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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东宫教育述论

2022-01-08赵毅白风

古代文明 2022年1期
关键词:明代

赵毅 白风

关键词:明代;东宫教育;日常讲读;治国实践

皇太子作为储君,是帝制时代国之大本。其择立与培养关系国脉,与天下理乱休戚相关。在家国一体的君主制时代,一家一姓的政权统系主要通过“父死子继”代代相传。据王国维《殷周制度论》考证,商代王位自成汤至帝辛凡30传,“兄终弟及”者占多数。而周代王位的继承多为“父子继立”。所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自周代起便成了君位传承的大经大法,1秦汉以降更被奉为圭臬。皇太子既为“国本”,历代君臣皆高度重视,围绕皇太子的选定、养育、教育、生活起居、安全护卫、礼仪等形成了严密制度。史称自唐太宗始,把皇太子生活起居之宫殿置于皇帝起居宫殿之东侧,便于约束教导,又因东方属春,生机盎然,欣欣向荣,故皇太子亦称“东宫”。本文对明代东宫教育主要涉及立储、东宫辅教的职官系统、东宫讲读制度、东宫治国理政实践4个方面的内容进行考察,与东宫教育无涉或关联不大的内容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立储亦称建储,即东宫皇太子择立制度。明代立储的原则为嫡长制,用明朝人的话来讲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2“嫡”指皇帝与皇后所生之子;“长”指皇帝所生众子中最年长者。皇太子已立,未继位而死,则立皇太子之嫡长子为皇太孙准备继承皇位。皇帝大行而无子,皇位依昭穆最近原则,实行“兄终弟及”办法传承。这种看似简单明确的东宫择立制度,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围绕东宫的立、废,上演了多少宫廷阴谋和传奇,有多少皇帝、皇后、妃嫔、权臣、宦寺参与其中,或暗流涌动,或刀光剑影,其中一些成了历史学家无法厘清的秘辛。明成祖、代宗、世宗、思宗都没有皇太子的经历而位登九五。明朝以嫡子身份继承皇位的仅仁宗、宣宗、英宗、武宗4人。其中英宗生母孙氏原为宣宗贵妃,英宗出生时宣宗胡皇后尚健在,根本算不上嫡子。后来宣宗不顾朝臣反对,废掉胡皇后立孙贵妃为皇后,英宗才取得嫡子名分。但正史中却另有说法,即孙贵妃当时无子,“阴取宫人之子为己子”。1明武宗是否嫡出,在明代野史中也存在异词,即弘治年间孝康张皇后擅宠而无子,阴夺宫人之子为己子,得立为皇太子。说称“京师遂有浮言,太子非真中宫出者。时有武城尉军余郑旺,有女入高通政家进内,因结内侍刘山宣言其女今名郑金莲,现在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宫中,实东宫生母也。”2孝宗震怒,即殛刘山,郑旺论斩关入大牢,后遇赦,郑旺被释放回家。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非独京城,就是远在湖广的楚藩、江西的宁藩亦有窃窃私议。弘治朝官僚陈洪谟曾质疑郑旺妖言案,内官刘林斩立决,“郑旺且监着”,“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尤为可疑”,“乙丑五月大赦”放出,“盖亦意有在云。”3光宗朱常洛以庶长子被立为太子,其过程漫长,情节复杂,各种势力参与博弈。多数朝臣坚持“无嫡立长”之原则,与神宗及其爱妃郑氏势力展开前后10余年的“国本之争”,压制了“废长立幼”的图谋,抵制了“三王并封”的决策。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朱常洛得立为太子之后,“国本之争”亦未平息。“张差梃击案”、“皦生光妖书案”,不旋踵而发生。常洛登极甫一月,又发生“红丸案”,常洛不明不白死去,遂有熹宗少年继位之事。

东宫选立的年龄,无明确规定,完全取决当朝皇帝的心情和朝堂政治的格局。有出生两月就被立为皇太子者,有出生十几岁尚不得正位东宫者。一般情况下,太子已立,要举行隆重的皇太子册封仪式,赐给皇太子册宝。在行冠礼之前,皇太子一般随皇后居住(无论嫡出或庶出),也有随皇太后居住,起居、饮食、游戏均由宦寺和乳媪、宫女负责。在行冠礼之后,皇太子移居慈庆宫,旋即举行出阁讲读典礼,开始学制长短不等的帝王之学的学习生活。

