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语境下畲族文化与陈靖姑信俗文化的共构与协同发展
2021-12-31李益长
李 薇 李益长
一、问题的提出
共生(commensalism)又叫互利共生,原指两种不同生物之间所形成的互利共融的依存关系。后来,“共生”由自然生态之间的互动关联演化为指不同种类的个体或同一种类的多个成员之间的物质交换,并被用来表示人与自然、人与物、文化与文化等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强调共生关系始终受生存环境、内外部条件等因素影响。[1]“文化共生”则指同一文化空间里的相关民族或族群的不同时代的进步文化之间的多元共存、兼容并包、交流互动和协同发展的文化状态。[2]可见,文化共生是多元文化的共栖、共存的文化状态,强调的是群体或族群文化在相同地域、空间,通过文化交流与文化融合,在保持自身文化个性的前提下,与异质文化间的共生和共存。
闽东是个多民族聚居地区,各族人民创造的富有区域特色和个性显征的文化单元在兼收并蓄中相互促进、共同发展。就闽东畲族文化而言,其在排除干扰、保持自身文化协同发展的同时,“主动融入主流文化与周边文化”[3]。畲族文化与“他文化”的共生体现在文化的各个层面,既有精神层面的共生,如宗教信仰、家族情怀等,又有制度层面的共生,如家族文化、祠堂文化、族训家规等,还有民族艺术层面的共生,如音乐、舞蹈、文学等。而畲族文化与国家级非遗陈靖姑信俗文化的完美融合更是畲汉文化交融共构、协同发展最成功的显证,二者的共生发展揭示了汉畲两族文化唯有相互尊重、努力寻找彼此的“重叠共识”[4],才能携手共存于共同的文化时空领域,形成和谐的文化“共生”关系,营造出良好的文化环境,共同推动区域文化的发展。
文化共生是闽东多元文化发展的客观要求,在当前“一带一路”、乡村振兴与“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的大背景下,闽东文化特别是畲族文化、民间信俗文化的发展更离不开与主流文化或强势文化的交融互动。为此,试图通过文化融合达成文化认知上的多元共识,便须采取创新的思维、平等互利的态度,主动把包括陈靖姑文化和畲族文化在内的闽东多元文化置于时代发展的高度,使之融合贯通,创造出彼此互动、对话、沟通的新型文化关系,才能让不同民族的多元文化各尽其美,同生共荣。
二、闽东畲族文化对陈靖姑信俗的吸纳与交融
(一)闽东畲族文化与陈靖姑信俗的依存关系
陈靖姑信俗文化属第二批国家级非遗项目,主要分布于浙江、福建沿海和闽江流域等地。“这一信仰不仅在汉族社会广为流传”[5],而且早在明清时期就“已经深入到畲族社会,完美地与畲族文化融合,并在畲族人民的文化生活中展现出民族个性”。就目前相关学者的调查来看,相较于浙南等地的畲族,陈靖姑信仰在闽东畲族中表现得更为突出。通过考察闽东畲族庙堂、巫术等文化中有关陈靖姑信仰的表述,可以发现:“在畲汉民众的社会交往中,畲族乡村的巫术文化选择、吸纳了原本属于当地汉人的陈靖姑信仰,并使之成为畲族巫术文化的重要构件”[6]表明畲族人民吸纳汉族陈靖姑信仰不但并非完全由于外族文化的挤压和被动选择,更是出于畲族文化发展的内在需求和主动接纳的结果。此外,畲族的民间文学、民俗和音乐舞蹈等也无不浸染着陈靖姑文化的浓浓气息,在畲族小说歌、巫舞等丰富多样的文化样式中尽情演绎着陈靖姑文化的深刻内涵。一方面,陈靖姑文化催生或滋养着畲族文化,促进了畲族文化的发展,另一方面,畲族文化又反作用于陈靖姑文化,推动着陈靖姑信俗的广泛传播,提升了靖姑文化精神的内原动力和外在影响力。可以说,在相同的时间与空间里,正是闽东地区的畲汉民众借助他们凝成的文化合力,才最终共同完成了闽东文化的创新和发展。
闽东畲族文化事象中充盈着陈靖姑文化并非偶然。在汉族文化绝对强势的背景下,闽东畲族文化不可避免地处于被动的境遇中,但又不可避免地承载着文化主体的自觉选择,因为畲族文化之所以能接纳陈靖姑文化,并与之形成和谐的共生关系,有着诸多原因。
