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太”时代的印美对华政策分析
2021-12-31宋海洋
宋海洋
作为一个新的地缘政治词汇,“印太”对当前的国际政治有着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印太”概念受到印度和美国的高度重视,两国均认为“印太”时代的到来为两国关系的发展带来巨大的战略机遇,印度意欲借机走出南亚和印度洋地区、大力推进“东向行动政策”,扩展战略舞台,在更广阔的地区发挥作用,实现全球性大国的梦想。美国则希望将亚太战略扩展到印度洋地区,将印度纳入美国的全球战略轨道中来。总之,印美将促进双边的战略协调,借着“印太”的东风强化合作水平,将双边关系提升到新的高度。
一、“印太”时代的来临与印美对“印太”的认识
21世纪印美间战略利益的交汇日益增加,印美关系对地区国际关系有越来越大的影响。
(一)印度的“印太”观
“印太”概念受到印度学界和政界的欢迎和支持,被视为印度的战略机遇。2007年印度海军战略家库格普利特·库拉纳在其论文《海上航线的安全:印日合作的前景》中率先提出了“印太”概念。①张力:《“印太”构想对亚太地区多边格局的影响》,《南亚研究季刊》,2013年第4期,第1页。从2012年开始,印度战略思想家和政府官员纷纷利用“印太”来描绘地区和世界形势发生的变化。从印度的角度来看,“印太”的出现意味着印度洋的战略地位上升,这也将有利于抬升印度的国际战略地位,目前全球海洋石油贸易的66%,全球集装箱运输的50%和全球货物贸易的33%都途经印度洋。②Rahul Roy-Chaudhury,“India’s Perspective towards China in Their Shared South Asian Neighbourhood:Cooperation Versus Competition”,Contemporary Politics,Vol.24,No.1,2018,p.99.“印太”概念使印度设想的安全角色不仅在印度洋而且在太平洋舞台上的活动都合法化,有利于印度扩展新的外交舞台。拉贾·莫汉指出,“印太”这一新的区域构架至少为印度在南亚发挥领导作用提供了合法的依据。③Sufian Ullah,“Analysing India’s Naval Development Strategy”,IPRI Journal,Vol.19,No.1,2019,p.95.对于印度来说,“印太”概念预示了印度外交的新机遇,印度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亚太,强化与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大国的关系,突破在印度次大陆有限空间的限制,扩展印度的战略空间,从而实现印度世界大国的梦想。印度前总理曼莫汉·辛格在参加印度—东盟峰会时首次正式使用了“印太”概念。④林民旺:《“印太”的建构与亚洲地缘政治的张力》,《外交评论》,2018年第1期,第16页。印度总理莫迪在新加坡举行的香格里拉对话中正式阐述了印度的“印太”观,他明确强调印度拥抱“印太”概念,包括随之而来的战略机遇和责任。为更好地推进印度的“印太”政策,2019年4月印度外交部成立新的“印太分部”,这意味着印度正式在“印太”概念框架下,逐步调整外交政策。
印度“印太”外交的中心就是扩展与“印太”大国的伙伴关系,其中印美伙伴关系位居榜首。库马尔和乔什指出了印度发展对美关系的动因,当印度考虑“印太”战略构架时,“印度”部分是存在的,但当印度试图为充实“印太”战略做出贡献时,与美国以及某种程度上与中国相比,在体量和能力问题上面临限制。①Yogendra Kumar and Probal K.Ghosh,“The‘Indo’in the ‘Indo-Pacific’:An Indian View”,Naval War College Review,Vol.73,No.2,2020,p.56.印度可以借助“印太”,通过发展印美关系来拓展印度的战略影响力,弥补自身力量的不足。在经济上,莫迪政府设定2024~2025年将印度发展成为5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印度需要美国的投资;在外交上,莫迪致力于让印度成为世界领导性国家,而不仅仅是平衡力量,印度需要美国的支持和配合。在这些背景下,印美战略互动更加频繁。
(二)美国极力倡导和推动“印太”概念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印太”改变了将太平洋和印度洋分割开来的传统,意味着美国可以在单一战略框架下处理地区事务,从而大大延伸美国的战略空间。因此,“印太”概念受到美国的推崇,美国众多学者从各种角度对“印太”问题进行了全面论述,②徐金金:《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美国研究》,2018年第1期,第72页。多位学者认为鉴于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日益激烈,美国需要强大而可靠的合作伙伴来平衡中国,在所有新兴大国中,印度可能是美国与中国对抗手段的最佳选择。