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在华“宣抚班”(1937-1940年) 述论
2022-01-01翟意安
翟意安
(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 210093)
日军“宣抚班”是1937 至1940 年间在中国的日占区内影响极大的组织。 “宣抚”者,原为上意下达, 安定民众之意。 中国历代均有设置 “宣抚使”安定战后民众的惯例,日军设“宣抚官”来安定华北民众,原有此意。 或以为:“宣抚班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军队中向沦陷区人民进行反动宣传和奴化教育的一个机构。 ”[1]实际上,“宣抚班”绝非单纯的宣传和教育机构, 其以辅助日军军事行动得以顺利实施为初衷而设立, 且一直以此作为行动指针, 而实际上其工作内容则远超乎此,成为一个在沦陷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宣传等各个方面均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实权部门。 其实际上是1937~1940 年间日本侵略者控制中国沦陷区民众的重要基层组织, 在维持沦陷区地方秩序、确保交通要道 (尤其是与日军军事行动相关者)安全、组织伪“治安维持会”、开展对华宣传及奴化教育、 搜集情报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关于日军宣抚班的论文和专著, 以笔者管见所及,中国学者有曹大臣、 赖晨、 谭忠燕等人的相关论著; 日本学者的研究则有坂轮宣政、 伊藤桂一以及中村重穗关于宣抚班的论著①。 上述日本学者的论著大多立足于日军宣抚班工作的某一方面,并未涉及侵华日军的整个宣抚体系及其运作机制, 中国学者的论述, 或立足于个案 (关注点不同),或以中文史料为主,较少关注日方史料。 本文拟在学界已有研究成果基础之上, 结合相关日文史料, 论述日军宣抚班的形成和发展, 揭示其由上到下的整个工作体系、活动及其影响。
一、宣抚班的产生及其在华发展
日军宣抚班的出现和日本对宣传战的关注有密切关系。 日本是欧美国家以外最早关注宣传战在一战中的运用的东方国家之一,也比较早的建立了本国负责宣传战的机构。 在日本,宣传战一般被称为“思想战”,它是作为包括“军事战、经济战和思想战”在内的日本人所谓的“整体战”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存在的[2]。1932 年,日本为讨伐中国义勇军而临时设置宣传队以怀柔占领区民众,即是日本发动对华宣传战的先声。伪“满洲国”建立后,日本人又在当地设置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宣抚小委员会”来进行宣传工作。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日军又将其在中国东北进行“思想战”的做法移植到华北并进一步发展完善。
1937 年7 月21 日, 东北的宣抚头目八木沼丈夫应日军华北方面军的电请到天津统筹组建华北宣抚班。 8 月9 日, 日本军方又从我国东北选调了52 名在 “铁道爱护村” 工作中经验丰富的“满铁”职员,外加“满铁”天津事务所调查课职员一名, 组成了七个班53 人的华北宣抚班②。 8 月13 日至17 日, 各宣抚班开赴工作地区。 9 月15日, 日本华北方面军宣传部又在丰台临时组建了丰台宣抚班, 使日军华北宣抚班达到八个班。 各班以昌惣 (原文如此, 疑为昌黎之误——笔者)、唐山、塘沽、杨村、廊坊、安定、长辛店、通州为基地展开工作, 其相应的工作地区为自秦皇岛至朱各庄(十一站)、自滦县至田庄(十一站)、自芦台至张贵庄及大沽 (八站一街)、 自北仓至豆张庄(三站)、自落垈至万庄(三站)、自安定至丰台(五站)以及长辛店和通州附近[3]。