原因之一,学界普遍认为是“趋于盘瓠王为闾山得道者”[6],相关的文献记述有力地证明了这一观点。如:罗源县廷洋坂村收藏的畲族祖图就有“盘王(即盘瓠)别公主往闾山学法”的场景;畲族史诗《高皇歌》中也有一段的深情歌唱:“龙麒自愿官唔爱,一心闾山学法来;学得真法来传祖,头上又何花冠戴。当初天下妖怪多,闾山学法转来做;救得王民个个好,行罡作法斩妖魔”[7];霞浦县茶岗村畲族歌手钟廷美传唱的小说歌《陈靖姑》也有这么一段唱词:“去到闾山二三年,靖姑学法唔是瞒。十本科书学九本,又叫仙师教佢成”[8];此外,大量有关陈靖姑的传说,均将她叙说为闾山教门人,如清代的福州评话文本《闽都别记》中的“靖姑避婚闾山学法”之说。对于深深烙刻着祖先崇拜印记的畲民们来说,不具有历史真实性的盘瓠传说与陈靖姑闾山经历的相似性,无疑成为了畲民们表达民族情结的最佳渠道,陈靖姑信仰便顺理成章地播种进畲族人民的心间。所以,“闾山法门成了畲族文化与陈靖姑信仰的契合点,这是畲族文化全盘接纳了陈靖姑神灵体系的基本前提。”[6]基于这一点,畲族接受并供奉陈靖姑这个原属于汉族的民间神祇,也更具有直接性和兼容性。所以有人说“陈靖姑信仰与畲民巫术文化则有更深层次的文化契合,二者同属‘闾山教’谱系,在畲族巫师科仪唱本中,恭请陈靖姑行罡作法都是一项核心内容。……在一定程度上,这也可以看作是汉、畲两种文化在交流碰撞中产生文化新质的一个例子。”[9]
另一重要原因则是陈靖姑作为妇幼保护神和禳灾驱邪等的职能。在婴儿成活率极为低下的封建时期,陈靖姑作为“保婴佑妇”的神祗,迎合了畲族人民“九族推尊缘祭祖,一家珍重是生孩”的伦理思想,再加上“在畲族巫术文化原有的神谱中是没有护佑妇女儿童的女神的,临水夫人陈靖姑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6],致使陈靖姑信仰有着特殊的亲和力。除此之外,畲族祖先“三公主”在畲民家族中的地位显扬着女性文化的“在场化”作用,畲民对女神几乎有着共同的偏执之爱,陈靖姑信仰自然地深入人心,形成了畲村民众家家户户供奉“临水夫人”的热闹景象。
(二)畲族文化视阈下陈靖姑信仰的多维再现
1.陈靖姑信俗与畲族宗祠文化的共在关系
相较于靖姑文化的传播,畲族迁入闽东却要晚近百年。由此可以设想,畲族迁入之前,“三大女神”之一的陈靖姑信仰已在闽东流行,而在唐宋时期闽东已成为南方道教中心,道教文化在其域内外全面盛行,相关陈靖姑的庙宇也开始大量出现。直至如今,尽管经历了历史无情的淘洗,依然留下了相当多的供奉临水夫人陈靖姑的庙宇,如古田的“临水宫”、罗源的“西洋宫”和霞浦半月里畲族村的“龙溪宫”。
畲族信奉陈靖姑已成事实,所以作为祖庙的古田临水宫历史以来一直是畲民拜祭的重要场所之一。他们在“每年的正月初五至十五日这一段时间里,各村‘头哥’分别约请自己信任的法师前去主持请神法事。根据各村所供奉的诸神,决定前往相应神灵的祖殿,求取香火。如村里是奶娘宫的就必须前往古田县大桥临水宫祖庙求取香火……”[10]除祖庙成为畲族人民追崇陈靖姑信仰的固化场所外,畲汉杂居村落也保留有大量的祭奉陈靖姑的宫庙,如蕉城区霍童外表村的转水宫、石后乡石厝村的顺水宫、八都镇福口村的福水宫,古田县城东仕坂村的顺天圣母宫,柘荣县乍洋乡宝鉴宅村的陈夫人宫等;至于纯畲族村,更有许多主祭或辅祭陈靖姑的宫庙保留下来,如福安康厝畲族乡半山村的“半山临水宫”、福安穆云畲族乡南山村的“南山奶娘宫”、霞浦崇儒畲族乡新村“郑先锋宫”、霞浦水门乡玉山村的“渔阳宫”等。这些宫庙的大量存在,直观地表现出畲民对陈靖姑信仰的虔诚。直到现在,陈靖姑信仰仍深深地影响着畲族人民,以至于许多畲族祠堂或民宅里也供奉着陈靖姑神像,如“水门乡茶岗村的王师蓝××家也供奉着‘陈林李三位夫人’”[11]等。
2.陈靖姑信俗在畲族民俗文化中的个性化呈现
