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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化视野下的巴文化与巴都

2022-01-06潘殊闲

文史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巴人阆中

潘殊闲

摘 要:巴文化是中华文化多元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元。历史上巴人对中华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贡献。阆中是巴国的最后首都,在巴文化中地位特殊。要珍惜阆中的巴文化遗产,让其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

关键词:巴文化;巴人;巴都;阆中

在中国语典中,“巴”是具有丰富意蕴的词汇。四川人口语中“巴不得”“巴连不得”“巴适”“巴心巴肠”“巴心巴肝”“眼巴巴”“干巴巴”“湿巴巴”“皱巴巴”“巴结”“巴望”“巴巴门对巴巴门”等,都是对“巴”的有趣使用,十分耐人寻味。本文拟从中华文化的视野,探讨巴文化和巴都的历史定位及其影响。

一、巴文化是中华文化多元一体中的重要一元

著名历史学家苏秉琦先生在谈到中华文化的起源时,曾用满天星斗形容,也就是说,中华文化是多元一体的组合。巴文化与蜀文化一样,都是中华文化多元中的重要一元。早在《山海经·海内经》中就曾记载:“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从近几十年有关巴地大小考古遗址的相继发掘,如宣汉罗家坝遗址、渠县城坝遗址、云阳李家坝春秋至西汉墓葬群遗址、云阳马粪沱战国墓群遗址、涪陵小田溪战国土坑墓群、重庆冬笋坝战国船棺群、巴中月亮岩遗址、阆中彭城遗址、阆中兰家坝遗址、阆中灵山遗址等,我们从中可以物象化、直观化地看到,在祖国西南地区的东部,有一支古老的族群;这支族群又分为若干支小族群,曾经拥有灿烂的文明,在华夏民族区域文明中,闪耀着特别的光芒。谭继和先生曾勾勒过巴文化的发展脉络:

巴文化根系:“以距今两百万年以上巫山人为标志”;

巴文明起步:“万年以上从人皇到伏羲生后照为独特文化标志”;

巴文明起源:“五千年以上以秦巴、峡江地区为代表”;

巴文明东兴西进发展史:“两千七百年以上由汉水、峡江、秦巴山区进入四川盆地,由游团走向定居并与蜀文化融会”。

这一概括是有道理的。巴文化确有一个发展演变的历史;当然,这里的“巴文化”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包括了考古学、文化学、历史学、人类学、地理学、社会学等意义上的含义。但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的巴文化(巴文明)而言,它都是当之无愧的中华文化多元一体中的重要一元。

二、巴人在中华民族的统一进程中曾作出过重要的贡献

巴人劲勇。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巴地从此融入中原,接受中原文化的洗礼。巴人骁勇,在秦统一中国的进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巴人的勇锐善战,蜀地的富庶繁华,使秦国如虎添翼,沿长江而下,势如破竹,统一全国的进程由此加速。事实上,通过文献可知,在秦并巴蜀之前,巴人就曾应邀参加了多次征战。山地民族,矫健勇武的民风,威震天下。

比如,《华阳国志·巴志》云:“周武王伐紂,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由于“巴师勇锐”,在伐纣中立下赫赫战功,周武王特别礼遇巴国,地位空前提高,将王室宗亲封职于巴,又分封巴子,至今在重庆巴县(今重庆巴南区),还留有新井、巴子魚池等历史遗迹。

《尚书·牧誓》载,周武王曾亲率部队到商都郊外之牧野誓师宣战:“嗟!我友邦冢君……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牧誓八国”的故事。庸国,其地在今湖北省西北方向竹山县西南,毗邻重庆市。髳国、微国、卢国、彭国、濮国,历史上有不同说法,但较为一致的观点是,这些古方国都在传统意义上的巴人活动区域。巴人劲勇,助武伐商,其战功真堪垂名青史。

有意思的是,大汉王朝之“汉”,根源于当时巴、蜀古方国区域内东汉水——即今人所称“汉水”(又称“漾水”)、西汉水——即今人所称“嘉陵江”之名,也就是巴蜀区域内的汉中郡之所谓“汉”。与秦朝得名于“秦人之故乡”不同,汉高祖刘邦并未以自己乡梓名国,而是以巴蜀区域内之地名命名,这是十分耐人寻味的事情。三国刘备也以“兴汉”为己任,后人遂以“蜀汉”呼之。如此来看,巴人于中华民族之贡献确实卓著。