8 月29 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宣抚班本部宣告成立,隶属于该军宣传部。 工作重点在于配合日军的作战行动,确保津浦、京汉、平绥铁路沿线及晋北地区兵站线的稳定。 随着日军军事行动的延伸,宣抚班工作范围不断扩大,班次和人数也相应地迅速膨胀。 截止1937 年12 月底,日军华北宣抚班已经有80 个班共计829 人(其中日本人534 人,中国(包括日方所谓“满洲国”)人295 人),包括一个本部班、六十六个现地班、两个特殊宣抚班、五个联络班、六个医疗班——换言之,除了宣传工作,宣抚班中还有负责医疗和联络工作的成员。 事实上当时日军华北宣抚班的工作内容也超出了单纯的对华宣传的范畴。 其工作范围包括北宁线(唐山一带)、津浦线(自天津至兖州)、京津线(廊坊一带)、京汉线(自北京至磁县)、正太线(自石家庄至榆次)、同蒲线(自代县至祁县)。
同时,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在成立后,又设置了一个与宣抚班密切相关的机构——特务部,由喜多诚一少将担任特务部长,要求其“关于宣传及宣抚, 与军宣传部密切联系, 务求其圆满为要。 ”1937 年12 月22 日,日本华北方面军公布《军占领地区治安维持实施纲要》,规定了“加强统辖各种宣传机关,使之有重点地进行活动,号召民众主动协调,以期改善治安状况”的方针,在宣抚方面要求“一、宣抚班隶属于军特务部长,派遣至各军及各方面军直辖兵团的管区之内。 二、被派至各军及直辖兵团的宣抚班,其配置及担任地区,应根据军(兵团)警备要求及特务机关的行政指导,由两者协议后决定。 但在作战期间,应将宣抚班隶属于军。 三、宣抚班的有关警备事项,应在警备军队指挥官管理下, 一般行政事项应在特务机关长管理下进行工作。 但到中国方面能发挥行政机能时,宣抚班对一切行政则不要干预。 四、报纸、广播、传单、讲演等有关治安工作的宣传,在方面军的管辖之下,由各兵团各部队指派负责人,进行贯穿始终的坚强有效的宣传。 ”[4]
1938 年1 月18 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宣抚班本部由天津迁往北京。其工作重心也转向山东,并开始着手进行在山西的宣抚工作。 4 月1 日,现地宣抚班又转而归属日军华北方面军下属的第一军(济南)和第二军(天津),而以特务机关的指挥机关编成两军司令部宣抚班, 分管下属各现地宣抚班。 而驻扎石家庄的第三班,青岛的第四班、太原的第十班、 彰德的第四十九班则仍隶属当地特务机关。
到1938 年12 月底,日军华北宣抚班达到128个班共计1556 人 (其中日本人1014 人、 中国人542 人),包括本部班1 个、军指挥班2 个(时日军华北方面军下辖第一、第二两军)、兵团指挥班5个、现地班113 个、联络班3 个、医疗班4 个。工作范围包括北宁线一带、津浦线(自天津至徐州、灵璧)、京汉线(自北京至博爱、怀庆)、正太线(自石家庄至榆次)、同蒲线(自代县至蒲州)、胶济线(自济南至青岛、芝罘)、陇海线(自徐州至开封)。
1939 年, 日军华北宣抚班达到181 个班2371人 (其中日本人1363 人、 中国人1008 人)。 由于1938 年12 月, 宣抚班的隶属关系由特务部转归日军华北方面军,各地的宣抚班也相应地转归日军驻华北各部队。 至于工作范围,则已不局限于华北,而是扩展到江苏。 当时华北宣抚班在华北、华中各省均配置了大量宣抚班, 具体到县一级行政单位,配置了宣抚班的各省的县数量分别是山东50 县、河北65 县、山西51 县、河南33 县、江苏15 县,合计有214 个县配置了宣抚班[5]。 而到汪伪政权成立,华北389 个县已有275 个县设置了宣抚班, 宣抚班员达2925 人。1940 年2 月23 日,华北宣抚班解散,与新 民会 合 并[6]。
华中地区日军宣抚班的设置晚于华北,人数一度达到350 名。 较之华北和东北的宣抚班,华中宣抚班独立性较强,除进行思想宣传之外,还负责物资统制。 而随着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及汪伪政权逐渐稳固,华中宣抚班的政治职能逐渐萎缩,最终变成一个纯粹的战时宣传组织, 融入伪府的宣传机构。 华北和华中的宣抚班由日本人组成,附属于各作战部队,从事战地宣抚、招揽民心、维持地方治安等 事务[7]。
二、宣抚班成员之构成