闽东畲族民俗文化丰富多样,大到“奶娘节”,小到日常祈神活动,陈靖姑信仰均已深深植入畲族人民的民俗活动之中。“奶娘节”是畲族社会较为独特的民族节俗,相关著述如下:“农历正月靖姑日(一说为十五日),传说为陈靖姑(即奶娘)生日,供奉奶娘神像的畲村村民,通常在这一天致祭。并每隔一二年到古田县临水宫请奶娘,迎神场面亦很隆重”[12]。显然,“奶娘节”并非畲族本民族的传统节俗,而是将陈靖姑信仰“畲化”之后的民族节日。但这一节日,对闽东畲族人民来说意义非凡,“这一天凡没有‘奶娘宫’的畲族村庄,家家必备一斤以上重量的红烛(俗称喜烛)1 条,并捐献钱粮,筹备三牲福礼及糍果到‘奶娘宫’供祭,以保村闾平安。每隔二、三年的正月,还要请法师,组织人马去古田县临水宫‘请正身’。‘请正身’时,一路旗幡飞舞,鼓号齐鸣,香烟袅袅,爆竹声声。炮手及放神铳、旗手、香亭(如桥状,内摆奶娘神牌、香炉、烛台)、巫师、福首、乐队依次而行。途中经过的桥亭庙观和村庄,都要由巫师请神问卜准予起程后,继续前行。‘正身’回宫后,摆起‘三司案’(三张八仙桌叠起),巫师乔装‘奶娘’模样,行‘庄楼变殿’、‘穿山打伤’、水面踩罡、做‘清蘸’1—3 天,热闹非凡”[10],文字间浸染着畲民对陈靖姑信仰的缱绻深情。更令人感奋的是,请神活动中畲族人民创造了独具民族特色的复杂的科仪程式,足见“畲民对她(陈靖姑)十分崇拜”,以至于“户户神堂里都有她的神位。陈靖姑是福宁府、福州府畲汉人民共同祭祀的神灵。”[10]
对闽东畲族来说,刀耕火种的恶劣环境影响着生育条件和农事生产。作为妇幼保护神的陈靖姑便与闽东畲民的日常仪俗紧密相连。求子时虔诚的“求嗣疏”、祈求子嗣平安的“祈嗣联”、请求巫师度化幼儿亡灵的“做奶醮”等人生礼俗见证着畲族人民深沉的“靖姑情结”。而求雨保生产的“祈雨活动”,更可鉴照出陈靖姑文化在畲族民间无上的亲和力:“全村老幼斋戒食素三天后,法师与头哥一道前往古田县大桥临水宫奶娘祖殿,请陈靖姑真身前来祈雨。法师回到村中,即在宫庙搭起香案,请来上界神、中界神、下界神,辅助陈靖姑降雨……等降雨旱情缓解后,田间地头水满后,再用大三牲福礼答谢各路神明,这时候全村才解除食菜禁忌。”[10]从文字上看,这些节俗仪式的记述十分粗糙,但其间却蕴含着畲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开创精神,是闽东畲族人民将虔诚的心怀和人生的追求皈依于陈靖姑信仰的最佳诠释。
3.畲族民间文学中陈靖姑文化的演述
每一种文化事象都包含有形与无形的两种文化形态。闽东畲族陈靖姑信俗文化除了以宫庙作为凝聚信仰的有形场所外,无形的口头传颂或象征性的艺术表达更加有效地将陈靖姑信仰加以广泛传播,并以日常化的形式代代传颂深刻影响着闽东畲族各种形式的民间口传文学。
闽东畲族关于陈靖姑的民间传说通常以口头叙事文学的形式在民间流传,其中闽东寿宁县流传的畲族民间传说《陈奶娘与提篮鬼》就是此类口头叙事文学的代表,畲族先民运用文学化手法塑造了“陈奶娘”光辉形象,故事通过多重线索的组合,把“女娲补天”“陈靖姑闾山学法”“陈奶娘勇夺法书”“林九娘除提篮鬼”等情节交汇融合,环环相扣,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畲族没有文字,但素有“以歌代言”的习俗,歌言成为了他们日常交流最有效的交流载体。其中畲族民间叙事长歌《陈靖姑》就是以陈靖姑的相关传说故事为中心,以畲族口头叙事长歌为表现形式传颂陈靖姑事迹的长篇韵文作品(押畲语的韵),全篇歌言长达136 句,极尽赞美的言词倾情歌颂了陈靖姑辉煌的一生和济护苍生的献身精神。另一篇长达1260 句的《奶娘传》则从盘古开天辟地唱起,将对陈靖姑的敬仰和歌颂之情融入到众多传奇化的民间传说之中,无论是传奇出世、闾山学法,还是除妖斩怪、救苦救难,靖姑的形象总被放置于拯救黎民苍生的大背景之上。长歌基本上沿袭了汉族民间传说的叙事策略,但歌中也兼有着畲族人民特有的民族表达,如“斩杀长坑鬼”一节唱道:“九娘念咒守桥边,靖姑一心捉长坑,它害奶娘过无够,游嬲来到凤凰山。”[13]凤凰山是畲族的祖居地,更是闽东畲族人民的精神家园,诸如这些畲族元素的融合,使靖姑文化既表现了民族特色,又笼上了无尽的文化乡愁色彩,正如孟令法所说:“畲族内部一直流传着他们发祥于广东潮州凤凰山的神话,因此在传唱和供奉陈靖姑时,也将其请至了自己的祖籍地,一方面表现出对神灵的崇拜,另一方面这表现了畲族不忘祖源的民族性格。”[5]