当然这是从广义上而言的古巴国之地的人民所作之伟业。如果再将历史的视线拉长,这样的历史功绩还有不少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对此,祁和晖先生曾发出过慨叹:“从帝禹治水,协合万邦,到八国助周讨伐暴纣,巴蜀人尤其是巴人总是冲锋在前。这已形成一种历史传统,从古至今无不如此。从治水、伐纣,到近现代戊戌变法—保路运动—辛亥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改革开放,巴人一路不停,冲锋向前,为中华民族生存发展而搏击。”站在中华民族的视野来审视,这无疑是十分中肯的评论。

三、巴与蜀,山水相连,互动交融,对内有区别,对外又往往成为统一的文化单元

本人曾在《巴、蜀文化的互动与交融》一文中谈到巴、蜀两个曾经的古方国之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众多的互动与交融的史实,由此形成了十分有趣的自然与人文现象。

巴、蜀两个相邻的古方国,山水相连而有异。蜀国拥有以成都平原为核心的富庶之地,而巴国则多山峦,平坝相对窄小。两国文化的始源有差异,自然环境也存在较大的反差,由此形成两地的民风民俗有鲜明的对比。两国之间虽时有战事,但交流互动仍然十分频繁。

古巴国和古蜀国的历史终止于公元前316年,秦国吞并了巴、蜀两国。两国一同接受中原文化的洗礼。

自此之后,巴、蜀两地常以一种区域的文明体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对内,巴地、蜀地事实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但对外,巴地、蜀地又以一种统一的文化形态而区别于其他的区域文化,如齐鲁文化、吴越文化、燕赵文化等等。

所以,巴、蜀文化是统一的命运共同体下分别富有个性特色的文化单元。“一般说来,巴地善于创新,蜀地善于综合;巴地强调苦干,蜀地懂得享受;巴地民风彪悍,蜀地民风温顺;巴地恪守传统,蜀地喜欢新潮;巴地崇尚节俭,蜀地追逐奢华;巴地瞩目脚下,蜀地留意星空;巴地尚武好动,蜀地重文喜静。不过,在长期的互动中,巴、蜀之间彼此渗透,逐步融合,在保留大量个性的同时,彼此相互影响,共同推动这一地区的发展与繁荣,同时也共同推动了中华文化多元一体的发展格局。如果说巴为阳,则蜀为阴,一阴一阳、刚柔并济构成了这片区域的自然与文化生态,也一致构成了区别于其他大的区域文化的巴蜀文化圈”。今天,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已上升到国家战略,这可以看作是以重庆和成都为核心的巴、蜀文化数千年的互动与交融并由此形成的区域经济社会文化单元在新时代国家所赋予的崇高而伟大的使命的体现。

四、冠冕三巴的阆中在巴文化中拥有特殊而显著的地位

1.阆中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在巴地中,渝水(嘉陵江)与阆中城迂曲相拥。阆中城三面环水,山环水绕,生产、生活与对外交通极为便利。从地形地貌來看,阆中在巴地间,适合农业耕种的土地最为丰饶,物产最为丰富,气候最为宜人。所以,毫不夸张地说,阆中物华天宝,钟灵毓秀,拥有傲视巴地的优渥自然条件。

2.阆中人兼具巴人的勇锐和蜀人的睿智。阆中人有勇有智,人才辈出,特别盛产将帅之才,《华阳国志》所说的“巴出将,蜀出相”,就是在巴西郡这部分提出的。除了将才帅才之外,阆中还出天文、历法、图谶的大师巨擘。他们是巴蜀人仰望星空的代表。

