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瓮说开去
2022-01-14苏立敏
◎ 苏立敏
在故乡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家家户户门外都摆放着一溜大瓮,有的口朝上,有的底朝上,还有的躺在地上,瓮口长着郁郁葱葱的草与蒲公英之类的小花儿,乍一看,花花草草像是从瓮里跑出来的,给古老的大街增添了许多情趣。
记事起,瓮就是家里用来装粮食的大器皿,分家时,瓮不容易分公平。那时生活贫乏,妯娌们最容易在分瓮上纠结,要么觉得自家分到的瓮小了,要么觉得自家分到的瓮有裂痕,真是难为了老人。为了让孩子们高兴,老两口多是把瓮都分出去,只给自己的小日子留下两三只瓦罐。我小时候跟着奶奶爷爷去别人家串门,老屋子空旷得很,除了热火炕和圈椅、八仙桌,最吸引人的就是桌子下的瓦罐了。识字的人在瓦罐上用粉笔写上“白面”“玉米面”之类的字样,至于大瓮真的没有。年轻人的房舍里倒是有大瓮,大瓮上要么放着笸箩,要么放着盛饺子的篓,去伙伴家玩,踮着脚尖儿去篓里拿干粮吃是常事。
麦收前,庄稼人就忙了,磨镰刀,缝布袋,大瓮也被收拾干净等着装麦子。麦子晒干后,再趁一个干热的午后把麦子背到瓮里,说是这样收起来的麦子不生虫。收完麦子,人们见面就聊起家里有多少麦子,没人说斤,都是说几瓮,有的说四瓮,有的说不到两瓮,怎么差那么多?于是到家里看,原来瓮的大小不一样,有的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现成的陶瓮,有的是用洋灰抹的大瓮。
那年月,挤挤挨挨、下不去脚的人家算好过人家,时常听人说起谁家日子好过,一定是这样形容的:瓮占了大半个屋子,桌子下的蔓菁山药堆成了山。瓮里有粮食,这心就踏实,庄稼人过日子是看着瓮里的粮食过的,瓮里的粮食下降得太快了,大人就心慌,叮嘱孩子们少吃点,因为距离收获的时节还早,若实在沉不住气,就背上麦子去换玉米,细粮变成粗粮,馍馍变成饼子,日子就维持下来了。
很少有人家把瓮放另外屋子里,都是人与瓮在一间屋里,热火炕边放着柜子,柜子挨着瓮,人守着粮食与衣物生活。半夜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这些东西,就能接着做好梦,若不在一个屋里,定要去别屋看看才安心。那年月偷东西的人多,总有日子过不去的人家想法度日,日子穷到揭不开锅时,就真的顾不上尊严了。
上世纪80年代分地以后,农民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粮食打得多了,抹瓮的反而少了,每年麦收过后把家里的瓮装满麦子算着账够吃了就不再存放,街上有收麦子的来就让人家拉走,有时觉得每斤再多一分钱就满意了,人家不提价也不赌气,能卖就赶紧卖了,这样家里显得清静。
瓮不再是庄稼人的主心骨之后就明显受到了冷落,似乎与粮食的多少无关了,秋天的玉米打了就堆在房顶,也不走入瓮那道程序,少留点儿够吃了就行,别的全部卖掉。小麦也是,就算不卖,也都装了塑料袋,一袋一袋堆得四四方方成垛。
随着生活水平渐渐提高,庄稼人对瓮的感情逐渐淡了,最明显的就是为吃水方便,用上了水管后,水瓮自然就废弃了。粮食瓮的废弃过程也很有戏剧性,生活好了,屋里的家具自然多了,柜子、电视、饭桌、屋里一摆,自然就把瓮赶了出去。先是赶到院子里,院子里种花树,铺瓷砖小路,建花圃,就把瓮赶到了门口。瓮装着庄稼人复杂的情感,有日子的苦,有老辈人的心愿,所以也不能扔到村南沟里,也没有谁故意损坏它,就让它站在门外,出来进去的还天天相见。
生活真的是好了,庄稼人坐在门外闲聊幸福生活,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瓮。瓮和酒一样是话题引子,一说瓮,他们话匣子就打开了,有人说当初仅因一个瓮和老人闹了别扭,诸如此类话题,归根结底都是日子穷造成的。物质上穷了,精神也贫瘠,脱贫后,精神素质也提升了,人与人的关系也和谐了。
生活的丰富体现在各个方面,一个瓮承载着太多东西。如今,村落闲置的瓮是很多人的乡愁,它教人们珍惜生活,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常朔摘自《河源日报》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