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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周作人

2022-01-18张贻贝

书屋 2022年1期
关键词:齐鲁晚报汉奸周作人

张贻贝

1949年1月26日,周作人走出了南京老虎桥监狱,距他1945年12月6日晚在家被捕,他做了精确计算,历时一千一百五十天。为此,特做诗一首:“一千一百五十日,且作浮屠学闭关。今日出门桥上望,菰蒲零落满溪间。”这首诗后边,他注释道:“桥者,老虎桥;溪者,溪口;菰者,蒋也。今日国民党与蒋一败涂地,此总是可喜事也。”

周作人以汉奸罪被捕入狱。根据《惩治汉奸条例》,汪伪政府要员陈公博等人均被判处死刑。对周作人核其所为,罪列“通谋敌国而有左列行为之一者为汉奸,处死刑或无期徒刑”之首,“周氏亦不无赴死之念”。但周作人是有幸的,在“国人皆曰可杀”声中,有人以“人才亦不可以不惜”为由,为他呼吁、讲情,“从宽发落”。1946年11月16日,高等法院判处他有期徒刑十四年,褫夺公权十年,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须生活费外没收。又,1947年12月9日,法院改判有期徒刑十年,“其应负汉奸罪责自无疑义”。

周作人做汉奸,“下水”附逆后,随之升迁,任汪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兼教育总署督办,月薪一千二百大洋,对周作人是有诱惑力的。他曾得到汪精卫的看重,1942年5月11日,汪精卫参加伪满洲国成立十周年庆典之后回来,同机随行人员中就有周作人;次日晚“同仁宴请汪先生于宁远楼,祝六十大庆”,周作人在座;1942年9月,周作人任伪华北作家协会评议会主席,“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学家,同时在文坛上握有最大的权威”;1943年4月5日,周作人应汪精卫之邀,前往南京就任伪国府委员讲学等。

1949年10月18日,周作人返回北京八道湾11号家中,开始了新的生活。周作人充分发挥了笔杆子的优势,不断给中共高层领导人写信,如他说:“又寫了一封信给毛主席,已经直接送去。”至于给周恩来、康生、周扬、胡乔木、冯雪峰的信,就不止一两封了。楼适夷说:“胡乔木同志特地召我谈话,要我们重视周作人的工作,给他一定的重视与关心。”“还说过现在虽不方便,将来他的作品,也是可以适当出版的。”1950年1月,出版总署署长叶圣陶和秘书金灿到访周作人,叶圣陶1950年1月23日日记:“饭后两时,偕乔峰、灿然访周启明八道湾……闻已得当局谅解……晤见时觉其风采依然,较乔峰为健壮。”足见周作人精神风貌,健康状况很是好了。

此间,周作人曾应邀参加北京市政协召开的座谈会,中国文联安排他同相当身份的人去西安旅行,中国文联还宴请周作人,周氏可谓春风得意,运气颇佳。

1955年1月起,人民文学出版社更改稿费结算办法,每月预支二百万元(旧币制),自此周氏始有固定收入。1959年12月4日,周作人“寄康生信”。次年1月13日,“人文社江秉祥君来谈稿费事,三数日再作回复云。因与康生信故生效用,亦未知结果为何耳”,16日,“得人文社信,允每月支四百元。虽不足亦不好要求加多,寄信答应”。

四百元价值几何?萧军从延安转入东北工作,1951年定居北京,1959年10月1日,安排到北京戏曲研究所任研究员,每月发给生活费一百一十元。普通职工每月三四十元,养家糊口,多年不变,也挺过来了。

其实,周作人还有另外一些收入,“继续为香港报刊撰写文章”,为国内其他出版社、报刊写文章,都得到不菲的稿酬。还有,“大约七年之久,其间中国文联在生活上对周作人亦多有帮助”,又“先后将旧日记二十六册售与鲁迅博物馆,共得1800元”。周作人的富裕生活是常人能比的吗?但在国未富、民未脱贫的现实下,周作人应该“知恩图报”,感谢中国共产党,也应该对国人有忏悔之心吧!但是,他没有,在他多次遗书里也找不到此类文字。

