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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升级与城乡关系演进:乡村振兴的政治经济学解读

2022-01-12周绍东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21年4期
关键词:劳动密集型密集型劳动力

余 畅,周绍东

(1.安徽工业经济职业技术学院 财经学院,安徽 合肥 230051;2.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乡村是具有自然、经济、社会特征的地域综合体,兼具生产、生活、生态、文化等多重功能,乡村与城镇共生共存、互动演进,共同构成了人类活动的主要空间。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乡村振兴战略的总要求是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产业振兴,根本指向在于推动城乡融合。本文从农村产业升级和城乡经济关系视角切入,对乡村振兴战略进行政治经济学解读。本文的行文安排是: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出发,将城乡经济关系界定为“中观生产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分别从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两个角度出发,提炼出农村产业升级推动城乡经济关系演进的路径。

一、政治经济学视野中的城乡经济关系

一直以来,西方发展经济学对于城乡经济关系研究采用的是“二元经济结构”分析方法,其中以刘易斯模型和托达罗模型作为典型代表。刘易斯认为,发展中国家一般具有边际生产率较高的城市工业部门和边际生产率较低甚至为负的传统农业部门。劳动力会从边际生产率较低的农业部门源源不断地向边际生产率较高的城市工业部门流动,直到农村剩余劳动力全部吸收完毕,至此发展中国家完成城市化过程。针对刘易斯模型出现了很多争议,特别是很多研究对其城乡劳动生产率差异的假设表示了质疑。作为对刘易斯模型的修正,托达罗从微观个体决策行为的角度出发,认为农村劳动力向城市流动并不是城乡边际劳动生产率的差异,而取决于预期城市获得较高收入的概率和失业者风险的权衡。但是,刘易斯模型与托达罗模型都没有充分考虑到发展中国家农村劳动力转移的阶段性和复杂性。

实际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城乡问题做过一些深刻阐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最大的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分离。城乡之间的对立是随着野蛮向文明的过渡,部落制度向国家的过渡,地方局限性向民族的过渡而始的,它贯穿着全部文明的历史并一直延续到现在。”[1]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恩格斯提出,“通过消除旧的分工,通过产业教育、变换工种、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通过城乡的融合,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得到全面发展”[2]。此外,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资本论》等著作中也论述了城乡从对立不断走向融合的过程。

城乡经济关系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之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广义生产关系,至少包含三个层面的内容。第一个层面是宏观上的市场与政府关系。市场和计划是资源配置的两种主要手段,政府是执行计划的主体。在宏观上处理好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就是要让市场和政府协同合作,共同调节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结合方式。第二个层面是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中观层面的结合方式以及由此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这个层面的生产关系至少包括以下四种关系: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不同产业间的组合和搭配方式,并由此表现出的产业与产业之间的经济关系;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不同区域间的组合和搭配关系,并由此表现出的区域与区域之间的经济关系;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之间的组合和搭配关系,并由此表现出的城乡经济关系;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国内外的组合和搭配关系,并由此表现出的对外经济关系。第三个层面是微观经济主体内部的关系,也即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微观经济主体内部结合并由此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3]

从生产方式的含义来看,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进行形式多样的组合和搭配,由此形成城乡经济关系,这构成了中观生产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从生产方式转变的角度可以将我国城乡经济关系演变的历史进程分为四个阶段:1949—1978城乡二元结构形成阶段、1978—1992年城乡经济关系快速推进阶段、1992—2012年统筹城乡发展阶段以及2012年至今城乡经济关系发展新阶段。在传统的经济结构中,农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而工业和服务业主要集中在城市。改革开放以来,城镇化进程深入展开,这种传统结构逐渐被打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农村的普遍实行,开始出现剩余劳动力,这些剩余劳动力一部分流向城市,另一部分集中在以乡镇企业为载体的农村工业,促成了中国农业工业化的一次发展高潮,这些普通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为“中国制造”提供了巨大的成本优势。进入20世纪90年代,由于农民大量涌向城市务工,由此带来了一些社会问题,与此同时,大量城郊结合部、县城、中心镇发展起来,构成了中国城乡之外的“第三元”,这些地区在产业上的最大特点是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的集聚。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进一步提出了农村“三产融合”的要求,在这个过程中,农村需要吸引更多的人才和技术,推动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以更为多样化的形式结合起来,使得各种不同于传统产业的新业态、新行业在农村发展起来,促进了城乡产业的良性互动和城乡的进一步融合。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产业振兴,而乡村产业振兴的主要路径是构建更为合理的城乡经济关系,促进城乡产业融合。