4.畲族巫舞中陈靖姑文化的艺术创构
历史以来,各民族的音乐舞蹈艺术总是与古老的巫文化相伴而生。1985 年,人们在闽东畲族山村发现了畲族巫舞《奶娘催罡》(又名《奶娘踩罡》),该舞将一种特殊的音乐舞蹈融入到陈靖姑信俗文化中,成为了畲族巫舞最具有代表性的民间舞蹈。关于该舞的步法、组成部分等,相关文献均有详细记录,此处不作赘述。下文单就其内容和音乐所承载的民族特色,便可领悟出畲族民众对陈靖姑信仰的艺术创造与重构。
《奶娘催罡》主要是表现陈靖姑闾山学法、驱鬼除妖、热爱生活等内容。表演时,舞者通常男扮女装,男性巫师身着道服翩然起舞,其舞姿或刚猛威武,凸现“奶娘威风凛凛的英雄本色”“细腻柔和,展现十四娘的女性气质”[14]。有论者认为“正是这种刚柔相济的风格,使《奶娘催罡》巫舞突破了民间舞‘刚则暴,柔则弱’的局限,成为独具特色的原始舞蹈艺术珍品。”[15]而就其音乐的民族特质而言,蓝雪菲也这么评价道:“其歌唱正是在歌词所提供的神人一体的意境中,间以龙角嘶鸣,伴以铃刀铿锵,如以两脚趾相夹、脚跟脚掌先后移动、身段先后左右拧转、一手下臂上甩、一手握龙角后摆等特殊舞汇,才显示出其独特的生命韵律。”[16]该舞潜藏着闽东畲族艺术的原生态因素,为后人直观认识畲族民众心中的陈靖姑信仰提供了有力的依据。
而从《奶娘催罡》巫舞的传承历史来看,期间所经历的艰辛与辉煌也折射着畲族人民对陈靖姑信仰的坚守与执着。《奶娘催罡》清代初年便已在闽东畲族民间广泛流传,福安市穆阳镇一位畲族巫师的家谱中有这么一段记载:“由太始祖法振公自康熙五十一年遇闾山传授巫流技艺……后经八代相传,历时二百余载,叔侄协共十四人习此艺外出游行。”[17]原省级非遗《奶娘催罡》传承人钟伏成也口述说,其家人有六代习巫历史,前后历时三百余年,亦始于清代。可见,数百年来,《奶娘催罡》炫丽的舞姿和铿锵的音乐一直与陈靖姑信仰一道深深地融入畲民的血脉,以至于这段神秘的巫舞才能代代相传,常演不衰。福安市文体局一工作人员说:“《奶娘催罡》巫舞在福安民间流传比较广,除了畲巫,汉巫也会跳这个舞。估计福安现在会跳该舞的巫师、道士不下二三百人。这个舞蹈的传承主要依靠民间力量。”[15]2005 年10 月,《奶娘催罡》正式入选第一批福建省非遗名录。这些均可看出《奶娘催罡》巫舞传承力量和民间影响力的巨大,也可看出正是畲汉文化的互动交融促进了陈靖姑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三、“共生”语境下陈靖姑信俗与闽东畲族文化的协同发展
从对陈靖姑信仰的吸纳与重构的努力中可以发现,一直以来,闽东畲族文化总在以一种开放包容的姿态与强势的汉族陈靖姑信俗文化形成某种默契的依存关系,畲族文化中已为陈靖姑信仰的现代性传播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相反,由于陈靖姑文化长期以汉族文化主导,汉族文化中有关陈靖姑信仰的文献著述少有借鉴或包容畲族文化元素,加之汉族主流文化的规约以及历史上人们曾经较长时间内对畲族文化采取歧视和厌弃态度,形成了汉畲两族陈靖姑文化共生发展的不平衡现象。在当前“一带一路”背景下,文化的发展更应本着相互尊重、相互兼容、互动创新、协同发展的精神,让共栖于共同空间和领域的多元文化形成更加紧密的“共生”关系,创造更加和谐的“畲族文化”和“靖姑文化”的生态环境。
(一)自觉共生,创新协同发展的思维
