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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之书

2022-01-15杨运菊

散文诗 2022年1期

杨运菊

去年的那只苦瓜

原以为去年的那只苦瓜已爬过了藩篱,去到波斯湾的菠萝蜜树下,忆苦思甜。

不是。他像一棵被割过的韭菜,带着沉甸甸的心情、湿漉漉的伤口所无法逃脱的法则,又生长了出来。

他依然要熬过小暑、大暑。

他伸长脖子等待一场雨水,卷积云压过树梢,高层云满嘴跑着火车。雷声大,雨点却无踪无迹。

他身旁的苦楝树失去苦味,拐枣拐过高速路穿过无人区抵达荆棘岛。

青翠欲滴的湖心岛屿,有人在研究水中套路。每一条道上躺着乖巧的猫咪。

他是多种粒子的复合体,又是多种原子的矛盾体。他想长得绿色一些,圆润一些,可长期水土疏松造成的钙质流失,使得他满脸斑痘丛生。

他想热烈一些,温暖一些,可心操碎成棉絮,最终还是被时间掏空。他想把自己的悲伤浓缩得端庄一些。他却只看到:缩小了的农庄,夸张了的刀叉。

绿色滴进葡萄园

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在阳光下的葡萄园。

站成一藤葡萄架。像会说话的立体几何,枝枝叶叶、藤藤蔓蔓,说着田野和酒窖才能听懂的私语。

站成一棵葡萄树。仿佛嗅到花朵的芬芳、鲜血的纯清。花裙子吐着调皮的舌头。

清风伸伸懒腰,皱皱巴巴的果实舒展开抬头纹。一顺儿朝上的叶子梳着马尾辫。

头发顺着风的线圈往后跑,仿佛够着吟唱的溪水、流动的山谷。天使的翅膀,蝴蝶的羽翼,慢慢飞。

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绿色滴进天宇。

听,色彩在倾泻。

一片蠕动的海洋来到我面前,坚定不移地吐出果实、蜥蜴和牵牛花。

漫山遍野的野孩子

那些撒欢的水绕过泥沙,闯过难关,一溜烟儿跑下山坡。

石头也是野的,且不说清水流过家门。

涧水清浅,青蛙潜在水底,所有的案底自清自浊。横七竖八的石头,像野炊的孩子满脸烟熏出的妆容。像自由行走的散兵暂时安营扎寨。

规则的,不规则的。山有了,树有了。

野核桃坚硬的外壳,像叔父挑过山工的肩头,扁担磨起水泡,水泡磨出血水,血水磨成老茧。只有利器才能消蚀岁月的沧桑。

扎心栗子先扎破自己身体,然后露出果实。鸢尾花,野鸭子,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眨着眼睛。

漫山遍野泛着蓝光。雾是蓝色的,缭绕的蓝色妖姬扇动翅膀。

所有植物、动物,遵循着自然法则,一点一点地学会去爱。

漂泊之书

我手握漂泊之书,站在故乡的窗外。

一片葱叶就能吹出乡音。

玉米剔掉胡须,穿起了紧身裤。我曾挤过的独木桥,老山羊掉进河水,生前和死后,它灵魂的重量始终未变。

变调的方言夹杂着变味的阿拉伯数字,压倒最后一匹骆驼,压倒村庄的大槐树。仅存的一枝独秀,被摁进深陷的地窖。

挖掘机轰鸣。我所眷恋着的土地,正一步步层层翻新。

绝壁不需要流量,它本来就站在巅峰。

而切割机给它镌刻着墓志铭:每一块岩石都有自己的价值———玛瑙、翡翠、钻石。若不成,就煅烧出石灰;还不成,再砌成台阶。

每一堵墙都需要刷白;

每一级台阶都需要垫脚石。

采石场长出朵朵苔花。

白如残雪,小如米粒。

给时间放个假

说好捂住一团火,哪怕烧焦自己的墙,火苗也不许往外窜。

虽说雨天路滑,但阁楼叛逆着,口渴得要命,一根火柴便可引爆它的坏脾气。

楼板,焦炭滚下复式楼,滑进强降雨。

水与火相遇,算是针尖对上了麦芒。

明摆着的锋芒易躲闪,锋芒背后的暗器,明白人看破不说破。

假笑加假寐,刺伤、烧伤一样的感伤。给水植皮也好,给火疗伤也罢。

三下五除二。火放进冰箱,水植入容器,倘使火可以选择,自始至终都会哑巴吃黄连。

或者,褪去火的外衣、水的战袍,重新命名。

给时间放个假吧,祈祷日一三五,安息日二四六。剩下的日子织一张网。

生态链,铂金粉。总有一些漏网的鱼,活着。

黑夜高蹈

多次触碰到这件瓷器,是在大舞臺的小地摊,毛绒玩具铺就的狭窄甬道。下水管堵着成群结队的头发。纠缠不清。

真要把头号玩家写进文书。好,该你哭了。

清晰的方言咿咿呀呀;

动情的伤口哎哟哎哟;

完整的天性叽哩呱啦。高蹈也没有用。

安放黑夜,幽深的洞穴找到灵魂相融的动物。它们像猴子扮着鬼脸,像蛇弯曲着身体。

肉眼看不见的微生物,它真实存在着。被同时丢进同一间搏击俱乐部。

先臆想自己与自己决斗:掰断畏手畏脚的链子,撕扯错乱无序的纽扣。打翻高桌子矮板凳,房间的柜子站立起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线装书、下划线、过期的账号统统归零。其实,这本身就是同一个物种之间的较量。

高层建筑肉搏天空,低层气流拍打翅膀。

空着归去来兮辞。在被抹去的途中,太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