新中国成立70多年以来,我国的城乡关系在复杂的国内国际环境下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发展过程。从“统筹城乡发展”到“城乡发展一体化”,再到“城乡融合发展”,既体现了党中央政策的一脉相承,又反映了新时代的阶段特征和具体要求。我国城乡关系发生了历史性变革,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之间的组合和搭配朝着多样化的形式发展。因此,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必须重塑城乡关系,走城乡融合发展之路。

二、劳动力视角下的农村产业升级与城乡关系演进

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产业振兴,城乡融合发展的关键在于消除传统的城乡分工。在城乡分隔的状态下,农村是农业生产活动的空间载体,而城市则是工业和服务业的空间载体。仅就劳动生产率而言,农业、工业与服务业之间存在一定差距。因此,要推动城乡融合,必须推动农村产业升级,缩小与城乡产业之间的效率差距。而从政治经济学出发,可从生产活动的两大要素——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出发,提炼农村产业升级和城乡融合路径。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生产方式的实质是劳动者在生产过程中与生产资料结合的方式。城乡经济关系表现为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之间进行形式多样的组合和搭配。从劳动者视角来看,伴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劳动者知识技能水平不断提升,原有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结合方式不断改进,进而改变了城乡经济关系。在城乡经济关系的变化过程中,可根据劳动者拥有的知识和技能水平,将国民经济产业部门分为普通劳动密集、技能劳动密集和技术劳动密集三个类型产业。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对劳动力需求依赖程度较大,对劳动力素质要求不高;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虽依赖劳动力需求,但对劳动力素质有更高的要求,需要农业劳动者能够运用专业知识,依靠操作技能从事农业生产及服务实践活动;而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对技术的需求依赖程度较大,包括知识水平较高的技术型人才,以及更高层次的组织管理技术。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在上述三个类型产业中,产业级别相对最低,但由于我国经济发展的特殊性质,该类型产业并没有完全被淘汰,而是转移到生产力水平相对落后以及劳动力成本更为低廉的区域,与技能劳动密集型以及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在空间上并存。从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向技能劳动密集、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升级的过程本身也是城乡关系演进的过程,即从城乡对立的二元结构向城乡协调发展再到城乡融合发展的过程(见图1)。

图1 劳动力视角下的农村产业升级和城乡关系演进

(一)城乡对立:以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导的时期

1949—1978年是我国城镇化的起步阶段,城乡关系的建立主要以城市为中心展开,农村处于相对从属的地位。在这一时期,为迅速恢复国民经济,一方面,我国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将小农经济逐步改造为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在政府主导下通过农业互助组、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等不同发展阶段对农业生产关系和经营形式逐步进行变革,在体制上形成了农业生产合作社这种独特的生产组织模式。在集体农业生产方式状态下,农村生产力较为落后,存在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农业形成了较低层次的产业经营形态,即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另一方面,国家采取“重工业优先发展”的经济发展战略,通过工农业产品之间的剪刀差,从农村地区提取农业剩余以支持城市和工业建设;国家在粮油供应、劳动就业、社会保障等方面向城市倾斜,使中国能够在短期内完成工业化;为阻止农业人口过多地向城镇流动,减轻城镇人口农产品供应量增长过快的沉重负担,1958年我国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严格地区分了农业与非农业户籍,形成城乡分离的户籍制度,割裂了城乡联系,从而形成以城市为中心的城乡二元对立局面。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推行,农村建立起以家庭为单位的资源配置方式,在保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的前提下赋予农民土地承包经营权,显著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统计数据表明:农业总产值从1978年的1 117.5亿元增加到1990年的4 954.3亿元[4]。由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从1984年才开始启动,改革开放初期农村人口并没有大量向城市流动,这些剩余劳动力一部分就地与生产资料相结合,形成了以乡镇企业为代表的农村工业,产生了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微观经济主体——乡镇企业,促成了中国农业工业化的一次发展高潮。据统计,1978—1984年,我国乡镇企业单位数平均为140万,至1992年乡镇企业单位数突破2 000万[5]。乡镇企业大部分发展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资本有机构成较低,比较好地发挥了农村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也充分利用了初步发展起来的庞大农村市场。因此,在我国农业劳动力处于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的发展时期,城乡经济关系呈现出“二元经济结构”的特征。

