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兴组织与清中后期湖南科举人才之盛
2022-01-14曾桂林
曾桂林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谭其骧先生曾说:“清季以来,湖南人才辈出,功业之盛,举世无出其右。”[1]然湖南在古代向称“蛮荒之区”,又因山川阻隔,“风气锢塞,常不为中原人文所沾被”[2]。自秦汉迄至五代,湖南名人见诸史传者仅蔡伦、蒋琬数人,寥若晨星。至两宋之际湖湘学派兴起,湖南人才荒芜的情形略有改观。及至清中后期,湖南人文蔚起,渐成人才鼎盛之势,并产生了几代具有全国影响力的人物群体。对于清中后期湖南人才兴盛的原因,学界多有探讨,如“南北分闱说”[3]“学术兴盛说”[4],然而莫衷一是,迄今仍无定论。笔者现就管见所及,不揣简陋,拟提出一种新意见,即“宾兴昌则人才盛”论。
“宾兴”源自《周礼》:“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原指大司徒教化民众,并以宾客之礼将贤能者举荐给周王。明清时科举制度臻于完备,“宾兴”泛指科举制,或乡试,或赴试饯行礼仪,或各种科举经费。近十年来,有关清代宾兴研究成果丰硕①,但尚未见有湖南宾兴组织的专论。缘此,本文拟在发掘方志、宾兴簿册等史料的基础上,梳理有清一代湖南宾兴组织的发展脉络及其助学助考成效,由此考察宾兴与清中后期湖南人才兴盛的关系。本文所言“宾兴”,即指地方社会资助士子参加各级科举考试的专项教育基金或组织,其慈善公益性特征显著。不当之处,尚祈方家教正。
一、清代湖南宾兴组织的发展
宾兴作为科举制度的伴生物,其雏形可追溯至南宋时期的贡士庄、兴贤庄,即由地方政府置买或拨给没官田庄,以租课资助士子应考。绍定年间,魏了翁在湖南靖州建有兴贤庄。[5]明末,临武、邵阳等县曾设有科举店、宾兴田,但鼎革之变后皆无踪可寻。
为直观展现清代湖南科举宾兴事业的发展情形,本文依方志载录,梳理出宾兴组织的创设时间及其地理分布,相关统计数据如表1所示。
由表1可见,清前期湖南宾兴组织尚属寥寥,至清中后期始大规模勃兴发展,尤以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数量最多,共计79个,约占总数的八成,各府州厅普遍创设于此期间。而咸同之际宾兴发展略有起伏,至光绪时已趋式微。下面拟分阶段对有清一代湖南宾兴组织的发展历程进行论述。
表1 清代湖南宾兴组织时空分布表
资料来源:《中国地方志集成·湖南府县志辑》(全86册),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故宫珍本丛刊·湖南府州县志》(全20册),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湖南》第一、二辑,台北,成文出版社1970、1975年版。
(一)清前期湖南宾兴组织的发轫
