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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曾彦修与“湖笔”

2022-01-18张建智

书屋 2022年1期
关键词:湖笔辞海湖州

张建智

先说《辞海》,我心中总装着一段有“缘”得之的事。记得《辞源》重版时,我一位好心的朋友特地去邮购送我,那是1983年的事。而1999年版的《辞海》重版,也是别人赠我的,且是作为《辞海》编委之一的曾彦修送我的,那时曾正在上海参加编纂此典。所以,我更觉这部《辞海》的珍贵,我为之写过一篇小文《湖笔与辞海》。当读者看到这个题目时,似乎这二者没有任何可联系之处。殊不知我书橱中放的《辞海》之缘,却正是与“湖笔”联系在一起的。

那是1999年10月,杭州正是天高气爽的好日子,全国首届报刊编辑工作研讨会在那里召开,东道主应是《随笔》杂志。北京的于光远、曾彦修、牧惠,上海的邓伟志等,均前往杭州的西子湖畔参加会议。

这时,我接到北京友人王春瑜来电,他电话中对我说,几位北京的老杂文家均想来湖州选一些毛笔,因湖州的百年老店“王一品”笔店,他们情有独钟,春瑜还告知了他们与我联系的电话。

后来,我接到了曾老从杭州打来的电话,他说由于时间匆匆,会后还要去绍兴参观,已来不及到湖州“王一品”笔店来选笔,会议结束即返回北京,于是他就托我代选几支“湖笔”给他寄去。尔后,我就按他的要求在“王一品”笔店选了几支羊毫与狼毫寄给了他,待收到后,他即回信与我。

在信中,他却提到刚重版的《辞海》,还说:“不日你即可收到上海辞书出版社寄发之《辞海》三厚册,我除得该社赠书外,另有一张优待券,打七折,我已寄钱去,该处将直寄尊处。”

可是1999年经修订后的《辞海》当时非常旺销,我等了好多时日未能收到。这期间曾老还多次电话与我说:“由于这新版的好销,出版社加印来不及,但不久你就能收到。”

果然不多时日,我就收到了由上海辞书出版社直寄我的三厚册新《辞海》。

这部1999年新版的《辞海》,和1979版、1989年版比较,无论在内容与形式上,确有面目一新之感,在条目、篇幅上均有大量增加与修订。

但当我读到“荻”字的条目时,发觉它除注明是一种植物名外,就有两条与历史地理有关,一是荻塘,二是荻港。荻塘,系晋吴兴(今湖州)太守殷康所开,筑堤岸,障西来诸水之横流,导往来之通道,旁溉田千顷。因沿塘丛生芦荻,故名荻塘。“在城者谓之横塘,城外谓之荻塘”。至唐代贞元八年(792)湖州刺史于頔,重又动员民工大规模修筑,民怀其德,把“荻”字改为“頔”字(两字同音),故名頔塘,以作纪念。这条运河水利工程,到了明万历十六至十七年(1588—1589)乌程(今湖州)知县杨应聘又花了两年时间,组织民众整修;万历三十六年(1608)知府陈幼学以青石修筑堤岸“尢资坚固”,塘岸面貌大为改观,为水利建设一壮举。

而1999年新版的《辞海》上对“荻港”这个乡镇名解释说:“在今安徽省繁昌县西北部,是1965所设的一个镇,以江岸多芦荻而得名。”这一条的注解,不禁使我愕然。也许,编著者忽略了在湖州的大运河边,有一个更早建成的古村镇——荻港。这个镇在古代就以丛生芦荻而著名。且这个“荻港”的人文历史,源远流长、底蕴深厚。这个小小的村镇,在历史上曾出了几十名进士、状元。在近代,还出了上海的民族资本家章荣初,关联到“五四运动”的历史人物章宗祥、金融家朱五楼、地质学家章鸿钊。当代的有词家朱祖谋,著名历史学家、华中师大老校长章开沅,那小村镇里还走出了一位瑞典王子罗伯特·章。

我多么希望《辞海》今后修订时,能把这历史上有名的、在大运河边上的“荻港”收录进去。后来,我在《新民晚报》写了一文,就是想纠正这个错误。很荣幸的是,全国著名学者、资深出版家钟叔河先生竟然投我一票,他也写了一文,认为《辞海》上所记之荻港,应是太湖之南、靠大运河边的有名的村镇——荻港。

与此同时,对今日生产与以往历史上“湖笔”在全国之名气品牌,曾彦修也特写了一封长信与我,为保存这位资深出版前辈对生产毛笔、使用毛笔所产生的视觉艺术的看法,现录之以下:

建智同志:

两日前寄上《炎黄春秋》一册,内有河南内乡县衙全图(全国已仅此一处旧县衙保存完好),进门左手即是监狱及狱神庙。我县大堂及大堂前素即开放(好像已废而不用),完全一样,县令面向之广场内也有一大石坊。一样刻“尔奉尔禄,民脂民膏,下民而虐,上天难欺”十六字,但小时未曾注意过是否有狱神庙。监狱门上则有大字,好像即“监狱”二字,铁门紧闭,中有一孔,比人头部略小,你这书最后采用这张插图,以作佐证。(注:因我撰写《中国的狱神庙》一书,提供他阅到的资料。)

