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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嘻哈文化的多维透视与发展审思
——以《中国新说唱》为观察视角

2022-01-01谭雷春

青年探索 2021年1期
关键词:亚文化群体文化

■ 谭雷春

由爱奇艺斥巨资打造的嘻哈音乐选秀节目《中国新说唱》(2018年前名为《中国有嘻哈》)①《中国新说唱》主要呈现嘻哈文化的元素之一——嘻哈音乐(饶舌说唱)。在本文中,“嘻哈”根据语境,指代嘻哈音乐或嘻哈文化。打着“Rising!Chinese Hip-hop”的响亮口号以累计超30亿的播放量、最高单日新闻13200篇、微博上千万条的“超话”讨论和58亿的阅读量,一跃成为现象级综艺,引爆了国内嘻哈热潮。随后以“说出正能量,唱出大情怀”为主题的《中国新说唱》主动契合中国语境、融合主流文化的趋向牵引着大众对“中国嘻哈”的期待。“嘻哈元年”和“中国Hip-hop1.0时代”等媒体渲染也随之蔓延开来,刺激着青年人的嘻哈神经。《中国新说唱》不仅仅是音乐类真人秀节目,更是一股新潮文化的热浪,唤醒着中国青年心底沉睡的不羁,继而掀起嘻哈亚文化的流行浪潮。它赋予热爱说唱的青年展现嘻哈魅力的平台,经过媒介的净化传播,冲破了既有的刻板印象,创设出富有中国特色的嘻哈新潮,让在中国暗涌已久的嘻哈亚文化喷涌而出,从“地下江湖”走入“主流舞台”。

一、舶来的青年亚文化:中国嘻哈新潮的文化面影

嘻哈(Hip-Hop)是由涂鸦、街舞、DJ和饶舌为主要元素构成的美国街头文化。它起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纽约最穷黑人社区布朗克斯,并由中下层移民青少年首创[1]。嘻哈文化所具有的独立、反抗的精神特质迅速在青少年群体中建构出其独特的文化场域,使其在美国成为一种具有代表性的青年亚文化。依据2017年尼尔森音乐数据统计,嘻哈(包括节奏布鲁斯在内)已成为美国最主流的音乐类型,占市场份额四分之一[2]。20世纪80年代,嘻哈文化伴随电影《霹雳舞》(Breakin’)进入中国,并在青年群体中掀起了一场嘻哈热潮。作为一种青年亚文化形式,嘻哈文化在传播过程中,根据所处的文化语境,不断吸收我国本土文化精髓,创设出极具中国特色的青年亚文化特征。

(一)嘻哈的“本土化”重构

20世纪60年代,美国种族问题严重。嘻哈音乐表达着黑人对社会压迫和不平等的批判、不满和反思,让长期处于内心愤懑的黑人得以释放心理压力。从最初的黑人青年文化发展到全球性的青年文化,嘻哈音乐关注的议题也早已从种族歧视延伸到教育问题、政治问题、贫富差距、世界环境等。

嘻哈音乐结合中国本土特色,成为本国文化的传递者。从中国摇滚之父崔健创作的《农村包围城市》《不是我不明白》《红旗下的蛋》《时代的晚上》等音乐都带有浓厚的乡土情结。《No.1》(黑棒)、《愚乐圈》(何厌世)等对娱乐圈怪象丛生的讽刺,《请吃饭》(李小龙)对复杂人情关系的针砭以及《留学垃圾》(葡萄)、《走开补习班》(BBT)等对教育问题的拷问,都是嘻哈音乐“本土化”的时代体现。《R!CH》(《中国有嘻哈》的主题曲)、《我的新衣》(参赛选手VAVA)、《空城计》(参赛选手GAI延)、《Fight for Hip-hop》(参赛选手欧阳靖)、《酒干倘卖无》(明星制作人张震岳热狗&参赛选手GAI周延)等一系列受人追捧的节目歌曲在葆有嘻哈文化的批判特质的同时,也接受着主流文化的影响和改造。《中国新说唱》将本土化的“中国风”嘻哈展现在大众视野中,也重塑着传统的大众审美。

