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撒帐研究综述
2022-01-12苗青帝曹广华
苗青帝,曹广华
(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撒帐是我国婚俗中的一项重要环节,也是学者关注的重要研究对象。据统计,从1918年民俗学的兴起至今,国内外以撒帐为主题的研究成果较丰。然而,迄今为止的百余年间,学界尚无专文对撒帐风俗研究进行系统的梳理和总结。因此,笔者从时间阶段和话题内容两个方面对撒帐研究进行初步的归纳阐释,以期总结成绩,共构未来的民俗文化研究空间。
1 百年来研究历程概览
中国民俗学学科开展至今,撒帐研究已历经百年。从年代分布看,以撒帐为主题的研究成果具有明显的阶段性。1915年至1942年,约有11篇撒帐论著。1945年至1982年,期间无撒帐相关研究成果。1983年至今,约有158篇研究专著成果。我们把这三个阶段分别称为撒帐研究的发展期、停滞期和繁荣期。为了更直观的理解撒帐研究的历史进程,笔者以时间线为轴绘制了撒帐研究著作数量图(图1),根据不同阶段的研究内容绘制了撒帐研究方向及特点图(图2)。从年代发文数量看,撒帐的研究进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社会因素对撒帐的研究进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图1 1915年—2020年撒帐论文发表数量图
图 2 1915年—2020年撒帐研究方向及特点图
第一阶段,撒帐研究的发展期。学者专家致力于对撒帐风俗的介绍和撒帐歌词的收集工作,此时期的研究内容旨在说明撒帐风俗起源问题。撒帐文化的研究发端与民俗学的兴起有着密切的联系。二十世纪初期,我国文化新旧交替,思潮碰撞,引发了民俗学浪潮。1918年,刘半农等人在北京大学率先发起征集歌谣运动。1920年北京大学成立“歌谣研究会”。1922年,北京大学创办的《歌谣》周刊正式拉开了我国民俗文化研究的序幕。1928年,中山大学成立了“民俗学会”,出版民俗学期刊和丛书,民俗学研究的影响力开始不断提升,引发了更多学者对民俗研究的重视,撒帐文化自然也成为了学者关注对象。最先进入群众视野的是1915项翔发表于《小说海》的《撒帐钱》,此文向民众介绍了撒帐钱的样式。继而,抱一在《余兴》杂志发表了《笔记:蘧庐杂记:撒帐起原》(1917),此文从文学典籍中考察了撒帐的起源问题。从此,一批优秀的学者也相继出现,有顾颉刚、吴晓玲、叶德均等,他们开始对撒帐歌进行收集与整理。
第二阶段,撒帐研究的停滞期。1943年至1982年,尚无撒帐相关成果发表。不仅如此,从整个民俗学研究范畴来看,民俗研究也步入到了停滞时期。正如钟敬文在《民俗学概论》提及民俗学的发展进程:“总的来看,在本世纪里,这门新生学科的脚步是前进的,他没有完全的停滞或后退——除了在文化大革命那段特殊的时期里。”[1]
第三阶段,撒帐研究的繁荣期。随着“四人帮”的倒台,传统文化在学术上也有了出头之日。撒帐研究从多年的止步中继续前行。1983年至今,撒帐研究硕果累累。研究者结合人文文化和精英文化对撒帐进行深入挖掘,从撒帐风俗与当地文化的交织、撒帐歌的音乐功能、撒帐歌的文学性等几个角度去剖析撒帐文化,极大拓展了撒帐的研究领域。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民俗学机构的成立,标志着我国民俗学研究进入到了新的发展阶段,文化建设呈现出新的生机与活力。