奥巴马政府将印度描述为美国新亚洲战略的“关键”,提升印度在亚太战略框架中的地位,“美国决心使印度成为其“重返亚洲”的“南亚之锚”。③Keith Jones,“India,US Boost Military-Strategic Drive against China”,January 28,2015,https://www.wsws.org/en/articles/2015/01/28/obin-j28.html .特朗普政府推出所谓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印太”成为美国对外政策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概念。美国政府通过一系列正式文件将“印太战略”逐渐明晰化,那就是将印度正式纳入美国的战略轨道,成为美国的战略棋子,鼓吹美印是“天然伙伴”,在战略和经济领域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具有“未开发的”潜力,因为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和第2人口大国;按照购买力平价标准印度排名第4,年经济增长率超过7%;在武器进口方面,印度在世界排名中仅次于沙特,这使其成为美国的战略堡垒和经济市场。④Asifa Jahangir,Furqan Khan,“US Strategic Propensity towards India:Nuclear Bonding and Security Apprehensions for Regional Stability and Pakistan”,NUST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eace &Stability,Vol.Ⅲ,No.1,2020,p.60.印美将两国定义为“印太的民主支持者”,确认印度是美“主要防务伙伴”。2017年12月美国发布的最新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美国将加强与印太盟国和伙伴的关系,报告初步规划出美国倚重日本、拉拢印度、平衡中国,构建“印太战略”的路径,标志着“印太战略”正式成为美国的官方战略。2018年5月,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在夏威夷宣布将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更名为“印太司令部”,他将扩大后的地缘政治舞台描述为“从宝莱坞到好莱坞”,明确传达出重视和拉拢印度的战略意图。同年9月,印美举行了2+2部长级对话,这是双边关系的新突破,进一步印证了印度致力于加深与美国战略伙伴关系的承诺。2019年6月美国防部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再度强调印美关系的重要性。2020年2月,特朗普访问印度,这意味着连续4任美国总统都访问了印度,标志着美印关系继续向深度和广度发展,进入发展的快车道。拜登政府执政后,基本继承了特朗普重视和拉拢印度的印太战略。①李青燕:《印度融入美国“印太战略”新动向:驱动因素与局限性》,《国际论坛》,2021年第5期,第141页。
二、“印太”时代的印美战略交汇
随着“印太”时代的来临,印美都极力利用带来的战略机遇扩展自身利益,印度政府寻求通过发展印美关系来促进印度战略地位的提升,其“印太”战略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与美国的关系。②Rajesh Rajagopalan,“Evasive balancing:India’s unviable Indo-Pacific strategy”,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6,No.1,2020,p.84.美国也越来越重视印度,印美之间有了越来越多的战略利益交汇。
(一)战略上,联合应对中国的崛起和影响力提升
印美合作的重要指向就是中国,双方均视中国为巨大的挑战,库拉纳指出:不可否认,中国的“崛起”是印美战略交汇的一个主要因素。③Gurpreet S.Khurana,“Optimising India-US Maritime-Strategic Convergence”,Strategic Analysis,Vol.41,No.5,2017,p.433.联合应对中国在“印太”地区日益提升的影响力是印美合作的重要背景。
