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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与四川

2022-01-06唐林

文史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蜀地扬雄王羲之

王羲之(321—379,一作303—361),字逸少,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人,东晋大臣、书法家,有“书圣”之称,历任秘书郎、江州刺史、会稽太守,累迁右军将军,人称“王右军”。他撰写的《兰亭序》为“天下第一行书”。其兼善隶、草、楷、行书法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自成一家,影响深远,在书法史上,与钟繇并称“钟王”,与其子王献之合称“二王”。他是中国最知名的书法家之一,是中国古代一个著名的文化符号。

根据各种史料文献,我们知道王羲之一生中从未来过蜀地,那么,他与四川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因为王羲之写有一部流传后世的丛帖《十七帖》。《十七帖》是因为卷首《郗司马帖》开篇即是“十七”(“十七日先书”)而得名。丛帖其实是29件书信尺牍,其中《成都帖》等15件信札与四川有关。这15件信札是王羲之写给当时益州刺史周抚的。在王羲之所处的由西晋皇族司马睿南迁后建立起来的东晋(公元317—420年)年代,益州的州治所一度设于蜀郡成都,即今天的成都。在与王羲之通信来往期间,周抚是巴蜀地区(当然不限于今川渝地区,还包括云南、贵州的部分地区)最高长官。

周抚(?—365),字道和,汝南安城(今河南汝南县)人,晋中兴名将周访之子。周访死后,周抚承袭世职,曾随大司马桓温征讨蜀郡,平定叛乱,后担任益州刺史,镇守巴蜀30年(其中驻守成都达18年之久)。东晋时期,益州(今成都)领10郡,州治所在成都县(今成都市区,一度也曾设于今重庆奉节)。据《东西晋演义》载,周抚镇蜀期间“甚有威惠,民咸德之”。东晋哀帝兴宁三年(公元365年)六月,周抚去世,晋廷任命周抚之子周楚为益州刺史。东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认为无人能与之抗衡,遂起兵反叛,图谋割据巴蜀,被桓温派大军击败。

王羲之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琅琊王氏。琅琊王氏在东晋时代是一面显赫的旗帜,与陈郡谢氏(谢安为代表)并称“王谢”。“旧时王谢堂前燕”指的就是王、谢两家。在周抚任职益州刺史之前,曾多次得到琅琊王氏的帮助。永昌元年(公元322年),开国功臣、王羲之的伯父王敦叛乱晋室(史称王敦之乱),周抚是其核心部下。太宁二年(公元324年)王敦失败,周抚等逃入西阳蛮中,由于依靠与琅琊王氏的特殊关系而免罪。太宁三年朝廷大赦。咸和初(公元326年),周抚又得到王羲之另一位伯父、东晋第一任宰相王导的启用,得以重返官场,最终成为镇守益州的封疆大吏。

大概正是这段与琅琊王氏频繁接触时间,周抚与王羲之建立了足够深厚的友谊。这种友谊并未因周抚入蜀而中断,而是变成王羲之15件信札的问候与牵挂。

王羲之写给周抚的15件信札(辑录于《十七帖》),71行,共597字。据陈友山研究,它们分别是:《成都帖》《讲堂帖》《严君平帖》《谯周帖》《盐井帖》《邛竹杖帖》《天鼠膏帖》《旃罽帖》《药草帖》《青李帖》《胡桃帖》《清晏帖》《七十帖》《蜀都帖》和《儿女帖》等共15帖。[1]这15件信札中有一部分涉及当时四川特产,如邛竹杖、天鼠膏等。由于这一部分目前缺乏系统研究,研究成果甚少,故不在本文中讨论。本文内容仅涉及三个部分:王羲之与四川名人、王羲之与四川风物、王羲之对益州的向往。

《十七帖》是书圣王羲之传世草书作品的代表作,用笔自由奔放,潇洒不羁,被历代书家奉为书法史上草书经典,被誉为“书中龙”(宋代书法家、书学理论家黄伯思语),历来奉为草书圭臬。唐太宗、唐代书论家张彦远、宋代哲学家朱熹等,都曾对其作出高度评价。[2]

一、四川历史名人

据统计,《十七帖》中提到的四川历史名人均出现于《严君平帖》《谯周帖》两帖之中,他们分别是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扬雄)、谯周、谯秀等五人。[3]那么,这五个蜀中名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会引起千里之外的王羲之的如此关注呢?