(二)城乡协调: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大发展时期

明确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后,伴随着农业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农村剩余劳动力存量不断提高,由此出现了大量进城务工人员。这一时期,普通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已不适应农村发展要求,农村劳动力逐渐与更为先进的农业技术有机结合,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转向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与普通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不同,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对生产技术与劳动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大力发展新农业、轻工产业、现代生活服务业等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高新技术产业中的劳动密集型生产环节,成为农村产业发展的新方向。

随着农村产业结构的不断升级,我国在打破城乡二元经济结构方面进行了一系列政策改革,由过去的农业支持工业逐步转向工业反哺农业。2000年开始,我国从制度上减轻农民负担,逐步推行农村税费改革;党的十六大上,党中央为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问题首次提出统筹城乡发展战略,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将“统筹城乡发展”作为了“科学发展观”的重要内容,并列为五个统筹之首。统筹城乡发展战略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总目标,以发展的眼光,统筹的思路,将城市和乡村的发展紧密结合,树立了城乡一体化发展的经济思路,以解决城市和农村存在的问题。在统筹城乡发展战略的指导下,党的十七大指出要进一步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建立以工促农、以城带乡长效机制,形成城乡经济社会发展一体化新格局”。

随之城乡经济关系出现了明显变化,由二元对立状态向城乡协调发展转变。城乡之间的人流、物流、信息流增多,大量三四线城市、县级市、县城、中心镇发展起来,构成了中国城乡之外的“第三元”,在城乡之间形成越来越多的中间地带,城郊经济、县城经济也因此快速发展起来。以知名品牌“良品铺子”为例,该公司从2006年成立以来,充分利用城乡之间的中间地带,充分延伸产品供应链,与供应商形成长期稳定的战略合作关系。这种战略模式的特点是:总公司负责产品的研发、包装的创新,不直接参与产品的生产。企业总部引入供应商,对供应商的生产规模、注册资本、厂房面积等提出具体的要求。在城市建立产品开发中心,合作工厂与原材料基地设置在城市郊区、小城镇或者乡村地区。企业总部、供应商、原料商三个层级分布在城乡的不同区域,企业可向上游种植基地溯源、向中游加工厂赋能,实现各种生产资源的跨区域配置。并且,良品铺子与供应商之间并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而是通过向供应商全方位赋能的方式形成命运共同体,最终实现双方共赢,从而带动乡村经济发展。[6]类似“良品铺子”这样的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在城市郊区和小城镇的集聚,可以将农产品的产品链与供应链有机整合,打造优质增值型供应链,有利于实现生产资料跨区域的合理优化配置,使产业链布局更加完整。这种新的企业布局模式,使城乡经济关系出现明显的变化,城乡之间的中间地带成为联系城市与农村的重要纽带,城乡之间的经济联系进一步加强。

(三)城乡融合:发展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成为趋势

随着新一代科技革命蓬勃发展,在工业化发展、市场化改革和产业扶持政策的推动下,农村产业发展升级的要求不断提高,相关高新技术不断得到应用和推广。劳动力与新科技的结合进一步要求农村产业由普通劳动密集型、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朝着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转变。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属于更高层次的产业经营形态,在生产结构中,“技术要素”所占比重大,劳动者文化技术水平高,经营规模化、管理精细化,产品附加价值高,是新时代农村产业发展的新趋势。

