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的网状结构分析
2022-01-01李阳
李 阳
(甘肃省泾川县丰台镇中学,甘肃 平凉 744000)
一、儒家文化与宗法制度在时代变迁和政治运动中的坚守与颓败
(一)先谈文中结构主心骨——白嘉轩
白嘉轩是一个娶过七房女人的人,小说一开始为我们展现他的前六个女人的死亡过程,她们的寿命都很短,都没有为白家留下一男半女。因此,她们在白嘉轩心目中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对他来说,她们的价值等于零,用他母亲白赵氏的话说:“女人不过是一张破旧的糊窗纸,撕了就应该尽快重糊上一层完好的。”对他来说,他们白家几代单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更成了他娶第七房女人的动因。
白嘉轩作为白鹿村的一个普通农民,而又兼任白鹿村的族长,在他的村庄名“白鹿”两字上,就显示着神秘色彩,预示着白鹿所到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疠廓清,万家乐康。”而在他偶然发现慢坡上形似白鹿的仙草后,为了振兴家业,实现人财两旺,他精心策划了和鹿家的换地行动。阴阳先生的神秘预测与“白鹿精灵”所在的位置不谋而合,使他进一步千方百计地要换地,更加确信自己换地迁坟的高见。在白嘉轩的身上体现了农民的精明、自私与儒家文化的神秘色彩。在这些铺垫性的工作结束后,终于,在第七个女人娶进门的一年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孝文,结束了自己无后的恐惧生活,岳父带来的罂粟引种成功,他的经济上财源兴旺,他更加把这种人财两旺的局面完全归结于迁坟,不过在白嘉轩心中,一直坚信最后鹿子霖沦落,而自己没有,就天真地认为是“白鹿精灵”给自己带来好运。
为了巩固自己在白鹿村的地位,他着手修建了祠堂和学校,想让自己的名字和“祠堂”一样永垂不朽。城里进行“反正革命”,但对于白鹿村以及白嘉轩本人却没有造成丝毫的恐惧和威胁,而真正影响他们的是白狼造成的恐惧。为了防止白狼的袭击,他带领众人修复了围墙,强调了他们的自我意识在白鹿村村民中的根深蒂固。
白嘉轩一向做事稳重、小心,而他参加“交农事件”是万不得已的行为,这是农业文明与政治事件的初次交锋。以黑娃为首的“三十六弟兄”在白鹿原上刮起一场“风搅雪”的风暴,使宗法制度与农业文明受到了初次的打击。在“农协”事件中,黑娃砸烂了《乡约》的碑文和“仁义白鹿村”的石碑,而白嘉轩不像别人一样另换一个,而是让石匠重新地组合而成,作为“黑娃”的罪证,要让他的事和他的名字,被人们永远地憎恨,为黑娃日后的曲折人生做了铺垫。
鹿子霖唆使小娥勾引白孝文,孝文的堕落,一方面使白嘉轩痛心疾首,让其看到宗法文化在自然情爱面前的无力与动摇,另一方面又坚定了白嘉轩通过严惩自己的儿子来重振宗法制度的决心。在百年不遇的饥馑年月和瘟疫的事件中,儿子孝文沦为乞丐,第七位妻子去世,都没有动摇白嘉轩的决心。在修塔压小娥鬼魂的事件中,他连一群飞蛾都不放过,都说成是小娥的鬼魂,既神秘又残酷。
白灵作为“白鹿精灵”的化身,她的出生不亚于孝文的出生更让他们惊喜,因为她是白家的唯一的女儿,身上又附着“白鹿精灵”的保护,她从小就很叛逆,代表了新生力量的女性形象。在宗法制度中,女性的自由大大被限制,而她正是冲破这一限制的代表,以至于她与宗法制度的化身人物起了尖锐的冲突,在这一点上又体现了宗法制度的动摇性。
在结构上,作为主线的白嘉轩的活动大致如此。他从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到一手拄着拐杖,佝偻腰背,一只眼睛,对时事无能为力的老年人。在这些变化中,体现了他饱受世事沧桑、政治运动等事件的磨难。比如:他在人唱戏时,鼓励家人去看,而自己去守家,表现了他的宽容敦厚;而在对待自己和教育子女等事件中,体现了他的律人律己,以及在朱先生的劝说下,接受了黑娃和孝文,在黑娃入狱后,去营救他,体现了他的以德报怨等等的品质。但在这品质的衬托下,他终究是一个悲剧性人物。