(一)《严君平帖》

王羲之《严君平帖》,草书,纸本,12行,14字。原文如下:“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皆有后否?”此帖意思一目了然,王羲之向周抚打听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扬雄)等三位是不是都有后人。

1.严君平

严君平(公元前87—公元6或7),汉代著名的思想家,西汉蜀郡(成都)人,名遵。他曾隐居于今四川省蓬溪县金鱼山,卖卜于郫县、成都、彭州、邛崃、广汉、绵竹等地,50歲后归隐而著述、授徒于郫县平乐山,95岁去世后埋葬于平乐山。他诵读老、庄思想,并以之为自己思想和行为的根据。隐居于市,荣辱不惊,正是严君平受人敬仰之所在,也是王羲之所欲效法的。史称“著《指归》,为道书之宗。扬雄少师之,称其德……”(《华阳国志》卷十《先贤志》)。严君平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尤其合于王羲之晚年的心境,这可能是王羲之将严君平排在第一位的主要原因。严君平著有《老子指归》《道德指归论》等,是西汉大隐士,扬雄的启蒙老师和中华哲学家、蜀学奠基人。

今成都邛崃、彭州、郫都等地都辟有严君平故里。成都人民公园旁的君平街即是为纪念严君平而命名的街道。

2.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前179―前117),字长卿,生于西汉巴郡安汉县(今四川蓬安),成长于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汉代著名文学家。他初入梁孝王刘武幕府,于梁孝王死后回蜀。其间与才女卓文君私奔,留下千古美谈。汉武帝后来看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大为赞赏,召其入宫。司马相如由此成为宫廷辞赋家。他曾通使邛、笮有功,晚年退居于茂陵(今陕西兴平境)。司马相如是汉代大赋的代表作家,其赋大都描写帝王苑囿之盛、田猎之乐,铺张扬厉,极富文采,是汉、魏以后文人赋体的模仿对象。他是中国文化史、文学史上杰出的代表,因其文学影响,被认为是与司马迁齐名的重要作家。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言:“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司马相如是第二批十大四川历史名人之一。四川蓬安县建有司马相如故里。今天成都的琴台路、邛崃的文君井等都与司马相如有关。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是中国情爱经典之一。

3.扬雄

扬雄,字子云(前53—公元18),汉代著名学者、文学家,汉代蜀郡郫县(今成都郫都区)人,一说蜀人或绵竹人或邛崃人。扬雄少好学,长于辞赋,其大赋多仿效司马相如。扬雄博通群籍,多识古文奇字,为一代小学宗师,著述极丰,“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苍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汉书·扬雄传》)他载于《法言》的《学行》一篇(《法言》共13篇)约1500字,是比战国时期成书的《学记》(其流行于东汉以后)流行得更早的中国教育理论著作;又有《方言》《法言》《太玄》《蜀王本纪》等传世,其中仅1333字的《蜀王本纪》是最早记载古代巴蜀历史的史书。在刘禹锡著名的《陋室铭》中“西蜀子云亭”的西蜀子云即为扬雄。扬雄是历代京都大赋之祖,是迄今为止在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四川思想家,被后人尊称为西道孔子、汉代孔子,是汉代儒家最著名的思想家之一。

扬雄与李冰、武则天、李白一样,是第一批十大四川历史名人之一。今四川有其纪念地郫县(成都郫都区)扬雄墓、绵阳西山子云亭、乐山犍为子云山等。

扬雄是否有后人,历来受人关注,笔者曾经撰有一文《扬无咎是扬雄的后代吗?》,认为他是有后人的。[4]

(二)《谯周帖》

《谯周帖》,草书,纸本,13行,27字。原文如下:“云谯周有孙□,高尚不出,今为所在?其人有副此志?令人依依,足下具示。”文中“孙”与“高”字之间有一字残损,以符号□表示。据专家论证,此残损字很可能是“名秀”二字。此帖翻成今天的大白话就是:听说谯周有个孙子叫谯秀,他志行高洁,隐居不仕,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真如人们盛称的那样远离世事,啸傲山林?真是令人向往之,详情望告之。

