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脏使人痿”探讨糖皮质激素性骨质疏松症的病机及辨治
2022-01-01刘雨孙理军胡勇李翠娟张惜燕
刘雨 孙理军 胡勇 李翠娟 张惜燕
糖皮质激素性骨质疏松症(glucocorticoid induced osteoporosis,GIOP)是一种最常见的继发性骨质疏松症,常由于外源性糖皮质激素(glucocorticoid,GC)的应用而导致骨量减少、骨细微结构变化,骨脆性增加而容易发生骨折[1]。目前由于GC在临床治疗中的广泛运用,致使GIOP的发病率逐渐升高,该病发病较为隐匿也是导致该病难以防治的关键[2],而对于该病的发病机理尚未完全明晰,治疗仍多以双磷酸盐类为主,以改善症状[3],GIOP仍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中医并无“糖皮质激素性骨质疏松症”的记载,但根据其病症,常将其归为“骨痿”“骨枯”等疾病范畴。中医认为GIOP的发病受GC阳热之性影响[4],用药后发生“壮火食气”,邪热扰乱脏腑机能[5],五脏气热发为痿病,诚如《备急千金要方》所言“药势有所偏助,令人脏气不平”,此正与《素问·痿论篇》中“五脏使人痿”理论相对应,故本文基于GC对五脏病机的影响,从五脏分别探讨GIOP中医病机演变及辨治规律,为中医药防治GIOP提供理论依据。
1 以肾为本,肾虚精亏,治当调补阴阳,兼顾他脏
肾主骨生髓,骨病与肾密不可分。GIOP发病初期,因过量使用GC,邪热直中肾脏,打破肾中阴阳平衡,阳气内伐,发越肾气,使肾失封藏,火热销铄肾精,精亏髓空骨不能实,如《素问·痿论篇》言“肾者,水脏,今水不胜火,则骨枯而髓消”,肾亏为病之先,阴阳和则肾精充。疾病初期多为肾阴亏虚,治当以补阴为先,滋阴补肾,益精充髓,方可选六味地黄丸、左归丸等加减,取壮水之主,育阴以涵阳之意,调补肾中元阴,使阴阳平和,精充而骨生。龚延贤在《寿世保元》中亦用六味地黄丸治疗该病,更在滋阴补肾的基础上,加知母、黄柏以达清热降火,祛除邪热之效。临床观察发现,左归丸可有效减轻骨质疏松患者病痛,改善生活质量[6]。
在撤激素减量阶段,用药日久,阴损及阳,此时治疗当以温煦为主,补益肾阳,同时兼顾肾阴,方可选金匮肾气丸、右归丸等进行治疗。临床研究发现[7],金匮肾气丸可改善患者骨代谢相关指标,提高骨密度,达到治疗目的。运用右归丸配合针刺治疗肾阳虚证的激素性骨病,亦显著疗效[8]。朴勇洙等[9]以刘完素所创金刚丸加味,以肉苁蓉、菟丝子、杜仲等补益肾阳,亦可达生精起痿之效。
邪热耗伤肾精后还会影响脾胃后天运化,不能互为补充;乙癸同源,肾虚则肝无以受益;子病及母,肾虚则肺金亦虚;水火既济,肾水亏则无以制心火。故结合脏腑间的联系,在治疗时当审其病症,补肾同时兼顾他脏,非独治肾。
2 以脾为枢,脾气失运,治当脾胃同治,复其健运