至康熙中期湖南社会渐趋安宁,经济逐步恢复,始创有宾兴。细检方志,清前期湖南捐置科举助考的宾兴甚少,仅4例。清代湖南最早的宾兴是康熙二十二年(1683)田庆曾分巡辰沅道时倡设。他“尝捐俸二百金,拟买田为士子应试费,先以所捐资畀州牧权息,计三年所得,足给沅士赴闱资斧,士翕称之”[6]。随后,康熙三十二年(1693),邵阳知县王省“置膳士田二百三十八亩有奇,每岁获租可四百石”[7],匀给学师、馆师和诸生膏火。康熙末年,安化县捐置卷田,“派绅经管,召佃耕作,岁入租谷九十五石,每逢县试变租办卷”[8],衡阳县绅衿也“备用丁银充应科之费”[9]。总的来说,清前期湖南宾兴组织尚处于发轫阶段。究其因由,一方面与这时期湖南社会经济的发展相关,另一方面则受湖广合闱的科举政策影响,湖南士子惮于江湖险阻,应试者少。偏沅巡抚潘宗洛在题请分闱的奏疏中就称,每逢乡试,洞庭秋涨,浪遏行舟常有因之误期痛哭而返者,而冒险扬帆遭覆溺者时有所闻,“以致多士畏虑,裹足不前,其能至武昌而入场者,十无二三”[10]。可见,湖南士子因风涛险阻却步,人文寥落也就可想而知。
及至雍正初年南北分闱,乡试设于省城长沙,贡举有定额,登科及第的机会骤增,从而激发了湖南生儒的功名进取心与应考积极性。而分闱后,士子们就近赴试,已无风涛之险,奔波之苦大为减轻,旅费相应减少,一般书生亦可承受得起,由此赴考人数增多。为光耀乡里,地方衿绅也乐于捐资助学助考。雍正十三年(1735),衡州府酃县(今炎陵县)贡生谭显名捐出祖辈遗业并新置田产23亩,将田租用于修葺学宫外,“所余之银存为两庠三年乡试卷烛之资”[11]。此后,湖南各地宾兴组织便渐趋勃兴。
(二)清中期湖南宾兴组织的勃兴
乾隆时,经济持续发展,文化日益繁荣,国力强盛。在此大背景下,湖南生儒参加科举考试人数逐年增多,一些府州县纷纷创设宾兴组织,乾嘉以后湖南科举宾兴事业进入勃兴发展期。如表1所示,乾隆年间湖南有5州县初设宾兴,嘉庆年间有10州县初设或增设宾兴14处,道光年间21州县设有宾兴25处。
乾隆初年,酃县官绅议定学田每年额租,折谷备银,除支饷银、首事劳酬及学宫修缮费后,“每年存银八两五钱,积至三年,合计银二十五两五钱”,循例按文二武一分发,“于乡试之年七月初一日巳刻应试者明伦堂当两师散给,以垂永久”[11]。 清中期湖南宾兴事业由此萌蘖。随后,邻县纷起仿效。如桂东县,因南北分闱,“衡湘以南布衣韦带士莫不弹冠相庆,邑之士人由是观光者众,自癸卯、丙午以来,科甲后先辉映”,然而距省城仍遥远,寒士虽满腹经纶,却乏旅资,“裹足不前者有之”。乾隆二十五年(1760),士绅李敷蕃以邑人士赴闱道远,艰于资斧,“捐租五十一石五升五斗,岁助之,积三岁得百五十余,士林称便”[12]。乾隆三十六年(1771),耒阳县伍先拔等绅在南城外创建文会堂。[13]
在地方官绅的倡导下,地处湘西南的宝庆府城步县、武冈州也先后设立宾兴款项。乾隆三年(1738),城步县武生孟才美、附贡杨于芝合捐田三丘,以田租助考,后捐入宾兴会。[14]武冈州“距省稍远,庠序之士寒畯为多,每届乡试恒以旅费维艰中止。乾隆季年,里人河南粮储道刘文徽首捐田四十一亩为之倡”,道光间邑绅邓仁堃、夏立建等人陆续捐田计277亩,“以其租息助文武诸生乡试旅费,咸利赖焉,故近数科观光者人士几倍于昔”[15]。
嘉道以后,清王朝渐入衰世,不过湖南社会经济仍有所发展,并未戛然而止,这给宾兴组织创设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桂阳直隶州属临武、蓝山两县就陆续创建多个宾兴文会。嘉庆初年,临武县两任知县杨方岳、李方谷先后倡捐置乡会田十余亩,为士子应考之资。[16]在蓝山县,城北六里、太平墟、洪观墟、总管庙、田心铺等城乡多处在嘉道年间相继兴设宾兴文会田或宾兴公局,“备生童岁科试卷费、诸生乡试、举人春闱赆仪”[17]。在郴州直隶州,永兴县诸乡绅于嘉庆十年(1806)创设宾兴会,“众捐以为科举程费”,额设花红、盘缠银50两,科举之年按文七武三分发给生员,遇恩科减半。[18]