(二)“Keep It Real”的真实表达

作为一种诞生于贫民区且主要由非裔、加勒比海裔和拉丁裔青年孕育的街头文化,嘻哈本身有着更真实的面向,即直指社会现实。黑人青年将嘻哈作为“反映现实或批判社会的最佳武器,广泛涉及贫民区中毒品泛滥、暴力执法、社会不公以及种族歧视等问题”[3],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揭露直接表达个人态度和个人欲望来强调嘻哈对“真”的呈现和追求。从这个层面看,“Keep It Real”是嘻哈文化批判内核的延伸,折射嘻哈寻求“真批判”和“真表达”的本真境界。在面对商业化的“收编”和迎哈主流文化下嘻哈文化对“真”的坚守和对“假”的批判。

在当代中国,“Keep It Real”更多被理解为“Follow Your Heart(跟随内心)”,聚焦于真实表达,即个性或态度上的真实,也同时兼具对“真”的呈现和“假”的批判。如“保持最初的态度方式过你自己”(《DO WHAT WE DO》,YoungG)、“抵抗这个世界保持真实而不变形”(《抵抗》,MuSikI),“时间永远也不会停恶人也不会收手/你怪别个心狠手辣当条狼或者是狗/反正要获得更多善恶两面必须都有”(《空城计》,GAI周延)等歌词大量出现在嘻哈歌曲中。《中国新说唱》对“Keep It Real”最直接的诠释是参赛选手们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渴望。相较于其他大众文化,嘻哈对青年群体内心许多不敢说、不愿说、羞于说的真实渴望进行直接表露,甚至是不怯于极力推崇。正是因为“Keep It Real”的真实表达,嘻哈文化才得以在全世界青年群体中葆有长久生命力。

(三)“自下而上”的文化逆袭

嘻哈的“地下”并不仅指涉物理空间,也意味着发源于社会底层群体的嘻哈文化与生俱来的边缘性和非主流。但是嘻哈文化一经诞生,便同其他亚文化形态一样,有着从小众到大众、从“地下”到主流的发展诉求,期寄实现“自下而上”的文化逆袭。这在美国历史上是有印证的。依托嘻哈文化在全世界青年群体中巨大的影响力,美国政府一度将其作为政治宣传和文化输出的重要手段,通过对嘻哈内容、创意及展演形式的改造和大众媒介的渲染,美国式“向往的生活”侵染着青年群体的原有认知,如《对抗强权》(Fight The Power,The Isley Brothers)、《以作为黑人为傲》(Proud To Be Black,Run-DMC)、《为你反抗的权利而集结》(Party for Your Right to Fight,Public Enemy)等音乐都对外传输着美国价值,青年群体对嘻哈文化产品的狂热消费背后是对美国文化的深度认同和崇拜。这其中推动嘻哈从“地下”转入主流的决定性因素是商业化和主流文化的“收编”。嘻哈在与主流文化的博弈中,其“地下”创作根基被隐性弱化,但在商业化进程中为保持与“草根阶层”的互动,嘻哈的“地下”标签——可供长期贩卖的特点——被显性强化。简而言之,“地下”之于嘻哈,是创作源泉,也是文化标签。这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既此又彼,这种关系被称为“嘻哈的反讽”①有学者提出,“地下”是嘻哈歌手们想极力逃离又依附依恋,并具有“信念”意义的家园,对于成名的嘻哈歌手而言,它是一个通过逃离来依附的乌托邦。从这个意义上,“地下”可以说是嘻哈的根源,也可以说是贩卖自身的符号,这二者的关系被称为“嘻哈的反讽”。参见王嘉军.《中国有嘻哈》与嘻哈的文化政治[J].文艺研究,2018(6):113-123。。可见,嘻哈从“地下”转被主流的收编进程中,“自我表达的领域”与“水清草肥的牧场”①文化研究学者霍尔在阐释青年文化与大众文化关系时认为,青少年文化是本真和复制的矛盾混合体,对青少年来说,它是一个供青年们自我表达的领域;对商业供应者来说,它是水清草肥的牧场。参见STUART HALL,PADDY WHANNEL.The Popular Arts[M].Boston:Beacon Press;New York:Pantheon Books,1967.往往并行而至,兼具同一性和斗争性。