在政府领导的支持下,社会开始认识到了民俗学与广大人民生活的密切关系。在这种良好的环境中,民俗学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新时期。同年我国成立了多家民俗学组织和机构。1983年建立了全国性的民俗学会,1980年上海复旦大学成立了民俗学社。各省各市也成立了地方性的民俗学会,媒体杂志也开辟了民俗学的专栏。在这种民俗文化热潮的影响下,撒帐文化再次成为学者关注的内容。自2011年,不少硕博生从文学的角度去研究撒帐文化,其中约有博士论文4篇,硕士论文22篇,足见撒帐文化的独特魅力。
撒帐研究不再局限于民俗资料收集与传播,而是扩展到撒帐文化与小说、戏曲、钱币、音乐、各地民俗的方方面面。笔者将涉及到撒帐研究的相关主题归为文学研究、民间文学研究、民俗研究、钱币研究这四类。其一,文学研究中《金瓶梅》《红楼梦》《醒世姻缘传》《白兔记》《高文举》等作品涉及到撒帐的内容引起研究者的关注。其二,民间歌谣和敦煌文书等多涉及到撒帐歌(文)的内容。其三,民俗研究中的民俗文化、民俗事象、婚礼仪式、传统婚丧习俗涉及到撒帐形式和撒帐的意象。其四,钱币研究中的压胜钱和花钱的研究与撒帐钱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相关性。
2 重点话题研究及其成绩
撒帐风俗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近百年来,学者专家致力于解决撒帐的起源问题、撒帐的程式研究、撒帐的文学研究这三大问题,均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2.1 撒帐的起源
我国的撒帐起源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起源于汉武帝迎娶李夫人的婚礼仪式,从而流行于民间婚礼。另一种是源于古代驱傩仪式,为了满足人们的迷信心理。
第一,汉武帝起源说。学者抱一的《笔记:蘧庐杂记:撒帐起原》(1917)最早提出撒帐起源始于《事物纪原》所载汉武帝娶李夫人之事。认同此说法的有管规,他在《铁报》中发表的文章《旧式婚礼中的撒帐歌》,不仅向大众详述了撒帐仪式自西汉的起源到清朝之间撒帐习俗的流变,而且还引述江南地区与贵阳地区的撒帐风俗面貌。随之撒帐文化逐渐被学者关注,人们开始更加深入地去文献典籍中挖掘撒帐文化的起源,目前汉武帝娶亲仍旧是典籍中可查的最早的撒帐源头。
撒帐起源问题牵扯出“撒豆谷”和“撒帐”之辨。天行发表的《撒帐歌》(1927)提及清代赵翼的《陔余丛考》缀引《新知录》撒帐源于 “京房嫁女”,赵翼否定此说法认为撒帐仍然源于汉武帝。天行认为《新知录》把撒豆谷起源与撒帐起源混为一谈。刘桂秋的《古代婚俗—“撒帐”和“撒豆谷”》(1998)对“撒帐”和“撒豆”进行考证辨析,他认为撒帐起源于西汉时期汉武帝迎娶李夫人。撒豆谷起源于宋代高承《事物纪原》“撒豆谷”之说。可见撒帐仪式的目的在于求子,仪式通常发生在新婚夫妇进入洞房的时候,有专门的人抛洒枣子花生之类具有吉祥意义的谷物,并且吟唱撒帐歌。而撒豆谷更倾向于驱邪,通常是新娘进入新郎家大门之前抛洒豆子、小麦等具有驱邪作用的谷物。
