看着、感动着,她越来越理解丈夫,将起初的埋怨化为满满的支持。

20多年来,迪亚拉不断往返云南、青海、贵州、广西、湖南、四川等地,培训了5000多名村医。每次培训,迪亚拉都包揽了他们的路费、住宿费、伙食费,毕业之后还要送他们3大件—听诊器、血压表、体温表。他为学员们建食堂、盖厕所、挖水井、建卫生室……把能想到的都做了。

在他的努力下,红河6个老少边穷县,90%的村委会都有了自己的乡村医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迪亚拉“黑求恩”的名号渐渐流传开来。迪亚拉说,“我能有今天,最感谢的人是妻子杨梅,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我虽然算不上成功,但她绝对是一个好妻子。”

这些年,迪亚拉投身公益,几乎没有收入,还经常自掏腰包,家里全靠杨梅撑着。最窘迫的时候,家里只剩下50元现金。杨梅的鞋子坏了,想买一双都舍不得。一位朋友知道后,给他们送来500元,钱还没到杨梅手里,就被迪亚拉拿去给一对贫困母子买了被子和衣物。剩下200元,杨梅给儿子买了点奶粉,最后剩下十几元只够买一双拖鞋了。杨梅说,比起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我已经很知足了。那对盖上被子的母子,那个夜晚一定做了一个好梦。乡间行走这些年,迪亚拉让她懂得了感恩和珍惜。

迪亞拉长期在外,极少能照顾家庭。2003年,他和杨梅的第二个孩子刚出生3天,就患上风疹,当时迪亚拉正在乡间奔波,等他知道消息赶回家,已经太迟了,孩子最终没能抢救过来。那是他最深的痛,山里医疗条件太差,连自己的儿子生病都来不及医治。这痛苦,也让迪亚拉更加坚定了扎根西南山区的决心。

来中国37年,迪亚拉错过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1998年,在武汉抗洪前线,迪亚拉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他选择留在堤坝上。他说:“如果我离开,就是一名逃兵,将来没有脸见天国的母亲。”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他正带着8名志愿者在去往麻风村的路上。

儿子从小看爸爸这么忙,生气的时候曾和爸爸说长大后不要当医生,迪亚拉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当医生确实很累、很苦,但你要知道,医生做的事可能会改变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村落,乃至一个社会。”这些话,儿子听进去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心理医生,作为联合国志愿者,前往苏丹、肯尼亚难民营提供支援,这让迪亚拉无比欣慰。

现在的迪亚拉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云南培训、义诊,另外一半时间回到成都工作,杨梅和女儿则留在昆明。一家人分隔两地,但无论多忙,每天都会视频。

迪亚拉家里珍藏着一顶帽子,那是他去青海玉树义诊时一位村民送给他的。这顶帽子是对他的激励,“每一个医生都肩负着救死扶伤的责任,不分国籍、民族和职位,哪里的生命有需要你就应该去哪里。”杨梅也计划着,等女儿长大一些,还陪他一起上山培训,去村里义诊,“我们两个不分开,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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