恕我直爽,所赐三种茶叶,和我五十年代末在上海买到之茶叶,似均不太理想。南方附近茶农处或可购得一点碧螺春,三级即很可以了。当年,我在上海看见碧螺春似分为六级,一、二级几全是绒毛,即明前、雨前了。过精并不好,三级已极好了。目前市场茶农为求重量,二十多年前的一、二级市上恐已无货矣。能得二十多年前的三级即极好了。此种茶叶有二两足矣。

另,此次赐小楷二支,一支极讲究的“狼毫书画小楷”,我颇存希望。但化开后,仍无用处,绝非狼毫,是羊毛染色。不但选毛不净,实际全毛均非做笔原料。二十年前,这种笔至多只能写写一般的字,写到所谓书法艺术,恐也不大合格。一言以蔽之:材料不太理想,根本不能用來做笔。另一支黄绿色竹杆者,未刻字,但笔端仍有丝条挂纽。看来,此笔是“转型期”的遗民,外形正开始转向不必要的考究,笔毛则尚未全坍。化开后,旁有三根杂毛岔出,除去后稍好,但笔尖仍有两根细毛突出,无法清除。此笔已较我近十年在北京、上海、杭州、广州所购诸笔好多了。你过去寄我的几支笔,也均不如此笔。当然这也说明制笔工艺水平在下降。王一品,也已广陵散绝了,全国均已无毛笔一支矣!(日本可能还有,韩国也可能还有)

我想,如市里要重振毛笔,则“王一品”只能出精品。做到五十年代之品牌,主要要求是:

1.用料必须真。并非凡羊毛、黄鼠狼尾毛等,均可作制笔材料,非经制笔技师、专家认可后方可使用。

2.去浮华,功夫用在笔毛上。选毛要极精,一切病毛(粉白色者)、开司米似羊毛(极细,极软,上下一样粗)等,均不能杂入一根。若进入一根,则全笔变坏。(我少年时,便喜欢立着看做毛笔工艺)。而锦盒之类的虚饰,可一概取消。目前成本在锦盒等上。笔头塑料包头:按老规矩,均可取消,那全是不必要的。笔毛长一寸半以上,确需此项塑料包头者,可酌用。

3.刻字必须极端认真。刻字者应高工资。务必使伪造者刻不出这水平的字来(作伪者多无此项人才)。即使伪造,一看便知。笔杆上阴文涂料,要用矿物性的,不变色。可用红、绿、蓝、蓝灰四种颜色,古雅鲜艳,数十年不变。(刻字与涂料是属于应该投资部分)

有人说“善书者不择笔”之说极谬。其实是善书者最择笔。当前各地之毛笔,初习者固无用,书法家更无用。善书者极择笔一说,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唯未详述耳。以今日之笔,篆、隶固不能为,二王也无法,虞、欧、颜、柳束手,苏、黄、米、蔡全得搁笔,宋徽宗也动不了手,赵孟頫、董其昌、文徵明、祝枝山等均一字难作,何绍基、邓石如只好搁笔,谭延闿、康有为、郑孝胥写不出字来,于右任、钱玄同、沈尹默、鲁迅、王蘧常诸人均无法作书了。不仅此也,启功先生的书法家协会主席也当不成了。至于唐人写经、章草等更写不出来了。

关键有三:一是假料假作;二是偷工减料,笔画无法饱满;三是笔尖无锋颖,不听话。于是,便什么字体也写不出来。如要决心恢复此项国宝,首先在于延揽老技艺人才,无此即根本无法恢复。将来有机会,确想开书法会时谈谈此事,我建议北京请王世襄、王以铸等(善诗书,甚了解文房四宝)参加。

文房四宝以笔为先。无笔即无中国书法。看唐人写经,均是“书工”,即以抄写经文谋生者,并非书法家。但今之书法家能及之者有多少?但唐人写经字体、宋徽宗字体、龙门二十品字体、王蘧常先生字体、钱玄同字体等,岂是现在的任何毛笔写得出来的?故此,非有专家指导,熟练技工操作,湖笔要打出品牌,恢复做出精品毛笔。以上是我对毛笔,谈点个人看法。

即颂

春节快乐!

曾彦修  上

2000.2.10

近读曾老写的著作,再读他的带有普遍意义的一些看法,也可看到他做人做事的独自的直率的底色。当然,我以前遇到有些文人书画大家,他们认为书法到了真正的大家手中,毛笔笔触对书法艺术关系不大,如中国可称得上最后一位文人书画大家、词人吴藕汀老先生,于九十多岁时,还持有如此观点。一如对书画理论,特别对明代书家有着很深研究的白谦慎先生,他曾说过:“古代書论中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书写技法的阐发,谈形质塑造,另一个是针对神采的品评,谈审美的倾向,这两个方面有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没有书法上的鲜明的审美倾向和个性,书法是易走向流俗的。由此,书法艺术之审美、个性化,不流俗,是否与毛笔有特别大的关系,乃或有本质上的关系呢,对这个问题,想定各有各的看法,在此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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