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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的影响
——以《巴塔麻嘎捧尚罗》《苗族古歌》为例

2022-01-01彭贤勇

关键词:母题传教士史诗

彭贤勇

(中南民族大学 湖北武汉 430074)

创世史诗是以创世神话为基本内容,以天地万物、人类社会的起源和发展为内容的史诗,又称“神话史诗”。传教士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传教工作的同时,将基督教文化融入到了西南少数民族文化中,使得《圣经》[1]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基督教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播

传教士主要通过创建教会学校、教会医院等发展教徒,并且利用手中已有权力维护当地信教群众利益,其最终目的是为了传播基督教义。然而,语言文字的不通影响了传教士的传教工作。于是,他们为一些少数民族创造了文字来翻译和传播《圣经》,开展传教工作。

(一)传教士活动

受“改土归流”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影响,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群众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通过西方列强与清朝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洋教士的行政权力与社会地位在西南各少数民族地区中不断提高,这为他们的传教工作提供了便利。当时明文规定上到主教下到普通传教士都与中国政府官员在职级上对等,处于边缘化的各少数民族群众积极投入教会,以求获得某种庇护或保障。

传教士往往会通过参与到民众生活中去的方式,吸引他们加入教会。针对当时传教区人民渴望受教育的情况,传教士开始创建兴办教会学校。教会最初创办教会学校的主要原因是为了传教和培养本地牧师。在办学校的同时也会在教堂附近设立医院、诊所,无偿为信众发放药物,为信众免费治病等。自近代以来,到解放前夕,循道公会在西南地区所创办的教会学校总计有:初中2所,完全小学5所,初级小学近60所,护士学校、圣经学校各1所。[2]

(二)文字创制活动

“文字是构成一个民族文化系统的核心部件,对推动民族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任何民族文字的缺失,都会对该民族文化系统造成结构性创伤。”[3]创制文字对于无文字民族而言就是对自身文化系统的结构性修复。传教士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教工作一开始就与文字布道有关,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民众大多只懂本民族的语言,很多民族却没有本民族的文字。这种状态为基督教传教士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传播《圣经》带来了巨大障碍。

苗文创制以前,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创世史诗主要通过口头形式传播,长期以往会导致史诗的内容变得残缺不全,造成遗忘和误传。苗文的创制有利于传教士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创世史诗通过文本的形式保存下来,便于后世的传唱。以柏格理为代表创办的“柏格理苗文”书写系统经过不断完善,逐渐为当地广大苗族群众所用。《圣经》翻译成此种苗文,也更容易被当地信众接受。传教士除了将《圣经》翻译成少数民族文字外,还使得《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产生了深远影响。

二、《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的影响

(一)《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开天辟地母题的影响

天地开辟是原始初民幻想出的人类世界是如何形成的神话,其内容主要围绕天地的最初形成及其形态展开。《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内容方面:其一,天地是由神创造的,神由上帝变成了民族始祖神英叭;其二,神的出现都与水有关;其三,陆地是在水面上产生的。

《圣经》和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的相通之处在于都是神创造了天地。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下文称《捧尚罗》)[4]第一章就是开天辟地,讲述始祖神英叭的汗泥变成了天地和河流,与旧约《圣经》创世纪中神创造天地相类似。旧约《圣经》创世纪道:最初,神创造了天地,神灵运行在水面之上。都是神创造了天地,只是神不一样而已。其中对神造天地等细节的描写也有很多相同之处。开天辟地篇第四部分“英叭从水里出来,感到只身孤独”[5]。始祖神英叭是从水里出来的,《圣经》中“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也道出起初神的出现是和水有关的。《圣经》中神创造天地主要是通过产生光(于是就有了白天和黑夜)、空气(于是将水分开,有了天上和地下)、地(将天下的水聚集在一起,旱地就露出来了)、海(水聚在一起就成了海)来完成的。《捧尚罗》中,英叭神创造天地是因为“白白留下这样的天空,白白留下这样的大水,一亿年又有何用处”[6]的困惑产生的。整个宇宙只有空气和水又有什么意思呢?英叭受到“水面漂浮着泡沫和渣滓”的启示,开始“让太空和水面有活力”。他看到自己身上有污垢,将污垢搓成一团后,做成污泥,将它固定在水面上,通过膨胀变大,形成了陆地,就可以在上面行走了。这样在水面上就开始有了陆地,和旧约《圣经》创世纪中陆地是神在水面上创造出来的、天地也是由神开辟的内容是一致的。