嘉道时宾兴组织在湖湘大地的发展,不单是湘南、湘西南地区,湘中、湘北地区也多有分布,乃至在偏远闭塞的湘西亦始创设。在湘中地区的衡州府,清泉县耆绅杨健于道光初年倡捐成名公田,有租谷近1000石,“为乡会试朝考盘费用”。[19]状元彭浚在道光年间解组归乡后,捐田360亩设衡山县成文公所,“以助邑中乡会试资斧”[20]。 长沙府安化县,嘉庆年间由九乡绅民捐资存典生息,每逢乡试、会试资助寒士考费,后置有田产,并正式创设培英公局。道光十六年(1836),两江总督陶澍省墓回乡,追念先父遗志,捐置水田120亩,呈县立案。[8]嘉庆中,湘潭县以修志余资买田百亩,不久郭世款续捐田百余亩,“岁入租二百余石,以给学府县试卷纸印之费”,至咸丰初置产创设梯云堂。[21]道光年间,攸县、醴陵县亦先后建立兴贤堂,以为嘉惠士林之所,凡有志观光者均有资助。
在湘北地区,常德、岳州及澧州等府州各属宾兴也较瞩目。《龙阳县志》载:“邑夙无宾兴一项,嘉庆二十五年因修葺文庙……剩钱千缗,存典生息,创为宾兴资本,息取一分五厘,三年合得息四百五十缗,文生分三百缗,武生分六十缗,北上计偕人各十六缗”[22]。岳州府平江县义民凌星曜乐善好施,为“培合邑文风,兼助乡会试宾兴费,自道光丙午迄咸丰戊午,阅四科乡试,人助三缗,会试十倍之”[23]。道光二十二年(1842),澧州绅士在文昌阁左侧设宾兴馆,并捐田收租,“作三年宾兴文举贡生监乡、会试路费”[24]。正缘于地方衿绅的资助,一些州县的宾兴组织得以创设、发展,解决了士子赴考费用。此外,湘西永顺府及乾州、凤凰等苗疆诸厅也有官绅设宾兴会,置田收租,资助生童卷资及盘缠。
(三)清后期湖南宾兴组织盛极而衰
太平天国运动期间,湖南几度沦为战场,多地遭战火焚毁,一些宾兴的屋宇及款产亦遭侵挪,经费支绌,运营维艰。同时,清廷谕令地方官绅帮办团练,湘军迅速崛起并成为“同光中兴”之砥柱,而捐输广额政策也使湘省士绅获得更多的功名机会。这深刻地影响着清后期湖南宾兴事业发展的进程与样貌。如前表所示,咸丰年间湖南9府州新置宾兴16处,迨至同治年间兵事结束则有11府州厅增设宾兴达24处,然过光绪年间见诸文献的新设宾兴仅9处。
咸同之际,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湖南各州县宾兴的屋产田业、钱款典息,大多易主或散佚,租息匮竭,陷入困境。桂阳州蓝山县“旧置宾兴田及廛店取税,寇乱廛毁”[25]。为镇压太平天国运动及堵剿流寇盗匪,湘绅奉令帮办团练乡勇,包括宾兴在内的地方公款公产常常被挪用,所谓“无事为宾兴公馆,有事为团防公局”[26]。这让宾兴组织捉襟见肘,雪上加霜,不得不停辍解散。
战争阻碍了湖南宾兴顺势发展,却也是其在战后迅速恢复的刺激因素。咸丰初《捐输广额章程》规定,凡一省捐银10万两,准广文、武乡试中额各1名;捐银30万两,加文、武乡试定额各1名,均以10名为限。[27]在广额政策激励下,湖南绅民纷纷捐输,数年间捐银达四五百万两之巨。咸丰后期,湘抚先后三次奏请加广定额10名。[28]据统计,太平天国运动以前湖南各厅州县文生员学额总数为1219名,之后则增至1647名,还有暂广学额42名,两者合计1689名,居全国前列。[29]乡试永广定额以及州县学额增多,激起了湖南诸生应考的热情,促发了地方社会重建或新设宾兴的意愿。