东宫已立,冠礼和出阁讲学典礼已举行,学生有了,我们再考察一下师资情况。东宫辅教职官系统,实即皇太子的受教师资系统。

东宫辅弼职官制度,秦以前不甚清楚。汉代东宫辅弼职官制度大致分两部分:一是太傅和少傅二傅系列,共属官有太子门大夫、庶子、洗马、舍人等。其二是詹事系列,其属官有率更令、家令、中盾、厨、厩长等。东宫辅弼职官皆专职专设,对皇太子政治成长负有主要责任,故称“辅弼”。降至唐代,东宫辅弼职官制度总体更趋完善,但变化也很多。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子六傅(六师,三师三少)已成兼职荣誉称号,而非专职。如此安排,是总结前代和本朝历史教训的结果,旨在防范东宫辅弼职官对皇权构成威胁,便于皇帝一人独尊掌控天下。明初立国,法体汉唐,东宫辅教职官系统变化较大。明初设三公三孤,简称公孤。“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正一品。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从一品。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无定员,无专授”,4皆開国重臣专领。建文、永乐间罢公孤官,仁宗时复设。“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并从一品,掌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并正二品,掌奉太子以观三公道德而教谕焉。太子宾

客,正三品,掌侍太子赞相礼仪,规诲过失。皆东宫大臣,无定员,无专授。”1明太祖考虑专设宫僚恐与廷臣生嫌隙,引发纷争,“以朝臣兼宫职”,当礼部尚书陶凯请“选人专任东宫官,罢兼领”时,被太祖严肃批评。2终明之世,惟永乐间,成祖幸北京,以姚广孝为专职专授太子少师,留南京辅导太子。以后,再无第二人。太子三师三少即所谓的太子六傅,是虚化的东宫辅教职官序列。名义上在其下还有4个机构,即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经局,其中许多职官也是兼领而非专授,但习惯上仍视为东宫衙署,主要(非全部)负责皇太子文化知识传授和帮助加深对修齐治平大道理的理解,不对太子成长负有政治责任,与汉唐东宫辅弼官不同,本文称之为东宫辅教职官。詹事府,洪武初年称詹事院,洪武二十二年(1389)改称詹事府,建文朝政称詹事寺,永乐朝复称詹事府。正统年间北京詹事府官邸落成,位于皇城东玉河岸上。詹事府,正三品詹事1人,正四品少詹事2人,正六品府丞2人。主簿厅,从七品主簿1人,正九品录事2人,通事舍人2人。左春坊,正五品大学士,正五品左庶子,从五品左谕德,各1人;正六品左中允,从六品左赞善,从六品左司直郎,各2人;从八品左清纪郎1人,从九品左司谏2人。右春坊职官及品秩一如左春坊。司经局,从五品洗马1人,正九品校书、从九品正字各2人。“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以辅导太子,少詹事佐之。”3府、坊、局官员往往多为兼职而非专任,詹事可视为东宫辅教职官系列之首领官。天顺朝以前,或尚书侍郎、或都御史兼任,成化以后,专用翰林出身的礼部尚书侍郎兼掌之。“府僚暨坊、局官与翰林院职互相兼”,因府、坊、局职官秩较高,遂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4翰林院诸翰林皆有迁升府、坊、司成为东宫辅导职官的极大可能。詹事在东宫辅教职官系统中负有综合责任,“凡入侍太子,与坊、局翰林官番直进讲《尚书》《春秋》《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诸书。前期纂辑成章进御,然后赴文华殿讲读。”5春坊大学士“掌太子上奏请、下启笺及讲读之事,皆审慎而监省之”,文华殿讲读毕,诸臣班退,“有独留奏事及私谒者”,许司直郎、清纪郎“共纠之”。6洗马“掌经史子集、制典、图书刊辑之事”,校书、正字“掌缮写装潢”,並诠释图书之讹误。7司经局颇类似东宫专门的图书馆。

