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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储起源

2022-01-24湖北物资流通技术研究所

物流技术 2022年1期
关键词:粮仓物资粮食

湖北物资流通技术研究所 艾 振

我们知道,物流是一个近代的概念,起源于20世纪初的美国,并随着时代的变迁,被多次重新定义。同样的,物流管理的概念也来源于这个年轻的国度,二战时期,他们根据军事后勤物资的运输、补给等实际问题提出了“logistics management”一词,后被一直发展和沿用。但这里说的只是概念上的起源,不管怎么归纳和定义,物流都脱离不了“物的流通”这个本质,虽然古时没有这样的叫法,但物资的运输、存储等物流活动却切切实实的存在于人类历史的每一个时段和角落。所以,物流当然不是开始于被概念化的一百年前,而是自古有之。既然如此,如果认真审视我们的中华文明史,从那些数不清的军事战争、经济变革、政治运动和社会生活中做一些相关的提炼和总结,那么我相信,用五千年的沉淀得来的收获,一定比两百年的厚重得多。

从这一期开始,我们将尝试从仓储、运输等角度梳理一些与物流相关的历史并进行解析,籍此抛砖引玉,希望在对物流的认识上,或者在促进行业的发展上,给大家带来一点新的启发。

仓储是物流活动的核心要素之一,我们从它的起源说起。

在说之前,先做个极简的界定:仓储就是有意识的存东西;起源是说中国范围内的起源。溯源的方式是用倒推法,即在一个尽量早的时候找到仓储已经明显存在的证据,然后继续往前,直到没有新的发现,最后再综合史料、考古和合理推测给出判断。

让我们凭借有限的线索,沿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尝试去探寻仓储起源的真相。

公元前841年,注定是一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周厉王治下的西周经济濒临崩溃,社会动荡不安,“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最终忍无可忍的国人发生了暴动,导致厉王出逃,形成了召、周二相“共和”行政的局面。从此中国历史进入了有明确纪年的时代。

然而对于仓储而言,它却肯定不是开端之年。实际上,西周的仓储事业已经发展到了相当的水平,规模可观,还有了相应的制度体系。这样说的主要依据如下。

(1)《周礼》。《周礼》将周朝仓储管理上升到国家礼制层面。上有专管领导太宰,下有副手大府,还有仓人、廪人、遗人、场人等基层仓储管理人员,各司其职,分管不同性质、不同来源的物资。除了国家和地方仓储系统,还鼓励商业仓储,不仅设置了供商人使用的栈房仓库“廛”,由廛人负责,还在市场上设有司市“陈肆辨物”,负责物资归类整理。同时民间仓储在西周也得到了国家的重视,锄粟、屋粟、闲粟等三类仓储由旅师负责统一管理,秋季入储,春季发放,以利农耕。也考虑充分。比如:入库的物资都会被职币附上标签,写明物资的种类、数量等信息,“辨其物而奠其录,以书楬之”。这还不算完,仓储管理还得考核,考核还有细则和专管的人员,非常的复杂。

(2)《史记》。司马迁在这部史学巨著中记录了周武王处理商朝遗留仓储物资的事件:“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鹿台,是纣王时期存放金银财物的地方;钜桥,则是纣王的粮仓。能让两朝君王作为重要国事亲自处理的存东西的地方自然规模巨大。这表明早在商纣时已经有了大型的地面仓储设施,何况西周。

(3)《诗经》。“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积之粟粟。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歌唱美好的生活是人的天性,出现在《诗经》里的这些有关仓储的吟唱,让我们真切的感受着三千年前人们对“粮仓满满”的喜悦抑或渴求。这可能不是专家认可的“史实”,但它却是对当时社会场景的生动反映和证实,粮仓在民间,不仅普及,而且重要。

(4)考古发现。地面木质结构的建筑或许难以保存,但窖穴不同。窖穴是中国历史上使用最广泛、跨度时间最长的粮仓形式。湖北圻春西周遗址、沣西张家坡遗址、河北磁县下潘汪、辽宁赤峰夏家店,以及山西、山东等地都发现了周朝用于藏粮的窖穴,有的数量较多,有的规模较大。如果说《周礼》在真伪上有争议,史书和文学作品也不一定完全准确的话,这些遗迹绝对更加可信。

以上事实证明西周时的仓储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发展,但它仍然不是我国仓储的起源。

在商朝,除了后人对纣王“鹿台”和“钜桥”的记载以及这时期如安阳“殷墟”、郑州商城、河北台西村等出土的粮窖遗迹之外,甲骨文的出现也帮了我们的忙。

甲骨文是目前我国已知最早的成熟汉字,因镌刻、书写于龟甲与兽骨上而得名,为殷商期间流传的书迹,内容是卜辞,是典型的象形文字。甲骨文中大量出现了“仓”和“廪”的字样,如图1、图2。