咸同以后,湖南出现一批新宾兴,尚存的旧宾兴亦得到续捐增资。道光初年创设的邵阳县宾兴,邑绅王承泽曾措意增筹经费,后因连年兵防,筹费维艰而未果。“越己未,粤逆犯郡,当事檄邑中五十六都按粮派费,募勇助防剿。迨寇退,各都有未罄用者,仍如数缴军需局,计钱三千五百缗有奇。”[30]咸丰十一年(1861),王承泽、姚敦诒等人呈请宝庆府知府,获准“将此项都费余款三千五百串提归宾兴会”[30]。同样,新化县绅邓显鹤曾倡设宾兴会,然终未成。咸丰末年招勇筹饷以保境安民,“事定后,计存军饷近四千余缗,众议以二千余缗充宾兴资,以一千余缗建宾兴公所”。嗣后众绅议定,“乡场每名送钱一千五百,合卷费为二千,武闱总送钱一百千,举人拔贡北上送十千,进士北上倍之”[31]。
同光中兴期间,经湖南地方官绅齐心协力,一些宾兴组织亡而复兴,如桂阳直隶州,同治五年(1866)陈士杰“出资增田三十余亩,入租五十二石有奇,备乡试投卷经费。其余各家公田不可胜数,士之赴试者不赍粮而用饶焉。”[25]在兵燹后,常德府桃源县宾兴义举“几于废坠”,同治九年(1870),谭知县令士绅清查各处佃户租课,并续捐田若干,“备案禀详,以资科举”[32]。咸丰时湘潭县初设梯云堂,同治年间罗汝怀等绅士“集城乡巨室醵资置田,并文武乡、会、院、府试皆助其试资”,先是捐谷1000石为首倡,后每都出谷50石,建起宾兴堂,“明年遂醵田三千余亩并梯云堂入之”。至光绪十五年(1889),湘潭县宾兴堂公田3802亩,梯云田204亩,共4006亩,岁入谷约4000石,园屋租钱八九万,资产颇为雄厚。“县人应会试者,咸丰以前不至十人,后乃二三十人,正科粜谷千三百石,易银寄京师,按人均分之。”[21]这些宾兴款产的增置,为湖湘士子参加各级科举考试提供了有力的后援保障。
还值得一说的是,湖南作为湘军故里,宾兴组织也得到湘军集团的鼎力资助,湘乡、宁乡、衡阳等县获赠尤多。这些凯旋归里或荣膺疆臣的湘军将士,纷纷慨解仁囊,助力家乡科举会社,推动了清后期湖南宾兴组织出现一个发展小高潮。
不过,湖南宾兴事业在光绪年间已趋缓,仅见9处新建宾兴,总体上走向衰落。一是囿于清末民国所纂方志数量有限,或阙载所致,二是在近代中国遭遇千古变局的情势下,作为抡才大典的科举制不得不进行改革,废科举、兴学堂成为光绪后期朝野舆论的焦点,地方社会对宾兴之兴设难免有些踌躇,这或为其主因。光绪三十一年(1905),清廷下诏停废科举考试,由此与众多士子前程命运攸关的宾兴组织也发生重大变化,有的改设学堂,有的则被学务所、劝学所等地方教育行政机构接管,最终彻底消亡。
二、从宾兴视角释读清中后期湖南人才之盛
清代湖南科举宾兴组织的兴起与发展,始于康熙,勃兴于湖广分闱后的乾嘉道三朝,咸同之际兴废起伏,至光绪时渐趋衰落,其社会影响极为深远。由于宾兴组织设立的宗旨在于襄学助考,故而最直接的影响是为湖南士子提供了川资旅费,增加了科举中试的机会,进而促进了清中后期湖南人才的兴盛,以致晚清形成“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景况。