《明史》有言“东宫,国之大本,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也。”8太子教育成功与否,事涉天下之理乱,国祚之长短,明代君臣对此有共同认知。开国皇帝朱元璋曾说:“天子之子与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公卿士庶人之子系一家之盛衰,天子之子系天下之安危。尔承主器之重,将有天下之责也。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齐家,取败止于一身一家,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其败岂一身一家之比,将宗庙社稷有所不保,天下生灵皆受其殃,可不惧哉!”9认识是到位的。曾任东宫辅官的弘治朝名臣王鏊认为,“人君之学与不学,系天下之治乱,太子之学与不学,系后日之治乱,其重可知也。”10万历朝大臣杨守勤明确指出:“储宫,天下之大本也。储教,天下之首务也。自古论有道之长,必曰预教太子。”11王鏊、杨守勤对皇太子教育的重要性认识是深刻的。

明代东宫讲读地点前后稍有不同。最早在文楼,稍后在大本堂,两段时间不超过6年。但这段时间太子与诸王同时同地同师受教。1洪武六年(1373)开文华堂于禁中,以为储才之地,择乡贡举人俊异者入堂充太子伴读,可能从此开始太子与诸王受教地点分开,授课人也不相同了。文华堂作为太子受教场所,持续到永乐迁都为止。成祖迁都北京,皇城宫殿规制名称一仍留都之旧,文华殿便成为皇太子读书受教的地址。因为皇帝经筵、日讲也在文华殿举行(经筵、日讲可能是正统以后的事情),正统朝皇帝经筵、日讲始成定制,地点确定在文华殿和文华穿殿,东宫讲读场所改在文华后殿,但未必有太子在此受教(正统朝无太子,景泰朝见深旋立旋废,见济旋立旋亡)。英宗复辟后,见深复立为太子。为方便英宗早晚朝见皇太后,而移东宫讲读地点于文华殿东厢房,习称文华傍室。2文华后殿、文华东便殿、文华东厢房、文华傍室都是文华殿之一部分。故明朝人认为东宫受教之所,自永乐迁都迄明代灭亡,没有离开文华殿。明清鼎革之際,留都有人自称思宗太子朱慈烺,弄得弘光君臣一头雾水,莫辨真伪,奉诏辨识。“讲官中元刘正宗、司业李景濂先言:‘故太子眉长于目,此非真。’西宫袁妃云:‘太子有虎牙,足下有痣。’不果。问讲读何所?误以端敬为文华。问讲读先后,误以先读为先讲。”3自称太子者把东宫讲读之地文华殿说成端敬殿,成为辨识真伪太子的一个依据,明确告诉人们,明末太子读书之所仍在文华殿。

东宫讲读内容不外乎“四书”、“五经”、《贞观政要》《大学衍义》和《资治通鉴》等儒家经典和修齐治平宏大道理,可将上述诸书视为教材。据说东宫讲读如同皇帝日讲例,“先训字义,后敷大义而止。”4对初学之人,先要搞懂文字读音和字义,之后讲解人敷陈课文之大义。明代东宫讲读的实况究竟如何,各种文献记载并不完全清晰一致。《明实录》保存有天顺二年(1458)礼部所上皇太子出阁讲学仪注和每日讲读常仪。其中“每日讲读常仪”记载详尽,可信度很大,其载:讲读常仪“一每日早朝退后,东宫出阁升座,内侍以书案进。不用侍卫、侍仪、执事等官,惟侍班、侍读讲官入行叩头礼毕,分班东西向立。内侍展书,先读“四书”,则东班侍读官向前,伴读数十遍,退复原班。次读经书或读史书,则西班侍读官向前,伴读亦然,务要字音正当,句读分明,读毕叩头而退。一每日巳时,侍班、侍读讲及侍书官,俟东宫升座毕,入照东西向立,侍班内侍展书,先讲早所读“四书”,则东班侍讲官向前,进讲一遍,退复原班。次讲早所读经史书,则西班侍讲官向前,进讲亦然,务要直言解说,明白易晓。讲毕,内侍收书讫,侍书官向前,侍习写字,务要开说笔法,点画端楷,写毕,各官叩头而退。一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一每日晚,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止。一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讲官通讲,须晓大义。一凡写字,春夏秋月,每日写一百字,冬月,每日写五十字。一凡遇朔望及大风雨雪、隆寒、盛暑暂停讲读写字”。5这段文献交代了如下几项主要内容:东宫讲读教材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每日上午先诵读“四书”、“五经”部分章节,由侍读领读多遍,接着由侍讲官讲解所读“四书”及经史书之宗旨,加深理解;每日下午游息或练习骑射;每晚读本日上午所授之书十余遍,至熟而止;授课三日安排一次复习课,不讲新课,须对前3次课程背诵成熟;每日上午还有侍书官侍习写字,讲解笔法端楷理论,太子每日课余要写字50或100个,常年不辍;逢初一、十五及雨雪、盛暑、奇寒等特殊天气,暂停讲读和写字。东宫讲读,即文化知识和治国理政道理的传授是抓得很紧的,“四书”、“五经”要背诵成熟。东宫讲读官皆列朝学博才优名宿,道德文章声誉卓著者,诸如洪武朝之宋濂、方孝孺,永乐朝之解缙、黄淮、杨溥,成化朝之李贤,弘治朝之王鏊、杨廷和,嘉靖朝之高拱、陈以勤、罗洪先,万历朝之焦竑、郭正域,不能不说教资队伍阵容强大。而受教的太子,由于出阁时年龄不同,心智不同,向学热情不同,勤惰不同,要收到良好的教育成果是不容易的。正统朝以后,几乎无明君令主,东宫辅教官的教育目标没有达成。