日军华北方面军宣抚班隶属日军部队, 对外称“大日本军宣抚班”,其成员称“宣抚官”“宣抚班员”或“宣抚员”。宣抚官最初主要由有“宣抚”经验的日本人和中国东北人(即日本所谓“满洲”人)构成。 此后随着宣抚范围的扩大, 需要更多的宣抚官,而满铁成员又逐渐撤出宣抚班,日军开始在华北以及日本国内招募宣抚官。 作为沟通沦陷区中国民众和在华日军的中介, 宣抚官的基本条件自然是兼通中日两国语言。 然而实际上符合这一条件的宣抚官远远不敷所需。 日军往往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1938 年,19 岁的山东宁津人张成德在日本私人在奉天(沈阳)办的日语专科学校“日满书院”学习了不到两年后,应报纸上招聘“宣抚官”的广告而报名投考并被录取,随即被派往山东,先后在胶济路普集车站、龙山车站、兰村车站、城阳车站和即墨县、海阳县宣抚班任宣抚官,后又在伪即墨县第七区区公所任伪职[8]。这算是一个比较符合日本人要求的宣抚官。 然而符合这一条件的中国人也是供不应求。
由于在华北招募不易, 日本军方将目光转向日本国内。 1938 年1 月28 日,日本华北方面军参谋长致电日本陆军省陆军次官, 要求在日本国内选拔250 名宣抚官充实华北日军部队。 当时提出的选拔标准是,参选者必须具备下列条件:年龄不超过30 岁;学历要求专科毕业以上,或三月份毕业,后者要求提供最后学期成绩及校长推荐书,身体合格。 参选者还需参加历时两天的考试,以1938 年3 月5 日至6 日在日本东京的陆军预科士官学校和大阪偕行社③举行的考试为例。第一天为为时一个小时的学科考试, 第二天则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 对参选者进行口试和身体检查[9]。1938 年3 月21 日,华北宣抚班第一次从日本本土录用100 名宣抚班员,8 月,有京都帝国大学学生11 名到华北宣抚班实习。 同月,华北宣抚班第二次从日本本土录用宣抚官,共计250 名[10]。 还有一部分经过训练的中国人(包括所谓“满洲国人”)。如1937 年年底,当时华北宣抚班的人员构成是日本人534 人、中国人295 人。1938 年年底是日本人1014 人、中国人542 人。 此后,为了避嫌,日本逐渐减少宣抚班中的日本人和“满洲人”,如1939 年日本华北宣抚班的一份宣抚计划显示,1939 年4月至1940 年3 月, 该班计划进行三期对华宣抚,为此要录用、增补部分宣抚班成员,第一期(1939年4~6 月)录用日本人650 人,中国人500 人;第二期(1939 年7~9 月)录用日本人200 人,中国人350 人,第三期(1939 年10 月~1940 年3 月)录用日本人100 人,中国人150 人,从中可见,日本军方在宣抚官的构成上, 是计划逐步减少日本人的比例而增加中国人的比重的。
由于人员缺乏, 宣抚班不断招考训练宣抚员,接受反动教育和训练,学习“新民主义”“新民精神”(非日本人还要学习日语)。 为使学员尽快投入工作,往往采取边学习边训练的方法,如在河北石家庄,日军石门第三宣抚班就经常组织新学员到市内各影剧院进行上演前的宣传[11]。
同为宣抚官, 中国人宣抚官和日本人宣抚官是有所区别的, 据时任宣抚官的中国人张成德回忆:(当时)“铁路沿线各大站和沿线各县城都有宣抚班。 宣抚班人员有多有少,最多不超过十个人。宣抚班的成员有:班长一人,由日本宣抚官充任,其余都是宣抚官。 宣抚官的级别有‘部员’、有‘雇员’,部员高,雇员低,身份是都‘军嘱托’, 日本人都是部员,中国人大部分是雇员,个别的也有部员。 宣抚官有日本人、有中国人(从东北招考来的,都会日语), 服装穿伪满的协和服或穿日本军装,宣抚班长和宣抚官都带‘大日本军宣抚官’袖章,袖章白底红字,给养由各地日本警备队供应。各地宣抚班受各地日本警备队领导, 如日本警备队出发‘讨伐’或‘扫荡’,即通知宣抚班随军作宣抚工作。宣抚班也可根据需要,请求警备队派兵保护到各村作宣抚工作。 ”[12]
宣抚官一般选择男性,但有时为了便于适应中国“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点,也启用女性宣抚官[13]。如1937 年10 月10 日日军侵占石家庄后成立的“大日本军石门第三宣抚班”,其中即包括“男女宣抚员”若干名[14]。