脾胃为后天之本,二者共主运化水谷精微,《灵枢·决气》有言“谷入气满,淖泽注于骨”,脾胃健运则谷气充盛,方可荣润筋骨。过用GC使胃阴亏虚,虚火炽盛导致消谷善饥等胃肠道症状,不仅会销铄津液,亦会约束脾脏,不得为胃行其津液,以濡润宗筋,正如《素问·痿论篇》曰:“脾气热,则胃干而渴,肌肉不仁,发为肉痿。”治疗上当清泄阳明胃热,恢复脾之健运,热祛津复而骨荣。GC用药后,初起为胃阴虚证,虚火旺盛,脾失健运,治可清疏中焦,滋阴以降火,如伍炳彩教授常用东垣方之清暑益气汤加减,以达健脾益胃,益气养阴生津之效,亦可用程钟龄之五痿汤,同样起清热养阴,恢复脾胃健运之功[10]。熊继柏教授认为痿由津伤,责本在肺,但胃为气血津液化生之源,清热同时兼以养阴生津,濡润宗筋,故可用益胃汤加减治疗此类痿病[11]。
疾病日久,胃强而脾弱,致脾阳虚衰,脾虚则无力运化,清阳不能实四肢,散精于肾,后天无以充养先天,亦致痿而不用。如《脾胃论·脾胃盛衰论》所说:“脾病则下流乘肾……是为骨蚀,令人骨髓空虚,足不能履地。”治当以健脾和胃,补益中焦,脾肾同补,扶正祛邪以养骨。方可用补中益气汤加减[12],使运化如常,清阳得升,四肢以实,亦可用补阳还五汤治疗,以方中重用黄芪大补脾胃之气,兼以桃仁、红花、地龙等活血通络之品以助骨生。此外在补脾同时更应兼顾清热利湿,以助脾运。
《灵枢·九针论》有言“刺阳明出气血”,故在健脾和胃的基础上还可配合针刺治疗,临床常选用太溪、足三里,三阴交,脾俞等穴进行针刺,患者骨密度均有改善[13-14],以达到防治GIOP的目的。此遵内经之意补其荥而通其输,气血出则津液足、宗筋润则筋骨强。
3 以肺为要,肺热叶焦,治当养阴清热,调畅气机
肺可宣降一身之气机,行荣卫以治阴阳,布散气血津液濡润全身,如《灵枢·决气》所言:“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GC用药后,肺热叶焦,则宣降不及,津液失于输布,皮毛干枯而筋骨失养[15],如《素问·痿论篇》所言:“肺热叶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著,则生痿躄也。”治必清其热,养其阴,调畅气机,以恢复肺之宣降。初起热盛,方可用清燥救肺汤或清燥汤合二妙丸加减[16],先去其热,防止热盛伤津,干枯不能濡养。
热久而津亏,阴液不足,不能滋养,可用朱丹溪之大补阴丸加减[17],养阴益气,上清肺热,下滋肾水,肺肾同治取其金水相生之意,精充骨生而痿病自除。又如陈士铎用生津起痿汤,叶天士用沙参麦冬饮治疗此类病症时皆不离养阴清肺之则,多用石斛、麦冬、菊花、玄参等,使肺安而热祛津生,骨濡而强。
邪热亦使全身气机失调,如王清任所言“痿证乃气虚不能周流于下,治当用益气之药”,张琪教授亦取该法,重视补气,针对痿病多施以重剂参芪之品,以助气机调畅,荣养筋骨[18]。
4 以肝为重,肝血不荣,治当柔筋养血,肝肾并重
肝主疏泄,可调畅全身气血运行,则疏泄有序,气血循经而行,濡养一身筋膜。GC邪热耗伤精血,久则邪气入里,由气入血,病情转归加重,耗伤肝阴,筋膜失养,终致筋脉拘紧而关节不利[19],正如《素问·痿论篇》曰“肝气热……筋膜干则筋急而挛,发为筋痿。”筋病及骨,亦使骨不能用。故在初起治疗时当注重调畅肝气兼以清热,方可用逍遥散加减进行治疗,但疏肝理气之药性味多辛散,如柴胡等常会耗伤阴液加重病情,治疗时当应谨慎把握用量,同时佐以丹皮、栀子等清热之品以祛邪热。