以共生理性的思维考察不同的文化,必然要探究多元文化如何在合作中形成系统的发展观,并让彼此在共生实践中取得最佳的发展效果。然而,由于历史上曾经的大汉族主义思维困扰,人们非但忽视了如何让陈靖姑文化在畲汉两族文化中更好地共生发展这一重要问题,而且甚至恣意将本该融为一体的畲汉文化割裂开来,以至于当面对畲族文化时仍不自觉地受到传统意识的干扰。显然,在当前追求“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模式下,那种“凡是与己不合者,就藐视之,讥讽之,甚至强行干预之”的态度已不合时宜,“处于绝对的劣势”的畲族人民“在交往中几乎没有发言权”[18]的时代亦已一去不复返,多元文化共生共荣已成为时代的发展主题。尽管旧时代闽东畲族人民深受汉族文化的挤压,但他们却依然在保持着自己民族文化独立的同时,执着地将陈靖姑信仰纳入自己的文化体系,并将诸如“奶娘踩罡”等汉文化进行畲化与创新,体现出了畲族人民在强势文化挤压下与异质文化的自觉接纳与融合的精神。正是这种文化“自觉共生”的精神完成了陈靖姑文化在畲族文化中的华丽转身,倘若当初闽东畲族人民亦如汉族一样对异己文化采取不合作态度,陈靖姑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无疑便缺少了一双飞翔的翅膀,闽东的山水间也一定不会回响着那么多人对奶娘夫人的深情呼唤。
(二)和而不同,明确协同发展的方式
“和而不同”是和谐哲学的精髓,“是处理不同学术思想派别、不同文化之间关系的重要原则,也是文化发展的动力、途径和基本规律”[19]。历史以来,陈靖姑文化已在闽东畲汉人民之间筑构起了和合共生的基础。如今,陈靖姑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更加离不开畲汉两族人民的携手共构,也更应坚持“和而不同”的文化发展观,进一步发展好两族人民同根同源而又各具特色的陈靖姑信俗文化,以促进多元文化的和谐发展。然要想让陈靖姑文化真正深入每一位闽东人的心里,必须挖掘畲汉两族陈靖姑信仰普遍共性的文化内涵,并将之升华为和合理念,在强调协调、等义、共生的同时,不舍弃各自的具体个性、特征,才能充分发挥陈靖姑文化向多元方向发展的潜能,因为“只有既保持自己本土的族群特色,又不断地在与外来文化的接触和碰撞中对其加以吸纳才能得到发展”[20]。正是这些不同文化的和而不同、相互依存,才能实现当前陈靖姑信仰在畲汉两族文化中的互补效应,构建起今天这个丰富多彩的靖姑文化大观园。
具体而言,这种“和而不同”的理念应渗透到陈靖姑文化发展的每一个环节。如:利用畲族文化节,通过政策引导,有意将陈靖姑文化植入闽东畲族文化中去。即以闽东独具个性的畲族文化为载体,借助畲歌、畲舞、奶娘节俗、民族博物馆、民族风情园、民族艺术节、民族运动会、两岸民族文化交流平台等,凸显陈靖姑文化的“在场性”和时代影响力;反之,以汉族为主导的陈靖姑文化系列活动,也应揉入畲族元素,让富有个性的畲族陈靖姑文化在各种文化传承场域中展现出来,扩大陈靖姑文化传播的空间和领域,形成更强大的文化张力。这样,文化发展就会打破狭隘的空间环境,在尊重民族文化个性化发展的同时,又借助不同民族文化形成的合力,推动畲族文化和陈靖姑文化的协同发展。
(三)美美与共,实现协同发展的目标
“共生”理论着眼于构建文化共有的价值观,“它既是一种新的世界观、方法论,也是一种全新的价值观。它要求人们从人类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共生同构、共同发展、共存共荣的观点去看待世界。”[21]对于汉畲两族文化而言,陈靖姑信仰有着共有的文化内涵和价值体系。在“一带一路”和两岸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两族人民均有发展陈靖姑文化的强烈愿望,也特别期望通过弘扬陈靖姑文化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养人们“关心保护妇孺等弱势群体……行善向上、抑恶扬善、扶正驱邪、共谋福祉、为民献身”[22]的精神,从而促进“乡民向善、淳厚民风及和谐文明风尚的形成”[22]。