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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墩的故事

2022-01-09李雪雯

青春 2022年1期
关键词:镇子探险小狗

李雪雯

我给这个镇子送信有些年头了。

我每天慢慢悠悠地到处投递,而这个小镇就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我专门绕路走,送完别的地方,最后才来到这里。这年头送信的工作并不繁忙,我的同行一般都是把信件塞进人家门口的信箱里,然后早早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但我不喜欢这样。我偏爱亲手将信件递给收件人。完成工作后,我就可以拿出一支烟,坐在这个镇子的路边或者树下,肆意消磨时间。

这个镇子并不多大,比一般的镇子要小很多,也比别的镇子破落不少,但我对这镇子情有独钟。如果别人路过这个小镇,可能根本不会停留,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能看到这个小镇独有的东西——这个小镇故事很多。别的小镇的故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这里可不一样。每当我拿着一封信敲开一扇门,或是坐在树下抽着烟静静看,就会有不同的故事被我知晓。

由于我在这里常常要消耗掉每个工作日的数小时时光,这个小镇的人也都认得我了,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毕竟这真的是一个很小的镇子。他们都叫我老胡,虽然那时我的年紀并没有那么大。这么多年来,我在这里认识了不少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故事都有。

每天下午三点,我都会准时来到这个镇子。那天并没有什么信件需要我投递。我闲散地坐在树下,点上一根烟,有时我也会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一起下下象棋,但是今天我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小镇的人都知道这棵树下的躺椅是邮差老胡的。那躺椅是某一次我在送信的路上捡到的,有些破旧和损坏了,但是修一修还能用,我就把它摆在了小镇最老的那棵大树下,铺上草席,放一个大蒲扇,这就是我的驿站。

就在我已经闭上眼睛迷迷懵懵的时候,一只狗跑到了我的身边,开始用它那湿答答的舌头舔我的脚。我立刻惊醒,挥手赶走了它,这会儿的太阳刺眼得不行,我眯着眼睛看到一个黑红黑红的小男孩朝小狗跑了过来。我因此认识了阿墩,那是他的狗。

阿墩姓段,那时候阿墩比别的孩子发育得早,别的孩子刚开始发育的时候,阿墩就已经又高又壮了,所以从阿段变成了阿墩。但是所有的孩子都不害怕阿墩,还常常一起欺负他。

欺负阿墩可以,但是欺负阿墩的小狗不行。有时候我在送信的路上能看到高高壮壮的阿墩被一些小孩子围住起哄,他看起来很害怕,本就红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毛茸茸的、眼睛乌溜溜的白色小狗,它在阿墩的怀里呜呜咽咽。别的孩子打他,他从不还手,但是如果有人胆敢动他的小狗一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还击,他的男子汉气概似乎只在这个时候有所显现。常常是我冲那群小孩吼一声,他们嬉笑着四散而去,这时阿墩才会放下他的小狗,那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白狗也会开心地向我跑来,兴奋地围着我转圈圈。

阿墩没有什么朋友,于是我似乎莫名其妙地被他视为了他最好的朋友。他常常会跟着我一起送完剩下的信,一路上和我说个不停。于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那个拥有一只白色小狗的男孩儿的梦想是做一个探险家。我知道嘲笑一个孩子的梦想实在有些不应该,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探险家也算是梦想吗?”我承认问出这个问题的我不是一个有趣的成年人。

“为什么不算?”阿墩把他的视线从小白狗身上移开,转头看着我,认真地反问我。

看到他认真疑惑的眼神,我反而有些语塞:“嗯……因为,因为你什么时候想去探险就可以去探险啊。”

“是吗?”