宣抚官就职后,宣抚班上层(包括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还会从治安情况、工作进展、业务处理能力、“团结力”等方面对各个宣抚班的工作成绩进行评价。 具体到各个宣抚班成员的工作能力和成绩,也有一定的评价标准,如年龄、性格、责任感、调和性、统御力、创造力、观察力、实行力、品性癖好等,进而评判此人是否胜任其工作[15]。
相比起被迫出征中国的日军官兵,宣抚官或来自专科以上毕业的日本学生,或来自日本民间志愿人士,或来自原来在中国大陆退伍并在当地就业的原日本士兵,或是通日语的中国人,他们一般都受过一定的考核和训练,或有一定的在华经历,对中国国情有一定的了解,其文化素质一般而言要高于普通日军士兵,被誉为“以笔作战的士兵”。
宣抚官以文职人员或中国政府机关职员身份入职,以所谓建设大东亚为共同目标,但与担当占领地警备的日军相比,在地位和职责上处于不同立场,盖因作战行动的性质,毕竟不能以民间的情势来左右,当采取军事行动时,未必会照顾到宣抚官的情况。 另一方面,当地居民则把他们视为日军一分子而抱有畏惧及戒备心理。 作为和军队打交道的唯一窗口, 居民委托宣抚班向军队进行各种交涉。宣抚班一方面试图要处理好日军和占领区民众的关系,另一方面在日军在华烧杀掳掠残害中国军民之际毫无作为甚至是同为帮凶,成为一种自相矛盾的存在。
三、宣抚班的职能划分
日军宣抚班可以分成三个部分,即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宣抚班(即宣抚班本部)、方面军下属各军及兵团宣抚指挥班以及各地宣抚班。 方面军司令官是各宣抚班的最高负责人,可因工作需要将宣抚班分配给各军及直辖兵团,而各军又可按照实际需要在其下属各兵团内部进行宣抚班的分配。 各军及兵团司令官可综合其警备区域情况及各地宣抚班能力的不同设定宣抚基地及决定各宣抚班工作区域,并视情况在各部队设置特务机关长。 就性质而论,宣抚班又有所谓现地班、指挥班、联络班、施疗班、特殊宣抚班等区别。
配属了宣抚班的部队,其指挥官可指定一名军官负责辅助宣抚班等事宜。 各地宣抚班有大、中、小班的区别,各由班长一人,班员(宣抚官)日本人七、五、三人,“满支人”(即所谓“满洲国”人和其余中国人)七、五、三人构成,合计各有十五人、十一人、七人。 宣抚班可分班使用,而为避免因力量过于分散导致效能降低,一般规定大班限于分为三班,中班限于分为两班,小班不分。 当然,根据各地情况不同,各班人数也会相应增减。 此外,各军及各兵团在其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可以组建临时宣抚班,人数不定。
方面军司令部宣抚班配属于参谋部第四课,负责进行方面军管内(驻蒙(古)部队辖区除外)宣抚工作计划的制定、工作经费、预算、宣抚班的编成、分配、补充、人事、教育训练、功绩及调查等事项业务。 方面军下属各军及兵团的宣抚指挥班则归所属军及兵团的主任参谋节制, 负责进行辖区内宣抚工作计划的制定、工作经费、预算、宣抚班的编成、配置、分配、补充、人事、教育训练、功绩、联络及调查等事项。 而军所属兵团宣抚指挥班的业务则由所属各军决定。 各地的宣抚班归所属部队及特务机关长节制, 在各班长指挥下负责相应辖 区 内 宣 抚 工 作[16]。
从军宣抚班成员作为作战部队的一份子,在行动上并受部队长官节制。 以抗战时期日军第114 师团为例,根据相关规定,除了方面军特务部和宣抚班本部下达的命令,该师团所属宣抚班还要受各师团《宣抚工作勤务规定》约束。[17]
根据该规定,大队以上部队长官得设负责宣抚工作的佐官或尉官(宣撫掛将校)一人以及部队宣抚官(部隊宣撫官)二人(由步兵联队下士官担任),步兵大队下士官一人,普通士兵至少八人(部队宣抚员),以及若干翻译人员。 该佐官或尉官兼领本部工作及宣抚工作。 而其所辖宣抚班,除受该官节制,和师团的宣抚指挥班也有密切关系,其宣抚员的教育即是以联队为单位,根据实际需要,由宣抚指挥班负责培训。 同时,师团的宣抚指挥班也负责监督、指导各宣抚班的宣传、宣抚工作,辅佐师团的主要参谋对宣抚工作资料和宣抚经费进行分配,同时和方面军的宣抚指挥班密切联系,掌控宣抚班长以下各级宣抚班成员的人事调度权。