由此,嘻哈文化显得暧昧而复杂,“它有时站在反霸权立场,代表弱势群体利益,有时又因大众文化的‘召唤’在‘协商’中呈现妥协姿态,在商业的收编和裹挟中‘半推半就’,以令人震惊的‘风格化’姿态这一‘亚文化资本’去换取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成为流行时尚和市场的同谋,不同程度地消解了抵抗性”[4]。在亚文化呈现“蔓生长”态势下,《中国新说唱》是嘻哈文化在长期“地下”生长后积极寻求地面发展空间的一次探索,也是主动向商业化、大众化发展靠拢的一次突破。同时,人民日报新媒体于2019年11月21日发布的一段“中国人唱给美国的魔性rap”②2019年11月19日,美国国会参议院通过“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公然干涉中国内政。20日上午,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外交部、国务院港澳办、香港中联办、外交部驻港公署及香港特区政府发表声明,强烈谴责美方。在此背景下,“中国人唱给美国的魔性rap”直接批判了美国的双重标准和霸权实质,直指美式虚伪,表达了中国人民对美国干涉中国内政的愤怒。的视频时代性地表征了嘻哈主动与主流意识形态融合从而实现“自下而上”的文化逆袭实践。

二、狂欢的民间“乌托邦”:青年嘻哈文化的精神满足

《中国新说唱》节目的骤然出现,点燃了国内青年对嘻哈的追捧热情。躁动的青年通过嘻哈建构个体间的联结,从一开始被嘻哈趣味吸引到主动投入嘻哈时尚再到将嘻哈态度与自身融为一体,在娱乐满足的牵引下不断向精神满足递进,被嘻哈文化圈粉。嘻哈青年圈子也不断扩大,更加稳固。在圈子里,青年群体因共享嘻哈文化而形成圈内狂欢,营造出暂时不受限制的民间“乌托邦”。

(一)共情:个性与娱乐的“跷跷板”

嘻哈一开始是美国黑人为寻求精神满足的自娱自乐,后因极强的参与性、表演性和竞技性发展为一种辅助舞会或活跃气氛的娱乐方式。可以说,嘻哈的娱乐属性与生俱来,这为嘻哈在全世界青年群体中建立强大影响力和号召力提供了基础。同时,相较于其他亚文化的娱乐属性,嘻哈娱乐的深层次意蕴来源于嘻哈文化的个性化。与单纯营造笑点的泛娱乐不同,嘻哈通过凸显个体独立性和内容批判性来达到娱乐效果。这种娱乐并不止于情绪的放松和宣泄,还能直击内心,引发情感共鸣,具备精神触动的娱乐意义。个性化并不仅是表露于人们视线中宽松肥大的裤子、反向戴着的帽子和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等浮夸装扮,更是深深扎根于嘻哈文化的批判意识和本真追求之中通过语言传达的个人观点和态度。

正是内蕴于嘻哈文化本身,娱乐才得以冲破形式禁锢,包裹着实质性的内容和思想。这一点从《中国新说唱》“主张表达、强调态度”的制作理念中也得以窥见,使得嘻哈文化在个性和娱乐中达到了某种平衡。一方面,无论是通过后期剪辑极力渲染嘻哈的表演性,还是在前期宣传上利用明星制作人大量制造话题,最终都指向娱乐效果;另一方面,把“Real”挂在嘴边的每一个嘻哈歌手都个性鲜明,除去时尚的个人打扮,他们有超强的语言能力去表达更深刻更真实的内容。可见,《中国新说唱》在节目中充分展现“真”与“秀”的辩证结合。嘻哈对于青年群体的魅力在于,既保持多样化、高频率的娱乐输出满足青年群体的趣味需要,还潜移默化地诱发并塑造比趣味更高级的情感或价值需要。在这一作用机制下,青年们在嘻哈时尚的螺旋环绕中往往欲罢不能、难以自拔。

(二)隐喻:你有Freestyle吗?

