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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与乌托邦(六)
——重塑家园的未来

2022-01-17黄俊

中国建筑装饰装修 2021年12期
关键词:田园城市

文 / 黄俊

天人合一的田园生活并非遥不可及

编者按:在危机之后,“田园”的理念日渐被人们意识到可能是困境之下的出口。而这一切折射出的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根本问题。在这两个章节里,作者对“田园城市”内涵和范式进行辩证地分析和呈现,展示了其规划设计方面的理论创建和国际实践。在宣传推广优秀理念的责任之下,作者提出以“二十一世纪田园城市”的发展模式重塑未来,并给出了一系列合理的改革方向。在作者浪漫主义的笔触中,未来理想的现实世界逐渐清晰。

作者落笔于2020年6月,记录了新冠疫情肆虐四个多月期间的体悟和反思。共六期(八章)的文章从行文到刊载完成,已有一年半之久。时至今日,疫情不断反复,当时预计的很多问题和矛盾逐步显现。作者进行的研究和探讨,阐述的观点和认识,提出的理念和愿景,都颇有现实意义和价值,给人新知,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7.田园主义

人类社会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前所未有的经济增长和物质消费并未带来期待的高度幸福感。经济至上的发展导致一系列问题凸显: 繁忙的节奏、嘈杂的氛围和竞争的压力都在削弱生活品质;环境恶化和气候变异的加剧对人类健康的影响日益严重;资源过度消耗和区域发展失衡更在动摇人类社会可持续演进的基础;漠视自然让人类陷入不可自拔的怪圈。在此背景下,返璞归真、生态和谐的田园主义生活被再度重提。

陶渊明描绘的归田闲居情境代表了人类对理想生活的共同畅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然而陶渊明时代的“田”是贵族的庄园,真正“田耕”生活的艰辛又让向往“理想生活”的人望而却步,人们说“田园主义”终究是幻想的乌托邦。的确,所有人退隐山林并不现实 ,甚至是对自然界其它生灵的不公。实现人类的理想,一定要以直面现实的态度和大隐的胸怀,在尘网里塑造“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和谐世界。

一个多世纪前,包括莫里斯和霍华德在内的社会改良先驱,在物欲横流的大潮里进行了回归田园的有益实践。应运而生的“田园城市”被誉为二十世纪的伟大发明之一,只可惜限于战后经济模式的转变发展有限。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持续浮现的危机暴露新的矛盾,人类不断反思并谋求解决途径。然而不疼不痒的形态提升并不足以触动问题的本质,依赖技术手段实现“生态宜居”的尝试只是杯水车薪,快速恶化的环境和难以预料的代价,终于让人类不得不严肃面对长期刻意回避的根本问题—人与自然的共生。

人不能继续凌驾于自然之上,人必须改变自己的行为而非靠技术手段来修复和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必须和谐共生才会有相互支撑的未来。近八十亿人口无法退隐,脆弱的自然系统也不能再承受人类的扩张,因此我们必须基于现有的家园,打造可以实现大隐的新型生态田园生活。

最近几年,“田园”理念忽然在很多国家被地产开发商热捧。在“田园城市”的发源地英国,开发商以“田园城市”之名获得政策资助,并试图突破城市绿化隔离带的限制;低质量的的投机开发普遍不具备产业和公共生活服务设施,更缺乏长期经营管理的机制,与“田园城市”的本质相去甚远。在中国,Garden City 被不求甚解的学者宣传为花园洋房的“低密度花园城市”,阻碍了田园城市的有益探索;而“花园城市”又被开发商用来给郊区蔓延甚至村庄的房地产正名。进一步延伸的“田园综合体”是伴随土地使用改革的产物,尽管对推动农村经济有一定积极意义,但过度强调大规模外向型商业经营偏离了“田园经济” 自给自足的本质,而熙熙攘攘的外来经营者和访客也势必会让乡村失去“悠然隐居”的田园意境,因此并不宜广泛推广。整体而言,各类对“田园生活”的误读与误用,不仅使他们错过了很多宝贵的机遇,也在短时间内造成广泛的负面影响。