(二)再谈主人公白嘉轩的陪衬人物——鹿子霖
作为主人公白嘉轩的陪衬人物,鹿子霖阴险狡诈,圆滑,在他身上,继承了他们鹿家的祖训“让人伺候你才算荣耀”。作为一个“勺勺客”的后代,他与白嘉轩作为宗法制度的维护者的区别在于,他身上更多体现的是对宗法文化的破坏,他几次三番地投靠田福贤,是为了使自己的家族兴旺,他与白嘉轩合修祠堂,目的是想在白鹿村一显身手,可最后却让白嘉轩出了风头,这是他第一次与白嘉轩较量。他在田小娥处于困境的时候,引诱田小娥;他唆使小娥引诱孝文来羞辱白嘉轩;他买了孝文家地和房屋,从而明目张胆地和白嘉轩进行第二次正面冲突,这些地方体现了他的卑鄙性,他是为更加地突出白嘉轩的性格而设计的一个人物。
二、主线结构之外的附枝代表——兆鹏、黑娃、孝文、小娥……
孝文的出生,结束了白嘉轩无后的历史,他被视为是白鹿村继白嘉轩之后的族长继承人,同时也是未来的宗法制度的体现者。正当他春风得意时,鹿子霖却把他当成羞辱白嘉轩的工具,使他走上一条堕落——求生——转变——重新回归的路子。在他的磨难中,他学会了应付人生的一套生活的哲学,使他最后成为解放后滋水县的第一任县长。
兆鹏是和孝文同时出现,且门当户对的一个对立人物。他不像孝文一样,在世事发展中保全自己。他从小受过好的教育,使他具有很强的反封建性。他拒绝父母为他张罗的婚事,走上了个人反抗的道路。他大胆,有魄力,加入了共产党,为共产党在白鹿原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最后终于成为共产党员中的骨干分子,这是他在清醒意识下的坚定追求。
黑娃作为一个与孝文、兆鹏同时出现的人物,曾被评论家认为是《白鹿原》中的关捩。他从小机敏却不喜欢读书,自卑感很强,但却具有一定的反封建意识,他能在当时冲破封建礼教的制约,和田小娥在一起。尽管白嘉轩不让他进祠堂拜祭祖宗,他也能在村外的烂窑里安起一个窝,靠他自己的辛勤劳动生活。但是他最后还是向现实妥协,革命风暴席卷而来,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勇于革命,忠诚但没有心机,最终上山为匪,以致最后被人民政府枪决。
田小娥是乡村一穷秀才的女儿,她在郭举人家中,只作为泡枣的工具,人性与尊严受到极大的残害与践踏。与黑娃相遇后,她果敢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企图能与黑娃私奔找回自己失落的人生价值。她本性上并不是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但现实却逼迫她走上了悲剧的道路。为了营救黑娃,她与鹿子霖私通,在鹿子霖的唆使下勾引白孝文,以此来报复他的父亲白嘉轩。但是,当孝文遭到白嘉轩的严厉处罚后,她的良心受到谴责,不仅没有获得报复的快感,反而心中却恨自己害了一个人,为此她报复了鹿子霖。这样一个被利用、被侮辱却不乏勇敢善良的女性是为宗法制度及伦理道德所不容的,终被她的公公杀害,死后她的尸体被一座六棱塔所镇压。
兆海虽和兆鹏为鹿家兄弟,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对政治道路的选择有些盲目性,游戏式的选择暗示了其悲剧性的人生。
白灵是“白鹿精灵”的化身,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脑子极其聪明,在姑父朱先生的眼中,白灵“文可以治国安邦,武可以统率千军万马”。她和兆海一样,起先也游戏式地决定了自己的政治道路,但后来在兆鹏的影响下,改国为共,但最后她却成了错误路线的牺牲品。