在这一产业发展趋势下,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也逐步开启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不断推进户籍、就业、教育、医疗、养老、住房保障等领域配套改革。2014年出台的《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提出建立城乡统一的户口登记制度,不再区分农业、非农业户口,由此长达56年的城乡隔离户籍制度宣告结束,城乡之间的生产要素得以自由流动。随之而来的是农村人口大量进入城市,工业部门和农业部门的经济日益扩大,农村常住人口逐渐减少,“农村劳动力大量流动,农户兼业化、村庄空心化、人口老龄化趋势明显”[7]。在这一背景下,如何建立健全城乡融合机制,仍然是我国实现城乡经济协调发展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广泛应用以互联网为核心媒介的信息化技术,促进了城乡经济的进一步融合。信息化技术应用于农业生产、流通、销售等环节,有效打通了农产品销路,同时,农村劳动力的经济自主权显著增强。农村劳动力通过专业化技术培训转变为新型“职业农民”,并与“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有机结合,形成了家庭农场、种植大户、农民专业合作社等新型农业生产经营载体。此外,在管理层面,新型农业生产经营载体运用先进的智能管理技术,在节约人力的同时提高了效率,推动农业实现规模化发展。

在农业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社会分工不断深化的条件下,培养具备先进生产能力和生产经验、掌握必要农业种植技术、熟练使用农业机械的劳动力是发展现代农业的必然要求。以上海市松江区为例,在高度工业化、城市化背景下,松江区探索适度规模的家庭农场经营方式,培养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推进了农业的现代化发展。松江区政府组建农机专业合作社,为家庭农场提供全程机械化作业服务,实行“大机专业化、小机家庭化”农机服务模式,并引用先进的组织管理技术,在农业生产领域应用远程监控、智能管理等技术手段对农业生产情况进行监督;区农技中心、镇农机服务中心向家庭农场提供种子技术服务,病虫草情报、气象信息等农业技术服务。同时,家庭农场经营主体从有务农经验的高龄劳动者,转变为近年来开始出现有知识、专业化、年轻化的农业经营者。[8]

总之,伴随着农村建设要求的提高,劳动者知识技能水平不断提升,原有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结合方式不断改进,农村产业类型从普通劳动密集型向技能劳动密集型,再向技术劳动密集型发展,进而城乡经济关系由对立走向协调,最终向融合发展。这一农村产业的升级过程,深刻体现了“以城带乡”的政策思路。但是,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蓬勃发展,并不意味着原有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消失,而是转移到生产力欠发达、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地区。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与技能劳动密集以及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在空间上的并存关系,表现为中心城市带动大量三四线城市、县级市、县城、中心镇的发展,城乡之间经济来往更加频繁,城乡经济关联度不断提高,生产要素在大中小城市、城镇以及乡村之间自由流动,促进我国城乡产业之间的均衡布局,有力推进了城乡融合发展的良好态势。因此,基于中国人口多、劳动力成本低的特点,城乡融合道路不仅要大力发展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还要不断发展、改善和提升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和技能劳动密集型产业。

三、生产资料视角下的农村产业升级与城乡关系演进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生产资料包括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而“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9]。根据不同产业在生产过程中对劳动资料需求种类和需求依赖程度的不同,可将各产业部门划分为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和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其中,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的生产较依赖自然资源;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则在生产过程中对资金有更大需求,以扩增生产规模,改善生产技术等;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则重点关注品牌在生产经营中发挥的引导作用。当然,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及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并非独立存在的三种产业形态,而是于产业发展进程中共存。在农村产业由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向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及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升级的过程中,我国城乡经济关系由对立走向融合,城乡之间的空间布局也逐步走向合理(见图2)。

图2 生产资料视角下的农村产业升级路径和城乡关系演进

(一)城乡对立阶段: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困境

农业是典型的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农业生产对土地等自然资源具有较强的依赖性,这一特性也决定了农业生产在空间上是分散布局的。由于土地本身无法向城市集中,因此,农业和工业在空间上也就对立起来。在工业化早期,农业集中在农村,工业和服务业主要集中在城市,这就造成在产业层面上传统农业与非农业的对立,在空间布局上表现为农村与城市的对立。由于农业生产对自然资源、气候条件、环境变化具有很强的依赖性,农业生产也不可避免地具有周期性和季节性,这就导致农业部门与非农业部门劳动生产率的差异。传统农业产业与现代工业和服务业截然不同的产业特性,造成农业、工业、服务业的不均衡发展,在空间布局上形成城乡二元结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西方发展经济学把城乡二元结构界定为发展中经济体最核心的特征,把二元结构向城市化转变的过程视为“现代化”的过程。

