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城市视角下的近代农民进城原因研究
——以天津、青岛为例

2022-01-01

关键词:青岛天津移民

柳 敏

(青岛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青岛266109)

20世纪上半叶,中国乡村出现千年未有之离乡潮,学界关于农民离村原因的研究成果主要立足于对农村情况的调查资料,关注1930年代农民离村的共时性探讨。近代学者强调三大因素:资本帝国主义者对农村经济的破坏;军阀土豪劣绅对农民的榨取;天灾人祸对农民加紧压迫。[1][2][3]择要言之,一为天灾,一为兵祸。[4]1990年代以来,学者对于农民离村直接原因的分析侧重于人口压力[5]、生产力压力[6]、环境压力(天灾兵匪及帝国主义侵略)[7]、城市吸引力[8]及推拉力综合因素[9],但其根本原因均指向天灾兵匪、帝国主义侵略、苛捐杂税、城市吸引等方面。揆诸城市史资料,可以发现,在城市化的不同时期,在城乡关系演进的不同阶段,城乡推力与拉力的强度及对个体影响力极度不平衡。对乡村移民来说,城乡间的作用力存在着因时、因人、因地而异的情形。

天津和青岛作为华北典型的移民城市,也是最早一批被南京国民政府指定为特别市的都市,在近代城市管理制度的引入与发展、近代工业的创办与管理、城市事业的推进等方面是华北城市近代化的先行者与模范地,青岛相对完整的城市档案与天津比较全面的工人调查也为探究两地移民状况提供丰富的资料。1928~1937年间的天津与青岛,在自然条件、经济结构、城市管理等方面的相似性,在研究资料方面有互补性,在经济腹地与城市化历程方面,天津较青岛广阔、悠久,以天津与青岛为研究区域,便于把握华北农民进城的整体面相,亦可管窥腹地广狭与历史积淀对农民进城规模的不同影响。本文结合近代天津和青岛城市史料及城市发展历程,探讨不同时期华北农民的进城原因及其群体差异,总体而言,华北农民进城更多是在乡村失序的生存困境下的被迫选择。

一、离乡进城:人口分布的时空流变

晚清以来,在全国活跃的商业化进程中,天津和青岛经历着快速的发展,由偏远的海隅边陲到军镇、市镇,在区域转运贸易中发挥了独到作用,开埠以后,两地借助特殊的政治地位、区位优势及新式投资,迅速发展为北方最重要的通商口岸和工商业城市。但因历史积淀的差异,天津工商业规模远远大于青岛,如1929年天津华界有工厂2186家,商店21043家,[10]青岛至1932年时有工厂174家,市区商店6746家。[11]1、14两市外来人口增加规模不同。

1840年前后,天津城区共计32632户,198715人。经商者人数较多,盐商、流动小贩和店铺商人共有17709户,占天津城区总户数的54.27%。[12]435-441开埠后人口增加迅速,至全面抗战爆发前,天津人口激增主要在三个时期:1906~1910年,人口自40余万增至60余万;1921~1925年,人口从77万余人增至107万余人,1933~1937年,人口自103万余人增加到126万余人。[13]82成为近代中国拥有百万人口的四个特大城市之一。青岛在1892年章高元率兵约2000人驻防后,加上青岛口的65家商铺及附近居民,总数估计在4000人左右。德占初期,统计青岛地区乡村人口共计8.3万,[14]1931901年,青岛市区人口近1.5万人,至1913年,青岛市区有5万多人,加上乡区人口共18万余人,[15]4-5到日本占领时的1917年,市区人口7.7万余人,市乡总计197535人,[16]279至1927年则市区人口13.35万,市乡合计30余万人,[17]2311931年市区人口为17.8万余人,1937年间市区人口增加至23万余人,总人口57万余人。[15]6-8成为山东区域内最大的城市。可见,青岛市区人口增长有三个时期:德占日据时期,年均增长0.3—0.6万人。1927~1931年间,人口增长相对最快,年均增长1.1万人,1931~1937年间,年均增长约0.9万人。