“Freestyle”指即兴说唱,由于极其考验专业积累和现场反应,圈内普遍认为“Freestyle”水平是衡量嘻哈歌手段位的重要指标,因此“Freestyle”也是《中国新说唱》的一个重要比赛环节。明星制作人吴亦凡在节目中屡次提及“你有(会)Freestyle吗?”成为“Freestyle”一夜之间爆红网络的直接推手,一时“Freestyle”微信搜索指数高达500%,“Freestyle”在大众传播中也由一开始仅指代嘻哈的表演形式和专业水平逐渐转变为被赋予社会内涵、表达个人声音和态度的嘻哈时尚。“Freestyle”在网络中风靡,也成为不少青少年的口头禅,有网友制作各种表情包配文“你有(会)Freestyle吗?”并入选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的2017年度十大网络用语,直接传达出青年人对这一嘻哈时尚的狂热。

“嘻哈之于年轻人,最大的意义在于让他们可以表达自身,成为连接表达和经验的工具”[3],年轻人把对社会的看法和追逐自由的渴望隐藏于内心深处,不轻易表露,但“你有(会)Freestyle吗?”不断演变为“你敢发声吗?”的社会共识,刺激着青年人的表达神经,敢于表达的嘻哈时尚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青年的心声。就在青年被贴上“佛系”“啃老”“宅男宅女”“屌丝”等标签的时候,在视觉优先的“表情包”时代,嘻哈音乐第一次让人们集体听到来自青年的声音,“与宅在家中的自娱自乐或‘弹幕’式的小圈子狂欢相比,这种发声的方式已经接近于某种意义上的‘介入’。从音乐的角度来说,在今天恐怕没有第二种音乐形式可以比嘻哈更接近于经验并表达自我和介入社会了”[3]。无论青年人选择表达与否,嘻哈时尚对其内心的触动已经达成,潜移默化间收获了众多真诚的追捧者。这些追捧者会继续接受嘻哈文化的熏陶,进而将嘻哈更深层次的内容与自身融为一体。

(三)态度:“和平”与“爱”

于黑人而言,充斥着犯罪、帮派和毒品交易的布朗克斯贫民区无法给予生活基本的安全感,幸福感更是遥不可及。嘻哈在诞生之初就饱含黑人对“和平”与“爱”的渴望和对理想社会的构想。不论是对社会的批判还是对欲望的倾诉,都源于一个核心——和平与爱。这个心照不宣的愿望在嘻哈圈里一直被小心呵护、精心培育,随着嘻哈文化的流行与传播,圈内的信念扩散到整个社会场域,与主流价值体系的契合让嘻哈快速集聚了人气,积淀了从“地下”走入主流的价值根基。这一点在《中国新说唱》中有真实佐证。在节目总决赛现场,《Fight for Hip-Hop》(欧阳靖)将气氛推向高潮,唱词中“Peace and Love...嘻哈是什么/什么是嘻哈/不管你主流/或者是地下/只要你尊重/这个文化/我们个个都在同一个家”,主动将“和平”“爱”与嘻哈文化相融合,表达出嘻哈文化与其他亚文化、主流文化和平共处、相互尊重的态度。从这个角度看,“和平与爱”是调和嘻哈文化与其他亚文化、主流文化的最大公约数。

同时,于嘻哈文化背后的广大青年群体而言,无论作为生产者、消费者还是守护者,“和平与爱”的嘻哈态度让他们免于陷入文化选择的困境,反过来,又因其包容姿态赢得了更多青年人的好感。对这一态度的领悟,无论是只停留于对嘻哈的热爱,还是延伸到生活实践的其他方面,学着理解和平与爱的深厚蕴意、学会反思和尊重、学会包容等,都与青年个体自身深深融合在一起,都是嘻哈文化对青年价值观塑造的重要积极影响,也是《中国新说唱》与主流价值体系最贴近之处。