战后最成功的田园城市——米尔顿·凯恩斯, 网络图片

只有理解“田园城市”的本质内涵才可能进行有价值的实践活动。在田园城市诞生的英国,社会改良思想在之前的两个世纪里逐步萌生发展。早在十七世纪初,部分进步的农庄主意识到佃农生活品质对于工作效率的直接影响,开始在庄园周围有针对性地设计建造比一般农舍大有提升的住宅,并逐渐形成自给自足的村庄。工业革命期间,罗伯特·欧文等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更在基本的居住质量外,承担起组织管理成千上万工人家庭的教育、福利和社会生活等多方面责任,进而促使相对独立完善的小社会形成。这些企业也获得相应的回报,很多都成为持久兴盛的品牌企业。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进步,形象美化也成为工业村庄建设和自然村庄改造的重要关注,呼应莫里斯提倡的以艺术参与改良社会的主张:复活艺术精神,让生活与艺术保持一致。两百年的社会改良尝试终于在十九世纪迎来里程碑式的飞跃,即田园郊区和田园城市实践。

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理念,旨在解决多年工业革命累积的诸多问题,特别是混乱却充满机会的大城市和美丽却贫穷的乡村之间的矛盾。他的解决方案是兼具都市与田园魅力、自给自足且自律自营、三万人左右规模的“都市田园”。之所以Garden被称为“田园”而非“花园”,不仅因为那个时代的花园都普遍具备自产蔬菜功能,更因为这种城市自律自营的自主特性。在解决人类社会经济问题的同时,霍华德也希望通过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有机城镇系统,让美丽、舒适、可持续的生活氛围感染、改良人性。

两次世界大战后物资的紧缺和国家的托管,以及新的经济发展战略,终结了田园城市的进一步推广。仅建成的两座,莱奇沃思和韦林,虽然因成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未完全达到规划的初衷,但先进的理念还是让它们演化为今天令人向往的伦敦卫星城。另外,田园城市的理念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英国战后一系列新城的发展,贯彻最为彻底的也是最成功的要数米尔顿·凯恩斯。

为了深入体会、感悟和研究田园城市,我在米尔顿·凯恩斯生活了九年,很多人听来不可思议。作为战后世界最成功的新城之一,米尔顿·凯恩斯贯彻并发展了田园城市理论,在因地制宜、融合自然、生态发展、社区营造、城市运营和鼓励中小经济等众多方面都是典范。这个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兴建的新城,是极少数提出系统性解决方案并快速贯彻实施的新型城市,以交通便利、设施完善、环境优美、生活品质高等特点,吸引大量国际企业和人才落户,成为英国乃至欧洲最具竞争力的城市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得益于城市多年来形成的多元化经济结构和不同组团相对自给自足的能力,它也是金融危机期间欧洲最抗冲击的城市之一。

关于二十一世纪田园城市的设想“伦敦之拱”在 2014 年沃福森经济学决赛奖里被认为最完善可行的方案。基于自然、体现人性并尊重经济和科学规律是应对多重危机,并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

在米尔顿·凯恩斯的九年,让我对未来城市的发展逐渐形成清晰的观点。我和夫人走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观察人们的生活与行为,评判其规划理念的成就与不足,并根据当代社会的发展需求和新近萌生的规划设计理念,设想对它可能的改进,以及未来可以普及实践的新型田园城市模式。每次想到求学时课本里关于田园城市的泛泛介绍和对米尔顿·凯恩斯成就的忽视,以及这样的观点还在被课本与不求甚解的学者们延续传播,我就愈发感到作为最具一手经验和体会的专业学者所肩负的对优秀理念宣传推广的责任,而这的确也是我们十六年来一直坚持的公益工作。从规划设计者、地方管理者到省部级决策者,都是我们的教育启发对象。我们的目的,是传播田园城市的精神、原理和方法,以避免人们在机遇到来时简单地把费城、堪培拉甚至中央公园等各类形态拼凑堆砌,而树立自我品牌的良机。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新的技术与新问题都层出不穷,但规划领域进入创新停滞的徘徊期。自九十年代兴起的城市更新,以及众多“千禧年”项目,都是关注邻里社区创建的常规运作;轰轰烈烈的新城建设大多停留在七十年代,少数如查尔斯王子主导的新型社区,则是依赖形象包装的小规模商业开发;具备“田园城市”般宏大理想和社会责任感的大型整体性发展因为诸多原因,特别是缺乏短期投机效益,不再发生。然而,当代面临的困境几乎和霍华德时代一样,人口膨胀、通勤成本和环境危机等问题的加剧,结合网络经济的普及和人们对生活品质更高的追求,都表明 “田园城市”是解决这些矛盾的最佳答案。