1.谯周

谯周(201—270),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今四川西充槐树镇)人,蜀汉著名的儒学大师和史学家,被称为“蜀中孔子”,《三国志》作者陈寿的老师。《三国志》与司马迁《史记》、班固《汉书》、范晔《后汉书》并称为“前四史”,在史学界有极高地位。炎兴元年(公元263年),魏国三路伐蜀,谯周因劝蜀主刘禅投降,被封为阳城亭侯。谯周高瞻远瞩,在关键时刻劝后主刘禅出降有“全国之功”。炎兴元年蜀汉灭亡之时,蜀汉境内编户之民总共不过百万左右,而所养的军队却有十万以上,如此沉重的负担让蜀汉的百姓难以忍受。谯周的劝降既避免了战争与流血,又有助于国家的统一。与同时代的陈寿、常璩一样,谯周是成就很大的历史学家。他学识渊博,在经学、史学、天文学(世人公认的巴蜀文化“天数在蜀”对中国天文学有重大影响)等方面均有贡献。他著述颇丰,其所著《蜀本纪》《三巴记》等,记述了巴蜀地区的史地掌故,对后来四川地方史志的修纂有极大影响。

如今,在四川南充西山万卷楼景区内,建有谯公祠和谯周墓。谯公祠是南充名胜之地。这是四川人应该特别记住的三国时期的蜀汉名臣。

2.谯秀

谯秀是蜀中名儒谯周之孙,字元彦。西晋末,知世将大乱,他预绝人事,内外宗亲概不相见;成汉开国皇帝李雄据蜀,束帛安车征召,甚至李雄亲自来请,皆不应。这在历史上是著名的“皇帝微服访谯秀”的故事。他经常戴着鹿皮帽子,隐逸耕种于山林之间。东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字子元,东晋诗人和散文家)于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率师平定在蜀的李雄,居留成都三十日。桓温知道谯秀有济世安民的才能,又很有声望,便向穆帝递了一篇《荐谯秀表》,请求征召谯秀来朝做官。朝廷遣使四时慰问他,故有“桓温上表征贤良”之历史故事。范贲、萧敬相继作乱时。他避难宕渠(治今四川渠县东北),乡里从者百数。其卒年九十余。

谯秀在后世享有盛名。李商隐曾作《梓潼望长卿山至巴西复怀谯秀》:“梓潼不见马相如,更欲南行问酒垆。行到巴西觅谯秀,巴西唯是有寒芜。”李商隐是晚唐著名诗人,和杜牧合称“小李杜”。

益州刺史周抚回复王羲之的回信早已不存,人们无法知晓他是怎么回复王羲之的。然而,人们从王羲之《严君平帖》《谯周帖》两帖已经知道,严君平之高蹈,司马相如之文采风流,扬子云之大隐于市,谯周之学问人品,谯秀之隐逸高洁,在当时(东晋)就已经闻名于神州,并为后世之楷模;否则,作为东晋名人的王羲之不可能专门给周抚写信,问及他们或他们后人的情况。

在以上两帖中,王羲之书写的“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扬雄)“谯周”,均是史上第一次由名家书写其人而流传至今的墨宝真迹。

二、四川风物古迹

据统计,王羲之《十七帖》涉及四川风物古迹者出现于《成都城池帖》《讲堂帖》《盐井帖》三帖之中。[5]這些四川风物古迹分别是秦代的成都城池、蜀中的汉代学堂、汉代壁画以及战国末期的四川盐井等。那么,这几处蜀地的旧迹风物在1600多年前曾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引起“万里之外”的书圣王羲之如此关注,专门写信请周抚回复呢?