清中后期湖南科举人才的崛起,学界通常认为,它与湖湘学术兴盛、书院发达以及南北分闱等因素有关,尤其是“分闱说”颇有影响。客观地说,这些观点都有一定道理,但还不够全面。而揆诸史册,湖南宾兴组织的兴起与发展也是其重要原因之一。南北分闱,采取分省分额录取举人,湖南乡试中额增加,固然为湖南士子跻身仕途提供了条件。但不应忽视的是,科举考试毕竟要以经济实力为后盾,士子习举业,各项开销实属不菲。除求学期间送与学师的束脩以及岁科童试的卷资、印金等费用外,他们参加乡试、会试,因距省城、京城远近不同,赴考盘费多则耗银数百两,少也需数十两。如果考生春风得意,一举中榜,花销还较有限,倘若不幸名落孙山,接连数科赴考,费用之巨实难估算。这些举业支出,往往只有中户以上方能承受,而对贫寒之家显然无力措置。一些寒士若无宾兴资助,纵使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只能望闱兴叹,无缘科场,更无脱颖之日。因而,湖南各府县宾兴的设立,士子们可从中获得卷资、盘缠资助,让其无后顾之忧而潜心问学,从容赴考。这样,清中后期湖南宾兴事业蓬勃兴起与发展,为各地士子获取功名铺就了前行之路。
从地方文献来看,湖南宾兴的成效还是显著的,它让众多士子专意于举业,有机会走进科场,施展才华。如邵阳县在道光年间设宾兴局,资助诸生应考,然日久经费渐绌,衿绅虽有意增筹,却因兵燹而停辍,战后以团练余项购买田产,重设宾兴公局,嘉惠士林甚多。光绪初年,地方绅士纪其始末即言:“从兹三载宾兴,士子连茹汇征,虽寒微亦且踊跃,无复向时之欲前仍却矣”[30];同样,武冈、城步等州县宾兴助考之效亦较显著。武冈寒畯之士,“每届乡试恒以旅费维艰中止”。自乾隆末年至同治年间,官绅“历有捐置,以其租息助文武诸生乡试旅费,咸利赖焉,故近数科观光者人士几倍于昔”[15]。道光初,城步知县查惠鉴于应乡试者寥寥,“劝谕士民各立宾兴公项,以为科举资斧,迄今观光无即次之虞者”[14]。可见宾兴组织的创设,为诸多贫寒士子免除旅资盘费之忧,当属不虚。
其他府县宾兴组织的实际功效也当如此,它不仅减轻了众多生儒科举应考的负担,而且给干才杰士提供了崭露头角之机遇,也有助于地方社会振兴文风。嘉庆年间,蓝山县宾兴局创建后,子弟多束发受书,亦有才俊脱颖而出。同治二年(1863),萧玉春赴都会试,金榜题名,成为清代蓝山县第一个进士。他后来认为这与宾兴有着莫大关系,所谓“宾兴局之设,其椎轮矣”[17]。咸同之际,湘潭县宾兴堂产业增置,资助力度大,赴试者倍增,“县人应会试者,咸丰以前不至十人,后乃二三十人”[21]。赴考士子增多,各州县登科中榜机率或将随之增大。湖南宾兴组织的创设,基本上达到了嘉惠士林的初衷。
下面将对各府州县所中举人、进士数进行定量统计分析,进一步阐述宾兴组织与清中后期湖南人才兴盛的关系。据光绪《湖南通志·选举》载录,从顺治三年至光绪九年(1646—1883),清廷开科取士,两百余年间共举行乡试96科,湖南士子取中举人4857人;举行会试100科,湖南登榜进士645人。在各府州县厅中,尤以长沙府中试者最多,计有举人2356人,进士361人,冠绝湖湘,详见表2。[28]
由表2可见,清代湖南科举人才呈抛物线状分布,具体言之,清前期湖南举人、进士的数量甚少,在全国的比重也较低;清中期举人、进士的数量有大幅度上升,在全国占比增大,至嘉道之际遂有“惟楚有材,于斯为盛”之说;而清后期湖南科举人才骤减大半,其中有因战事停考、统计时段短等因。
表2 清代(1644—1883)湖南科举人才分布表