我没有接这个话茬,他也不再追问。

过了两个月我才又一次碰到了阿墩,他看起来又健壮了不少,那只白色小狗也抽条了,依旧欢快地跟在他身后。阿墩很熟稔地凑到我身边,又像从前那样,跟着我送完镇子的信,在我的旁边说个不停。

“闭嘴吧!”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并不是一个耐心的大人,恰巧那几天我碰到了很多烦心事,老母的病啦,孩子的上学问题啦,各种各样的,我才没有闲心思去听他在我旁边聒噪地讲在学校和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瘫坐在那棵树下,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

“你怎么了?”他也坐在了一旁。

我并不搭理他,只是把挎包丢在了地上,两三下将上衣脱了下来,让黏腻的皮肤暴露在炎热的夏日里。

“你怎么了?”

小孩子确实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们只会不停地探究,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懂什么。”我吸了一口烟,然后躺了下来。草丛里的蚊子和虫子嗡嗡飞着,搞得人浑身痒痒的。

就如同第一次一样,在我即将排除一切嘈杂进入睡眠的时候,那只该死的小白狗凑了过来,亲热地用它热腾腾的舌头舔起了我的脚和腿。

“这!”我的火气直蹿头顶,我猛地起身正要发作时,小狗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恼怒,飞快地钻进了阿墩的怀里。我正准备张嘴说话的时候,他就截住了话头。

“胡叔,你带我去探险吧。”他抱着小狗,真诚地看着我。

我并不想多费口舌去理会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但是阿墩和他的狗一样,没有什么眼色,依旧喋喋不休个不停。

“你带我去吧,我真的想去,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也会自己去的。”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探险?”

“因为你去过的地方最多。”

“小屁孩儿赶紧回家吃饭去。”

“我不回家了。”

“你不回家我也不会带你去探险。”

“求你了。”

我没有再搭理他,拿起了衣服盖在脸上,我打算重新入睡。这里的蚊虫可真是太令人恼怒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我口渴得要命,拿起水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阿墩还坐在我的旁边,正掰着一个馒头喂他的小狗。

“你终于醒了!”他的语气里有些兴奋,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嗯,但是你该回家了,我要走了。”说着我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着的东西。

他依旧坐在那里,逗弄着他的小狗,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喂,赶紧回家吃饭去!”

“我要和你去探险。”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赶紧回家吃饭去,老子没空。”说完我就拿着东西走了。

显然阿墩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执着。我走了,他也跟着我走,他没有尝试过追上我,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我,而我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但是我听得出来他的脚步声和那只小狗的喘息。我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意识到我真的不会带他进行所谓的探险,然后识趣地回家吃晚饭。

我忘记了那天我是如何做出那个决定,我没有回家,和阿墩饥肠辘辘地一起度过了那个夜晚。

事实上我也是迫不得已。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着走着我突然意识到身后的声音消失了,我有些慌乱,于是放慢了脚步,确认再三,我转过身来,一人一狗确实是不见了。我慌忙原路返回,边走边骂,一天正事不做,净给别人添乱。

我在路过的那条河里找到了他。他已经脱得赤条条的,钻进了水里,他的小狗也在水里扑腾着,不过它并不敢游多远。

看到我,他似乎很开心,冲我招了招手。

“你给我上来!”我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了。他出事了我哪里说得清?

他并没有打算上岸的意思,嬉皮笑脸的。

最后我也脱得赤条条的,钻进了河水里。

星星和月亮越来越亮,我们也玩够了,从水里钻了出来。

阿墩打开了他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一瓶水,和一个喂过狗的馒头,就再也没别的了。而我照例,坐下后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你出来探险就带这些?”我掂了掂已经凉了的馒头,它变得有些僵硬。

“探险不就是这样吗?我们应该去找吃的!”

