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诗人佳作多

邱俊霖

提到古诗，人们脑海中可能会涌现出李白、杜甫这样中国诗歌史上的杰出代表。然而，在历史的长河中还有许多来自民间、名气不大的草根诗人，他们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出色的作品。

自由职业型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这首小学课本上的《小儿垂钓》大家都不陌生，诗歌描写了一个侧坐在河边青苔上学钓鱼的孩儿，听见路人问路远远地便摆了摆手，生怕惊动了水中的鱼儿，简单的画面却活灵活现，使读者感到意趣盎然。

这首诗的作者胡令能便是一位典型的唐代草根诗人，因为家中太穷，他甚至只能以修补锅碗瓢盆为生，由于手艺不错，还得到了个“胡钉铰”的外号。

在神仙打架的唐代诗坛，胡令能并不出名，关于他的记载也很少。不过，人穷志不穷，胡令能勤奋好学，工作之余经常写诗，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如今，他的诗仅存四首，但他却依靠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作品在诗歌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与胡令能相似的还有中唐诗人刘叉。刘叉的本职工作也不是读书，而是当侠客，从他的名字里就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江湖豪气，刘叉的性格以“任气”出名，就是处事随性，不加约束。

《唐才子传》记载，刘叉年轻时还因为酗酒斗殴摊上过人命官司，不得不亡命天涯，直到朝廷大赦天下后才脱罪。后来刘叉发愤读书，竟写得出一手好诗了，完成了从逃犯到诗人的华丽转型。

转型后的刘叉对往事似乎颇有悔意。有一回，一位秀才朋友很喜欢刘叉的佩剑，刘叉直接把剑送给了这位秀才，并赋诗一首：“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姚秀才爱予小剑因赠》）宝剑犹如一条古老的河流在手心流淌，锋利而又厚重。但刘叉又特意交待“勿薄细碎仇”，叮嘱秀才遇事千万要冷静，不要为了私人小恩怨就拔剑相向！

当时大名鼎鼎的散文家樊宗师对刘叉的诗也赞赏有加，可见刘叉的诗确实写得好。正好大学士韩愈广招天下贤才，刘叉便慕名前往，投到韩愈门下成了一名打工人。

不过，韩愈官运亨通，副业也搞得风生水起，那就是为人写墓志铭，而且其中内容多是阿谀奉承，韩愈靠着这项业务大发其财。身为豪侠，刘叉对韩愈这种做法非常不满，于是带着韩愈搞副业挣来的数斤黄金不辞而别，消失在了浩瀚的江湖中。

行踪成谜型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赠婢》）贵族公子争逐着美丽的女孩，任凭女孩的眼泪沾湿罗巾，如果她嫁入了深幽如海的贵族人家，从此心爱的人便成了陌路之人。

在历史上，像崔郊这样记载很少但却留下了佳作的草根诗人还有很多，比如宋末诗人卢梅坡存世诗作不多，却凭借着两首《雪梅》在诗坛留下了浓墨一笔，其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两句更是名传千古。和崔郊一样，卢梅坡的生平事迹不详，“梅坡”也应该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的号，但由于没有更多记载，人们因此只记住了卢梅坡。

虽然难以在正史当中占得一席之地，但这并不妨碍草根诗人们表达自己的爱国情怀，比如南宋诗人林升便曾在临安的一家旅舍墙壁上写了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题临安邸》）当时的南宋朝廷偏安江南，日日歌舞升平，不思收复中原，看到这种情景，林升便用这首诗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慨：西湖的暖风把游人都陶醉了，只把杭州当作昔日的汴京！

还有一些行踪不定的草根诗人在旅途中也能写出佳作，比如元代诗人唐珙有一回游历到了洞庭湖，一时兴起，赋诗一首：“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题龙阳县青草湖》）这首诗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秋风劲吹，洞庭湖水似乎都衰老了许多；一夜愁思，湘君也多了白发。醉卧扁舟，只见一片似幻似真、星光璀璨的世界，不知道是天上的星辰倒映在水中还是我身处梦境呢？