城市人口的增加一般与三大因素有关:自然增长率;人口迁移量及行政区域变动,天津于1934年、青岛于1935年先后扩大市区范围,故人口增长较为明显。两市人口的自然增长率较低,如天津在1929~1934年间的人口年均粗出生率在2.43‰~5.19‰,死亡率在8.91‰~13.05‰。青岛市1931年、1933年出生率为8.56‰、9‰,1931至1933年间死亡率分别为8.8‰、11‰和8.7‰。[13]112、140-142[18]故两市新增人口主要依赖外来移民的增加。据估算,从1840年到1936年迁移至天津的非本籍人口占78.89%,其中20世纪初到20年代末迁津人数最多,每年有3万余人,占年净增人数的95.86%。[19]461天津市移民多来自河北和山东,“工人籍贯,以河北为最多,山东次之。”[20]33纺织工人在天津劳工中占六成以上,[21]651930年代初期,天津华新、裕元和恒源三大纱厂河北籍工人占55.28%。山东籍工人占10.49%。[22]134对天津151家铁路工人家庭籍贯的抽样调查表明,河北省籍者共127家,占总数的84.11%,山东省籍者13家,占8.61%。[23]19青岛移民中以山东人尤其是邻县的胶县、平度为最。[17]502“当地劳工除本市附近及即墨胶州数县土民外,以来自鲁南一带者为多”[24]。现存青岛市公安局人口统计资料表明,青岛市区人口以山东籍移民为主,如1929年山东移民占外来移民的87.98%,1932年山东籍移民占83.75%,1936年占81.02%。[15]17-18

近代天津和青岛的外地移民中除外国侨民、官僚地主移民、南方的商人、买办、技工移民外,绝大多数移民均来自华北农村,广大农民离乡进城构成社会变迁的重要面相,并开启了城乡人口的分布变局。由于城市历史积淀期的差异、工商业启动阶段与发展程度的不同,两地对人口吸纳的时期与规模有较大差异,天津腹地较广,吸纳的河北、山东两省农民较多,青岛偏居鲁省东隅,主要吸纳省内尤其是邻县农民。商业传统更悠久、城市化进程更早、腹地更广阔、工商业规模更大的天津显然在移民增长的数量和速度方面要远远超过青岛。

二、城市化启动时期:工商业兴起,吸纳青壮年农民进城

20世纪以来,中国城乡社会呈现分途演进、背离化发展的态势,[25]427城市社会继贸易网络扩大、专业服务发展的同时,出现生产结构的重构、社会结构的分化及生活方式的演进,农村人力和财力不断向城市流动。城市人口的增加主要有两大原因:新行业向农村的招工与新生计对农民的吸引。

天津城初置时,军屯为主,盐业为辅,随着港口贸易的繁荣,商人转迁日益增加,“津邑居民,自顺治以来,由各省迁来者十之七八”[26]127。至晚清时期,实业兴办,来自农村的产业工人日益增多。北方第一座船舶修造厂——大沽船坞兴建时,招用了600多名大沽附近农村的铁木工匠以及破产的农民、渔民等,[27]130启新洋灰公司经常雇用的工人,在1806~1911年为200到300人,1912年~1914年约为1500人,工人多数来自唐山附近各县和山东省农村。[27]150德国初占青岛时,青岛船坞工艺厂从1902年到1908年总计招收了490名来自山东农村的学徒。[28]429-4311900年德国人建四方机厂时,270名中国工人多数是来自当地的铁匠、木匠,[29]420-421整个德占时期,从山东农村和全国各地涌入青岛的技工、壮工等每年保持在数万人。[30]53青岛华新纱厂创办后,其学徒、工人来自山东各地农村。[31]157天津和青岛近代工业起步之际,也是城市人口激增之时,企业的招工中往往优先吸纳乡村青壮年人口,就业机会增加成为早期华北城市人口增加的主要原因。