(一)《成都城池帖》

《成都城池帖》,草书,纸本,5行,48字。原文如下:“往在都,见诸葛颙,曾具问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门屋、楼观,皆是秦时司马错所修。令人远想慨然,为尔不?信具示,为欲广异闻。”大意是,以前在东晋首都建康(今南京)时,见到诸葛亮哥哥诸葛瑾的重孙诸葛颙(一说显,草书“颙”“显”互通),曾问起蜀中的事情。他说成都的城池、门屋、楼观,皆是秦代司马错修建的,令人浮想联翩,是否是真的?请具体告知,以增加见闻。

此处的成都城池指的是秦代成都城池,涉及巴蜀历史上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即秦灭巴蜀。

王羲之信中所谈到的司马错是战国中后期秦国名将。他是主张伐蜀的秦国大臣,“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民,不伤众而彼服焉”(《史记·张仪列传》)。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令秦国大将司马错、张仪从石牛道(后称金牛道)入蜀,冬十月灭蜀,接着灭巴,为秦国统一中国开辟疆土。秦灭蜀后,为了巩固其在蜀的统治,从关中等地大量移民入蜀。由于人多城少,5年后,即公元前311年,在成都原北少城的南面新筑秦城,在成都西面加筑郫邑城,南面加筑临邛城。郫邑城在杜宇建都的“杜鹃城”,在今郫都区城北;临邛城在今邛崃市偏西北。这样,两城与成都同在纵横200里间,构成品字形,有鼎足之势,互为犄角,以利防守。成都城池的营建工程经历了岁月的考验,直到600多年后的公元347年,东晋大将桓温消灭蜀地的成汉政权后,桓温属下的部将还说能看到司马错修建的城墙,可见当年修建的城墙非常坚固。

需要说明的是,成都城的屋宇楼观及城市布局,其实主要是由张若所奠定。秦灭蜀后,张若是第一任秦国蜀郡太守(再后,张若调任秦国黔中郡守,水利专家李冰接替其职,遂成都江堰),主持了秦移民入蜀的安置活动。张若将秦地的城市设计思路带到了蜀郡,又不拘泥于秦法,而是虚心向当地贤达求教,依地势风水筑就了成都城。不过,由于司马错是灭蜀大计的首倡者和实行者,功绩卓著,所以后人讲述这段秦灭巴蜀的历史时,多提司马错。王羲之可能也不例外。

(二)《讲堂帖》

《讲堂帖》,草书,纸本,16行,49字。原文如下:“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又精妙,甚可观也。彼有能画者不?因欲摹取,当可得不?信具告。”大意是说,听闻益州那里汉代修建的讲堂还在,讲堂是汉代哪一位皇帝建立的?听说讲堂里画三皇五帝以来事迹应有尽有,画又精妙,非常值得一看。如果成都有能画之人,我想请他临摹,不知能否办到?确切信息,请详细告知。

这里主要谈到的是蜀中汉代讲堂与汉代壁画。

1.汉代讲堂

王羲之信札中书写的“讲堂”二字,专指蜀中汉代学堂。蜀中地区在西汉景帝以前,文化尚欠发达。自文翁为蜀郡太守之后,读书之风才开始盛行。

文翁是于汉景帝(公元前156—前141年在位)末年被朝廷任命为蜀郡太守的。《华阳国志·蜀志》载:“文翁为蜀守……翁乃立学”;“立文学精舍、讲堂,作石室,一作玉室,在(成都)城南”。“精舍”即校舍。由于文翁所办学校的“讲堂”是用石料建造,所以称为“石室”。建石室是由于学校有藏书,为防火故以石料筑室。由于文翁修蜀中讲堂办学在历史上的巨大影响,以后各个朝代都在文翁“石室”成都旧址上建立学校,绵延不断2000多年。现在的成都石室中学就位于原文翁办学的旧址。这种情况,不仅在中国罕见,在全世界也屈指可数。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编《成都城坊古迹考》有对文翁石室的考证。

汉代文翁兴政崇教首创地方官办学校,是中国教育的一件盛事。它开启了四川公立教育模式,成为蜀学的开端之一,从而奠定了此后巴蜀社会经济以及文化、教育、科技等方面在全國长达1400余年(从汉初至宋末)先进地位的坚实基础(不算四川多灾多难的元明清三个朝代)。