换言之,师团的宣抚班分为宣抚指挥班和现地宣抚班两种。 宣抚指挥班的工作包括:一、全局性事务,包括宣抚员的教育、功绩整理和人事调度。 二、计划性事务,包括:(制定)宣抚工作计划;宣抚班的编成和分配;宣传工作;其它计划工作。 三、联络事宜,包括:搜集及整理情报;联络报告;阵中日记;招抚(民众);设计调查(计划);四、庶务,包括:有关人事变动及宣抚员功绩庶务; 文件的收发和整理;内务;武器弹药(的管理)。 五、会计事务,包括:预算和决算;薪饷;(军需)备品之购买、保管和分配;事务用消耗品相关事宜。
现地宣抚班的工作包括:一、全局性事务,具体包括:人事变动、功绩统计;宣抚计划的制定。 二、具体工作,包括:宣抚工作的实施;宣传;收集和整理情报;招抚(民众);调查及搜集资料;定期报告等。三、庶务,包括:人事调动事宜;(撰写)阵中日记;收发和整理文件;会计、给养事宜;联络工作等。
这其中,(现地) 宣抚班是受宣抚指挥班节制的。 据时任宣抚官的山东人张成德回忆:“宣抚班直属日寇的华北派遣军领导,在山东的济南、青岛、烟台等地设有‘宣抚指挥班’,指挥班下设‘宣抚班’。根据需要,宣抚班以下设‘宣抚分班’,如普集车站是第五十九宣抚班,龙山车站的宣抚班是五十九宣抚班的分班,分班共有两个人,我曾在龙山宣抚班住过。 即墨县城里是第四十二宣抚班的分班,兰村车站宣抚班是四十二宣抚班的分班, 多时四人,少时两人。 ”[18]
而根据侵华日军的官方资料显示,侵华日军中宣抚班及相关人员的设置情况——以师团为单位的话,一般是师团设置由主任参谋领导的宣抚指挥班,从旅团到联队、大队均设置负责宣抚工作的军官,其下部署若干部队宣抚员,大队则设立宣抚班,中队也设立配属宣抚官和配属部队宣抚员[19]。
此外,日军华北方面军及其直辖各兵团在所属宣抚班过少不敷使用的情况下,亦可组建临时宣抚班以应不时之需[20]。 这种临时宣抚班,据称乃是“遇各种临时突发事件,为了扩大宣传而组织之,如所谓的救国宣抚队,它又分为儿童宣抚队、少女宣抚队、青年宣抚队、妇女宣抚队、家老宣抚队与特种宣抚队,其中特种宣抚队由各界人士组成,每队有队员15 人。 据1939 年2 月统计,这种临时宣抚队在山西有132 班之多。 ”[21]
按规定, 宣抚班每个月还要将其上个月的活动上报,是为宣抚月报,其记载内容有明确规定,一般要包括以下内容:“一,一般概况,记载宣传、治安状况、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情况;二,主要实施事项,记载实施项目、对象、反响等;三,工作进展,包括:1.宣传势力圈;2.民众组织的活动状况;3.宣传对象的思想动向(记载对日本新政府、国共两党及第三国的思想动向);四,敌情及敌方宣传状况,包括:1.敌情;2.敌方工作队的编成及活动状况;3.对我方势力圈的影响;4.敌方宣传材料;五、工作效果(记述特殊的反响);六、将来打算;七、意见、希望、观察结果;八、各种统计,包括:情报、训练、各种调查、邮件检查、对民众实施治疗情况、问事处处理事件数量、搜集武器弹药、筹集物资情形等。 ”月报的相关事项,如调查报告、特别工作、重要讲演的要职等其它必要资料, 需以另纸誊出上交。其内容如果认为和上一个月相比没有变化的,则可以省略不记。[22]
四、宣抚班的活动及其影响
从宣抚班本部到具体负责“宣抚”事宜的宣抚班,日军各级宣抚部门各司其职,使得其整个宣抚体系得以有效运行。而直接面对中国军民进行“宣抚” 活动的则是从日军部队到沦陷区的大小宣抚班。 从1937 年7 月成立到1940 年2 月与新民会合并(华北以外地区除外),宣抚班配合日军部队在华北、华中沦陷区大肆活动,成为沦陷区事实上的“太上皇”,其活动范围包括“治安警备”工作、“思想文化”工作、团体工作和所谓“厚生工作”。具言之,就是推行保甲制度、监控中国民众以加强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对华统治;宣扬伪政权的“德政”,普及“防共思想”,提倡“中日亲善的协和精神”,灌输安分守己做日本人奴隶的意识; 组织老百姓加以奴化训练、宣扬日本“皇道”;厚生工作则是所谓讲求 “产业物资分配的对策”,“从事防火救济”并举行“借贷”等。[23]