第二,古代求子说。部分学者认为撒帐仪式并非是由某位的帝王的创造而应该是起源于我国的古代求子仪式。最先认为撒帐仪式起源于古代遗风的是黄华节,他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妇女与家庭栏:撒帐》(1933)首次引用京房嫁女之说,指出撒帐的婚礼习俗并不是君王的产物,而是太古时代遗留下来的风俗,产生的原因则是因为古代民众的迷信心理。近半个世纪之后,康弘的《撒帐婚俗述略》(1994)认为撒帐仪式是封建婚姻意识和宗教迷信思想的产物,是古代巫术求子的一种仪式。他认为早在西汉之前就有此风俗,而汉武帝这位撒帐的发明者,只是人们为了继承和传播所找到的一个文明载物。
民俗仪式来源于对生活的提炼,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求。撒帐仪式并不是中国独有,类似撒帐的仪式也存在于其他国家。加非的《撒帐的遗风》(1936)描述了法国、英国同样也有婚礼上撒五谷的婚礼习俗。日本婚礼有“撒豆唱福。”[2]罗马有撒米的婚俗。在美国婚礼撒米是“米是生子结实的象征。”[3]由此推断,撒帐文化具有全球性。笔者认为撒帐起源的分歧在于是否有明确的典籍记录。引经据古有章可依固然重要,但是“说有易,说无难。”撒帐仪式反映了浓厚的求子观念,然先秦已有《樛木》《螽斯》祝贺新婚和祈祷多子多福的诗歌,且求子历来是人类普遍的愿望,为此笔者更倾向于撒帐起源于古代的求子仪式。
2.2 撒帐的功能
撒帐仪式是民族心理的表现形式,它以鲜活的状态存在于民间社会,是因地制宜和能动性地传承发展的结果。在根源上,撒帐是通过人与自然之间的感应,以达到禳除和求子的目的。
撒帐钱的压胜思想。二十世纪撒帐研究的开篇之作是项翔的《苍园谈屑:撒帐钱等》(1915),此文描述了作者家乡撒帐钱的婚俗现象。撒帐钱币也可以串在一起做成八卦式或者剑的形状当做一种装饰横放在床前。八卦是原始宗教的占卜,宝剑在古代则有驱灾辟邪镇宅的作用。从中可以窥探宗教厌胜思想对婚俗的影响。周克林的《试论中国古代厌胜钱币的产生与演变》(1997)认为撒帐钱是厌胜思想与钱币相互结合而形成的一类不能作流通货币的钱币。厌胜思想是一种企图通过咒诅巫术已达到制服人或物的巫术思想。撒帐钱币不仅体现了人们的厌胜思想,在古代,撒帐钱币还具有活跃氛围的作用。汪圣铎《喜庆撒钱助兴纵横说》(2017)阐释了撒钱的娱乐功能,并且撒钱助兴可以追溯到岁李百药《北齐书》卷三一《王昕传》。
撒果子的求子祈愿。撒帐按照方位抛洒果实,具有表演成分,是人们生活实践融入审美范畴的呈现,是人们相信万物有灵的一种生活表现,属于生产生活的自然延伸。撒果子通常是指婚礼中抛洒五谷、杂粮、糖果等物的统称。袁洪铭《撒帳補述》(1935)介绍了撒帐名称的差异性,撒帐在广东被称之为“铺床”“撒果子”;福州撒果子的歌被称之为五子歌(红枣、落花生、榛子、瓜子、桂圆),取其谐音“早生贵子”。他认为撒帐的目的是为了“祝多男”和“祈求婚姻幸福”。管规《旧式婚礼中的撒帐》(1936)介绍了江南各地的撒帐程式中时间的差异性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形式,然其目的仍是为了“祝多男”。“传统表演艺术与宗教信仰、目的民俗文化息息相关,且相伴而生、互育共存,共同构成独特的人文生态景观。”[4]各地域的人文风俗对撒帐文化也有一定的影响。扬州的鲜花盛名,撒帐则是撒四时鲜花,唱《撒鲜花》:“公婆撒的春萱花,兄弟撒的海棠花,妯娌撒的和合花,夫妻撒的合欢花。新郎新娘心里开了花,花开盼的早结果,恭喜明年养个大头大脸的胖娃娃。”[5]浙江桐乡以养蚕著名,他们在举行婚礼时撒蚕花铜细,唱《撒蚕花》:“今年要交蚕花运、蚕花茂盛四分。”[6]还有一些地区撒女贞的叶子,祝福新人拥有坚贞的爱情。