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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仅乐府诗论析

2021-12-31关满春

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乐府诗乐府

关满春

(安康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 陕西 安康 725000)

陈仅是清代后期的诗歌理论家和诗人,其诗歌理论内涵丰富,诗歌创作颇丰且众体兼备,其中的乐府诗无论形式还是内容,既有对前代的继承,又不乏特色和创新。近年来陈仅的诗学思想逐渐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而其大量诗作却未受到应有的重视。本文对陈仅的乐府诗予以整体的关照,力图呈现其创作状况,分析其内容和写法上的特点,探究其独特的价值。

一、陈仅乐府诗之类型

王辉斌认为,“从立题名篇的角度来看,唐后乐府诗可分为旧题乐府与新题乐府两大类,新题乐府系由即事类乐府、歌行类乐府、竹枝类乐府等所构成”[1]22。对照的诗歌总集《继雅堂诗集》,可以发现陈仅创作的乐府诗涵盖了上述各种类型。

(一)沿用前代旧题的乐府诗

根据王辉斌的研究,唐后旧题乐府的诗题包括汉魏六朝的旧题,也包括唐宋时期的乐府新题,注重乐府诗“美刺”“劝诫”的政治教化功能,内容包含“时事”“民情”“仙怪”等方面。[1]24《继雅堂诗集》中有30多首乐府诗继承了汉魏至唐宋的诗题,在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可见同题之作。其中14首集中于《京铨集》,依次是《前有尊酒行》《来日大难》《偪侧行》《悲歌行》《北风行》《独漉篇》《龟虽寿》《君马黄》《艾如张》《墙上难为趋》《秦王卷衣曲》《结交行》《弃妇词》《壮士行》;5首集中于《安阳续集二》,分别是《代孟门行》《代猛虎行》《代扶风豪士歌》《代从军行》《代饮马长城窟行》。其内容和主题大多与前代同题作品相似,主要表达对社会盛衰、人生哲理、处事经验等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的认识。其中后5首在前代旧题之前加了“代”字,《代扶风豪士歌》是根据刘琨《扶风歌》之诗意变化而来。“从乐府诗发展史的角度审视,唐及其后各朝各代之旧题乐府,乃皆为拟古乐府之属,因而其诗题大都于承袭的基础上产生了程度不同之变化,而这种变化的结果,就是变格。”[2]以上5首的诗题都是对前代旧题略加变化而来,从题目所反映的创作意图和作品内容来看,确属对前人旧题作品的仿作。陈仅还以唐后诗人常用的一种旧题乐府的变格之题创作了5首作品,其题目格式为“乐府题名+诗人行为”,如《放歌行答支山》《悲歌行赠镜山五十初度》《醉歌行赠杨松泉孝廉(家坤)曹补堂》《长歌行赠黄甥幼山》《结交行赠邹春笙孝廉(子律)》,另有《云天谣寄铁峰》也属此类,不过“云天谣”是作者自创的新题。以上6首是交游诗,题目中的“答”“赠”“寄”表明了作者和友人的交往关系。这些作品一方面继承了旧题中包含的相对固定的主题和情感基调,另一方面叙事、抒怀又源于作者的生活,借助古题增强了言志抒情的效果。此外,分散于《继雅堂诗集》中的旧题乐府诗还有《孤儿行》《战城南》《短歌行》《折杨柳》《有所思》《雉朝飞》等,既有纯粹的仿古之作,也有借古题抒己怀的,还有沿用古题而赋予新义、思想内容与前代同题之作完全不同的。

(二)自制新题的乐府诗

陈仅创作了与古题乐府诗数量相当的自制新题乐府诗。其中的即事类乐府诗缘事而作,即事名篇,具有揭露社会弊病、反映民生疾苦、记录作者为官理政的情况等内容,采用非歌辞性的诗题。或用汉乐府式的三字题,如《剥木妇》《负米卒》《悲回风》;或用没有规律可循的杂言为题,概括创作缘由、诗作内容,如《振武将军韩武烈公殉难诗》《乐府一章赐胡贞女继子吴为国》《杨孝妇刲肌就亲词》等。歌行类乐府诗运用歌辞性的题目,包含“歌”“行”“谣”“吟”“词”“叹”等字样。陈仅的《翕征集》集中收录了《乞儿行》《小车行》《土窟行》《回兵行》4首,记录他所目睹的百姓生存境遇。此外还有《妯娌阡歌》《我生行》《江潮行》《传牌行》《縠水谣》《衢女谣》《梦寒谣》《织棉词》《荒郊吟》《纤夫叹》,其中以“行”“谣”入题者居多,内容比即事类乐府诗广泛。竹枝类乐府诗有《翕征集》中的《柳枝词》组诗。

根据上述标准统计,陈仅创作的乐府诗有60多首,这和《继雅堂诗集》中2000余首诗歌的总量相比并不算多,但是所呈现的社会生活内容、包含的史实和地域文化信息不容忽视。