以石家庄的日军石门第三宣抚班为例,1937 年10 月10 日,日军侵占石家庄,随即成立“大日本军石门第三宣抚班”。 该班成立后,即“在石门各地大肆进行反动宣传活动, 鼓吹 ‘中日亲善’、‘同文同种’、胡说‘日本出兵中国是为了救中国人民摆脱苦难’,‘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等,欺骗群众。 日军占领石家庄的初期,宣抚班负责发布文告,张贴安民告示,阻止市民外逃等等。 宣抚班还网罗汉奸、流氓,拼凑了石门治安维持会,由大汉奸大恶霸李汉卿出任会长。 宣抚班还搜罗附近村庄的零星地主武装,组成皇协军,由赵学臣、李小贞充当头目。 它还组织地方警察等。 更主要的是,宣抚班直接操纵了石门伪政权的建设, 先是改组维持会为市公署筹备处,由马鹤俦任处长,后来正式成立市政公署,仍由马鹤俦任伪市长。 后来日军派遣顾问数人进驻市政公署,宣抚班才放弃对市政公署的操纵和控制,但仍然起监督作用。 ”[24]
从1939 年(昭和十四年)日军某宣抚班的一份工作日程表来看,视觉宣传(包括张贴和散发宣传画、布告、传单、快报、墙报、墙壁标语等)、训练青少年队、指导治安维持会和治病给药(施疗施药)是常态性的工作,而重点在于青少年队的训练。 其中穿插进行农事指导、巡回拉洋片④、施粥、开爱护村长会议、开妇女会及卫生家庭讲座会、自卫团警备演习、进行调查及工作检讨等活动[25]。
从1937 年8 月到1938 年底,日军华北方面军一共执行了五次宣抚计划,每次计划的方针和工作内容都有所差别。第一次宣抚计划制定于1937 年8月10 日。 其方针为:确保交通通讯网的畅通,保障日军军事行动的顺利开展。 为此,宣抚班的任务重点放在建设 “铁路爱护村”, 安抚铁路沿线居民方面,以便为日军所谓“华北建设”打下基础。 因而当时日军宣抚班主要在日军占领的华北各主要城市和铁路沿线(尤其是北宁线)开展工作,规定将铁路两侧五公里范围设定为“铁路爱护村”地区,设置爱护村机构,划定各村所需保护铁路区域,倡导“自发的铁路警备”,要求中国民众遵守其“铁路通信保护法令”。 并提出了“我们的铁路”“共同保护我们的铁路”等口号,提倡所谓“一日一信工作”,亦即每天提供情报信息。
此外,其宣传内容并包括:贯彻七七事变后日本所发表的对华声明; 强调日军的威力;“华北建设”明朗化;阐明二十九路军乃是“自取灭亡”;南北分离工作;阻止共产党、蓝衣社、抗日团体出入华北;说明国民党“历年恶行”;说明立足于“兴亚大道”本义基础上的“日满支”友邻关系[26]。
1937 年9 月24 日, 日军华北方面军制定了第二次宣抚计划。 其中提出了“强化爱护村组织、培养指导阶层、组建及教化爱路青少年队”的方针。 要求按照第一期计划设定“铁路爱护村”并扩大、强化之,同时开展招徕难民工作。 在已经设立“爱护村”的地区,要求:(1)建构一个“指导者网络”,包括教育铁路从军人员、强化爱护村指导阶层、组建及教化爱路少年队、选拔及指导基层青少年、指导学校教员及学童、指导地方团体、对铁路爱护委员会及爱护区的内部指导;(2)强化爱护村组织,包括设计爱护村村旗、划定村界、贯彻“一日一信”制度等;(3)进行思想工作,包括强化“灭党(即中国国民党——笔者)剿共(即中国共产党——笔者)思想”、灌输“日满支善邻”思想、造成联村防卫、自村自净的形势;(4)指导爱路周活动;(5)保护、奖励及救恤工作,包括必需品的筹措和配给、巡回治疗、表彰、展览会及悬赏募集歌谣、论文。 在尚未设立“爱护村”的地区,则要求:(1)安抚民心;(2)确保兵站线及县城的安全(民路合作,以民护路);(3)促进金票的快速流通;(4)推进第一期计划中规划好的工作。此外,该计划并要求宣抚班成员指导和援助农产品的收 获工作[27]。
此后,日军又对华北进行了第三、第四次宣抚工作。 强调在宣传方面,要“特别加强对各机关的统制, 重点放在使中国军民懂得其一切幸福的获得,必须反共叛蒋,依靠亲日防共的新政权。 ”⑤