三、“表达式”的身份建构:青年嘻哈文化的群体认同

嘻哈突然从小众享受走向大众追捧,各种质疑、批判的声音充斥在圈内圈外,嘻哈爱好者对于群体身份认同的需求也日益强烈,他们凭借共同的兴趣、相似的价值观或行为规范准则形成趣缘社群,通过差异标记排除“他们”,维系“我们”。在差异化标记过程中,除了在群体内部达成一致外,更重要的是塑造与外部文化的边界,实现“我群”与“他群”的区隔,回应“我们”是谁,表达对嘻哈的热爱,嘻哈爱好者的群体身份归属感也油然而生,从而实现身份建构。

(一)与“词中人”对话

“通过解读唱词,便能听懂唱歌的人。”在整个音乐元素中,唱词作为传达歌手心声的最佳途径,一直被视为歌曲的灵魂,嘻哈也不例外。得益于节奏快、停顿小的音乐风格,与其他流行音乐相比,嘻哈最大的优势在于唱词的大量输出,对听众形成高频次的刺激,同时将自我表达发挥到极致。对众多嘻哈音乐的唱词进行梳理总结发现,亲身经历的写实和自我情感的抒发构成唱词的主要内容,这为歌手自我表达和自我呈现提供先天优势。以《中国新说唱》的参赛选手那吾克热以及他的表演作品《儿子娃娃》《飘向北方》《纸飞机》《四季》等为分析蓝本可以得到一个更直观的例证。那吾克热作为新疆说唱歌手,将自身的生活经历贯穿于唱词始终。仅《儿子娃娃》中“新疆”“乌鲁木齐”就出现7次,在《纸飞机》《四季》中融入维吾尔语,《飘向北方》更是细致刻画了一个北漂者的形象:“梦想的旅途/我背井离乡/肩上扛着的行囊/装着对未来的梦想/我和你们一样/也来自远方/做着普通的工作/在外漂泊思乡……这就是北漂/我飘向北方/别问我家乡……”。这与另一个《中国有嘻哈》的参赛选手Tizzy T在赛后采访中谈到的“我觉得我想唱的音乐是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完美融合。歌手在嘻哈中记录自己的人生沉浮,“与自己展开对话,并将这一过程或结果以音乐作品的形式呈现在受众面前。他们在创作和展演为代表的生产过程中,获得满足感,并以此来寻找、确立和维系自己作为嘻哈歌手的身份”[5]。

(二)嘻哈文化的“消费者”

在嘻哈爱好者群体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嘻哈文化消费者。一个人偏爱的歌曲能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其本身的某些特质,因为选择歌曲是人主动与歌曲建立联系的过程,人往往倾向于在歌曲中寻找自己的影子。这与歌手们常说的“用作品找观众”如出一辙。通过消费一类歌曲来寻找同类、区分异类是嘻哈圈子里人们确立身份常用的方式。《中国新说唱》的骤然风靡,给嘻哈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分享嘻哈的风口,“这档小众题材面向大众用户的节目,让很多青少年觉得对嘻哈这种新鲜东西的喜欢显得自己更高级,当其他人还在朋友圈分享流行音乐、民谣时,分享嘻哈音乐会让人感觉更有品味、更独特”[6]。仅仅分享还不足以确立身份,青年嘻哈爱好者们在各个场域留下身影,例如,在微博上积极参与《中国新说唱》的超话讨论,在网易云音乐上关注嘻哈歌手,建立专门的嘻哈歌单,给嘻哈歌曲留言打榜,甚至去音乐会现场为某一位喜欢的歌手欢呼应援,买嘻哈风服饰,微信头像、签名“嘻哈范儿”……他们乐此不疲。一方面,全方位塑造嘻哈粉丝的身份,强化自己与圈外人的身份边界感;另一方面,通过实际行为来保持与圈内人的互动以实现对身份的进一步确认。随着嘻哈圈子的进一步扩大,嘻哈文化消费者也前仆后继,一系列确认身份的操作接踵而至,在社会中形成声势浩大的嘻哈风暴,一部分人真心被嘻哈吸引成功入圈,还有一部分人出于猎奇心理进圈看看,嘻哈圈子似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然而圈内人的身份焦虑却从未消逝。