(二)《圣经》和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人类起源母题的关系

人类起源神话讲述的是人类怎样产生、从哪里来的神话,是各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圣经》对《捧尚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内容和情节上。傣族创世史诗《捧尚罗》中的人类是由神创造的,《圣经》中的人类也是由神创造的。赤身裸体的亚当和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偷吃了禁果,使得夏娃怀孕,开始繁衍后代。《捧尚罗》的召诺阿和萨丽捧看着飞禽走兽交配的模样学会了繁衍后代。

旧约《圣经》创世纪中,神在前五天分别创造了光、空气、地、树草、白天黑夜以及各种活物。神创造了万物后没人管理怎么办呢?为了维护秩序,管理万物,于是神就照着他自己的形象造出了男女。在《捧尚罗》第八章人类形成篇中有桑嘎西、桑嘎赛两个始祖神,他们是一对夫妻。“曾听祖先说,人有头有脸,人有嘴有鼻,人有耳有眼,人会想会说,模样像天神”,可现在大地上只有他们两个神,会说人话,做人事,却没有人,“不会繁衍后代”,不能生儿育女,最终天下的人类还是造不成。最后桑嘎西和桑嘎赛就将自己变成了凡人,变成了一对男女,来管理世间的万物。

人类起源母题往往伴随着生育母题的产生而产生。旧约《圣经》创世纪中,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本不会生育,在蛇的诱惑下,他们偷吃了禁果,于是夏娃便怀了孕。《捧尚罗》中,人类形成之初也是不会繁衍生育的,始祖神桑嘎西、桑嘎赛造了一对凡人男女,分别取名为召诺阿、萨丽捧。“那时的人类,还不会生育。不懂得交配,整天忙找吃。不知道害羞,男女裸着身。”[7]有一天他俩在河边喝水的时候看见雀鸟成双,鱼儿和鹿们都很亲热,最后生下了小鱼种和小鹿儿。他们看到飞禽和走兽都成双成对,在交配后下蛋产子,子孙又配对不断繁衍。于是受到启发,召诺阿对萨丽捧说:“我俩是公母,也来行交配,像雀鸟那样,人才会多起来。”[8]就这样人类开始繁衍生息。

对旧约《圣经》创世纪和傣族创世史诗《捧尚罗》中人类起源母题进行比较时,不难发现人都是由神创造的,最初神只创造了一对男女。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赤身露体,并不羞耻”,召诺阿和萨丽捧“不知道羞耻,男女裸着身”,对于人类的生育繁衍是不了解的。亚当夏娃在蛇的诱惑下偷吃了“禁果”,召诺阿和萨丽捧在观察了飞禽走兽交配后也学会了繁衍后代,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圣经》与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人类起源母题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三)《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洪水神话母题的影响

洪水神话是一种世界类型的神话,洪水灭绝人类和人类再生是其主要形态。旧约《圣经》创世纪中关于洪水神话的记录再现了人类早期经过重大社会变迁后对自然和人类自身的认识和体验。

耶和华看见了神的儿子们和人的女儿们交配生子后,认为人在地上罪恶深重,开始后悔创造了人。于是想要消灭地上所有的人和动物,但唯独告知诺亚携全家带着七对活物进入了方舟。告诉他七天后将连续降雨四十天,诺亚听从了神的指示,带上家人、鸟畜昆虫上了按神的要求制作的方舟。七天以后,洪水泛滥不止。四十天后降雨停止,方舟浮出水面,除方舟以外的其他地方的生灵全都灭绝了。过了一百五十天水才渐渐退去,四次放鸟出去打探消息,直到最后一次放出鸽子没再回来,诺亚打开方舟的盖子才看见地上的水都干了。[9]从此留存下来的生灵又开始繁衍生息。