在进行对华宣抚工作的同时, 日军逐渐意识到原本并不太重视的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抗日武装的力量,特别在政治工作方面,如据当时驻察南附近的日军独立混成第二旅团独立步兵第三大队附田副正信少佐回忆:“当时(1938 年)在察南政府派有日满系顾问及指导官, 在各县也派有指导官。 但是, 这种治安工作与现实状况不相适应。例如,部队进驻之后,却立即搞起植树节活动。在这时的重要工作应该是收集情报,保护、修补道路和通信线路,训练自卫团。 相形之下,共产党的政治工作比我方巧妙得多。他们以怀柔、威压相结合,牢固地掌握了农民阶层。处于彼此势力中间地区的居民,朝迎日军,晚通共军,向双方纳税等,这是必须予以重视的事实。 我相信扩大治安圈的第一要事,就是掌握民心。 ”为此,田副正信“指导部队对居民注意威武与慈爱相结合的工作方法,并教育士兵每个人都要做宣抚员,保持正确行动。当时日军士兵的教育程度相当高, 相信这些对治安各方面都起到了扩大效果的作用。”“在5 月,讨伐土匪、训练部队、宣抚居民等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成果。 ”[28]
1938 年11 月18 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制定第五次宣抚计划。 指出为适应广东、汉口被日军占领后的新形势,宣传的重点应置于促成蒋介石政权的覆灭,俾有助于(华北的)治安肃正工作。 该计划并对当时宣抚班的国内外宣传做了规定。 在对华宣传上,要宣传:“东亚新秩序建设;皇军战胜的实情;蒋政权内部的紊乱;新政权之光明正大;共产党的蛮横行为;各国对蒋态度的恶化。 ”在宣传手段上,要求“整备中国方面的宣传机关(县政府内设置治安维持会)、培养中国方面的宣传斗士、安排中国方面要人的街头演讲、引导中国青年;安排中国方面的实力人物到南方参观其被破坏情状; 散布民谣;组建谣言队、全面推行反共、反蒋运动(促其下野);灵活运用宣抚班;粉碎敌方宣传。 ”在对外宣传上,要求主要宣传“使其意识到在中国,特别是华北的新形势,而要在此新形势下要享受利益,惟有与日本合作。 ”宣传的手段包括安排有影响力的外国人、报社记者进行实地参观。 在对日本国内的宣传上,则强调要使民众要有进行“长期战”的觉悟[29]。
1939 年日军宣抚班的工作内容和此前没有太大变化,包括:协助日军部队、确保兵站线、破坏“敌方”组织、“指导”伪政权、沦陷区民生工作、沦陷区教育文化工作、对青少年团等团体的指导、各项调查事务等。
对于日军宣抚班的对华宣抚工作,论者立场不同,评论自然有所差异,客观地说,其影响还是不容忽视的。对此,当时的侵华日军本身也有所评论。据日军“中央灭共委员会”1939 年12 月向日本陆军省提交有关日本争取中国民众的调查报告所言,日军通过对沦陷区社会情势的统计和观察、 邮件检查、部队对各地观察报告以及对一些象征性事实的观察(如日语的普及、青少年训练出席率的增加、“匪害”的减少、铁路沿线电线被偷事故的减少、民众生活的安定、村长会议、敬老会出席率增加、田地耕作情况向好等), 得出的结论是, 日军在对华宣传战中,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宣抚工作中的“施疗工作”,大受欢迎;部队长驻某地时,因为“部长长官的热情关怀, 结果民众大为喜悦, 宣抚工作极为成功”;举办民众运动会“对愚昧的农民有效果”;日语教育 “效果极大”:“示威宣抚游行在对一般民众的宣抚中效果很大”,等等。 然而,即便日本人自己也清楚,这样的结论背后是有水分的,尽管“政治、经济、宣传、宣抚等项工作正稳步向前推进,民众有逐渐向我靠拢倾向,然而这主要还是在于我军的武力背景,真心悦服我军者,其数量几何,是颇可怀疑的。 ”[30]
五、结 语
1940 年2 月23 日, 日军华北方面军宣布解散宣抚班。 对此,曾任华北方面军参谋部第四课高级参谋的有末精三大佐声称:“日本在对华政策上,最成问题的是军宣抚班、新民会、华北开发会社等。 尤其是在经济界活跃的日系人士,不考虑中国人的实际情况,日系人士之间又互相拆台,造成很坏影响。为此,方面军于1940 年2 月23 日,解散了宣抚班。3 月4 日统一改组了新民会, 鼓励中国人的自发活动,努力促使军、政、会一元化。 ”[31]
实际上这并不出人意表, 甚至可以说是1937年12 月22 日,日本华北方面军公布《军占领地区治安维持实施纲要》时的题中应有之意(“宣抚班的有关警备事项,应在警备军队指挥官管理下,一般行政事项应在特务机关长管理下进行工作。 但到中国方面能发挥行政机能时,宣抚班对一切行政则不要干预。 ”——见前文,笔者),但实际上,如时任宣抚官的张成德所云,虽然宣抚班并入新民会,但实际上“新民会的人员还是原班人马,换汤不换药,原来的日本人宣抚官,因侵华有功,后来有不少人被提升为各县县公署顾问。 例如龙山宣抚班的百桥当了平度县的顾问,海阳宣抚班的上井当了日照县的顾问, 即墨县金口宣抚班的堀一勇当了胶县的顾问,这三个人我都和他们在一起过。 ”[32]宣抚班转入幕后并未改变日本人实际控制沦陷区而以新民会等伪组织为傀儡的事实。