(三)嘻哈“代言人”

自嘻哈迈入中国,由于其鲜明的批判和抵抗色彩,加之部分唱词中反复出现的脏话俚语、暴力犯罪等与主流价值相左的内容,嘻哈一直被大众误解,长期处于“被污名化”的窘境。基于此,追随嘻哈的忠实爱好者不再只作为嘻哈文化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而主动成为守护者,肩负着为嘻哈“正名”的使命,打破嘻哈在大众中的刻板印象。虽然嘻哈文化在中国已经具有一定的发展规模和影响力,却缺少在主流媒体中的正面呈现。《中国新说唱》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成为全方位展示嘻哈魅力的“窗口”,也为嘻哈文化的守护实践提供了一个突破口。参赛选手首当其冲,主动自查自纠,剔除可能产生负面导向的内容,无论是参赛作品还是赛后采访,都致力于在大屏幕上向观众呈现一个积极、健康的嘻哈文化,通过“自我净化”践行守护者身份。另一方面,因《中国新说唱》爱上嘻哈文化的节目观众在欣赏和传播过程中也格外注意与主流文化的契合,比如选择性弱化节目中显现的冲突矛盾,而重点突出对“和平与爱”的宣扬。《中国新说唱》节目本身也化身守护者,以双冠军的方式化解了冠军热门选手的私人恩怨和两家粉丝在微博平台的对峙,使二人一抱泯恩仇,尽显因嘻哈结缘的兄弟情。嘻哈守护者一方面试图通过扭转嘻哈文化在大众媒介和受众心中的负面形象来获取社会认可,谋求其身份的“合法性”,另一方面积极拓展其群体范畴,争取更多圈外人尊重并进入嘻哈亚文化群体。

三、从“地下江湖”到“主流舞台”:中国青年嘻哈文化的发展审思

嘻哈亚文化一举爆红,中国嘻哈迈出了步履蹒跚的第一步,但在随后的发展中,《中国新说唱》的收视率和风评逐渐下滑,嘻哈在中国的命运因此处于悬置状态。作为舶来品,嘻哈在中国本土如何赢得长期、稳定的发展空间以及发挥其正面影响是热潮中需要冷静思考的一个现实问题。

(一)契合本土,嵌入中国元素

任何外来异质的文化,在一种新的文化环境中传播,都会与主流文化产生碰撞与冲突,但契合新的文化语境又能够促进其本土化和流行性。嘻哈文化虽然在渊源上是外来的,但因其开放性和包容性,在中国呈现出了多元的表达形式和丰富的文化内涵,模式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中国化了。早些年以周杰伦的《霍元甲》《双节棍》《本草纲目》,王力宏的《十二生肖》,陶喆的《孙子兵法》等为代表的“中国风”嘻哈作品已经提供了一些借鉴。《中国有嘻哈》节目中也有大量呈现,如参赛选手GAI的作品《苦行僧》《一百零八》《凡人歌》《空城计》等都有中国元素的体现,《天干物燥》更是借用中国古代打更的号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人生漫长/我劝你好生走路”来劝诫青少年坚守正途,不走旁门左道。《中国新说唱》以“说出正能量,唱出大情怀”为主题遴选出体现中国风貌的说唱歌手与作品,其中说唱组合“天府事变”唱响多部正能量作品,成为“中国好声音”。除了“中国风”嘻哈的尝试,极富地域特色的方言嘻哈也是一大亮点,重庆方言说唱《我是重庆崽儿》(润土)、《空城计》(GAI),成都方言说唱《明天不上班》(谢帝),北京方言说唱《北京土著》(张伯宏),长沙方言说唱《长沙策长沙》(C-BLOCK)等被大众认为是城市文化宣传的“一把好手”。可以说,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地域特色的嘻哈,不再仅仅是单纯的“舶来品”,而是被赋予了民族特色的文化意涵表征。