东宫教育的培养目标是培养明君令主,不同于普通府州县学培养诗文能手、儒林名士。除日常讲读外,还有其他学习内容。《明史纪事本末》记载成祖永乐朝一则史事:“及《文华宝鉴》成,上召皇太子谕之曰:‘修己治人之要,具于此书。尧舜相传,惟曰允执厥中。帝王之道,贵乎知要。汝其勉之!’皇太子拜受而退。上顾侍臣解缙等曰:‘朕皇考训戒太子,尝拣经传格言为书,名曰《储君昭鉴录》。此书稍充广之,益以皇考圣谟大训,以为子孙万世帝王之法。诚能守此,足为贤君’。”1这段文字明白无误告诉人们这样几种信息:一是皇太子所学的知识和道理,乃“帝王之道”、万世帝王之法,是帝王之学。二是皇太子培养目标非平庸皇帝,而是“贤君”。三是太祖朱元璋曾亲纂《储君昭鉴录》、成祖朱棣又编辑《文华宝鉴》授予太子,令东宫研读,作为当朝皇帝对未来皇帝帝王之学的指导。不仅如此,永乐七年(1409),成祖召见太子及群臣,“赠太子《圣学心法》。上出一书,示胡广等曰:‘朕因政暇,采圣贤之言,若执中建极之类,切于修齐治平者,今已成书,卿等试观之。’广等览毕,奏曰:‘帝王道德之要,备载此书。’遂名曰《圣学心法》,命司礼监刊行”。命东官辅教官“尔等其尽心辅之”。2永乐十三年(1415),“《历代名臣奏议》书成。先是,上以玺书谕太子,命翰林院儒臣黄淮、杨士奇等,采古名臣直言汇录,以便观览。至是书进,上览而嘉之,命刊印以赠皇太子、皇太孙及诸大臣。

除皇帝亲纂或命大臣编纂而钦赐皇太子学习领悟帝王之学的辅导教材外,还有大臣编写的皇太子辅助教材,且多图文并茂,语言精赅,更适合年少太子阅读理解。如隆庆六年(1572),张居正委托马自强编修的《帝鉴图说》,万历二十二年(1594)焦竑编修的《养正图解》等,皆为此类。张居正、马自强、焦竑皆曾任职东宫辅教官员,参与过天子的讲读活动,依据“以古为镜”之古训,4纂成以上二书,以为皇太子帝王之学修为的辅助教材。

东宫讲读,所诵“四书”、“五经”,所听高头讲章,是获取文化知识和治国平天下理论的过程,无论时间持续多少年,用现代教育理念来理解,是传授知识的课堂教学过程,属知识获取环节。太子所学乃帝王之学,那么,实践教育对太子培养目标的达成就更有意义。