西南少数民族也有类似的洪水神话母题。苗族创世史诗《苗族古歌》[10]中,讲述了姜央和雷公吵架分家的故事。姜央只有一条狗,无法种田耕地,于是上天找雷公借牛,却将牛宰杀后祭祖设计骗雷公。雷公来报仇,被姜央抓获后关进了谷仓。姜央生了一对儿女,哥哥叫相两,妹妹叫相芒。兄妹俩不听姜央劝阻被雷公诱骗,最后雷公外逃。雷公心生大恨,准备“堵住消水洞,打开天肚脐,降下漫天雨,冲垮你寨子,淹死你姜央”[11]。为了感谢兄妹俩,雷公“拿出葫芦种,送给兄妹俩”,并教他们将葫芦挖空后当船划。雷公让大水涨了三天,使得“天上哗哗下,地下无路淌,洪水满地流,一浪翻一浪”[12]。不料姜央早已得此计策,和兄妹二人躲进了葫芦,向天门飘去。雷公为了验证“姜央是活着,还是淹死了?”[13]先后派了鸭子、公鹅、公鸡去打探实情,只有公鸡撒谎,说姜央已死。于是便急着去分尸,不料姜央还活着,叫蜜蜂蛰雷公,最后雷公战败,“堵住天肚脐,拆开消水洞”。洪水开始慢慢消退,姜央命兄妹二人乘葫芦下人间、造人种。“不准楼门冷,不准鼓声停。”[14]《苗族古歌》与旧约《圣经》创世纪中的洪水神话内容有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把方舟换成了葫芦,亚当和夏娃换成了相两和相芒。《圣经》中曾出现过四次鸟类动物打探洪水是否消退的内容,《苗族古歌》中将鸟类换成了家禽,洪水的消退换成了姜央是否已死。最后亚当夏娃打开方舟盖子看到地面干了,相两和相芒走出葫芦发现“大地变了样”,形成了山谷、山包、平地和江河湖泊。从以上分析不难看出,《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洪水神话母题产生了重要影响。

《圣经》和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具有诸多相似之处,这不是偶然的,两者在历史上极有可能有过密切的接触和深刻的影响。特别是“柏格理苗文”书写而成的苗族创世史诗《苗族古歌》和《圣经》,两者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

(四)《圣经》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体系形成的影响

中国创世神话的基本形态是一个世界释源系统,世界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文化发明神话是其基本构成要素。创世神话是创世史诗的基本内容,根据向柏松等人对中国创世神话的系统形态的概念界定,我们可以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体系作出如下定义: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是发生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叙事结构体系完整,由与本民族相关联的各类事物起源神话相结合的,用来反映各族先民在特定时期所展现的历史观的一个有机整体。组成创世史诗的各要素可以自成系统,是由系统构成要素的特性所决定的。因此可以认为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体系大致分为世界起源、人类起源、文化发明三部分。

傣族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全篇分为十四个章节,其内容大致是按世界起源、人类起源、文化发明三个要素展开的。在第一、第二章中主要论述始祖神英叭开辟了天地,创造了世界万物。接着在绿蛇和人的传说、葫芦人的传说等章节中,阐释了神果园中蛇吃了芒果后变成兄妹二人的故事,从此便有了人类。最后在神的指引下人类学会了制定年月日,分辨四季,种植谷物等,开始走向人类大兴旺。《苗族古歌》从开天辟地、枫木歌、洪水滔天三组古歌展开。开天辟地组歌主要谈到先人是如何开天辟地的,通过运金运银来撑天铸地、造日造月,从此便有了世界。枫木歌组歌中,讲述了树生人、蛋生人的神话故事。人类从枫树中来、从蛋中来。两部创世史诗都以洪水毁灭家园后,人类开始迁徙并定居结尾。

旧约《圣经》创世纪从第一部分的内容可以看出其主要以世界的起源为主,从而展开对整个旧约《圣经》的描述。这与南方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以万物起源来展开各民族的宏大叙事从内容上讲是一致的。由于传教士通过帮助无文字的少数民族创制文字翻译《圣经》,无形之中将《圣经》文化从内容到形式上传播给各少数民族群众,对南方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体系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无论从结构上还是内容上都与《圣经》有着许多相似之处,特别是清朝末年至新中国成立期间,传教士在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传教活动更是达到了高峰。以“唯独圣经”为教义的传教士通过各种传教活动将《圣经》文化深入传播到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对我国南方少数民族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突出表现为《圣经》对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的影响。

基督教传入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之前,创世史诗传承的主要核心是歌手、抄写者和演述者等,他们是史诗得以传承和发展的载体。[15]基督教传入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后,在传播方式和情节内容上对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传播方式上,西南少数民族采用“柏格理苗文”以文本的形式将口头流传的创世史诗固定下来,便于后世保存和传承。在情节内容上融合了《圣经》中的神创造天地、神创造人和洪水毁灭世界后人类再生等文化元素。

成体系的、丰富的西南少数民族创世史诗经过了漫长的历史发展,在最终完成的阶段受到了《圣经》的影响,有意识地把开天辟地、人类起源、洪水神话等母题组合在一起,是传教士在传教过程中不自觉地将《圣经》文化融入到西南少数民族文化中的结果,也是西南少数民族文化在吸收外来文化进行“本土化”改造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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