邪热郁积,久则元气败伤,热入血分,此时治疗更应重视养血,肝肾同源,精充则血荣,王旭高[20]认为肝脏受损,治当遵从“虚则补其母,实则泻其子”的五行生化原则,补肾养肝则相火安居其位,邪火不犯。故治疗上当肝肾并重,如章次公以健步虎潜丸加减,肝肾同补,多见良效[21];王任之[22]取叶天士“阳内化风”之说,善用淫羊藿、肉苁蓉、巴戟天、牛膝等培补肝肾,以固其本,使风定热祛,精充血荣;原明忠教授[23]常用经验方加味金刚丸治疗痿病,方中杜仲、肉苁蓉、萆薢、牛膝、菟丝子、木瓜合而为用,皆不离肝肾同补之则,以复其痿。
5 以心为辅,心血失养,治当清心凉血,通脉和营
心主一身之血脉,既可生血又可行血,血生则骨得以生,血行则骨得以养。疾病后期GC火热之性致使肾水枯竭,无以蒸腾上济心火,邪热郁积上位,则下位失守,久而伤血入络,络脉受邪,则血失濡养,骨亦失荣[24],诚如《素问·痿论篇》所言:“心气热,则下脉厥而上,上则下脉虚,虚则生脉痿,枢折挈,胫纵而不任地也。”
故治疗上可采用泻南补北法,清泻心火,滋补肾阴,以达阴阳平和,血脉通畅而骨得以生,故费伯雄[25]在《医醇賸义》中用调营通脉汤,可加龙胆草、苦参、秦艽、白鲜皮、牡丹皮、地骨皮等共奏清热养阴,通脉养血之功,使骨得血脉濡养而复生。明代医家秦昌遇治疗心气热而痿时,则用导赤各半汤加减,亦取清心火,则热祛脉通之意;并兼顾补肾,合用六味地黄丸或大补丸加减,使水火既济,阴阳平衡而痿痹自除。
6 以痰瘀为标,痹阻经络,治当化瘀祛痰,标本兼顾
长期受GC邪热影响,终使五脏受损,气血不得正常运行,无力运化输布而致饮留成痰,血滞成瘀,瘀血和痰浊可相互胶结,亦可相互转化,痹阻经络影响气血运行。治疗当取活血化瘀,豁痰通络之法。张锡纯常用活络效灵丹,或振颓汤等,治疗以瘀为主之废痿不用。临床研究发现[26],在运用活血化瘀之法时兼顾滋补肾精之本,以活络效灵丹合左归丸治疗骨质疏松症,可明显改善骨代谢指标,提高骨密度,收效显著。陈亦人教授[27]治疗痿病,顾护真元同时,用化瘀除湿、清热和络之法以治该病,常选用黄芪开瘀络,忍冬藤畅通经脉,再以桑寄生活血益肾,再佐土元、当归、白芍等标本兼顾,经脉通利,骨髓得养则筋强骨壮。
唐容川在《血证论·瘀血》中指出:“血瘀既久,亦能化为痰水。”以痰饮为主所致痿病时,当治痰同时兼顾祛瘀,邓铁涛教授在治疗此类痰瘀互结证时,痰浊较甚者,常以温胆汤化痰理气,再加三棱、莪术等破血行气或以虫类药等血肉有情之品,使痰祛血行,脉络通利以濡养全身[28]。
7 结语
GIOP的发生,以GC邪热导致五脏失和,而后产生痰瘀等病理因素加重病情。治疗上从五脏辨治,抓其核心,兼而调和五脏,总体上使气血阴阳平和,骨髓得养则骨强而不痿。如《灵枢·本脏》所言:“是故气血和则经脉流行,营复阴阳,筋骨劲强,关节清利矣。”目前针对该病的治疗仍是亟待解决的难题,现代医学已制定明确指南及标准对其进行防治,而中医药防治GIOP虽具有独特优势,通过实验及临床研究结果发现中医药治疗均有显著疗效,但中医药治疗并未能针对该病做出统一规范。此前针对GIOP的研究多从脾肾入手,而忽略了内经之旨,故基于《黄帝内经》“五脏使人痿”的理论对该病进行探析,从中医整体观念出发,综合调整脏腑功能,分型辨治,以提高中医治疗GIOP的临床疗效,为今后GIOP的治疗提供更为开阔的诊疗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