明代东宫实践教育,大致有4种方式:监国、巡阅、启本和东宫辅教官员向皇太子的国家通报。

谷应泰论曰:“古之教太子者,慎选师傅,训之德义。过龙楼而问寝,入虎闱而齿胄,盖若是其毖也。及乎六师挞伐,有事行间,则从曰抚军,守曰监国。非特重器所寄,亦以周知艰大,练察治忽,为嗣王之要务耳。”5太子抚军,即从皇帝统军出征,不见明代文献记载。监国则见于永乐七年、十一年(1413)、十五年(1417)、二十年(1422)、二十二年(1424),成祖北征朔漠,“敕皇太子监国。惟文武除拜、四夷朝贡、边境调发,上请行在,余常务不必启闻。”6这不是彻底放权,人事任免、邦交事务、边军调遣等核心重大国政仍要请示远在千里的皇帝裁定,日常庶务才由监国太子自专。除永乐朝外,另见嘉靖十八年(1539)世宗南巡安陆,曾敕太子载壡监国。7有明一代有监国历练的太子仅2人而已。

巡阅,即差遣太子赴某地体察民情或解决专项问题,仅行于明初太祖、成祖朝,有两位太子有此经历。吴元年,命世子朱标省临濠墓,谕之曰:“儿生长富贵,习于晏安。今出旁近郡县,游览山川,经历田野,其因道途险易以知鞍马勤劳,观闾阎生业以知衣食艰难,察民情好恶以知风俗美恶,即祖宗所居,访求父老,问吾起兵渡江时事,识之于心,以知吾创业不易。”1朱标此行,由应天至临濠,路途不远,说是游览山川,实则是体察民情,了解社会的巡阅。据说朱标过太平访得其出生的人家,赐白金50两,到临濠告祭祖墓,慎終追远以寄孝思,见小民疾苦,识世事之艰难,达到了乃父差遣目的。洪武二十四年(1391),太祖朱元璋命太子巡抚陕西。此前,太祖“以应天、开封为南北京,临濠为中都”,有人认为天下形胜当属三秦,建议定都关中。对此,太祖心中思而不决。临行,谕太子曰:“天下山川惟秦地号为险固,汝往以省观风俗,慰劳秦父老子弟。”2据称太子朱标此行还有肩负密访西安秦王朱樉、开封周王朱橚违法害民暴虐地方之使命。朱标还京,献陕西地图并上言经略建都事宜,又巧妙斡旋,弥合修复了太祖与秦周二王的紧张关系。永乐十八年(1420)秋,北京宫殿垂成,择吉明年正月初一御新殿,成祖召监国南京的皇太子高炽,期于十二月至北京。高炽从容起程,深入民间,了解社情。过滁州,登琅琊山,访醉翁亭故址,缅怀欧阳修忧国忧民情怀;过凤阳,谒祭皇陵,追思先祖创立之艰辛。“过邹县,见男女持筐,路拾草实者,驻马问所用,民跪对曰:‘岁荒以为食。’太子恻然。稍前,下马入民舍,视民皆衣百结,灶釜倾仆,叹曰:‘民隐不上闻至此乎?’顾中官赐之钞,而召乡老问其疾苦,辍所食赐之。时山东布政石执中来迎,责之曰:‘为民牧而民穷如此,亦动念乎?’执中言:‘凡被灾处,皆已奏乞停止今年秋税。’皇太子曰:‘民饿且死,尚及征税耶?汝宜速发官粟赈之,事不可缓!’执中请人给三斗。曰:‘且与六斗,汝毋惧擅发仓廪,吾见上当自奏也。’”3这次巡阅,太子为邹县灾民解决了一些燃眉之急,也经历了难得治国理政实践。

启本之制。洪武十年(1377),太祖“令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具体做法是,臣工奏事本章,额外誊录一份呈送太子,听取意见,名为启本。太祖谕太子曰:“自古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人情,周物理,故处事咸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昔练达,少有不谬者。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惟仁不失于疎暴,惟明不惑于邪佞,惟勤不溺于安逸,惟断不牵于文法。凡此皆心为权度。吾自有天下以来,未尝暇逸,于诸事务惟恐毫发失当,以负上天付托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寝,尔所亲见。尔能体而行之,天下之福也。”4临群臣、听断事,是实打实的“练习国政”的实践教育。这通谕旨,是一番老皇帝对皇太子耳提面命的敦敦教诲,方式是言教与身教相结合,灌输“惟仁”、“惟明”、“惟勤”、“惟断”帝王之学的要旨,指明皇太子治国理政的基本素质要求。启本之制,只见行于太祖一朝,此后便寂然无闻了。