文翁是第二批十大四川历史名人之一。

2.汉代壁画

东汉献帝刘协(东汉末代皇帝,公元189年—220年在位)时,益州刺史命人在成都学堂(成都府学)画盘古、三皇五帝、三代君臣、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于壁间(墙壁上)。刘汉王朝极重视绘画的教化作用,因此,这些壁画都有十分明显的政治教化目的,或书写古圣先贤的功绩,或表彰功臣的才能,或褒扬清明官吏的政绩。在当时全国州郡中,这类经史内容的壁画,益州最多。成都学堂的壁画后来非常有名,《历代名画记》的作者、唐代张彦远甚至将其与汉明帝宫殿壁画并列,极赞绘画的重大意义:“图画者,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都学堂,义存劝诫之道。”[6]遗憾的是,成都学堂的这些壁画早已全部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中了。在四川,唯一仅存的汉代壁画是2002年才发现的四川中江塔梁子崖墓的《荆氏宴饮图》。[7]

依周抚之权力,为好友王羲之摹取这些壁画,应是小事一桩,但现在已经无考了。不过,王羲之的《讲堂帖》却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即蜀中的绘画并不仅仅如平常所说的是在唐宋时期才开始赫赫有名的,而是早在几百年前的东晋就已名声在外了。书圣王羲之以“精妙”二字来描绘东晋时代蜀地存在的汉代壁画,是四川汉代绘画发展的重要证据,对于今天研究成都绘画史、成都文化史乃至巴蜀文化史,都具有重要意义。

(三)《盐井帖》

《盐井帖》,草书,纸本,13行,20字,原文如下:“彼盐井、火井皆有不?足下目见不?为欲广异闻,具示。”大意是王羲之向周抚询问,益州蜀地是否真的有盐井和火井?是你亲眼所见吗?为拓宽我的见闻,请具体告知。

王羲之这里主要说是的四川盐井。盐被人称其为“百味之祖”,长期以来都是历代王朝须臾不可或缺的战略物资。四川盐井产的盐叫井盐,战国末期就有名了。《华阳国志·蜀志》载:“(李冰)又识齐水脉,穿广都盐井诸陂池。蜀于是有养生之饶也。”广都县治位于今成都市双流区境,据《四川文化简史》载,广都盐井的具体位置,大致在今成都龙泉山脉南侧,即今成都天府新区籍田镇与眉山仁寿县交界的高家场。《华阳国志》关于李冰开凿广都盐井的记载,是四川也是全国有文献以来最早的官方开凿盐井的记录。秦代,四川开盐井的有三个县,汉代扩大到十余州县,包括自贡、绵阳等地。蜀地所生产的井盐不仅供蜀地的人食用,还远销到蜀地之外。李冰开凿的大口浅井,结束了巴蜀盐业生产的原始状况,揭开了中国井盐生产的序幕。今天,人们还能够从成都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砖《盐场》中见到汉代四川井盐生产的盛况。

火井就是现在所说的天然气井,汉代就有,古代用于煮盐。西晋张华《博物志》卷二记“临邛(今邛崃市)”火井一所“煮盐得盐”;《华阳国志·蜀志》说临邛县有火井,“取井火煮之,一斛水得五斗盐”;《旧唐书·地理志》言邛州有火井县(今成都邛崃市西南);《旧唐书·袁天纲列传》记载:“武德初,蜀道使詹俊赤牒授火井令。”该火井即前之火井县。火井县于元代废除。

井盐生产,特别是以井火煮盐,是当时别的地区所没有的,故才有王羲之以帖询问。

王羲之帖中虽然没有提到“穿广都盐井”的李冰的姓名,但显然他对李冰之事了如指掌。李冰继张若担任第二任秦国蜀郡太守后,在成都修筑了都江堰,培养了一批水利专家,总结出“深淘滩,低作堰”的治水经验,使成都平原日渐富裕,为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在以上两帖中,王羲之书写的“蜀中”“成都”“讲堂”“盐井”“火井”,是史上第一次由名家书写其事而流传至今的墨宝真迹。

三、对蜀地的向往

王羲之对蜀地的向往,集中体现在他书写的《蜀都帖》(又名《山川诸奇帖》,原《十七帖》之十三)之中。[8]

《蜀都帖》,草书,纸本,11行,102字,原文如下:“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真以日为岁。想足下镇彼土,未有动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岭、峨眉而旋,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于彼矣。”