本人曾在《冠冕三巴:〈华阳国志〉所载巴西郡人物考》一文中考证了《华阳国志·巴志》中有关巴西郡所载的18位人物。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巴西郡在当时巴地五郡,也就是巴郡、巴东郡、涪陵郡、巴西郡、宕渠郡中,确实堪称人杰地灵的翘楚。其他四郡,或“土地确瘠”,或“土地山险水滩”,而巴西郡则“土地山原多平,有牛马桑蚕”,优越秀贯。这里的才杰之士,或“学兼三才”,或“精秀奇逸”,或“才藻清妙”,或“英气晔然”,或“应权通变”,或“建功立事”,“称美荆楚”,或“倬群颖世”。诚如任乃强先生所说:“盖巴地惟此区(就是指以阆中为首的巴西郡)农业发展较速,多大地主,封建文化推行为早,故多文学之士。賨民进化亦较板楯为速。王平、句扶,皆不识字至大将。其识字者如陈禅、冯绲、黄权、马忠、龚禄、张嶷,则皆将材之倬异者也”。由此再来看常璩所作的“人自先汉以来,傀伟俶傥,冠冕三巴”的评论,就相当客观公允了。基于这样的认识,常璩在巴西郡的《序论》末尾得出“巴有将,蜀有相”的结论,无疑是十分精辟的,影响深远,直到今天。应该看到,常璩的这一结论没有放在巴郡,更没有放在其他巴地郡所。这说明,在常璩的心目中,以阆中为首的巴西郡,最配“巴有将”的赞誉。事实上,从上述考证材料可以看到,除周舒、周群、谯周、陈寿以及常璩这里没有提到的阆中名人落下闳等文史类宗匠之外,其他基本上都属于行伍军旅之能人。将帅之乡,实至名归。当然,“巴有将”绝非仅仅限于巴西郡一地,其他巴地也是“人多劲勇,少文学,有将帅材”,“人多戆勇”,所以,“其人勇敢能战”,是常璩对巴地的总评论;只不过巴西郡中,将帅之才较巴地他郡更为突出优冠。

3.“巴渝舞”是阆中巴人的独特标识。巴渝舞,是一种在历史上影响甚大的具有明显地方特色的劲舞。《华阳国志·巴志》说:“阆中有渝水。賨民多居水左右,天性劲勇;初为汉前锋,陷阵,锐气喜舞。帝善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令乐人习学之。今所谓《巴渝舞》也。”《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沿用了《华阳国志》的这段话,说:“阆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劲勇,初为汉前锋,数陷陈。俗喜歌舞,高祖观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命乐人习之,所谓《巴渝舞》也。”可见,巴人曾帮助周武王伐纣,又帮助汉高祖夺天下,立了大功。汉高祖刘邦就减轻了他们的赋税,每户每个男丁每年“户岁出賨钱口四十”。出賨钱的人就被称为“賨人”。所以从此之后,巴人又改称为賨人,今天从阆中到渠县还有不少賨人文化遗存;所以,今天南充、广安、巴中、达州地区,又称为賨人文化区域。

毋庸讳言,这种发源于巴地阆中的巴渝舞在历史上影响十分广大,至今在土家族等民族的“摆手舞”“盾牌舞”“踢踏舞”“羽人舞”等舞蹈中,还能感受到“巴渝舞”的古老神韵。

其实,巴渝舞岂止在巴人及其邻近区域顽强地存在。通过大量的文献梳理可知,《巴渝舞》从汉初起,历经魏晋南北朝、隋唐、两宋,皆为各个朝代的祭乐与正式宴乐的“名曲”。比如,唐太宗就尤其喜欢《巴渝舞》。他以该曲舞为蓝本,借鉴隋唐实战情景让乐工重新创作出一首《秦王破阵乐》。这首《秦王破阵乐》随唐朝先后建立的“六大都护府”及商旅、传教之人而广泛传播到周边多国,以至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还记述了在西域发现的《秦王破阵乐》的史实。

4. 阆中是巴国的重要都城。据《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子时虽都江州(今重庆),或治垫江(今重庆合川南),或治平都(今重庆丰都),后治阆中(今四川阆中)。其先王陵墓多在枳(今重庆涪陵)。” 这说明巴国都城屡有迁变。这些都城彼此之间是什么关系,至今学界还有争论。但有一点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古巴国都城曾受到某种力量的“挤压”,逐渐由长江干流沿线向嘉陵江干流沿线迁徙,而阆中是靠近蜀国且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巴国都城。正如任乃强先生所说:“春秋时,(巴)国之强大富乐,过于楚、蜀。王族皆已不事生产,乐于定居,乃向农业地区移近。由江州而垫江,再徙阆中而国亡矣。”此说甚有道理。

当然,阆中在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文化遗产还有不少,如遍布全市的三国文化遗迹;拥有1.78平方公里具有唐宋格局、明清风貌的古城风情街巷;盛于清初的贡院文化和辉映星空的状元文化;以大佛寺、永安寺、云台观、巴巴寺、福音堂、天主堂为代表的宗教文化;还有神奇神秘神妙的风水文化;绚烂夺目的非遗文化;珍贵的红色文化,等等。这些都是阆中增强文化自信,建设文化强市的重要资源。

在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今天,相信包括巴都阆中在内的广大巴文化地区一定能乘势而上,再创地方文化辉煌。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

西华大学图书馆馆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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