(二)融入主流,把控文化偏差

在后现代社会涌现的颠覆和解构浪潮中,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并非泾渭分明,反而在边界模糊中实现相互的拼贴和补给。在本土化过程中,嘻哈文化的“舶来”属性使其在社会语境的差异中出现了概念异化,内容上不良导向的负面元素和风格上盲目效仿欧美国家的“拿来主义”开始显露,一些素质参差、道德缺位的嘻哈说唱者也被暴露。PG One的作品《圣诞夜》被指充斥教唆青年吸毒、侮辱妇女等大量负面信息,后遭到国家媒体新华网、共青团中央、央视网等集体封杀。他在道歉信中写到:“早期接触嘻哈文化受黑人音乐影响深厚,对核心价值理解偏颇,在此郑重道歉……”,可见,对国外嘻哈文化糟粕的吸收导致文化偏差是这次事件的直接原因。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在有些作品中,有的调侃崇高、扭曲经典、颠覆历史,丑化人民群众和英雄人物;有的是非不分、善恶不辨、以丑为美,过度渲染社会阴暗面;有的搜奇猎艳、一味媚俗、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有的胡编乱写、粗制滥造、牵强附会,制造了一些文化‘垃圾’……”[7]。“嘻哈是一种音乐文化形式,是一个泛名词,而不是美国嘻哈、黑人嘻哈才是所谓的嘻哈,每个国家、地区都应有属于自己的嘻哈,中国嘻哈更应该在自己的文化、环境、圈子中去发展,而不是直接拿来,这样最直接的问题就是‘文化差异爆炸’”[8]。

实际上,“嘻哈文化本身倡导的是自由和真实,其直面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态度,卸下伪装张扬自我的主张,与我国传统文化观念中含蓄、低调和内敛的特点一定程度上能够形成互补”[5],成为主流文化的增补。作为中国主导价值体系下的主流文化,一方面需要融合新鲜的文化血液以保持对青年群体长期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另一方面,对违背中国社会伦理和法律制度的部分嘻哈文化内容和参与者进行归属和规范,剔除和净化不良因素,引导嘻哈文化健康发展,把控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价值偏差是十分必要的。由此,融入主流,打破本土文化和外来嘻哈文化间的藩篱,打通文化内核,把控文化偏差,才能发展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嘻哈文化。

(三)引导方向,重塑嘻哈时尚

嘻哈圈子不断扩散形成,影响着青年成长的各个方面。《中国新说唱》成功使嘻哈亚文化在中国落地开花,给青年群体带来新的文化选择的同时也使青年浸染于其中。鱼龙混杂的嘻哈圈子、良莠不齐的嘻哈歌手让青年摇摆于积极与消极的双重影响下。就PG One事件而言,这不仅暴露了其个人品行不端、价值沦丧,更揭露了嘻哈圈子中某些真实存在的阴暗乱象。以此为导火索,有关部门随即对时下嘻哈作品的内容进行了全面整顿,包括PG One个人作品在内的所有传播负能量及错误价值观的嘻哈歌曲在国内各大音乐app均被下架。可以看到,当小众文化受到大众检阅时,嘻哈中一些旧的习气,包括暴力血腥、脏话俚语、价值偏离等,需要加以规制并在法律、道德范围内进行重塑,纠正嘻哈价值观、规范行业标准,才能为浸染于其中的青年群体营造积极、清朗的文化圈子,引导青年形成正面的文化评价、培养健康的审美情趣和坚定正确的价值取向。这应该是一个持续性的过程,当《中国新说唱》的热度完全褪去,嘻哈也许会重回“地下”,作为主流文化的增补,不断以新的内容或形式在社会中产出,管理和规制时刻不能缺位。同时,以嘻哈文化为代表的青年亚文化在面对主流文化和商业化“收编”时如何去粗取精,是值得在长期动态的发展中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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