基于在米尔顿·凯恩斯生活的体验和思考,以及对霍华德早期理论和众多田园城市实践的研究,我和夫人决定投身于 “二十一世纪新型田园城市”理论的创建与实践。基于文化背景的原因,我们把重心放在欧洲和亚洲,尤其是中英两地。英国是世界现代城市规划理论起源地和众多理念实践的先驱,而中国拥有伟大的城市发展史且经历当代最大的城镇化,因此我们希望能把对两国文化的理解和在两国的实践经验融合,对中英在城市发展领域的合作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并对世界起到指导意义。我们此时提出“田园中国” 的畅想,与发改委和住建部等部门就生态化城市发展共同协作,并把新型田园城市理念融于《生态小城镇规划设计导则》等成果中,对各级城市的建设起到指导作用。

2014 年的沃福森田园城市竞赛获奖对我们的理论推广具有里程碑意义。沃福森奖是仅次于诺贝尔奖的国际经济学奖,每隔两年会针对经济学领域关注的焦点问题举办国际范围内的竞赛。2014 年的焦点是如何解决全球面临的人口膨胀与城市发展的矛盾, 我们因为广泛的国际实践被邀请参加。这的确是一个回顾反思、融汇东西、理清思路、检验理论的机会,我们希望不仅仅描绘美图幻景,更提出一个宏大却也可实现的模型。我们为此组织了一个顾问团队,包括项目开发运营、造价估算、项目管理、租赁和可持续发展等方面的业界顶级专家,结合海绵城市和智慧城市等新型技术,规划了以“伦敦之拱”命名的新型田园城市发展模型。我们的方案从297 个国际提案中脱颖而出,成为五个入围奖之一。几年后据评委反馈,我们的规划被一致认为是考虑最完善、最可行的方案,只是出于公众效应不得不把头奖授予一个慈善机构。未获头奖着实让人失望,我一直希望人们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对待科学社会改良。尽管如此,我们的方案得到业界的高度关注,英国《金融时报》 更因此把我们列为最具影响力的规划设计事务所之一,这不仅是对事务所的口碑的认可,也是对新型田园城市理论推广的助力。

我们的实践最大的特点是因地制宜而不循规蹈矩,以开放合作的心态同具有相同愿景的政府决策者、管理者、投资者、开发者和专业同仁一起探索最佳解决方案和通向明天的改革之路。我们为剑桥大学等国内外学术研究机构和政府学院授课,并通过重要的国际会议和论坛等平台分享先进的理念,以期推动更多的思考与实践。每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来剑桥大学培训的国内政府和国企决策者,他们承担的责任最大,问题最具体,期待的答案也最迫切。他们听到“田园城市”理念眼前一亮,纷纷表示为一直困惑的问题找到了新的思路,这让我感到尤其欣慰。“田园生活”的理念千百年来深植于心,生态发展价值观也已达成共识,人们所需要的,是将愿景变为现实的方法。

就基础、机遇和机制而言,中国是田园城市实践最好的土壤,而田园主义也最符合中国“绿水青山”的发展愿景。近年来我们有机会在诸多特色各异的项目上进行实践,促进理念的完善和推广,并把中国的有益经验推广到国际层面。

在湖南,我们以孕育鱼米之乡的水作为田园城市的磁铁,让历史古城和现代新区相辅相成;水的综合生态价值、人文价值和经济价值被一系列高品质城市设计体现,形成多业态集聚的城市引擎。

在江西,我们通过对山水脉络和古城肌理的挖掘整理,将富含历史文化遗产和地域特色的城市从不可持续的房地产经济中解救,将松垮零散的新、老城区构建成尺度宜人、业态多元的滨水田园城市。

在福建,我们基于产业园与周围的历史村落建立一个新老共生的田园城镇,并引入社会治理机制,创造性地探索出发展中国家乡村振兴和古村落保护的新路,获得英国皇家规划师学会的年度国际银奖。

在上海,我们把一个亟待重生的工业园区规划成借鉴米尔顿·凯恩斯理念的智慧型田园城市,在中欧城市博览会获得广泛关注,并很快获得多方投资,已被建成以“智造”为核心的高科技新城。

在北京,我们在中关村的核心区改造方案中提出“立体田园城市”的概念,将业态单调且空旷乏味的消极空间变为业态丰富、自给自足的新型活力街区,为众多城市中心区的提升改造开拓思路。

在大兴,北京的粮仓,被当地人自嘲为“没山没水没坟头”的农业平原,我们挖掘出独到的自然文化和魅力,以大兴国际机场和永定河生态发展为契机,运用田园城市理念打造北京新的国门区域。