(二)城乡协调阶段: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发展

农村产业结构同资源流向密切关联。在我国工业化初期,农业以无偿提供生产剩余的方式支持城市工业发展,表现为资源从农业流向非农产业,从而制约了农业的产业结构升级,使之滞留于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而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推进,城乡差距不断扩大且趋于失衡,由此需逆转资源流动方向,以实现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10]城市通过发展工商业,逐渐积累资金资源,这是解决农村发展困境的重要抓手。资金流向农村,能有效带动技术、劳力、物力等优质生产资料向农村同步转移,进而改变农村的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结构。

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典型特点是:资金投入多,生产设备庞大,技术复杂程度相对比较高,其发展一般有两条路径。一是资金资源进入农业生产领域,以流转农地经营权的方式聚合土地,实现集约化、规模化、智能化生产,同时经由专业手段开展经营。在组织模式上,主要表现为“公司+农户”的形式。二是资金资源同农村其他产业结合,即资金租用农村集体土地,用于投资设厂引入新产业,亦或打造服务业如农村旅游业等。随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而来的现代化生产技术及理念,有益于农村传统产业转型和新产业的培育,并明确了发展农产品精深加工业、农业服务体系和农业商业网络为主的产业发展新方向。

随着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向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升级,城乡关系随之发生显著变化。随着资金流向农村,与之相配套的城市生产资源——知识、技术、人力资源等也流向农村,农村传统的落后的生产方式被逐渐淘汰,传统农业对自然条件的依赖逐渐减弱,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农业以新的形式实现结合。由此,城乡之间的经济关系由对立走向了协调发展,表现在空间布局方面,由于工商业资金下乡建厂,出于成本、经营便捷性和吸纳人力资源等多方面的考量,乡村工业越来越多地在城乡结合部和城市郊区聚集,大量县级市、县城、中心镇发展起来,在城乡之间形成越来越多的“中间地带”,发挥了沟通大中小城市与新农村间的资金、劳动力、技术等资源双向流动的作用,有效地促进了城乡协调发展。20世纪80年代,乡镇企业和个体经济异军突起,带动了我国城镇化的迅猛发展势头,涌现出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等城乡协调发展的典型。进入21世纪,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进一步推动了城乡协调发展,逐渐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在这个过程中,“资金下乡”发挥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三)城乡融合阶段: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升级

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和新科技革命的蓬勃发展,知识、信息、数据等日益成为重要的生产资源,加之居民收入和消费水平的不断提升,消费者愈加重视产品的品质、品牌、品位,这也使得农产品同质化、附加值低、品牌效应弱等问题暴露出来。这就对农村产业提出了新的升级要求,其核心是从资金资源密集向品牌资源密集方向升级,即利用现代化信息技术将发展重心置于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全面推进品牌兴农,培育独有特色的农业品牌。

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发展包含两层涵义。第一,必须以品牌化方式体现特定农产品特色,突出竞争优势。在同质化竞争激烈的大背景下,带有地理标志的农产品具有极高的品牌价值和竞争力。以安吉白茶为例,自安吉县成功注册“安吉白茶”商标后,白茶产业在几年内便发展成为该县的支柱产业。[11]作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其茶叶清香高扬的品质同该地域紧密关联,在茶叶市场的激烈竞争中形成显著优势。同时,品牌资源有利于引领产业模式升级。安吉县在全国率先实行“安吉白茶商标+企业商标”的管理模式,相继开发了茶园认证管理、协会会员年检、统一专用包装印制管理等信息化系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品牌服务新模式。同时,通过规范化茶园管理、品质化生产加工、一体化品牌推广和多元化市场营销,走出了一条品牌茶经济的特色发展道路。[12]因此,依赖品牌资源提高农产品核心竞争力是农业产业升级的重要途径。