二、陈仅乐府诗的思想内容

乐府诗在其发展历程中被历代诗人用于承载各种思想内容。陈仅诗歌整体所涵盖的“家庭之友爱,友谊之敦挚,诉编氓之疾苦,表穷民之节孝”(《继雅堂诗集》序)的丰富内容,也都在其乐府诗中体现出来。

(一)阐发人生哲理

表达对生死、苦乐、祸福等人生问题的思考是汉魏以来乐府诗的重要内容之一,这在陈仅的部分旧题乐府诗中也得以继承,使其诗作饱含哲思理趣。如《结交行》中说:“结交切勿恃语言,柔唇捷舌反复间。结交更莫重义气,借君躯肉牟身利。”“结交行,慎结交,五兵猛虎尚可闭门避,对面之机一发安可逃。”以“猛虎”“五兵”之狠毒伤人与交朋结友时某些人的用心险恶相比较,指出居心叵测、唯利是图之辈对人的伤害更甚于“猛虎”“五兵”,告诫人们慎重交友,对人应有警惕戒备之心。再如《艾如张》:“兰为防,艾为翳,前者罗,后者繋。语汝雉汝,何不飞去蓬蒿中,蓬蒿虽低能汝容。一朝碎骨血沾臆,汝雏啾啾惜不得。艾如张,呼尔媒,青叶绿花何所猜,文衿绣尾为汝灾。”此诗承继李贺同题之作的写法,设想与鸟雀的对话,劝它藏身于不起眼的蓬蒿中,以免落入捕鸟人的罗网,实则以寓言的形式表达了作者对人世险恶的憎恨和全身避祸的思想。《苦乐相倚曲》写道:“古来苦乐相倚伏,捷于走车之转毂。九重深恩莫轻恃,万里流言疾如矢。”表明帝王之心难测而流言可畏,因此苦与乐都不会永久持续,而是会迅速向对立面转化。接着以东晋桓冲得势与失势时的不同境遇为例,描摹他从乐到苦的人生状态:他受宠时,“盈廷金紫半门生,在襁婴孩悉郎将”;他获罪时,“囚衣赴狱车辙茵,高堂白日生荆榛。妻子投荒不得见,天阍欲叩终无因”。最后说:“岂知物满必倾覆,世事循环戒其极。”道出了物极必反、盛极而衰之理,劝告人们不可恃宠而骄。再如《来日大难》有感于人生苦短,发出了“今日不乐,来日奈何”的感叹;《代猛虎行》在揭露现实中各种丑恶的现象后,表明“吾愿为松柏特立兮,不愿为芳兰葳蕤而媚众”的志向。

(二)反映民生疾苦

紧密联系社会现实、揭露社会弊病、关注民生疾苦也是乐府诗的主要内容。陈仅在论及乐府诗时指出:“乐府音节不传,唐人每借旧题,自标新义。至少陵,并不袭旧题,如《三吏》《三别》等诗,乃真乐府也。……微之以下,虽以古诗之体为乐府,而乐府之真存;不似明人字摹句仿,钩辀诘屈,而杳不知其命意之所在也。”[3]他认为杜甫自创新题、元稹等人沿袭古诗之体,所创作的诗歌都保存了乐府之真,即延续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主义传统。他对明代诗人在复古思潮下模拟而作的脱离现实的乐府诗提出了批评。陈仅在创作中实践了自己的理论主张。他如实记录了自然灾害及与之相伴的饥荒造成的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惨象。如《土窟行》写道:“河水决南船阻漕,滑台城北蚩尤高。三齐千里更苦旱,大麦焦杀田生蒿。十个饥民剩一个,肉槁皮枯颜色涴。一钱不救一日饥,且复斯须忍寒饿。”由于运河决堤,漕运受阻,加上山东大旱,粮食紧缺,饥民十不存一。幸存者在饥饿和夜晚寒霜的煎熬中也难逃一死。灾民不仅得不到救济,还被官府巧立名目收取税费:“明日人来覆以苫,里长报官官下验。尸场旧例比户收,十钱农家卄钱店。”这使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将他们逼向了绝境。《乞儿行》《小车行》也反映了旱灾导致百姓饿死的现象。《纤夫叹》借少年纤夫之口讲述了暴雨摧毁家园、致使家破人亡的悲惨遭遇。少年原本家有薄田,安居乐业,生活自足,不料夏秋之交的暴雨冲毁河堤,拆散家人,淹死妻子。诗中说:“去年比户人死疫,骨肉团圞同一域。今年死水复死荒,重泉抛隔空殊方。”可见当时自然灾害频发,百姓因之死亡实属平常。而官府的残酷苛政更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和恐惧,扼杀了少年重返家园的愿望,“却恐官符比缓征,皇恩不起沟中骼”就道出了他的顾虑和对官府的不信任。结果沦落到归乡无望、生活难以为继的绝境:“足间儒履犹长物,底败跟穿行屡蹶。敢望生归桑梓邦,但求死抱耶娘骨。”陈仅还聚焦于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状态,揭示其生活艰辛。《负米卒》将负米卒的负重劳作、缺衣少食和运粮途中上层官员的奢侈浪费作对比,凸显了他们悲惨的生存状态。《剥木妇》记述了贫家妇女在江边剥湿木皮作柴薪,不仅手掌皴裂、劳苦不堪,而且受到买木者的责骂。丰收之年尚且如此,灾荒之年百姓生存更难,正如诗中所说:“凶年木皮供作食,丰年木皮供作薪。语汝剥木勿辞苦,幸汝尚是丰年人。”