《白鹿原》主要是通过以上几个人物活动组成支线,并通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组成网状结构。
黑娃与小娥的关系是其中一条重要的支线,作者安排这条支线时采用了情爱视角。黑娃与田小娥相遇后,二人之间感情与性欲一下子释放出来,他们之间虽然很难说是爱情的萌芽,但毕竟是情爱的自愿结合。作品对黑娃与田小娥之间的情爱进行大量的、淋漓尽致的书写,表明了作者对人性解放的肯定及对男女之间自然情爱的赞美。这条线与作品极力推崇的宗法制度的主线形成了一定的张力。
小娥的出场预示着孝文堕落的开始,在小娥出现以前,孝文是以宗法制度的维护者与传承者的身份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孝文在小娥的引诱下逐步堕落,暗示着宗法文化在人的自然情爱面前的脆弱与无力。这与主线所要表达的内容也形成反解构作用,否则就不会在大饥馑中走投无路,也不会促使他投奔保安团,与政治发生密切关系。正是小娥的出现,使白孝文这条支线有了曲折的变化,同时又引起黑娃与孝文的矛盾与合作。黑娃与孝文因小娥结下了不解之怨仇。孝文率团丁擒获土匪头子黑娃,又迫于压力将黑娃偷偷放走。自从黑娃接受招安当上了保安团的营长,招安后的黑娃虽然在身份上与孝文无太大的差别,但黑娃的招安是形势逼迫使然,而孝文则是其人生哲学选择的必需结果。
与黑娃、小娥、孝文之间的关系相似的是兆鹏、兆海、白灵这三条支线,所不同在于这三条线之间,作品主要采用了政治视角。纯洁、向上、一心报国的白灵遇到在政治上果敢、老练、沉着的兆鹏后,政治上的向往、崇拜代替了两性之间的相互取悦。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亲密的夫妻关系,不如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关系。
另外,黑娃、孝文、兆鹏这三条线之间也有着复杂的交错,黑娃与小娥回村后,想在宗法家族之外以自己的双手过稳定而平静的日子,正是兆鹏的鼓励才激活了黑娃性格中固有的不安定的因素,他先是参加了“农协”,“农协”失败后,辗转为生,直至上山落草,归顺保安,宣布起义,黑娃这条线的不断发展是在兆鹏的有意推动下实现的。作为不同政治立场与归属的兆鹏与孝文,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对抗和冲突,在朱先生书院的不期而遇,使兆鹏与孝文作为不同党派之间的斗争达到白热化。
各个人物构成的各条支线相互交织。这些支线不仅内部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而且与主线之间也有许多不同的交叉点,这些交叉点把主线与支线连成密不可分的整体。
情欲行为贯穿了全部故事,白嘉轩这条主线同黑娃与小娥、孝文与小娥之间的情爱支线形成了交叉,通过这个交叉让我们看到了宗法制度对人的本能的欲望的否定。白嘉轩最后又准许孝文衣锦还乡及黑娃回乡祭祖,这两个行为使主线与黑娃、孝文这两条支线再次相遇,宗法制度及儒家情怀的包容性在这个交叉点上很好地表现了出来。白灵是白嘉轩视若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对于女儿的叛逆,他先是劝阻、威胁,最后是逐出家门。但是这并不等于说白灵在白嘉轩的心中完全消失,情感的折磨使他时时陷于痛苦之中,以致白灵在生命的最后夜晚化作白鹿进入白嘉轩的梦境。这一线索表现了白嘉轩的无情与有情。
总之,各条支线与主线之间相互交织,完整地构成叶脉形网状结构,它不仅丰富了小说的内容,增加了小说的涵盖历史的容量,而且也更加有利于主线的发展,使主线所展示的内容更具内涵和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