第二,“品牌”战略不仅应将产品“品牌化”,也应将地域“品牌化”,即发展具有农村地域特色的文化品牌,以扩增市场吸引力,实现农村各产业整合升级。由于城市居民对绿色生活的需求不断增长,向往体验农耕文明,农村地区可因地制宜,突出文化特色,促进传统产业朝着品牌化、个性化、网络化的方向发展。近年在城郊兴起的“特色小镇”便是打造乡村地域品牌的积极尝试。以安徽巢湖“三瓜公社”为例,三瓜公社由“冬瓜民俗村”“西瓜美食村”“南瓜电商村”三个特色村庄组成,以“农旅为基、商旅发力、文旅为魂”的“三旅结合”为发展路径。在吸引城市居民到公社体验乡村民俗的同时,利用品牌优质资源,以“互联网+农业”方式引导区域农户种植农产品,签订统购包销协定,并在线上全面对接电商平台,建立电商基地,开发本地农特产品。[13]受地理因素影响,此种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大多集聚于城郊,从而可更有效地整合农产品的商品链与供应链,利于优势资源向特色企业的集中,使产业链布局更加完整。

农村产业由资金资源密集到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的升级,使得城乡经济关系走向新阶段。一方面,在信息化时代背景下,借由农业物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等信息技术的更新和普及,形成了现代农业、智慧农业、观光农业等新经济模式。另一方面,农业产业形态发生变化,第一产业的边界变得比较模糊,工业、服务业同农业紧密融合,产生了新型农村工业、新型农业服务业等新业态。这些业态在一定区域内集聚,形成农产品品牌与农村地域文化品牌,并由此带动城乡各要素实现双向流动,城乡关系进入融合发展的新阶段。农村各产业融合发展的趋势,也为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空间上以更多样形式结合起来提供可能,各地可根据自身优势,有选择地发展信息农业、设施农业、高端增殖农业、观光农业、都市农业,在这个基础上,城乡在空间结构上进一步融合,城市和乡村两个地域实体连接成为一个紧密联系的、网络状的并且相互渗透的区域综合体。

四、结语

长期以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研究城乡经济关系上没有形成话语体系。本文认为,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已有研究局限于政治经济学的传统研究对象,没有形成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野下的城乡关系研究框架。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广义生产关系,其中至少包含三个层面的内容:第一个层面是宏观上的市场与政府关系;第二个层面是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中观层面的结合方式以及由此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关系;第三个层面是微观经济主体内部的关系。从生产方式的含义来看,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之间进行形式多样的组合和搭配,并由此表现出的城乡经济关系,构成了中观生产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新中国成立70多年以来,我国城乡关系经历了历史性的变革过程,体现了党中央通过战略设计解决城乡问题的与时俱进。在这一过程中,劳动力和生产资料在城乡之间的组合和搭配朝着多样化形式发展。因此,不断推动农村产业升级是塑造新型城乡经济关系、促进城乡融合的根本途径。

本文从劳动力和生产资料两大要素提炼农村产业升级和城乡融合路径。从劳动者视角来看,在城乡经济关系的变化过程中,随着普通劳动密集型产业朝着技能劳动密集和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升级,劳动力在城乡之间流动的自由度越来越大,城乡分割的二元经济结构受到冲击,我国城乡经济关系走向融合发展阶段。从生产资料的角度来看,随着我国工业化进程加快,工业结构的变化规律呈现为自然资源密集型产业发展为资金资源密集型产业,再发展到以创新为理念的品牌资源密集型产业。我国城乡经济关系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方面,互联网与新一代信息技术不断向农业渗透,城乡要素的双向流动和城乡各类商品的双向流通打破了农产品生产、加工、销售彼此割裂的状态;另一方面,农业与第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可以将农产品的商品链与供应链有机整合,实现生产资料跨区域的合理优化配置,使产业链布局更加完整。进一步推动“三产融合”必须充分利用二三产业优势,以农村现有特色资源为核心,主动延长产业链、延伸价值链,充分发挥农业的多种功能,对农村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组合搭配进行合理优化配置,不断缩小城乡差距,推动乡村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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