在中国的众多实践,不仅能够及时地为地方发展提供急需的帮助,还能挽救快速建设中不断流失的人文历史遗产,着实让我欣慰。这些工作还有更深层次的价值,即向决策者和开发者展示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和一种更负责任、更周全也更有综合效益的操作方法。同时,它对公众也是潜移默化的教育和感染,即生活与艺术的一致性,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贝聿铭的一句话对我影响至深。他在构思科罗拉多群山中的大气研究中心时,对将在那里生活工作的科学家说:“希望等我的建筑落成使用的时候,鹿群依旧可以像现在一样在这里悠闲自由地散步。”这可能让我第一次在脑海里产生理想的田园城市形象,遥远却可及的乌托邦。

兼顾乡村振兴、古迹保护和产业园区的福建滨海田园城镇规划,获得 2019 年英国皇家规划学会国际银奖

Mesa Lab, 网络图片

8.重塑未来

新冠疫情史无前例,我们该如何重塑未来?重塑尚未发生的未来听来似乎不合逻辑,我的意思是修正对未来的规划和期许。所有人都意识到,世界不会像以往一样,在危机后一切照旧,自然也不会再任凭人类无休止地为所欲为。

疫情席卷全球,没有国家幸免,这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如果必须提到此中的积极意义,主要有三点:首先,它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协作共赢的重要性;其次,它集中把人们视而不见或避而不谈的各类问题暴露在桌面;再者,它立竿见影地证明人类生活方式的修正为自然界带来的可喜变化。毋庸置疑,这个事件提醒所有人:人类必须作为整体,以一体化思维来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

半年以来,中英两国的情结让我的感受一直处于 “在经历”的进行时。我的多重身份—微观设计师和宏观规划师、社会公益者和私营企业家、跨越东西文化的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都迫使我不得不以复杂的心态观察和思考各类问题的起因、联系和可能的答案。

显而易见,疫情暴露的众多问题缘于人类长久以来对环境、社会和经济领域根本性矛盾漠视的积重难返。环境首当其冲,气候变化已接近不可逆,污染与毁坏依旧在升级,人类与野生世界之间有冲突,食品安全与保障面临危机;在经济领域,多年全球化造成世界经济结构的极度失衡和交易不公,迫使各国都需要重组产业链;在社会领域,国家、种族、城乡、阶层之间巨大的发展和管控差异是疫情蔓延的主要原因。

2020 年 5 月,在英国封锁两月后首次走访周边。Danger 依旧无处不在,且注定成为常态。

城市和乡村都显现亟待提升的问题。巨型城市的弊端进一步凸显:城市蔓延导致高昂的管控成本,也让局部隔离成为难题;高密度聚居给资源供给造成巨大压力,也给病毒的传播提供便利;远离自然的高层居住极大地制约了强身健体和接触自然的机会,心理疾病也在都市蔓延。此外,快速房地产催生的大型社区内,医疗、教育和基本生活设施的不健全,又给自力更生的局部恢复造成障碍。在小城市和乡村,基础设施的缺乏是遍及发达和发展中国家的问题,失衡的配置和长久的欠债,让似乎低风险的地区在危机到来时遭遇信息、资源、物流和服务的紧缺,有些地方甚至成为被遗忘的孤岛。城乡差异和城镇结构的不合理,始终是困扰世界的难题。

各国根据疫情做出的应变对策多是暂解燃眉之急的尝试或短视之举,不可持续甚至相互矛盾。比如,自然环境虽然因大范围停摆而暂得喘息,但在疫苗普遍生效之前,巨量消毒防护用具和全民派送产生的塑料垃圾会不断激增,世界范围内的可持续目标会被暂时搁置,之后肯定还会因为经济复苏的压力出现倒退。

目前大多数国家都逐步进入灾后重启阶段,只是此次重建面临的问题前所未有,尤其在社会经济影响深刻的城市领域:大量城市办公建筑会因重创的经济、健康隐患和迅速普及的家庭办公而被长期闲置;投资性房地产开发会受到租户流动性和租赁政策改革的双重影响;作为城市活力引擎的商业休闲空间和文娱场所会因为成本与收入的失衡面临大幅度功能改造;传统经济复苏依赖的巨额基建项目会因为公交需求骤减而进入两难境地;疫情期间增加的自行车道会与可能激增的机动车流量(出于私属空间考虑)产生新的矛盾,势必需要全新的城市管理模式;在社会人文范畴,大量中产阶级的家庭办公又会让城市重新成为蓝领阶层的工作场所,引发新一轮阶层对立从而导致城市持续衰退。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旅游休闲及相关产业将面临大幅度精简,依赖大量海外游客和订单的国际化乡村经济,需要尤其漫长的复苏过程。总而言之,疫情让人类的生活理念和工作方式发生质变,健康、安全与生态都被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城乡发展都将经历艰难的调整,迎来新的发展模式。