(三)褒扬忠孝节义

陈仅重视诗歌的风俗教化功能,创作了一些彰显传统美德的诗作。其早年之作有《妯娌阡歌》,以《江西通志》所载严氏的事迹为依据,赞扬她持家有道、妯娌相敬,因而兄弟友善、家庭和睦。创作意图为“点笔聊参女诫篇,歌诗或望采风传”,即希望有益于教化。陈仅为官陕南时期创作的乐府诗更注重以纪实手法表现对忠孝节义的褒奖,体现了淳风俗、施教化的用意。《振武将军韩武烈公殉难诗》记述了小韩将军率众与侵扰沔县的贼枭死战,因寡不敌众而殉难,以及大韩将军在平定张格尔叛乱中不幸阵亡的英勇事迹,目的在于歌颂其勇武精忠。《杨孝妇刲肌就亲词》叙写洵阳柳氏在夫亡子幼、公婆年迈的家中代夫行孝,在婆婆病危时刲肌做汤,为她治愈疾病。作者自述创作意图:“传之三邑人与其贤士大夫,将以愧彼鸱枭而簪襦。”显然是以孝妇之事劝人行孝。《乐府一章赐胡贞女继子吴为国》表现陈仅在处理公务时对节妇利益的维护。从序言可知:胡贞女为吴氏童养媳,十八岁时未婚夫病故,她立志守节,以亡夫的侄子吴为国为养子,家族中有人觊觎其财产而到县衙诉讼,陈仅为胡氏主持公道,并赐给吴为国一砚一扇,在扇子上写下一首乐府诗作为日后的凭证。诗中表彰胡氏之贞,并嘱咐吴为国孝敬她。

三、陈仅乐府诗的艺术特征

陈仅发挥乐府诗长于叙事的特点,塑造了底层人物群像,并且反映出一定的地域性特点。

(一)塑造了众多的底层人物形象

陈仅始终密切关注社会现实,用诗歌呈现百姓的生活和命运,其乐府诗塑造了一系列的底层人物形象,如孤儿、乞儿、饥民、负米卒、纤夫等,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笔下众多的女性形象。她们既忍受着物质上的极端贫穷,又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残,或者命运不由自主,或者受到封建礼教的戕害,或者家庭不幸而独自承担生活的重压,因此遭受着比男性更多的苦难。《衢女谣》反映了父母因贪财而将美貌的女儿卖给船家,船家利用其色艺诱惑过往行客,从而聚敛钱财,女性沦为父母和船家敛财的工具。《弃妇词》中少女自述遭到喜新厌旧的负心男子抛弃的悲伤。《孤女行》讲述失去父母的孤女出嫁后被婆家视为不祥之物,受到公婆、丈夫和小姑的鄙视和欺辱,却只能掩藏悲苦、强装笑颜。《彭烈妇诗》中的女子嫁给了嗜赌放荡之人,并担负起奉养公婆的重任,在得知丈夫的本性后绝望自缢而死。这样贞孝节烈的女性虽然受到作者的赞扬,其实不过是男权社会和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二)体现了地域性特点

陈仅的人生以到陕西任职为界分为两个时期,前期因求学、谋职而活动于浙江、江苏、江西、北京等地,中年以后长期在陕南做官。他将自己所在区域的地名、景物、人物和事件融入诗中,使其带上地域性印记。前期诗作多写江南之地,如浙江縠水、衢州,江西广昌、虔州、新喻等,人物的活动场地多为江边或船上,使用较多的意象有江水、杨柳、舟船等,描绘出江南水乡的生活画卷。后期诗歌多因处理政务、推行教化、交游酬赠而作,在叙事中详细说明人物的籍贯、姓名,以自注的形式介绍事件发生的时间、背景,具有很强的纪实性和明显的陕南地域特色。如《杨孝妇刲肌就亲词》写道:“妇氏柳,家洵阳。夫诸生,杨克明,二十八称未亡,翁籍白河家安康。”包含孝妇及其亡夫的信息,特地指出陕南的“洵阳”“白河”“安康”三个县名。《杨菱浦(瑾怀)赠定军山铜蒺藜两枚,因赋长歌》提到汉中百姓挖掘出古代兵器铜蒺藜,并由此追溯与汉中有关的三国历史,对了解陕南地域文化具有独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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