从1937 年8 月到1940 年2 月这两年多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日军对华宣抚班初以辅助日军对华军事行动为目的设立并展开活动,继而扩大工作范围,成为日本侵略者和沦陷区民众之间进行沟通的重要中介,在抚绥沦陷区中国民众、开展对华宣传和奴化教育、指导建立沦陷区傀儡政权及组织并指挥其开展工作等方面都发挥了重大作用,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注释:
①中国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有:曹大臣着《日本占领华中初期的基层控制模式——以太仓县为中心(1937—1940)》(载《民国档案》2004 年第1 期);赖晨着《宣抚班:日军侵华心战特务组织》(载《钟山风雨》2013 年第6 期);谭忠燕着《满铁宣抚班与日本殖民侵略关系分析》(载 《理论观察》2018 年第9 期);谭忠燕着《日军宣抚班殖民活动及影响研究》(载《现代交际》2018 年第22 期)。 日本学界的相关研究成果有: 坂轮宣政.日莲信仰と戦前大陆での活动--宣抚班と八木沼丈夫を足がかりに.丸. 57(12), 184-189, 2004(12);青江舜二郎.大日本军宣抚官.北海道大学留学生センター纪要.2002(12);中村重穂.宣抚班本部编『日本语会话读本』の文献学的考察:その成立过程をめぐって.北海道大学留学生センター纪要.2006(12);中村重穂.宣抚工作としての日本语教育に关する一考察--元宣抚官への书面调査から. 日本语教育(115),.2002(10) .100-109.
②(日本)宣抚班小史:昭和12 年. 第1 画像目.JACAR:C11110458400、 防卫省防卫研究所·陆军一般史料·支那·支那事変·全般·宣抚班小史.按,《宣抚班小史》是日军宣抚班本部总务系编订的新录用的日本人宣抚员的训练用讲义,概述了日军宣抚班发祥至1939 年的宣抚工作经历,引自(日本)宣抚班小史:凡例. 第1 画像目.JACAR: C11110458200、防卫省防卫研究所·陆军一般史料·支那·支那事変·全般·宣抚班小史.
③偕行社,1877 年2 月15 日成立于日本东京,是日本陆军之间以提高修养,保持团结为目的的团体,当时入会者达3000 人,此后日本各地师团中也成立偕行社,会员缴纳会费,逐渐成为一个颇具影响的带有财团法人性质的右翼团体,二战后偕行社被解散。 1957 年重新成立财团法人,当时主要目的是为日本在侵华战争及二战中伤亡将士及其家属介绍工作、接受教育乃至婚嫁等提供帮助。2001 年,日本陆上自卫队军官入会成为正式会员,偕行社遂又成为日本军官联络感情的重要组织。 “偕行”二字,出自《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日本偕行社网站(http://www.kaikosha.or.jp/index.html)
④“拉洋片”又称“西湖景”“西洋景”,表演时艺人将各种画片装入特制的大木箱中,箱子外壁设若干圆洞,洞上装一凸镜,观看者通过凸镜往箱内观看。 表演者一边拉放画片,一边根据画面内容配以唱词和锣鼓。 在电影尚未普及的年代,拉洋片是一种代替电影的娱乐方式, 堪称中国独有的街头“土电影” 。
⑤见1938 年9 月15 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对派来视察军情的侍从武官的情况报告,转引自(日)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华北治安战(上)》.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8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