中国在机器大工业发展的同时,传统行业如丝茶却在国际市场竞争中丧失有利地位而衰落,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不能被农村工业吸收。[32]151-156外来商品的涌入破坏了中国乡村以农为食以工为用的乡村家庭生计模式,[33]137-141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和乡村副业的破产,农民陆续进城。天津在未开商埠以前,居民职业,多务渔耕,其次是业商者。通商以后,天津为华北商务汇集之区;农业渐渐被淘汰;同时工业品的需求旺盛,故乡民恒趋于市区,投身工业,人口遂亦激增。[34]天津的近代产业工人,一般都来自北方农村中破产的农民或手工业者。[35]123天津织布业中,外省工人占总数的94.3%,“其趋驰津市,无非为谋生计焉”[36]66、77。

在就业人数与对外来人口的吸引力方面,商业具有交易效率的即时性、空间与时间的灵活性与对资金、技能要求的包容性,比工业更能吸引外来移民的进入,这是一个老少咸宜、贫富皆可的职业,而两地开埠以前转运贸易极为活跃,相继开埠后,迅速发展为华北地区商品生产加工点、中外商品集散地和贸易转运连接点。与贸易相关的货栈、打包、搬运、批发、掮客等行业迅速扩展,而贸易的伴生行业如银行、钱庄、旅店、典当、饭店等也随其起落。即使在近代工业已经颇有发展的30年代,商业依然在城市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故时人言:与其谓为“工业的天津”,不如谓为“集散的天津”更为恰当。[37]两市有业人口中,商业人员一直占比最多。天津和青岛的大多数商铺、货栈均录用同村及同县人。而工人的录用中,熟人关系占主导地位。大量商店学徒、无业者亦多来自创业者的原籍,他们与各店经理有地缘或血缘关系。

从天津、青岛城市化启动初期来看,由于工商业对男性青壮年的需要,近代工商业的回乡招工模式推动青壮年农民优先进入城市,一个人进城往往伴随着原籍一村一县农民的进城趋势,乡村移民呈现出追随他们亲人和老乡进城的链式迁移,同时,进城可以求职,可以满足对生活的更高期待,返乡移民的洋气和改变也刺激投亲谋事的进城移民越来越多。

三、农村失序时期:兵匪天灾交乘,农民被迫离乡

1920年代为移民人口增加最快速的时期,此时两市人口增加主要因乡村发展环境恶化,主要表现为天灾人祸,捐税繁杂,使得乡村社会失序,农民被迫离乡。晚清以来,统一的皇权国家秩序已经崩溃,新的民族国家秩序尚未建立,各种权势集团狼奔豕突,强权横行,民不聊生。1912~1930年间,各地军阀与豪绅的强取豪夺和苛捐杂税成为困扰各地农村的首要问题。同时,新旧军阀间的混战绵延至1930年,内战稍歇,日本侵略旋即而至。战乱中的农民遭受着严重的苦难,如马若孟所言:“没有其他现象对农村造成过像敌对的军事集团互相争夺地盘时造成的这样的动乱和不幸。”[38]313政权的武力化和割据化使整个社会陷入严重的失序状态,匪患与兵灾轮番蹂躏,尤其以京津门户、华北军事要地冀、鲁、豫为重。

居民极感不安,凡有资财者,均纷纷迁避,以致“胶路来青之客车,此项避难者极形拥挤”[39]。河北每遇战事,沧州、静海、独流等邻近各县难民即往京津等地逃生。战难频繁,至一地有事,邻乡皆如惊弓之鸟,应时而动。如杨村军队开火,“而北仓辛庄、西沽堤头、宜兴埠一带之居民,异常恐惶,均纷纷迁移”[40]。1926年直鲁连军和奉军在河北交战,看见军队开来占用民房,天津周边大量乡民来津沽避难。[41]自日军逼近平津后,天津附近各乡村之农民,既害怕溃兵掳掠,又担心敌兵暴行,而以天津为安全地,于是贫民妇孺,多相率逃至津郊一带。另据难民称,家乡本无战事,不过时受溃军凌辱,百姓供给民房饮食,军队甚至逼勒钱财,故不能不走。[42]难民在战事稍定后虽多数回乡,但留津者仍不少。[43]从青岛市贫民调查情况来看,来自胶县、临沂、平度、日照等匪祸重灾区的贫民亦最多。[44]从24户进入习艺所的请求来看,有7户因家乡匪灾侵扰,进城避难。[45]青岛1920年代较1910年代人口增加85.5%,首要原因即“内地匪氛不靖,乡民避难商埠”[16]244。