这封信札译为白话,大意如下:读了你的来信,信中言说蜀地山川的种种奇胜之处。西汉成都人扬雄的《蜀都赋》、西晋左思《三都赋》中的《蜀都赋》的记述都不甚完备。蜀地山川奇异,让我觉得唯有到此一游才能意足。如果能够成行,我会事先告知你,还需要你派人来接我。当然,接的人不需要太多。如果迟误这一机会,真有当度日如年之感。你镇守蜀地,以你之功劳,朝廷是不会调动你的,因此我非常希望在你蜀地任上时,能够来到蜀地,与您一起登汶岭、峨眉山而归,这将是我一生中不朽的大事。写到这里,我的心已飞到你那里了。”

特别说明的是,现在很多书籍均称《蜀都帖》也称《游目帖》,或《游目帖》也称《蜀都帖》,笔者认为这其实有误。《游目帖》实际是原《十七帖》之二十八的《清晏帖》,帖名是因文中有“何可以不游目”而得名。《蜀都帖》与《游目帖》并非同一件书帖。

从《蜀都帖》可知,王羲之对蜀地的向往之情是因为周抚信中谈及蜀地山水之瑰丽而引发的。王羲之感到周抚来信的描述,要比扬雄《蜀都赋》和左太冲《三都赋》之《蜀都赋》描述的还要精彩,从而生发无比向往,希望能够在周抚驻守巴蜀时,去一次蜀地,登临汶岭、峨眉。那么,王羲之信中提到的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是什么文章呢?他想登临的汶岭、峨眉如今又在四川的什么地方?

(一)扬雄《蜀都》

扬雄《蜀都》即扬雄著名的《蜀都赋》(扬雄的简介以上已经介绍)。《蜀都赋》是扬雄的代表作,极尽言辞,以写成都之壮美秀丽。《蜀都赋》拟物写形,精于描绘,展现了成都的富庶、蜀中山水的壮美、蜀地人物的灵异,对成都的地理、历史、风俗、财富、物产等都进行了較为详细的铺陈描写,有极高的史学价值,是认识、了解、研究汉代成都的最重要的史料之一。扬雄是继司马相如之后西汉最著名的辞赋家,即所谓“歇马独来寻故事,文章两汉愧扬雄”。该赋后启张衡之《南都赋》,对西晋左思《三都赋》之《蜀都赋》的创作也有着很大影响。

(二)左太冲《三都》

左太冲,即左思(250?—305?),字太冲,齐国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著名文学家。左思自幼其貌不扬却才华出众。晋武帝时,其因妹左棻被选入宫,举家迁居洛阳,任秘书郎。晋惠帝时,他依附权贵贾谧,为文人集团“二十四友”的重要成员。《三都赋》与《咏史》诗是其代表作。

《三都赋》中的“三都”指三国时期的魏都(今河南洛阳)、吴都(今江苏南京)和蜀都(今四川成都)。其中《蜀都赋》分为三节:第一节追述蜀都的历史渊源,第二节描写蜀都华美的市容,第三节叙写蜀都商业的繁荣发达,包括地理形势、山川物产、风土人情、都市建筑、商业经济、地方巨富、地灵人杰等等,充分显示出天府之国的无比壮丽与富饶。

左思并非蜀人,亦未曾到过蜀地,但他为了写作《蜀都赋》,曾亲往拜见到过蜀地的张载;又因其博览群书,故他所写的蜀地物产财富和民风民俗,颇多可信。[9]

今天,人们还能够从四川成都郫县出土的汉代画像石棺《宴饮百戏图》中见到当时蜀中贵族们的奢华生活。

(三)汶岭、峨眉

《蜀都帖》中的汶岭、峨眉在四川何处呢?

汶岭。一般认为,汶,即岷江。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志》云:岷江一曰汶江。”循此,汶岭即今天四川境内的岷山。不过,有专家考证后认为汶岭应该是今天的青城山,而非岷山。笔者较为认同后一种说法。四川是道教胜地,四川大邑的鹤鸣山是道教发源地,而青城山(正式定名时代为唐代)是道教发祥地。道教最初名为五斗米道,后而天师道,而龙虎宗,而正一道。王羲之是天师道世家,天师道中名人,是道教之祖天师张道陵所创天师道的忠实信徒,其整个家族都是道教信众。所以王羲之在信中将“汶岭”放在“峨眉”之前。王羲之可能认为只有朝拜天师道的祖山青城山,才能成为“不朽之盛事”。