山东沂水农村撒帐更是独具特色,“新娘进洞房后,脱去外面的红棉袄时,将红枣、花生、栗子、钱币从怀中抖落出来,滚得满床都是,象征着新娘子为夫家带来了无尽的钱财和兴旺的人丁。”[7]撒帐的地域性不仅表现在撒帐物品的差异,还表现在抛洒人身份的不同。尹人的《坐撒帐:祁门婚礼志趣》(1943)介绍了安徽祁门县的撒帐之人是亲朋好友。安徽砀山地区是表兄撒帐,当地流传“表哥撒帐,越撒越旺。”[8]民俗艺术离不开孕育它的特定的生存土壤,撒帐仪式是地域文化和人类心理规则的产物。
因创作群体的不同,撒帐歌呈现出民俗性和文学性。在民间婚俗仪式上,撒帐歌通常被全福妇人所吟唱。撒帐歌本身是一种口传或者即兴发挥的吉利语言,可视为一种民俗语言现象。在小说戏曲作品中,撒帐歌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这种吸收民间习俗经文人创作改编在创作的撒帐歌更具有艺术性。在功用方面,民间仪式撒帐歌以祝福和活跃氛围为主。文学作品中撒帐歌则是为了更好的塑造人物形象和促进故事情节发展。
撒帐歌的民俗性。撒帐歌是人们精神信仰和地方人文景观结合的产物,具有教育功用、语言价值、音乐价值。黄玮的《莆田西园村婚俗用语研究》(2009)通过分析婚俗用语揭示了撒帐歌的民俗现象与语言结合的特点。康弘在其论文《河南的撒帐婚俗》(1994)谈到了社会意识对撒帐祝词的影响。江巧珍和孙承平的论文《歙县南乡婚嫁撒帐歌》(2004)谈到歙县地区撒帐歌中双关用语是徽州性启蒙教育的一种重要的方式。史一丰从音乐表演的功能对撒帐仪式展开研究,他的《徽州民间婚嫁仪式音声功能探究》(2016)分析徽州婚嫁仪式歌谣的形式背后蕴含的“通礼名俗、寻音就度、乐以发和”的三个人文特征,展现了地方音乐与人文特征的融合的地域特性。
撒帐歌的雅化及其文学性生成。大量的民间婚嫁用语和婚嫁习俗成为了小说、戏曲创作和舞台表演的艺术素材来源。底层文人在文学作品中所创作的撒帐歌具有美学价值和文学欣赏价值。高国藩的《〈红楼梦〉中的婚俗》(1984)通过红楼梦中的婚前婚后的仪式描写与清代婚俗对比,发现《红楼梦》是对清代全套婚俗的详细描写与继承。他对比唐代伯三二八四残缺书仪及伯三三五○《下女夫词》两件敦煌文书与宋代撒帐文发现唐代的仪式更为优雅朴素,撒帐祝词由礼官念,夫妻仍需再念撒帐诗。吴晓龙的《〈醒世姻缘传〉与明代世俗生活》(2006)通过对唐代、宋末元初、明时代的撒帐文书和话本小说中撒帐文的比较分析,可以发现文学作品中撒帐文(诗)语言的变化,唐代的撒帐词较为文雅,宋末元初的撒帐歌中增添了大量戏谑性的辞句,明代的撒帐词内容逐渐色情化和粗俗化。由此可见市民生活习俗对于小说话本的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张慕华《论中国古代民俗文体中的方位诗》(2010)通过对吟唱撒帐歌时的抛洒动作研究,他认为按照方位抛洒物品的动作,是古代驱傩、厌禳之法,与我国的占卜巫术、五行阴阳密不可分。撒帐诗具有丰富的文学审美价值,在文学作品中方位诗也由初始的趋吉避凶向抒情自娱的文学功能回归,进而成为了文人寄托美好生活,抒发理想抱负和展示自我性情的文学手段。
通过对撒帐歌的整理,从形式上看,撒帐歌分为方位撒、数字撒、季节撒等多种形式。从内容上看,撒帐歌有长有短,有雅有俗。民间婚礼吟唱撒帐歌以一到十的数字撒为主,语言淳朴,强调五男二女的生子模式。文学作品中的撒帐歌多采用方位撒,缀七言诗,常用比喻、隐喻、押韵等、手法描写闺房之乐。撒帐歌的民俗性和文学性共同构成人生追求的三大主题:后代香火旺盛、夫妻和睦、儿孙名爵并显。