新的发展模式是什么?究竟如何重塑未来?我认为“二十一世纪田园城市”是最理想的答案。在一个世纪之后,当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再次把世界推到进退维谷的十字路口, 我们不能犹豫也已经没有选择,必须走上通往美好明天的和平改革之路,齐心协力创造生态和谐、规模适度、自给自足、尊重人性的新型都市田园。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进行一系列合理的改革。

第一,修复天人关系。作为自然界的一份子,人类要对大自然保持敬畏,并尊重其它生物的空间领域,从而建立“天人合一”的和谐共生。具体在规划建设领域:严控人造环境范围、涵养自然资源、加速生态修复、提升生态多样化、确保科学合理的绿色缓冲区域。

伦敦郊区失控的地产开发如春笋般萌生,是当前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缩影。 缺乏刚需支撑和配套设施,依赖国家补贴与外部投资,不仅影响科学的城市格局, 更势必会在气候变异、能源危机和大规模疫情等愈加频繁的挑战下让城市变得更加脆弱。

2020 年 6 月,英国的三月全国禁足解锁在即。人们都陆续谨慎地回归似曾相识的世界, 希望这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第二,完善城乡体系。用一体化思维和科学理性的空间规划观念,切实建立有机互补的合理城乡结构: 限制大型城市蔓延、完善中小城市、活化空心村将成为重点。

第三,调整功能结构。针对疫情暴露的产业链、物流和公共服务不均衡问题,以及不可避免的资源竞争和贸易保护,系统性强化国家、区域和地方的各层级自给自足能力,调整功能结构,升级传统产业并鼓励切实的创新突破。

第四,改良城乡形态。人与自然界以及人类之间的安全距离是此次疫情引发的核心焦点,因此要根据共生的原则控制城市和社区规模,以人性尺度改良城乡形态。城市的交通系统和街巷道路将经历持续改造, 无序蔓延、巨型街区和高层建筑都是反思的重点。

第五,革新建筑设计。健康危机、能源危机和经济困境是主要挑战,依赖电梯、空调等高强度资源消耗的高层高密度建筑将迎来转折点,昂贵华丽的形象工程也应被限制,新的时代呼唤更符合人性尺度、更容易接近自然、更具备灵活性布局的新型可持续建筑。

第六,转变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审视与自然的关系,尤其是和动物与野生世界的共生和距离。以朴素自然的价值观主导变革:理性简朴的欲望需求、生态环保的工作生活方式、绿色健康的饮食结构、高效低碳的出行模式、本地化休闲旅游和房地产投资的弱化,最终大幅提高个人幸福指数、社会风气和环境品质。

第七,设计师必须重拾使命感。专业设计者需要调整设计思维,把责任感与使命感置于兴趣、爱好或丰碑之上,发挥设计的作用,重塑偏轨的未来。应该重提设计者需要秉承的独立、客观、公正的职业道德,也需要提醒所有人—英雄主义和乌托邦。

布雷克在《乌托邦是唯一》调侃:“我的学生们可比当年的我们精致许多;他们有涵养,以个人事业为重,专注于练就扬名立万的技能。他们可不像我们当年那么激进地关心政治时事,也不理解三十年前的人怎么就会那么冲动……我好想对他们说,感觉就在不久之前,乌托邦还风华正茂。”谁知又一个三十年后,我竟然会有同样的感慨。

最近才发现,布雷克竟然是在我买了他的书后不久去世的。或许他已经听说,在罗素广场里,一个青年迫不及待地翻看他的书,并且理解他当年的冲动。对现世的冲动和对后代的担忧,正说明没有放弃对未来的希望。我们内心里的激进都未平息,而乌托邦依旧风华正茂。

就在前几天,马场旁的小径上竖起一个可爱的警示牌,主人感谢路人的慷慨,但也恳请不要再喂白马,太多的杂食会给它带来不适。我认真反省,觉得肯定不是自己偶尔那几根野葱,警示里提到的苹果、胡萝卜和其它美食,真是越界的过度好意。若不是疫情,定不会有这么多人经过这里,不会有这么多人发现可以和白马如此亲近,也不会有这么人试图穿越到劳伦斯描绘的“另一个世界”。

斜阳芳草延伸的地平线上,风浪尚未平息,危机远未结束,但通往乌托邦的明日之路更清晰了一些。痛楚之外,疫情也让人发现未期待的美好,更让人意识到美好存在的距离,一如陶渊明隔篱而望的南山之悠。在理想的另一个世界里,人不再是为所欲为的主宰。少年给白马卸下笼头,他们如此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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