怎么说,那天晚上我就像个原始人一样,和这个小屁孩到处找吃的。我们找到了些浆果之类的,又偷偷摸进别人的地里拔了些玉米,鞋上都是黑棕色的黏糊糊的泥。

就在我准备掏出打火机点火的时候,他制止了我:“我们要钻木取火。”

“我有打火机,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可我们正在探险,我们是探险家。”

真是要命。我们钻了很久,木头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连烟都没有往外冒,可是阿墩看起来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我只好指使他去做别的,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用打火机点燃了木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烤玉米了,阿墩坐在旁边,出神地看着四处迸溅的火星,他一直遗憾错过了木头孕育出炽热火苗的那一刻。

焦香的味道渐渐取代了玉米原本的清香,终于,嘣的一声,玉米熟了,我们吃上了烤玉米,味道还不赖。那天夜里,围着火堆,阿敦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了许多他学来的野外生存技能,当远处传来狼的叫声的时候,那个平时被同学欺负都不还手的阿墩,看起来丝毫不慌张,拉着我要教我爬树。

我们周围聚集的蚊虫越来越多,阿墩这样皮薄肉嫩的小孩儿自然是它们理想的目标,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多了很多红色疙瘩。

“怎么,没学怎么防蚊子吗?”我打趣地问他。

“我本来觉得蚊子没有什么好怕的。”阿墩来回地用手扇着,可是根本不管用,这地里的蚊子很野,一点也不怕人。

我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摘了几把艾草,我和阿墩用水把艾草浸湿,然后用石头碾碎,涂在了身上,多少能顶点用。

最后不知道何时,阿墩讲着讲着就睡着了。我用火点了一根烟,然后灭掉了柴火,灰白色的两道烟一起往天上飘去。四下很安静,又很嘈杂,我仿佛可以听到这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不远处有只鼹鼠正在翻土打洞,青蛙呱呱地叫,仔细再听可以发现被青蛙鸣叫掩盖住的癞蛤蟆的咕咕声。天上的星星密布,像是随手洒下的一把沙子,我并非没有走过夜路,但我第一次发现这样的美景。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喊醒了熟睡的阿墩,把他送回了镇子。

这就是我和阿墩的第一次冒险。

显然这也是最后一次冒险。

第二天我照例来到小镇送信。好巧不巧,有一封阿墩爸爸寄给家里的信。站在阿墩家门口,我就听到了阿墩妈妈气急败坏的责骂声。犹豫再三,我还是敲了敲门。

阿墩母亲看到我很开心,因为我的出现意味着她的丈夫又给家里寄钱了,阿墩的小狗也兴冲冲地扑了出来,在我身边打转。

“老胡啊,现在这孩子真是不好管,你敢相信昨天这狗崽子给我留了个纸条子说要去干啥?探险!然后一晚上没回家!真是欠打得很!”说着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墩。

“哎呀,小男娃嘛,都是这样,淘得很!”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到阿墩跪在地上,他也抬头看到了我。他并没有哭,反而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了一下。

那次探险之后,阿墩再也没有向我提出带他去探险的要求,只不过每当我看到他的小狗的时候,他就会凑上来热情地打个招呼。

再之后,阿墩又抽条了,变得又高又瘦,面容呈现出了男子汉的英气,脸颊上的紅色也褪去了。他又从阿墩变成了阿段,我再也没有见过有人欺负他。只不过偶尔给他家送信的时候,阿墩妈妈会给我吐吐苦水,说阿段这孩子养野了,总是不着家,隔天或者隔几天早上他又会脏兮兮地出现在家门口,打骂都不管用,让人无可奈何。

十几年一晃就这么过去了,只听他妈妈说阿墩没有考上大学,毕业后就离开了这个镇子去别处谋生了,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直到我今天再次见到他之前,这是我对阿墩所有的记忆了。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沉沉闷闷的,看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我打算早早送完信就回家,一下雨,路就要泥泞了,很难走。

好在今天的信并不多,我依次敲开门,或者将信塞进门口的信箱里。

最后一封信静静躺在我的包里,收件人是阿墩母亲,我像往日一样敲了三下门,吆喝一声,但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开门的是阿墩。他和我印象中的样子差别并不大,只是更高更壮实了,肤色一如既往的黝黑健康,不过他变化又很大,我说不上是哪里变了。这也正常,我不也彻彻底底变成了老胡吗?如今我的年纪和身体配得上这个称呼了。

“这不是阿墩吗?”说着,我把那封信递给了他。不用猜,那肯定是阿墩他爸的汇款,每个月月初,很准时。

“我不叫阿墩。”他对我热情的招呼并没有多大反应,接过信就打算关上门。

这时候,阿墩母亲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拉住了门:“你怎么说话呢!你可不是叫阿墩吗?你胡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没礼貌!”