图1 “仓”字的甲骨文

图2 “廪”字的甲骨文

《荀子·富国》说:“谷藏曰仓,米藏曰廪”,“仓”和“廪”各有用途。但从两个字的象形结构来看,它们作为粮仓的本义区别不大,都有尖顶,都有仓体,底部似乎又都有防潮措施,而且它们描绘的还都应该是地面建筑。

由此看来,商朝也明显已经有了仓储的存在。

这时的文字记录越来越少,我们能拿来用的,有以下两个故事。

《史记·夏本纪》里叙述大禹的事迹时说:“命后稷予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于是“众民乃定,万国为治”。“后稷”是个人名,著名农业专家,大禹的助手;“难得之食”说的是难以得到食物的人;“食少”说的是食少之地;“调”是调拨;“均”是均衡。这句话合起来的意思是:(大禹)命令后稷把粮食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把存粮较多地方的粮食调拨给那些缺粮的地方,以让各地相对均衡,达到了定民安邦的效果。

这里没有明确的说到仓储,但救济少食之人,均衡少粮之地,都需要有大规模的粮食调拨,这意味着:在大禹的时代,必然已经建有“国家级”的粮仓,这些粮仓从制度层面被赋予了应急、赈济难民、平衡地区发展等职能,成为“定民”和“治国”的有效工具。不仅如此,大禹还实现了“六府甚脩,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府”是藏财货之处,简单点说就是仓库;“六府”指的是存放金、木、水、火、土、谷等各类物资的仓库。“六府甚脩”表明大禹治下的“政府”仓库不仅是有的,存放的东西还根据其属性和用途进行了分类,门类还非常的讲究,也有专门的人看管。而且他对入库物资也定下标准:各地缴纳的贡品税赋都应谨慎收取,严格按照土地肥沃程度的上、中、下三个等级来确定。

对于国家粮仓粮食的来源,大禹则有更详细的规则:“令天子之国以外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也就是说国都外五百里的范围内都需要交纳田赋。标准是:国都一百里外要交纳连穗带杆的禾把子,穗出粮,杆作为饲料或者烧火、修房的材料;二百里外交纳谷穗;三百里外交纳带壳的谷子;四百里外交纳没有去糠的粗米;五百里外则要交纳精米。

建设起国家仓库,制定入库物资的收取标准,不同物资分类管理,专人负责,物资的调拨与使用也有明确方向……。正是这些举措的实施,使得四千多年前的仓储系统在维持国家机器运转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文字都没留下的时代,这是了不起的仓储成就。

《史记》第一篇记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尧觉得舜干的不错,于是赏赐给他一些好东西,还给他建造了仓廪。舜的父亲瞽叟一直觉得舜碍事,想杀了他,骗舜上廪顶涂抹的时候在下面放火,舜很机灵,顺着两根杆子爬下来,死里逃生。

从以上的文字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仓廪是个好东西—不然不会作为皇帝的赏赐;它有大量的木质结构—不然点不着;它顶部比较结实—至少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人们已经懂得防雨—有顶,还得涂抹泥土;它比较高大—要顺着杆子才能下来;它是个地上建筑—明摆着的;它在尧舜期间甚至更早之前已经出现—这么具体的描述不可能仅凭想象捏造。

虽然这些文字记载的历史真伪难证,但我们还是有理由相信:

看来仓储的起源还

尧舜禹时期已是放眼整个新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学会了磨制石器,生产力得到了较大的提升,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农业,水稻种植、猪牛饲养等成为了人类生活的日常。春种秋收,农作物季节性生长、成熟的自然规律决定了粮食的存储问题必须得到正视和解决。

理论上,起初他们的东西不多,产量可想而知,思想也单纯,“无相害之心”,有多余的物资时,把它们找个现成的地方存放是最自然的选择,所以露天堆放应该是最原始的仓储形式。这种方式简单,但也缺点明显:风吹、日晒、雨淋和动物的侵袭都是问题,找到更安全的存放粮食的场所是远古人类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们不断的摸索和尝试,积累着经验,找个山洞、挖个地洞、用自然界可以找到的或者可以制作的容器来存储都成为可能的解决方案。而随着建筑技术的提高,类似房屋样式仓储设施的出现也变得自然而然。

考古学家们的工作证实了我们的猜测。综合他们的研究成果,我们得以从深埋地下的蛛丝马迹中了解这时期的仓储情况。

在新石器时代几千年漫长的岁月中,各个文化部落几乎都会选择把粮食放在地下挖掘的坑穴中储存。考古发现,这时期的粮窖比比皆是。窖穴挖掘制作工艺考究,数量众多,容量较大,甚至有的粮窖出现的时间之早,规模之大,令人咋舌。