东宫辅教官员向皇太子的国事通报。《明史》记载,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凡入侍太子,在文华殿讲读,“讲读毕,率其僚属,以朝廷所处分军国重事及抚谕诸蕃恩义,陈说于天子。”5此事记载较简单,没有议论探讨,而是把已经决策(即处分)的国家大事向皇太子通报,对皇太子的实践教育或有助益,但效果不宜估计过高。

监国与启本使皇太子能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奏事,遣太子巡阅地方能培养皇太子独立处理政务的能力,都是皇太子“练习国政”实践教育的好方式。怎奈皆行于明初洪武、永乐时期,宣德朝以后,皇太子的实践教育活动竟嘎然而止,无声无息了。

如上所述,我们对明代东宫教育制度进行4方面讨论,涉及立储、东宫辅导官遴选及其职责、东宫课堂教学的内容与形式、东宫培养的实践活动,也涉及了明代君臣对东宫教育培养目标和意义的认识。

总体而论,明代东宫教育是不成功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立储原则,将皇太子的选择范围限制在皇族中当朝皇帝这一支之子嗣,或嫡或长,若嫡长兼备,则其他子嗣全不在考虑之中。选定的皇太子体质、智力实际无异于民间寻常孩儿,却被描绘为“天章日表,玉质龙姿,孝友英明,宽仁大度”。1以皇太子为中心制定繁文缛礼达十余种,诸如皇太子册封仪、皇太子朝仪、朝贺东宫仪、皇太子冠礼、册皇太子妃仪、皇太子纳妃仪、东宫出阁讲学仪、东宫监国仪、皇太子每日讲读仪等,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处处都传递着森严的等级秩序,培育了皇太子极度的自信和自尊、自是,辅教职官名分为师,实则臣仆耳。东宫讲读无论时间长短、皇太子知识储备无论多少、君德培养不论成败,只要当朝皇帝大行,就要太子上位登极。这是一家一姓帝制国家皇位传承的必然结果。

人的成长与生活环境、与所接触的人物关联极大。东宫辅教职官与太子之接触仅限于讲读官时,他们的道德文章虽多可称道,但对太子的影响恐不及宦寺宫人这群朝夕相伴者。而且,明朝还设计了防闲东宫职官与太子过多接触的制度。遇有太子召问,东宫官员要一同进出。“如独进、独留者,许监察御史、鸿胪寺官、司直郎、清纪郎纠劾。”2永乐八年(1410),解缙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缙谒皇太子而还”。汉王高煦劾“缙伺上出,私谒太子,径归,无人臣礼”。3这成为解缙被逮诏狱的罪名之一。明朝大臣王鏊对皇太子成长环境要素深表担忧,他说:“晨而授书,授毕而退;日中进讲,讲毕而退。凡祁寒暑雨,学皆间歇。间歇之日,所与宴游者谁欤?所与居处出入者谁欤?”4非名臣贤士,而是宦寺宫人,其中又多便辟邪佞小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日接于耳目,常得皇太子赏识信任,对皇太子成长影响巨大,足以抵消东宫侍讲侍读修齐治平涵养君德之儒家说教。王振之流对英宗,刘瑾、江彬对武宗,魏忠贤、客氏对熹宗影响之巨大,皆足以祸乱朝纲,引发政治危机。

明代数有童昏皇帝。他们在东宫储位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知识储备严重不足,实践教育基本没有,但却养成了独尊独断的性格,宣德朝以后的英宗、武宗、神宗、熹宗概莫能外。他们一旦登极称帝,乾纲独揽,威权亲操,任性而为,“出一言而盈廷称圣,发一令而四海讴歌”,5把国事弄得一塌糊涂。明代中晚期诸君皆庸,东宫教育培养明君令主的目标远远没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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