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瑾玎诗草》的初版和增订本
2022-01-18颜家文
颜家文
生活中的一些小小的物件常常串有一大堆故事。
手头有一封简短的书信,说起来也是有一箩筐话的。
写信人是沫沙,收信人是端绶,好在信中没有什么个人隐私,于是抄写如下:
端绶娭毑:
从一堆来信中翻出陈子展先生的儿子这封信,其中谈到1945年子展先生为熊老六十寿辰写的祝寿诗。特为转陈。中有错别字若干,倘能找到原刊报纸,加以校正,附在熊老诗集中,倒是有意义的。匆此
敬礼!
沫沙
五月七日
北京市委机关刊物《前线》上的“三家村”专栏是由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人民日报》社社长邓拓(笔名马南邨)和廖沫沙(笔名繁星)三人以吴南星的署名(从三人名字中各取一字)合开的。
收信人端绶也是需要说说的。端绶名朱端绶,湖南长沙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早年在长沙从事革命活动。后为躲避地方追查的危险,调入上海中央机关工作。在重庆,端绶跟丈夫熊瑾玎经营《新华日报》时,廖沫沙在报社任过编辑部主任,后为端绶女婿。廖称端绶为“娭毑”这应是尊敬,在湘方言中,“娭毑”一般用于奶奶辈的女性,可以是确指,也可以是泛指。在前夫人不幸去世后,过了十年,廖沫沙又娶了另一女性,端绶只能算是前岳母了,所以称“娭毑”也是最恰当的。
信中提到的陈子展,文学史家、杂文家,湖南长沙人。1933年后去上海,先是办文学刊物,后一直在复旦大学当教授,任过很长时间的中文系主任,一生狂傲、狷介,自己说自己是“不京不海不江湖”。1957年,虽在“鸣放”中不发一言,不著一字,仍被打成“右派”。三年后,某领导到上海视察,说想见陈子展,地方说他是“右派”,怕是不方便。因为陈子展早年在长沙就是新民学会会员,参加了许多革命活动,后来是“马日事变”当局要通缉他,才远避上海的。对此,这位领导很是熟悉。听说他也被打成“右派”,便说,他是什么“右派”,他是最早的革命派。一句话摘了帽子。晚年的子展先生远离热闹与喧嚣,静心写字,著有《楚辞直解》和《诗经直解》等书。
信中说的熊老,即熊瑾玎,中共元老人物,被周恩来总理称为党中央总会计师。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为掩护党中央,在上海成立“福兴字庄”商铺,商铺遂成为中央机关开会和办公地点。商铺成立之初,为迷惑敌人耳目,就要他与朱端绶假扮夫妻。两人都是长沙人,过去又都熟悉,相互感觉良好,不久正式结婚。后来,熊先生做过八年《新华日报》的总经理。1949年是中國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委员,以后由于身体病弱只任过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等职,1973年去世。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曾在一家出版社做过诗歌、散文方面编辑出版工作。那时,老革命前辈们虽然青春不再,但也意气风发。一些在峥嵘岁月里比较多地舞过文、弄过墨的老人都希望把过去的东西编汇整理一下,精神需要这些充满革命理想和浪漫主义热情的作品来传承。
于是,社里有组织地编了一套诗选,记得有萧三的,有谢觉哉的,等等。作为湖南革命老人,又在中共元老中颇富诗才的熊瑾玎,自然也是应该进入编选之列的,我后来直接编的是《谢觉哉诗选》。
《熊瑾玎诗草》于1981年9月出版,并没有收进廖沫沙推荐的陈子展为熊先生六十寿辰祝福的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5月版的《熊瑾玎诗草》,是在前一本的基础上增订的,书的扉页上印的书名后有“增订本”三个小字,可以证明。
两书比较,相同的是书名都是董必武的题字,都有熊先生的照片,都有董必武《读瑾玎诗草》一诗的手书,都有翻译家、中国作协外事方面原负责人毕朔望的《诵其诗想其人》。不同之处,后者照片页新增了熊先生1930年在上海的照片,以及熊先生与朱端绶夫妇在汉口的合照,还增加了熊先生的一幅手迹。赵朴初老重书当年挽熊瑾玎一诗的墨稿影印,胡绳的《敬题熊老诗卷》,也是新添的。增订本目录后,许涤新《清水芙蕖何待饰》文章、廖沫沙的《雪泥鸿爪耐人思》文章也是原来本子没有的。重要的当然是作为正文的熊先生的诗作,在原来二百多首的基础上增加了五十多首,比过去更丰富,更全面了。正文后,还增附了老诗人聂绀弩的文章《书后》,端绶夫人新写了《再版后记》。
《熊瑾玎诗草》按时间可分为六个阶段:1926年以前,想以教育救国,忧国忧民;1927年加入中共,在武汉、上海、中央政治局、湘鄂西工作,艰难创业;1933年因为去给在上海的贺龙家属送生活费被守候在那里的特务抓捕入狱,直到国共合作获释,五年坐牢,狱中抒情;1938年到1945年,在《新华日报》任总经理,呕心沥血;1946年到1949年,解放区畅想;1950年到1972年,歌颂建设。这些作品记录了作者的半个世纪的革命经历,也淋漓尽致地抒发了他的高尚情怀和宏伟理想,书中不少作品也深情记述、讴歌了师长、战友、亲人之间的纯真情谊。
但是,无论新本旧本,却都未收进廖沫沙信里推荐的陈子展先生贺熊先生六十寿辰的诗。
廖沫沙向熊夫人推荐这诗,是有其缘由的。陈子展先生曾在长沙县立第二小学、长沙县立师范、南方艺术学院任教。廖沫沙也都在这几所学校上学,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子展先生的学生。廖又极为聪明,诗才出众,格外得到陈先生的欣赏。从感念师恩的角度,极力推荐,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熊瑾玎老和陈子展先生曾在长沙楚怡学校一起教过书,又一同参加过当时新民学会。《新华日报》在重庆时,也是熊先生六十寿辰时,陈子展所在复旦大学也曾迁去重庆,他们有过会面,所以有了祝寿诗。
这本《熊瑾玎诗草》的增订本是在前一本仓促出版的基础上从容编就的。如果说前一本是远在长沙出版,联系不便,而后一本出版是在北京的三联书店,都同在一个城市,而廖先生还专门为此书写了文章,协助做了许多编选工作,为什么没有把陈子展的诗放进去,答案也许是有的,但是得有知情人肯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