周作人不可能以一个单纯的文化学者、散文大家而存在,因为这个名字与大汉奸联系在一起,他已被公认“民族之大罪人,文化界之叛逆者”。他沦为汉奸,绝非偶然,他留学日本,亲日、崇日,当日军进犯时,他恐日,说:“和日本人作战是不能的。人家有海军,没有打,人家已经登岸来了。我们的门口是洞开的,如何能抵抗人家?”周作人不相信中国在这场战争中取胜。因此,众多友人讲明利害,呼唤他南下,他是不认同的。在历史分野的十字路口,他选择附逆日本。

面对凶残的日本侵略者,陈独秀先生毫无畏惧地说:“我们的出路,只有忍受不堪忍受的牺牲与痛苦,给敌人一点小教训,使他们知道我们也不甚容易欺负,……真正懂得绝对停止内战与军队统一、国家统一之重要,真正懂得教育制度根本改革之重要,经过两三个五年计划,我们便可以由破落世家变成新兴世家。”陈先生对战胜日本侵略者充满着信心,对周作人叛国投敌的行径给予痛斥,他说:“在日本帝国的枪尖指挥之下,在日本帝国主义走狗汉奸卖国贼领导之下,高谈中国文化再生,这不能不是人类文化之奇耻大辱!因此我不能不为周作人先生惋惜,严格地说,应该是斥责不是惋惜,虽然他是我多年尊敬的老朋友!”美国哲学家桑塔亚那说得好:“人的见解是受利益驱动的,而利益上的差异必然要导致偏见的产生。”周作人在利益驱动下,就成为“人类文化之奇耻大辱”标杆人物了。

有的学者认为,“周作人的价值混乱与路径迷失”,什么“意志薄弱”等,我倒不是这样认为。周作人“学贯中西,融通古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周作人在文坛上的地位达到顶峰,几乎无人可以挑战”。他在文章中写道:“人不能改变本性,也不能拒绝外缘,到底非大胆的是认两面不可。”又说“因为世上本没有唯一的正确的道路”,言外之意,只有适合他要走的路才是正确的路。

对于周作人“陷入迷途”,还有一种说法,鲁迅三十余年的好友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提到周作人:“一变从前‘兄弟怡怡的情态。这是作人一生的大损失,倘使无此错误,始终得到慈兄的指导,何至于后来陷入迷途,洗也洗不清呢?”这只是许氏的一厢情愿,看看鲁迅研究专家朱正先生是怎么说的:“周作人做汉奸还是1937年以后的事,鲁迅这时已经不在了。鲁迅在世的时候,周作人最多是个资产阶级文人,那个时候两人在政治方面的分野还不能说是敌我矛盾的性质”,“周作人后来是汉奸,鲁迅后来是无产阶级战士,政治上是天壤之别”。其实,周氏兄弟1923年闹矛盾就分开了。

周作人充当日本侵略者的工具,是不争的事实。吊诡的是,当下《齐鲁晚报》某人说周作人“与日伪合作,实为中国近代学人中一种值得深思的文化政治现象,不能简单以民族主义观点斥之”(见《齐鲁晚报》2020年11月14日)。把卖国投敌的汉奸行径称为“与日伪合作”,如果对汉奸“斥之”,就给你戴上“民族主义”的帽子。该文作者是否想为周作人翻案?

2010年1月20日,杨绛先生致钟叔河先生信中写道:“汉奸是敌人,对汉奸概不宽容。”(杨绛的话是否与钟叔河彼时在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有关,不得而知)。季羡林在《周作人论》文中写道:周作人“成为不齿于人类的大汉奸卖国贼”,“这一顶汉奸帽子是他给自己戴上的,罄东海之水也是洗不清的”。

至于有人说周作人的著作“仍自有其文化史研究的价值”,“人归人,文归文”。人与文完全分开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止庵先生在接受《齐鲁晚报》采访时说:“过去很多人喜欢拿鲁迅贬低周作人,现在则有一些人常拿周作人贬低鲁迅,这都是不对的。”(见《齐鲁晚报》2020年5月16日)

今后,对周作人的解读,人们还会有不同的说法,其实,对周作人的评价并不重要,但对汉奸、汉奸文化,是绝对不可忽视的。汉奸、汉奸文化对人性的扭曲,对社会的杀伤力,绝对不可低估,周作人也绝对不可能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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