仰韶文化时期,著名的西安半坡遗址中发掘出了窖穴200余处。它们有的密集分布在居住区的房屋周围,与其形成配套;有的则十几个窖穴集中在一起,形成窖穴群,俨然现代物流园区里的一间间库房。在其中的115号窖穴中,出土了粮食腐朽后形成的谷壳灰,厚达18厘米,昭示着它曾经作为粮窖的事实。该窖穴口小底大(口径1.15米,底径1.68米,深0.52米),窖底周围分布一圈小浅槽,窖壁涂有1厘米厚的细腻黄泥。有窖穴的窖壁涂层还用火烤过,说明那时已经开始重视窖藏的防潮。

后来的龙山文化时期,各个村落的遗址中也都发现了大量的窖穴,这些窖穴较之仰韶时期又有新的进步。如沣西客家庄第二期的发掘显示,这一时期的窖穴口小但规则,盖有陶盖;中部最宽,窖壁整齐;底平且光滑坚硬,底径最大的达到5.16米;窖穴最深处达到5.25米,容量比之前大的多。

最让我们震惊的是八千年前的磁山文化遗址。在河北邯郸地区磁山文化遗址的第一和第二文化层中,总共发现了88个有粮食堆积痕迹的灰坑,粮食遗存的堆积厚度最高达到了2.9米,据估算,其存储粮食的重量接近14万斤。这不仅是我国已知最早的“粮仓”,还以它令人惊叹的储量颠覆着我们的认知。

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制作工艺简单,小一点的直接捏制,大一点的则采用泥条盘筑法,烧制温度也都在千度以内。陶器当然不算仓,但是不能忽视它作为小的存储单元或者作为“包装”所发挥的作用。

在姜寨遗址、半坡遗址、大河村遗址等地,均发现过贮存着粮食作物或蔬菜种子的陶罐。将贮存粮食的陶器放在窖穴中储存的方式,也成为新石器时代仓储发展的重要形式。

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遗址出土了成堆的稻壳、稻杆和稻叶,这些作物经过七千多年的挤压,最厚的地方仍然厚达1米。湖北京山屈家岭也发现了该时期密集成层的稻谷堆积痕迹。

那么,八千年前堪称伟大的磁山地下粮仓是否就是仓储的源头?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有二。第一,这种“伟大”不会一蹴而就,它一定有一个漫长的、逐渐发展甚至曲折的过程,它是精神和物质、时间和空间多重累积的结果。第二,窖藏不应该是最早的存储形式,如前文所述,露天储存在理论上应该更早出现,这是自然法则和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之所以没有发现比磁山文化更早的露天粮食堆场,大概只是因为露天堆场相对不易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痕迹,如此而已。也就是说,在磁山文化之前应该还有更早的“仓储”。

远古的人类解放了双手,学会了打制石器,为了生存,他们不停的采集和狩猎,从大自然里获取食物的活动几乎占满了他们的生活,收获几颗果子或者抓到一只野兔就是他们的“小目标”,吃得饱就是完美的一天。但由于生存环境的“刻薄”和生产力水平的限制,吃饱只能算是个愿望。愿望当然是美好的,现实却是经常的挨饿,有多余的食物拿去存储这样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因此出现专门存储粮食的设施或场地的概率也基本可以忽略。

粮食当然是仓储里面最常见的物资,但它却绝不是唯一需要储存的东西。对旧石器时代的人类而言,除了粮食之外,还有一样东西至关重要,那就是石器。石器是远古人类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是财富的象征,是他们生活甚至生存下去的希望。关键是,食物不好获得,但石头遍地都是,发现合适的石块或者造个砍砸器,或者造个刮削器,这些东西价值较高,可以反复使用,且容易保存,暂时用不到的肯定还是要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存放,日积月累,旧石器时代(尤其是晚期)形成石器堆场的可能性绝对存在。

又是考古学家提供了证据。考古界至今尚未发现旧石器时代粮食集中存储的遗迹。而距今的营地里成堆地发现了用以狩猎动物的有效武器—石球。数以千计,规模很大,堆场无疑。至于是否能把“应该”、“已知”等词去掉,则需要新的证据。

仓储起源的谜底似乎已经揭晓。早在旧石器时代,尽管当时的人类可能没有仓储的意识,但是物资存放已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仓储也随着人类生产生活的需要而萌芽并实际产生了。

到了新石器时代,伴随农业的发展,人类有意识的仓储活动随之增加。这个时期的仓储以露天堆放、窖藏和陶器贮存为主要表现形式。露天堆放最早出现;窖藏紧随其后,并在此后的几千年间持续发挥作用,影响深远;陶器成为存储和包装单元,将贮存粮食的陶器放在窖穴中储存的方式,成为新石器时代仓储发展的重要形式。再后来,地上仓储实现广泛的应用。

其实,在人类起源之际,仓储的种子就已埋下,它等待了百万年,终于在人类生产生活物资开始聚集的那一刻破土而发。开始,它极其的弱小,又熬过了几万年,农业的出现才像一把肥料,让它迅速成长。最终,它扎根人类的生活,被纳入了国家制度,被写进了史书,被画成画卷,被人们咏唱……它与社会和经济融为一体,同兴同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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