战争肆虐和土匪滋扰交相为害,农民不仅生活无法安定,财物为其掳掠,且又因政治劣化,捐税加增,富户贫民均不堪负累。舆论认为,“中国人民之最大痛苦,为饱受苛虐之政而无从呼吁。”[46]与民国初年的富户、青壮年进城不同,此期无论贫富、良否均有离乡倾向。“乡村富户既多移寓平、津,而贫苦农民亦因农村破产,无以资生,群相麇集工业中心,谋求生路,因而津埠人口大见增加。”[47]86各县的逃犯或兵匪被打散后,往往进城避难,或遣散进城。[48]天津那些资遣回籍的军人,依然身着军装,招摇过市,不少沦为乞丐。[49]

频繁的水旱天灾,更使农民处境雪上加霜。从1912年至1949年间,河北、河南、山东、山西水灾250次,占全国水灾7408次的30%,旱灾1993次,占全国旱灾5935次的34%,虫灾757次,占全国1719次的44%。[9]341933年后,华北农村水旱交作,并受世界经济危机之波及,不仅农民生活困顿,中小商人亦受影响,家贫如洗,致各处灾民盈道,纷纷向都市求生,在调查的65位天津铁路职工作工原因中,因乡间生活困窘的有23人,占35.38%,在乡业农者几乎全由“生活困难”、“水灾”等原因觅食来津。[23]20弃农为工的久大盐厂工人,他们离开家乡的原因主要有两种,一是地少人多,生活不能维持,二是兵匪水旱,乡间不能居住。[50]125一些人甚至押卖、诱拐女性,或缓解生活困境,或从中谋利。从天津《大公报》记者蒋逸霄对“津市职业的妇女生活”报道来看,信息较完整的16名妇女中,有9位是家乡生活困难而入城求生,6位进城投靠亲人或由亲人、乡邻带到城市谋生,1位是躲避丈夫虐待逃往城市。[51]1929年青岛市育婴堂送济良所的18名妇女中,17名是遭绑架而来的乡下女子。[52]

与城市化初期主要是青壮年进城不同,1920年代的华北地区兵匪相连、天灾频发、基层劣化,农民苛税繁多,日益贫困,乡村社会失序,众多村庄不具备基本的生存条件,农民无论贫富、老龄、性别、远近,多有避难城市,以求生机者。1920年代两市人口的大量激增,即是此乡村社会生活环境恶化的产物。

四、地理区位优势:城市经济发展,郊区农民受益

城市发展的溢出效应总是最先惠及邻县或城郊的农民,他们进城务工,或乘农闲时分来城市做苦力或小工。除技术工人来自南方,天津和青岛的普通工人和学徒多来自工头的家乡,以及厂区附近村或邻县的农村。1915年天津模范纱厂开办,工人“不是在天津招募,而是全部在离天津三十至五十里的津浦、京奉铁路附近的村落里招来的,全部住在宿舍里”[53]727。天津各纱厂通行的雇工办法,是由工头负责为厂方招募,如华新纱厂由厂方派遣代理人在天津临近招募学徒或返回原籍,向其乡人劝说,说明待遇,诱来天津工厂工作。[22]137-140胶州自德国在青岛筑港建路后,四方商贾和居民多移住青岛,[54]551即墨“以交通便利关系,来青服务于工商界者日众”[54]131。