由于唐珙在历史上的记载极少，导致清人在编《全唐诗》时误将唐珙的这首作品归入其中了，或许，这首七绝的确具有唐诗的气质吧！

人间才女型

在封建社会，女性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也没有，许多有才华的女诗人被迫混迹于江湖之中，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展现自己的才华。

唐代诗人薛涛出生于官宦之家，原本应该成为“白富美”的她却因为家道中落，在16岁时便成为了一名歌伎。不过薛涛没有向命运低头，而是坚持创作，她的诗歌产量和质量“双高”，比如她的代表作《送友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诗中引用《诗经》里《秦风·蒹葭》中的意境，将送别之情娓娓道来，诗意层层推进，表达了与朋友离别的复杂情感，让人读后回味无穷。

现存薛涛诗歌便有九十多首，比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存诗量还多三倍以上。此外，薛涛还是一位“交际花”，著名的诗人元稹、刘禹锡、白居易都是她的好朋友，当时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甚至向皇帝打报告，想给薛涛争取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虽然未能如愿，但薛涛却因此得了个“女校书”的荣誉称号。

同样是女诗人，李冶则不受世俗的约束，她的生活潇洒而随意，她的作品更是打破了女诗人一贯矜持的格局，正因为如此，她的诗歌绽放着独特的光芒。比如《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诗中“至”字反复出现八次，说的是浅显而至真的道理，但却具有深刻的哲理意味。当时的诗人刘长卿十分欣赏李冶，将她称为“女中诗豪”。

中唐诗人刘采春则是一位“流行女歌手”，传说刘采春擅长参军戏，这是当时的一种调笑性质的喜剧，传统的参军戏通常用诙谐的言词相戏来达到喜剧效果，但刘采春不走寻常路，她将歌唱的表演形式加入到了自己的戏中。据说，刘采春的嗓音婉转动人，余音绕梁不绝。

其实，像这样具有才华的女诗人在中国历史的长河当中还有很多，她们用自己的作品证明着她们的价值与才华。

高僧隐士型

“我有一方便，价值百匹练。相打长伏弱，至死不入县。”（《诗二首·其一》）这是一首初唐时期的白话诗，作者是初唐时一位叫作王梵志的僧人。诗的意思是我有个价比百匹熟绢的处世法宝：与人打架就认输，承认自己弱小，打死也不去县衙里告状。这首诗没有华丽的修饰，却完美塑造了一个封建社会的弱者形象，在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却又有所反省。

王梵志的白话诗语言质朴，具有禅理式的机趣，在唐代，王梵志这位草根“网红”的诗很流行，但却不被封建贵族待见，清代人在编《全唐诗》的时候竟将王梵志的诗屏之门外，以至于他的诗渐渐失传。直到晚清光绪年间，人们才在“敦煌遗书”中又发现了王梵志的诗。

同样是唐代诗僧，黄櫱禅师写过一首《上堂开示颂》：“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首诗用凌寒开放、香气袭人的梅花劝诫世人为人做事应有梅花这般品质，后来这首诗也成为了人们相互鼓励的经典语录。

唐末至五代时期，在遥远的桂岭（今广西贺州市桂岭镇）有一位叫作翁宏的隐士诗人，他创作的诗如今只存下了三首，但其中的《春残》却很有名。这首诗写女子春末怀人，但颔联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两句融情入景，工丽自然，一不小心便成了千古名句。后来的北宋词人晏几道在《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中还引用了翁宏的这两句诗，结果被晚清学者谭献称赞为“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