“啊呀啊呀,年轻人说话不要计较!”我尴尬地笑笑,准备转身离开,没想到阿墩妈反而主动和我寒暄了起来。

“进来坐坐呗老胡,反正已经在下雨了,你也不好赶路,进来喝杯热茶,雨小了再走吗。”

她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地面已经被雨点打湿了,暑气从地面蒸腾而起。夏天的雨往往来得又大又急,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去处了,于是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一进门,我才看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很年轻,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阿墩母亲也忙着给我介绍。

“你不知道吧,阿段娶媳妇了嘞,大孩子都三岁多了,这个才生没多久,五个月!”

“男孩女孩?”我走近想看看阿墩的孩子。敢想吗?也没多少年,小屁孩阿墩都有孩子了。

“是个男孩儿!”阿墩媳妇看到我靠近,便把孩子递到了我的怀里。阿墩媳妇看起来很年轻,长得很清秀,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神色有些窘迫,说话声音也小小的。

那孩子看着确实可爱极了,脸蛋肉嘟嘟红扑扑的,像极了小时候的阿墩,他的身上混杂着汗味与奶香,睡得很沉。

虽然是盛夏了,但是这房子里还算凉快,老话说这是因为接了地气。我被招呼到桌旁,喝一碗热茶消消暑,让热汗畅快淋漓地全都流出来。阿墩那只小白狗还活着,只不过已经变成了一只老白狗,它的白毛变得黯淡了,眼皮耷拉着,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着,从前它总会围着我转圈,可是现在,它趴在那里,仿佛一条死狗。

“咋没看到另一个?”我张望半天,也没看到另外一个孩子。

“唉,另一个你就别提了。”阿墩母亲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

“那阿墩咋就回来了?”阿墩母亲还是没有接话茬。

即便我再迟钝,我也知道我问了不止一个不受待见的问题,要是我再追问下去,恐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喝到他家的热茶了,当然我也没有这般没眼色。我把嘴巴紧紧地闭上了,盯着热水里上下沉浮的茶叶出神,手来回地摸索着碗沿的裂口,那裂口摸起来已经很光滑了。

最后还是阿墩母亲先打破了这沉默的局面。还好她说话了,不然我宁愿直接干掉这碗热茶,然后去雨里淋淋。

“老胡,我有个事想拜托你。”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要捎带啥吗?”我以为阿墩母亲是要我帮忙捎带点东西去别的镇子。镇子上常常有人拜托我做这样的事,我也很乐意,只要不特别沉,我能帮则帮了。何况刚才我问了扫别人兴的问题,她让我捎带几十斤大米我都认了。

“你能在邮局找到什么差使不?我想给我们阿段找个。”

她的请求我倒是没有预料到。这就有些伤脑筋了,因为我不过就是送信的邮差罢了,干了几十年也还是个送信的。

她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地补充:“也不用多好的差使,像你一样送个信我也满意了,只要稳定就好。”说着说着她开始抹眼泪。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阿墩从里屋走了出来,愤愤地看着他的母亲,他一言不发,摔门而出。出门的时候他不小心踩到了白狗的尾巴,它惊叫着站了起来,不断地呜咽着。而阿墩媳妇被门的声响吓得抖了一下,抱着孩子跑到了她婆婆身边抹泪。

“阿段这孩子啊,不争气!跟他爸一个德行,但是混得又不如他爸!”她咬着牙恨恨地说。

我立刻领会了,接下来我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扮演好一個倾听者的角色就好。

“阿段这性子,根本定不下来,就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不回家了,到处玩,这孩子没有安定下来的心,也没有那么好的命。书也没读完就跑出去闯荡了,可是什么都没有闯出来,还把他爸攒的钱都造没了!看看他以前的那些同学,有的挣了大钱,一家人都搬进了城里,有的虽然没挣大钱但也安安稳稳地生活。”