天津和青岛的较大规模的工厂,尤其是用工较多的纺织厂一般兴建在城郊农村,这便利了当地村民进厂作工。青岛四方、沧口纱厂集中,附近村民进厂作工颇不少,“少壮者作工于工厂,老弱之辈则从事耕耘。”[55]在李村乡区,村民多赴纱厂做工。[56]吴家村的村民,大半均在市内外各工厂做工,专靠田地生活的占极少数。[57]胶县南庄人姜少福,至1930年止,在青岛出苦力已有7年多。他一般在五月至八月间种收地瓜后,再来青做工。[58]城郊村民享有就近转业的便利,天津市内村庄有两大特点,一是因人均耕地少且地势低洼易涝,住户务农者极少,以工商为主业,而以务农为副业;二是土著居民少,而外来移民多。佟楼村和邵公庄的村民多在附近北洋火柴第一厂和济安自来水厂作工。西沽村土著或经商,或负苦,或到丹华火柴公司当工人,农户反而都系客籍。西于庄村民多以捕鱼、卖鱼、拉车、扛包为生。东于王庄农民多来自山东,本地村民则以卖鱼为生。席厂村,近二十年增加约400多户,均是外乡人,农民以卖鱼、卖菜、拉车最多。复兴庄和唐家口,住户两万余人,因距离海河近,村民装卸船货或拉人力车、地排车,或进烟草公司作工。小于庄因华新纱厂成立后征募工人,十年间住户从30余户增加到1623户。妇女们或进厂作工,或在家为军服店缝纫军衣,或糊火柴盒。[59]24-48

同时,城郊农民进城从事农产品贩卖、垃圾掏运均有地利之便,为城市服务的奶牛养殖、蔬菜栽培、果树种植也逐渐兴起。近郊农村开始城市化进程,在青岛乡区李村区的制造物品,有编制柳筐竹筐、制造冻粉等,九水区有织布、织席、糊火柴盒等,沧口一区,品类最繁,有100余种之多。[60]

总体而言,邻近城市的乡村最先受益于工商业的发展,无论是进厂作工,就近从事商业服务,或是扩展农村生产经营类别,均较偏远农村有更多的谋生机会与谋利渠道,城边村或城中村成为最早就地城市化的区域,当地农村剩余劳动力已经成为就地转移的最早一批市民。

五、研究结论:农民进城的时空与群体差异

综上所述,农民离村问题不能仅从乡村社会演进的共通性问题去探讨,而应结合不同时期、不同城市及不同群体的实际情况考量。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城市化启动时期而言,由于城市基础建设的需要和工商业发展,对产业工人、技术工人和商人群体需求较大,通过招雇方式进城的青壮年农民较多。城市工业初创时期对劳动力的需求是促成天津和青岛此期人口增长的主要动力,两地人口增加与城市建设与工业发展呈现一定的互动性。而自1920年代起,农民的贫穷与乡村的灾荒与匪祸是更重要的推力。

近代农业恐慌和农村崩溃论盛行于1931~1935年间[25]427,农民进城高峰却是在1920~1930年间。关于此期乡村经济的状况,有珀金斯的停滞的平衡说[61]242,章有义的衰退说,吴承明的增长说[62]70、73,徐秀丽等的增长-萎缩-回复的分阶段考量[63]245,李金铮的“相对发展,绝对落后”说[64]。当然,土地承载力与生产技术、土地开发利用、农业生产结构、粮食耕作制度、生态环境等因素均有关系,即使人均耕地减少,并不意味着生活条件的必然恶化。在学界研究尚存争议的情况下,经济压力说尚缺乏充足的论据,1912~1949年间,山东农民平均每年闯关东人数达到48万人之多,尤其是1927年、1929年这两年均在80万人以上,1928年移民最多,达104万人,[65]50-52农民离村期、城市人口激增期与农业危机期并非同步,而与山东严重的旱灾和军阀混战形势相吻合。土地资源的匮乏确实使部分农民选择到他乡务农,农业挤压出来的剩余人口也部分流向了城市,乡村的灾变与混乱恰为农民规模化进城之主要原因,或则可以认为,大多数近代农民是被逼进城的。