不过，要论隐士的最高境界，那还得数北宋的杰出理学家、数学家邵雍不可。所谓“大隐隐于市”，邵雍隐居的地方不是山林深处，而是在当时的大都市洛阳。

邵雍淡泊名利，也不参加科考，但名声大了盖也盖不住，有人向朝廷举贤，说邵雍才能非凡，让他出来做官，邵雍偏偏称病不去赴任。他住的房子破了，当时的官场大佬司马光、富弼等人亲自掏腰包给他置办新宅子，邵雍还给自己的宅子起了个名字叫作“安乐窝”，并自号为“安乐先生”。

虽然以搞研究出名，但邵雍也写得一手好诗。有一年春天，邵雍出门游玩，看到乡间骀荡的春光和迷人的风物，情不自禁地写了一首《山村咏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数学家写诗就是不同凡响，邵雍用简单的数字将烟村、人家、亭台、鲜花等景象排列在一起，构成一幅靓丽的田园风光图，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闲适淡雅的意境。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高僧隐士型诗人的佳作还有许多，比如南宋诗僧志南的《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杏花时节蒙蒙雨，仿佛故意要沾湿我的衣裳似的下个不停；吹拂脸庞的微风已无寒意，嫩绿的柳条随风舞动，令人格外舒畅。这首诗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无限美好的春天世界。

宋末诗僧释绍昙也有一首《颂古》：“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美，只要没有闲事缠绕在心头，便是人间最好的时节。

这些高僧隐士，他们在历史上并不那么出名，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写出千古佳句。

科场失意型

说到科场失意的诗人，就绕不开孟浩然。作为唐代山水田园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孟浩然才华没得说，就是总也考不上。

虽然只能以一个草根诗人混迹于诗坛，但这并不影响孟浩然写出绝佳作品，毕竟，谁不会吟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晓》）呢？

和孟浩然一样科场失意的读书人还有很多，比如同样是唐玄宗时期的刘方平就写过一首很出名的宫怨诗：“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春怨》）写的是幽闭宫内、与世隔绝的少女过着孤独凄惨的生活。刘方平因为科举失意终生未仕，不过传说中他可是当时名震一时的美男子。

同样科场失意的诗人陈陶干脆自己取了个“三教布衣”的外号，就是精通儒、释、道三教的老百姓一枚。陈陶留下的诗不多，但他的《陇西行》却绝对名震千古：“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首诗描述了唐军将士奋不顾身血染沙场的事迹，后两句更是千古名句，一个“可怜”，一个“犹是”，凝聚了诗人对将士及其家人们的无限同情。

当然了，要说到科举失意，恐怕没人比罗隐更失意了。罗隐才华在线，但应试水平太差，一口气考了十几次科举，结果全部铩羽而归，史称“十上不第”。不过好在他老人家能够自我排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自遣》）今天有酒就喝他个酩酊大醉，明天的烦恼明天再愁！

然而，通读罗隐的作品便能发现，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快乐，相反，他天天都发愁，而且爱发牢骚。比如：“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蜂》）蜜蜂辛辛苦苦酿花蜜，到头来却不知让谁尝到了甜头。罗隐常常以锐利的笔锋去揭露晚唐社会的黑暗，这首诗只是他众多讽喻诗中的一首，讽刺的是当时贪官污吏不劳而获，同时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无限同情。

元代诗人王冕也热爱学习，甚至因为学习把自家的牛给丢了，不过王冕也是考运不佳，最后一怒之下将自己的考试文章一把火给烧了，然后寄情山水，终成一代名家，王冕的《墨梅》大家都耳熟能详：“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王冕一生爱梅，并借梅自喻，表达了自己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桃花庵歌》）在科举失意的草根诗人大军中，明代才子唐寅可谓无人不知，他的才华首屈一指，曾连夺府试、乡试第一，最后却在会试卷入了科场舞弊案，从此只能游荡于江湖之间，埋没于诗画之中，好在唐寅的不幸却成了艺术界的幸事，人们也记住了这位风流才子唐伯虎。

在中国历史上，像这样的草根诗人还有很多，他们虽然不是王侯将相，难以在史书中留下太多痕迹，但是他们的作品却跨越了时光，至今仍然在闪烁着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