“他呢,在钢铁厂没待多久又要去修理厂工作,后来给他拿钱让他学了门手艺,开了个饭馆,干了没一年,他把店盘了出去,说要去广州做个海员,这要不是因为娶了媳妇有了娃,还不知道在哪里漂着呢!出去这几年了,啥钱也没攒下,老大又病了,每天在医院遭罪……”说到这里,阿墩母亲抱着儿媳妇哭了起来,那儿媳妇哭得更狠,只是并不出声。

“急性白血病!”

我忘了最后我是怎么离开了阿墩的家,只记得我向阿墩母亲保证会想想办法,虽然在邮局待了几十年,我还是一个送信的,但是如果我腆着老脸求求人,也许还是有希望的。

“不缺人。”

“那要是我走呢,可以腾出来个空缺不?”

局长看着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用问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梦想是做一个冒险家的小屁孩付出这么多。反正我也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已经走不动了。我挺喜欢阿墩这孩子。

阿墩母亲亲自带着阿墩和他老婆来到我家向我表示感谢,我摆了摆手,泡了一壶热茶招待他们。

这是我退休前最后一次来这个镇子了,以后送信的人就从邮差老胡变成邮差阿段了。如今要送的信件越来越少,于是在清空包里的信件后,我又像往常一样,躺在那棵树下的躺椅上,这躺椅就像我的老伙计一样,虽然铺在上面的草席早已秃噜皮了,但是它依旧坚挺,只不过躺下的时候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老胡,来啦!”那些围成几圈下象棋的老头老太太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也冲他们挥了挥手。这树下的老人总的来说是少了,隔几年就会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从这树下的棋桌旁消失。我眯起眼睛,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个我已经非常熟悉的小镇。

交接工作那天,我们蹲在屋外,他摸了摸兜,递给了我一根烟,他有些沉默。

“你还想去探险吗?”

他讶异地转头看了看我,并没有回答。我看到他紧皱着眉头,狠狠地嘬了一口烟。透过烟雾,我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粼粼的波光、炙热的篝火和广袤的银河。

有人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我在想,那么写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其实这个问题还蛮有趣的,一开始,我会认为写作是一种建构、一种创造,是一个自己亲手构建出世界的过程,当然这样想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逐渐发现,比起创造,写作更像是一种还原,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对自己了如指掌。写作是向外表达,更是向内探索。

在工坊讨论作品的时候我的朋友问了一个我从没想过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小说故事背景都是发生在比较早的时候。细想之下,我写过的故事没有发生在未来的,没有发生在现在的,而是都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与21世纪初。在后来的交谈中,我们得出结论:与现在的生活相比,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更加喜欢过去的生活,那种慢节奏的惬意生活,那个时候的生活在我看来是安全、稳固的。

所以实际上,每个个体本身就是一座十分丰富的灵感库。有意或无意,你本身就为写作提供了养分,我们在从外部世界寻找灵感的同时不要忘记独特的内部世界。完成作品后去观察探究自己的文章,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也许你会因此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小说是要塑造人物形象的,好的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一定是鲜活生动的。自省的时候我会发现想要把人物的形象立住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常常以为自己塑造了形象,但回顾后却发现我竟无法说出某个人物的突出特征。写人物是非常精细且需要耐心的活。练习塑造人物,可以从描写最熟悉的人着手,也就是自己。平时对他人言行举止以及逻辑的观察,也对人物塑造有很重要的帮助。

在创作中,其实很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作者的意愿超越了人物意愿,应当时刻警惕作者的主观意愿代替人物做选择。虽然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有时会因惯性而忽略。在实际的写作中,给出人物的初步设定后就应把故事交给人物来进一步发展。

责任编辑 苏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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