3 存在问题及开拓空间
百年撒帐研究是逐渐深入的过程,经各代学者的辛苦耕耘,撒帐研究成果丰硕,但撒帐研究仍存在文献史料不足,研究层次不深入的问题。因此我们应下力气扩大撒帐文献史料的搜集范围,完善海内外撒帐资料的搜集与整理。关注民间文书和地方志中撒帐歌原件,更深入的研究撒帐的记述形式和内容。应重视多学科理论和方法相结合,以撒帐研究为切入点推动我国民俗文化的发展。
3.1 撒帐唱词民间搜集资料的严重不足
撒帐歌的传播者多为亲族里的全福人,其次是利市人和私塾先生。撒帐歌的传播方式主要是口头流传。撒帐唱词在宗族里的传唱者是儿女双全、椿萱健在、生活美满的妇人所吟唱。传承的方式是妯娌之间的代代口传。二十世纪之前,古人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直到二世纪中后期的女性开始普遍识字念书。对于古老的民间撒帐唱词,普遍存在于二十世纪60年代之前的那些女性的记忆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保存在记忆中的撒帐唱词逐渐被遗忘,同时也加大了民间撒帐唱词搜集与整理工作的难度。并且随着老一代说唱撒帐词的传承人相继离世,青年一代接续不上,传承千年的撒帐文化链条出现断层。
3.2 撒帐“性”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
撒帐“性”文化的特殊性与普遍性问题有待深化。一是与同类文本的普遍性与特殊性问题。二是地域普遍性与地域特殊性问题。一方面,笔者认为撒帐歌的性文化具有特殊性,撒帐歌更偏向于对新人的祝福,反映了人们求子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虽然婚礼歌谣多含有色情露骨的信息,但是不能够以偏概全,我们应该把撒帐歌看做特例。我国的婚嫁还包括哭嫁歌、撒帐歌、送房歌、闹房歌等多种歌谣,其中送房歌和闹房歌是婚礼娱乐性的环节。根据《喜歌札记》描述泗阳送房是撒帐完后,送房人唱《戳窗户》:“二戳红罗帐,里面百花放,夫妻龙戏水,花开分外香。”[1]176,还有《送房书》闹说小叔的说法。“婚礼当日,各地多以小叔、公公为谑笑对象,此处虽曰‘闹说小叔’,实则小叔闹说,即小叔闹说,即小叔亲自上阵,调笑新娘。”[1]179“闹房歌”是婚礼宴会后一种十分隆重的仪式,同时也是较为粗鄙,引起过非议与抵制。“闹新房”,也称“闹新娘”,就是亲朋相邀入新房中戏弄新人,花样多段。可以说,这是就是婚礼仪式中,最有情趣的一种仪式。……唐魏徵等撰的《群书治要》引东汉仲长统的话:‘今嫁娶之会,捶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趣(趋)情欲,宣淫秩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族亲之间,巫风鬼俗,生淫长奸,莫此之甚,不可不断者也。”[9]如此则《趣致闹房歌》:“喜破瓜,帐里芙蓉耍。……瓜新破,含笑逢喜事。半夜合欢同对舞,芙蓉帐里味更滋。”[10]也充满了对新人的调侃之感。只有深入同类比较,才能进一步深入对撒帐特质的认识。
