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芬的诗

王玉芬

在望晓源，玉兰树是双生

它们并肩而立

一长，就长成爱情的模样

养育出的花朵

都活得幸福，滋润

树下潺潺而过的玉兰溪

是完美的花冢

好像死亡的爱，也有了

最明亮的去处

而玉兰是我的乳名，一喊

群山就有了呼应

再喊，时光深处的女孩

会幻化成万千朵洁白的玉兰花

在正午的阳光下，在此时此刻

向着望晓源，飞奔

山樱花

雪片一样地飞

时光一样地飘

短暂的美，开在寺庙之上

顶礼膜拜的不仅仅是菩萨

三根香也燃给山樱花

梵音冲缓落英之势

花雨中我体悟到幸福

凋谢竟如此盛大

樱花岛

仿佛一夜之间盛开

也仿佛一夜之间，缤纷若雪

三月，忽冷忽热的天气

成就樱花的轮回

脉络如此清晰

从初春，追溯至去年的深秋

风吹雨打后，樱花岛上一地的落叶

人们都说美，美

好像美的事物，可以模糊

生与死的界限

木姜子

小小的花朵贴伏着枝条

无叶，簇拥而生

如缩小版的绿梅，有玉一样的质地

每一朵都精致，每一簇都像一群洋娃娃

天真無邪地看着你

白山茶，黄檫花，粉樱花

蛇根草，玉兰花，杜鹃

山中那么多花

众人只奔木姜子而去

攀崖爬壁，飓风一般扫过

他们在心里琢磨着

该用什么样的花瓶才配得上她

绝世无双的美丽

富贵竹

去年春天来的，看她的样子

活不过今年春天

枯了，黄了

换水，剪根，去黄叶

拯救似乎是徒劳的

她继续黄，继续枯

原先大把郁郁葱葱的叶子

变得稀稀拉拉，无以为继

好像有最后一口气

等着吐完，等着告别

我想起步行街卖富贵竹的男人

斯斯文文地跟我说，好养活，活一年没问题

他卑微地站在小巷口

面前一排更为卑微的生命

他的一句话，决定了

我带回家的富贵竹的命数

不多不少，还有十天

正好一年

枇杷叶

一念起，她们就随我进了城

“清肺止咳，降逆止呕”

这样的功效足以毁灭她们

此刻，她们躺在阳台外悬空的晒架上

鄱阳湖湿润的风，吹过水田

吹进农家小院，却再也吹拂不到她们

远离尘嚣，绿色环保

加快了人们攫取的步伐

像那些每年都有的乡村女孩

“扑棱棱”如群鸟一般飞进城市

青春和清纯，犹如架子上的枇杷叶

阳光下，迅速地，失去了水分

棉花的花

我看过冬天的田野里倒伏一地的棉花秆子

枯槁的秆子挂着零星的花，白白的

怯生生的，在朔风里，等着捡拾的手

我不知道夏天的棉花是长成这样的

一尺多高的绿色植物，开着尚且不多的花

玫红，浅黄，藏在茂盛的叶子里

棉花的花是有颜色的？

有颜色的花结出的棉花是白色还是彩色？

我像只田野里多出来的麻雀，叽叽喳喳

父亲说，女儿哎，我不行了

和你哥去乡下选块地吧

我们来到小叔叔家的棉花地

那儿正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棉花

我们比划着地的大小，够不够父母将来合住

清明扫墓时有没有好走的路

会不会征迁，做工业园或者其他

谈论生死的时候，那些

棉花和棉花的花

安静地听着

夹竹桃

入夏，湖边的夹竹桃开花了

一直开，一直

开到初冬，几个月的花期

白色单瓣，红色重瓣

看起来没有丝毫过错

也会临水照影

也会随风起舞，摇曳生姿

可是，“没有一点美感”

它难闻的气味，全株剧毒的特性

永无止境地盛开

连同它的热烈，它的集体主义精神

一茬一茬的，前赴后继

枝头上总是保持夺目的绽放

都成了人厌倦的理由

湖面漂着几朵完整的夹竹桃花

作为个体，它凋谢的速度还是够快

湮灭于众花之中，悄没声息

仿佛生与死，从未发生

朱 蕉

进门时，是春天

朱衣红唇，舒展、鲜嫩

大好的年华，搂在怀中

养在水里

褐色的茎干生出许多白须

仿佛要全身心投入

仿佛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谁能预料，两个月后

她开始一点点枯，一点点萎

没有腐烂，叶片依然伸展挺括

她没有那么决绝

她用了整整三十天，生命中的三分之一时间

慢慢失去血色，慢慢抽干水分

满满一玻璃瓶的水啊，簇拥、滋润

她还是干，还是渴

她蜷縮起来，用余下的力气

关闭了自己

映山红

从悬崖移到女人的手里，她捧着花拍了一张照片

移到男人的手里，他也捧着花拍了一张照片

最后，他们和花合了影

映山红还是那么红，和在峭壁上的红一样

他们的笑还是那么甜，和刚出门时一样

他们和花都是有根系的，有来由的

花会记得攀折时的疼痛，记得失去重心时

一声尖叫，一波一波在山谷间推远

男人女人想起了什么呢，他们若有所思

他们捧着花各自看着镜头，他们笑着

笑容里升起了苍凉和茫然

邂逅一朵花

邂逅一朵花，需要天时地利

机缘巧合，如同邂逅一个人

不，和邂逅一个人有些区别

一朵花没有记忆

她不记得初见于杭州再见于“柴桑春天”

一朵花也绝不和谁四目交汇，让电光火石产生

她忽视所有爱慕仰慕的目光

对匍匐于跟前的众生，她只会轻喊“尔等平身！”

一朵花认为美是自己的事，凋谢也是自己的事

她不问故乡，不思亲人

一朵花有一片土，足够

柿 子

老人指着柿子说，插一根牙签进去

就容易熟了

新摘下来的柿子，一个个

青涩，坚硬，无所畏惧

此时正躺在饭厅的瓷砖上

等待，举起牙签的手

多像命运之神举起一根尖刺的手

神情悲悯，目的雷同

扎向柿子，扎向众生

有的一针见血，有的肉身如钢铁一样死硬

扎下无数个洞眼仍不屈服

但最终他们都接受了疼痛

他们在疼痛中生长，在疼痛中成熟

在疼痛中变成一汪红彤彤、甜蜜蜜的汁液

享有作为食品或者祭品的幸福

他们用一生的时间习惯疼痛

（作者单位：九江市审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