至于峨眉山,它既是佛教圣地,在北宋之前还是道教仙山(即道教三十六洞天中的第七洞天)。

《蜀都帖》体现了王羲之对四川的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的倾慕。

遗憾的是,对蜀地之想,王羲之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践行,但是通过《蜀都帖》,一代书圣王羲之用最有魅力的书法,充分表达了那种心系成都、向往益州的千古深情。从某种程度说,王羲之已在1600多年前为成都作了一次旅游广告。

此帖中,王羲之书写的“蜀都”“峨眉”,是史上第一次由名家书写其地而流传至今的墨宝真迹。

四、结语

关于王羲之与四川的关系,四川今天的一些学者、书法家、书法理论家有许多非常精彩的观点。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杰出研究员查有梁这样认为:“在《成都城池帖》中,王羲之书写‘成都’二字,给成都以极大荣誉。”中国书协草书专业委员会委员何开鑫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书圣王羲之书写十七帖中有关四川部分的书法,与诗圣杜甫入蜀一样,其文化含量、感染力等等,是一样的,均是具有世界影响的文化事件。全世界只有一个书圣,王羲之这样写四川、写成都,也只有这一个,它们为四川和成都的文化注入了更多的含金量,让全世界的华人都对四川、对成都向往之。可以说,1600多年前,王羲之就是成都的城市大使、四川的文化大使。”书法家、书法理论家林圭认为:“王羲之这些帖字,包含了有关四川两汉魏晋时期的书画艺术、历史人物、文化教育、山川风物、城市建设等极为丰富的内容,这些因素引发了王羲之强烈的游蜀愿望。作为当时最有影响力的王、谢家族的代表人物,王羲之的想法真实反映了四川在两晋时期的文化地位和影响力。”

笔者高度认同以上观点。概括来讲,除了这些观点,笔者认为王羲之与四川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在中国书法史上,他为四川奉献了很多“第一”,就四川历史人物、山川风物创作出第一次由名家书写并流传至今的名家墨宝真迹。在王羲之书写的这些“第一”的书法作品中,四川历史名人有“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扬雄)“谯周”等;四川地名有“成都”“蜀都”“峨眉”“蜀中”等;四川风物古迹有“讲堂”“盐井”“火井”。这些“第一”均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是王羲之留给四川的一笔宝贵财富。

综上所述,尽管王羲之去世已经1600多年,但由于他无人企及的“书圣”地位,其书法对于全世界的华人甚至外国人,依然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引领力和导向力;因此王羲之与四川的这些种种关系、种种故事,是弥足珍贵的、稀有的、不可复制的。它们不但提升了四川历史文化在全国乃至全球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更是我们今天打造四川的文化品牌、挖掘四川文化资源的珍贵的艺术宝库。

王羲之的这些信札再次证明艺术永恒。岁月如刀,大将军周抚当年写给王羲之的回信早已不知去向;在史料中,当年周抚在蜀地功绩也仅“甚有威惠,民咸德之”八字的评说。如果不是因为书圣王羲之留下的信札,周抚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益州刺史恐怕早就被人遗忘。历史如此,事实也是如此。

注释:

[1]陳友山:《王右军致周益州书<成都帖>释文与解读》,《文史杂志》2014年第1期。

[2]王兴国:《王羲之未了成都情》,《先锋》2018年第4期。

[3]唐林:《王羲之笔下的四川历史名人》,《成都日报》2021年7月19日,第10版。

[4]唐林:《扬无咎是扬雄的后代吗?》,《成都日报》2021年3月29日,第10版。

[5]唐林:《王羲之笔下的蜀地风物》,《成都日报》2021年7月12日,第10版。

[6]顾森:《中国绘画断代史·秦汉绘画》,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版,第37页。

[7]唐林:《<荆氏宴饮图>中国南方最早的壁画》,《成都日报》2020年12月14日,第10版。

[8]唐林:《王羲之——书写“成都”第一人》,《成都日报》2021年2月8日,第14版。

[9]吴明贤:《扬雄、左思<蜀都赋>比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

作者: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四川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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