另一方面,撒帐歌的性文化在地域上具有普遍性,不能把地方经验过分夸大。例如江巧珍、孙成平的《歙县南乡婚嫁撒帐歌》认为“徽州明清时期民间盛行早婚,所谓‘十三爹,十四娘’大多数男子在外经商、三五年才回乡一趟也促使早婚的习俗进一步扩大。……‘撒帐歌’中有大量的性隐喻和性双关语用来给新人进行性启蒙教育。”[10]笔者认为以徽州明清早婚现象来论述撒帐歌的性教育功能是不成立的。首先早婚并不是徽州明清时期特有现象,早婚是古代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北魏、唐宋以后鼓励实行早婚政策,“男十五,女年十三,得嫁娶。”[12]其次,撒帐的性隐喻文化较为普遍。刘士林在《〈邶风·新台〉新论》(1997)的文章中提到过陶富海先生在晋南民俗调查有关婚姻民俗闹洞房这一仪式,陶富海先生通过调查研究发现绝大多数的婚仪仪式歌谣既露骨又充满色情。刘先生还提及古罗马时期的婚俗和英国的婚俗都存在较为低俗的一面。赵国华的《生殖崇拜文化论》[13]一书中认为撒帐歌隐喻着两性关系。由此可见关于撒帐歌性隐喻功能不仅是歙县地区的特色,也可以说两性关系在全球婚姻歌谣中具有共同性。所以,歙县撒帐歌不会因为徽商文化所导致的早婚现象而生成性教育功能,相反,只会因撒帐歌本身具有的性文化的普遍性特点而衍生出性教育功能。
3.3 撒帐文化的拓展空间
撒帐歌的内容、意象等文学性的问题尚存研究空间。需关注民间文书和地方志中撒帐歌原件,更深入的研究撒帐的记述形式和内容。明代朱明作品李昌祺《剪灯余话·洞天花烛记》:“撒帐东,罗帏绣幕围春风(唐李贺诗),红绽樱桃含白雪(唐李商隐赠妓),精耿耿贯当中(唐李贺诗)。”[14]化用了唐朝诗人李贺、李商隐等人的诗句。可见唐宋文学的发展对撒帐歌的形成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宿松县志》:“撒帐南,织女牛郎配凤鸾,良辰吉日鹊桥会,一胎生下两儿男。撒帐北,嫣然一笑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嫦娥喜遇蟾宫客。”[15]从动作抛洒方位上看,撒帐与魏晋时期的咒语巫术有相似性,可从民间风俗、巫术仪式探究两者之间的联系。撒帐歌中也常出现嫦娥、牛郎织女等神话人物,也可从神话学角度考察撒帐起源和撒帐的文学性色彩。此外,日用类书是撒帐文献的重要史料文献来源。明代日用类书《新刊翰苑广记补订四民捷用学海群玉》(明武纬子.明万历种德堂刊本)就收录了民间撒帐歌谣。
应重视多学科理论和方法相结合,以撒帐研究为切入点推动我国民俗文化的进步。首先,田野调查应该作为研究撒帐文化的基本方法,这种调查方式不仅能够获得活态的民间歌词,还能获得不为文献记载的珍贵背景文化。其次,撒帐文化意蕴深厚,它不但属于民俗范畴,还属于语言范畴、社会学、地理学范畴。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吟唱者的身体动作、语言唱腔看出表演背后所蕴含的复杂的情感和其浓厚的文化内涵。再次,撒帐歌涵盖了当地的俚语、婚嫁服饰审美标准、人文精神等,应该置于当地文化背景下进行综合解读。最终,以撒帐文化为切入点,实行文化语境还原,打通学科视野,共同促进我国的文化发展,提高文化自信。
近年来,随着城市化的加速和西方婚俗的冲击,中式婚礼中的撒帐环节已被简化,充满诗意与娱乐氛围的撒帐文化逐渐没落,吟唱撒帐祝词的艺人更是无用武之地,依托于婚礼仪式的撒帐表演失去了展演的机会和文化土壤,进一步导致撒帐艺术走向衰亡。因此,要通过研究促进保护,通过保护促进研究,就要树立正确的保护理念,加强对民族文化的宣传,营造适宜的活态环境,创新增强其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