从表1可知,有清一代湖南共设宾兴组织98个,其中前期5个,中期44个,后期49个。若以府及直隶州厅行政层级而论,清中后期长沙府创设宾兴最多,计20个;其次为宝庆府,有10个;再次为衡州府,9个,又次是岳州府、桂阳直隶州,各8个;永州府、郴州直隶州各6个,并列第五;辰州府、澧州直隶州各5个,位居第六。再看表2,各府州的举人数,清中后期长沙府以2040人独占鳌头,傲视诸府州厅;其次为衡州府,441人;再次为岳州府,334人;紧随之,宝庆、常德、澧州、永州、郴州、辰州、桂阳州等府及直隶州跻身前十位,举人数分别为323、226、199、132、113、84、43人。清中后期各府州厅的进士分布情形也大体如此,长沙府、衡州府、岳州府位居前三甲,其余依次是宝庆、常德、永州、郴州、澧州、辰州、桂阳州。[28]将两表结合起来看,可知各府州厅的举人、进士数与其宾兴组织数量基本上成正向关系。长沙、衡州两府宾兴数量位居全省前列,其科举人才名列前茅。宝庆府、岳州府宾兴总数分居第三、第四,两府科举人才数亦在伯仲之间。永州、郴州、澧州、辰州等府州的宾兴数稍少,其科举人才相应少些,而湘西永顺府及沅州、靖州等地也类似,宾兴设立甚少且较晚,科甲寥落。稍微不尽一致的是,常德府宾兴仅3个,然其举人、进士数颇为可观,而桂阳直隶州宾兴数不少,但其科第业绩却差强人意。“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培养并非朝夕之功,宾兴无法收立竿见影之效,或许也与人才成长规律有关。
各府州厅宾兴助学助考的成效虽不尽然显著,但对维系或提升一地科举考试的中榜率确有实效,而且对提振地方士气也有益助。故而,不论从相关个案的定性描述还是从整体的定量分析来看,清中后期湖南科举人才的崛起,科第蝉联,乃至后来形成“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局面,宾兴组织亦有相当贡献,其助力之功不应忽视。
三、结语
清代科举制度已臻于完备,而雍正初年湖广分闱更为湖湘士子赴考拓宽了仕进之路,湖南宾兴遂在康雍之际发轫。清中后期,湖南官绅商民踊跃捐输置产,各府州县创设宾兴约计90余处。这些宾兴或代付岁科卷资,或资助乡试、会试旅费,大大减轻了士人科举应试的经济负担,乡会试应考人数也增多。与之相应,清中期以后湖南科举水平得到提升,登第人数众多,探杏折桂亦代有闻人,巍科人物在全国各省名列前茅。嘉道年间,湖南渐成人文渊薮,涌现出陶澍、贺长龄、贺熙龄、魏源等著名经世派人物,而咸同年间更有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等湘军将帅。他们都曾受到各县宾兴组织的泽惠,得到过卷资与乡会试盘缠资助。正缘于清中后期湖南诸府州县大力捐设各种宾兴组织,历数十年而不坠,至嘉道以后始收科甲连绵、人才蔚起之效,从而促成了“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局面。
注释:
①主要著作有:毛晓阳《清代科举宾兴史》,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毛晓阳《清代宾兴公益基金组织管理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杨品优《科举会社、州县官绅与区域社会:清代民国江西宾兴会的社会史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论文甚多,兹不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