乡村秩序相对较好,社会环境变动较少的村民往往不愿进城务工,在青岛辖境的水灵山岛,“该岛距青市最近但到市内谋生之人绝少,天主教人曾为在本市介绍月得二三十元之职工,但不数日均弃职逃回。”[66]岛民不愿进城,与其闭塞之风与生活习惯有关,也因岛上太平,即使生活贫困,居民并不轻易进城。天津市社会局的妓女调查中,文安县连年水灾,来自文安的妓女有85人。高阳县因为织布业非常发达,妇女有工可务,且土地比较肥饶,沦落为娼者仅2人。[67]544一些山东难民到天津、即墨贫民到青岛的乡区耕种土地,只为避难而往。如同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的上海移民多半是被逼出家园的难民,“可以说,这一时期中国人口城市化步伐加快,一定程度上是恶劣的环境所致。”[68]207-208

进城流的城市内部信息表明,1920年以来,农民流动的根本原因是整个社会秩序与自然环境的异常变动,尤其是政治形势的动荡。天津大众媒体均对难民来津多有关注,“近来本埠贫民,日见增多,查其原因,系因频年战事,各县人民,多已无衣无食,故均纷纷来津。”[69]天津女佣介绍所利润最好的时候,“是每次兵燹,水、旱灾以后的几个月内”[70]。林颂河对久大盐厂工人的调查表明,大多数农人弃农就工,平时因为地少人多,生活不能维持,近几年的天灾人祸,使直鲁农民,不能安居乡里,却摇动了农村的基础,经济的影响究竟是最重要的。[50]125青岛西镇聚居的移民,“或是水旱天灾,或是兵燹匪患,生活无术的时候,便拖老带少,忍痛的背井离乡,跑到这地方来。”[71]由社会环境变动引致的农村经济的衰败成为移民进城的直接原因。

由于城乡发展阶段与乡村区位优势的不同,近代农民进城呈现明显的群体差异。第一,在进城动机方面基本分为发展型和生存型。20世纪初的青壮年人口进城,主要是发展型移民,他们为改变自身生活状态,在老乡的劝诱下进城务工经商。1920年代那些被乡村的灾荒和兵匪逼迫进城的农民则多是生存型移民,他们卖掉土地和房产,举家迁移,这几乎断绝了他们对家乡的归路,这样彻底地告别故土,也促进他们必须积极地投入城市生活。第二,在移民进城的途径方面,集体性的对农民招工和跟从性的随亲友进城,往往易于获得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最糟糕的是被拐卖的女性和逃难的家庭,进城后或为娼妓、歌女、小贩,或为乞丐、苦力、车夫,常常处于城市底层。第三,在移民籍贯方面,城市乡区和邻县农民最先感知城市发展的变化及对个体的机会,是最先城市化的区域群体。那些手工业或商业基础较雄厚并在城市已经建立相应工商业关系网的乡村可大大减轻农民进城的机会成本,形成工商业发展中的同乡而聚的特点及城市经济生活中县域力量的集中现象。在天津,河北霸县、南宫人经营日用百货,枣强、南宫、冀县人从事地毯业,交河人从事铸铁业,蓬莱、掖县、益都人经营饭馆。在青岛,黄县人主营纱布业,开设行栈业从事土产进出口贸易的多是掖县、黄县、潍县、即墨、沙河人,寿光、即墨、胶县帮则把持码头货运。由此可见,农民进城体现了社会生活处境与危机应对方式的群体化特征,更折射出自然灾害、时局动荡、经济萧条的结构性变动下民众被迫流离的时代趋向。

猜你喜欢

青岛天津移民
移民与健康经济学
如果天津有“画”说
移民火星
天津卷
《天津之眼》
上合,从青岛再启航
青岛如何引进人才
内陆移民(外二首)
天津
A Psychological Analysis on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Elizabeth in Pride and Prejud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