闽东畲族文化拥有丰富的文化资源,美妙动听的畲歌、神秘玄幻的畲族巫舞、丰富多彩的畲族节俗等,无一不是传承和发扬陈靖姑文化的最佳载体。然而,汉族文化常常“凭借强势的文化地位……在交往中总是潜意识地用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念来评判畲族的风俗习惯、衣食住行和宗教信仰”[18],这种自我孤立的文化发展模式,极易形成民族文化的自我封闭,以至于面对作为历史主流的汉文化,“弱势的畲文化亦不得不处于屈从地位”[5],从而丧失闽东汉畲两族文化相互包容、互相学习、协同发展的机会。所以,陈靖姑文化的发展必须在满足自身文化内在需要的同时,拓宽其发展的外部空间,在融合共生中增强多元文化协同发展的驱动力。事实证明,畲族作为闽东乃至华东地区最主要的少数民族,长期的畲汉文化交融和共有的文化发展观念为陈靖姑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恒常性的人力资源和人文精神资源的双重保障,可以说,唯有畲汉文化互补共生才能为陈靖姑文化的当代性发展提供持续而强大的内外动力。
“共生”发展理念强调的是“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平等发展模式。这就要求人们应站立在协同发展的新高度,打破民族文化的界限,抛弃文化等级意识,“尊重差异,理解个性,和睦相处”,彼此欣赏各自创造的文化之美,相互借鉴和融合“各自之美、别人之美”,共同促进畲族文化和陈靖姑文化走向新的繁荣。
(四)与时俱进,拓展协同发展的空间
在“一带一路”和乡村文化振兴背景下,畲族文化与陈靖姑信俗文化的保护和传承要遵循“协同共生”的科学发展方式,利用数字时代的信息技术的优势,与时俱进,才能充分挖掘二者巨大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促进他们健康发展。从现阶段畲族文化和陈靖姑文化的开发情况看,无论是政府主导还是民间交流,采用的策略可谓丰富多样。一方面,社会各界注重利用广播、电视、报纸、互联网等媒体,加大对畲族文化和陈靖姑文化的宣传力度,唤起全社会对两者保护的重视。如古田县不仅挂点负责临水宫保护开发工作,而且还先后牵头组织举办多次“海峡论坛·陈靖姑文化节”等活动;另一方面,各地通过影视、文学、戏剧等艺术手段,将靖姑文化融入畲族民俗文化中,利用节庆、招商等各项活动,积极开展畲族文化和陈靖姑文化的传播和展示,营造闽东各族文化互联互通、共享共有的良好氛围;现在,在“互联网+”的背景下,人们也已开始利用新媒体时代的文化传播优势,努力探寻文化发展的最佳路径;更要强调的是,畲族文化和陈靖姑信俗文化的保护开发总被放置于“两岸文化交流”的大视野下进行,大大促进了二者在两岸四地及世界各地的交流,加大了闽东文化的影响力。
但是,发展的空间是无限的。过去,陈靖姑文化的开发往往缺少了闽东畲族文化的参与,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畲族文化对陈靖姑信俗文化发展的合力作用。其实,当两种文化有着共同的元素和发展需求时,便往往更富有文化发展的亲和力和推动力,我们更应通过闽东畲族举办的节俗活动(如海峡两岸民族文化节、“三月三”文化节、畲族歌会等),精心设计“陈靖姑文化”(如征集有关陈靖姑的畲歌、开展两岸民族青年陈靖姑文化创意产品设计等),甚至将陈靖姑文化元素通过创意化设计注入闽东畲族旅游产品、饮食文化等中去,借助文化的凝聚力更加集中发挥陈靖姑文化与闽东畲族文化共生发展、协同创新的力量,实现闽东多元文化时代发展的新高度,助力乡村文化振兴。
四、结语
汉族陈靖姑信仰在畲族内部广泛流传,并发展成为畲族民间信仰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说明了异质文化一旦找寻到相互依存的契合点,本着包容共存的态度,必能获得共生发展的空间环境,实现文化互补和协同发展。对于闽东畲族而言,只要继续秉承共生发展的“和合”精神,让陈靖姑信仰“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脉相承的畲族历史和传统,更担负起民族文化延续的重任”[23],那么,陈靖姑信仰一定会成为畲族新时代文化的重要源流,成为畲族文化发展的一大动力源;对于畲族文化而言,任何违背文化发展规律的做法都会无可避免撕裂文化发展的共生链,使自身文化陷入片面式或孤立性发展的境地。所以,在“共生”文化语境下,民族多元文化的发展既要“保持文化传承的那些基本没有变化的‘核心元素’”[24],更应创新各文化组成部分“美美与共”的发展思路,自觉引导区域多元文化参与到陈靖姑文化的保护和传承中去,拓宽发展思维,在乡村文化振兴背景下对当代民族文化进行多元重组,有效利用各民族文化的聚合作用,站在文化发展的时代高度,最终实现闽东多元文化的现代性发展目标。
注释:
1.2.1 结构表征 本实验通过KBr压片,使用美国Nicolet公司Nicolet 6700智能型傅立叶变换红外分光光度计分别对合成过程中的中间产物酰胺丙基二甲基叔胺盐酸盐和芥酸酰胺丙基甜菜碱结构进行表征。
[1]袁晓蝶、杨宇亮:《藏族聚落“人神共生”空间的成因与模式特征》,《住区》2018 年第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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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钟雷兴:《闽东畲族文化全书·民俗卷》,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年,第69-70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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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高越伟:《畲族巫舞<奶娘催罡>》,http://www.china.com.cn/aboutchina/zhuanti/xz/2009-07/27/content_18213001.htm .
[16]蓝雪菲:《畲族醮仪音乐研究》,《音乐研究》2001 年第9 期。
[17]《福安畲族志》编纂委员会:《福安畲族志》,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 年,第743 页。
[18]周典恩:《清代畲汉文化冲突述议》,《贵州民族研究》2006 年第1 期。
[19] 安晓宇:《“和而不同”的少数民族高层次骨干人才计划研究生英语教学模式探索》,《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15 年第5期。
[20]王蒙:《全球化能把中国文化怎么样》,《南方周末》2001 年11 月22 日。
[21]史莉洁:《“共生”理论及当代意义》,《华中科技大学》2007 年,第10 页。
[22]杜新华:《陈靖姑文化简介:信仰与传承》,闽东日报,http://nd.fjnet.cn/2013-06/15/Content_11659601_3.htm.
[23]麻健敏:《畲族文化研究论丛·试论畲族民间信仰的历史变迁及其影响》,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132-143 页。
[24]袁泽锐:《与赵洪娟商榷潮汕出花园习俗的起源问题——兼论七夕节中的核心元素和变动元素》,《文化遗产》2019 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