2017年发生洞朗对峙后,2020年6月中印在加勒万河河谷又爆发边界冲突,这是中印近40年来紧张程度最高和影响深远的边界纷争。此外,印度还认为中国在其他方面对印度构成挑战,印度前驻东盟大使南达诬指中国在南海造岛,中国正在建设的“蓝色海军”将成为印太的主导力量;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是宏伟的战略,其范围和野心无与伦比;中国与巴基斯坦的战略勾结均加剧了印度的安全挑战。④Biren Nanda,“Asia’s Geopolitical Challenges and Future Order:China Factor”,ICS Analysis, No.95,March 2020,pp.3~4.印度认为中国的政策是战略上包围印度,印度的“印太”政策是与战略伙伴平衡这些威胁,而中美关系的紧张为印度提供了战略机遇,印度国防研究与分析所所长奇诺伊认为,在“印太”战略框架下,特朗普将中国描述为“修正主义大国”,对中国全面发难,出台系列反华法案。①Sujan R.Chinoy,“US-China Rivalry:A Strategic Moment for India?”.https://www.icsin.org/publications/us-china-rivalry-a-strategic-moment-for-india,p.2.对于印度而言,联合美国平衡中国不断增长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成为其外交战略的重点。
美国也认为中国是它在印太地区面临的首要挑战,中国将推进军事现代化,对美国全球霸权构成挑战。②龙兴春:《美国的“印太战略”及印度的考量》,《学术前沿》,2019年第4期,第68页。2017年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的《国防战略报告》和2019年的《印太战略报告》均将中国定义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和“修正主义国家”。在美国看来,中国的“修正主义”表现在诸多方面,中国创立上海合作组织、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金砖国家开发银行;中国大幅增加其军事开支,在南海建设人工岛;中国雄心勃勃的国际基础设施项目“一带一路”倡议,被视为中国与美国争夺当代国际领导地位和影响力的一种方法。③Mazarr M Heath,T &Stuth Cevallos,China and the International Order,California:RAND Corporation,Santa Monica,2018,p.x.美国认为中国的战略意图是寻求在印太地区取代美国,为反制中国,美国支持印度成为全球领先的大国以及更强大的战略和国防伙伴。为了实现遏制中国的目标,美国在战略上极力拉拢印度,创建网络安全结构,将多边和双边安全联盟结合在一起。2020年2月,印美两国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印美之间的紧密伙伴关系对于自由、开放、包容、和平与繁荣的印太地区至关重要;美国赞赏印度在印度洋地区的“纯安全提供者”作用。
(二)经济上,联合应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
印美在反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上有共识,都认为威胁到他们的战略利益。印度公开反对“一带一路”倡议,认为作为“一带一路”倡议旗舰工程的中巴经济走廊贯穿巴控克什米尔地区,侵犯了印度的主权和领圭完整。印度鹰派学者布拉马·切拉尼将“一带一路”污蔑为“债务陷阱外交”,后来印度官方也逐渐采用了这一说法。印度认为中国通过向印度的直接邻国投入大量资金,制造“债务陷阱”,以推进自身增长和经济议程,印度前驻华大使南威哲在文章中写道:“一带一路”倡议因缺乏透明度、规模和规模不合理、债务负担过大而引起了发展中国家的许多批评,中国的做法被认为不亚于西方大国在1个世纪前采用的殖民主义。④Vijay K Nambiar,“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Post-April 2019:Plus Ca Change”,ICS Occassional Paper,No.38,February 2020,p.6.
美国也认为“一带一路”倡议会严重损害美国的地缘政治利益,美国政界普遍认为中国试图重塑国际秩序,对美国在地区主导地位构成严峻的挑战。例如在经济上认为该倡议对美国经济安全构成威胁,有可能使美国处于不利地位。①Kenneth Boutin,“Challenging Security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China and the World:Ancient and Modern Silk Road,Vol.2,No.1,2019,pp.8~10.为了反对“一带一路”,美国竭力附和印度的立场,将“一带一路”打上“债务陷阱”的标签。美国担心“一带一路”将改变全球格局,以中国为中心的欧亚秩序将使美国的利益边缘化,最终将对“美国统治下的和平”,尤其是美国在印太的战略地位构成巨大挑战。
印美在基础设施上不断推动合作,意图取代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为了对抗中国,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断游说盟国和战略伙伴抵制中国,并强调美印关系的重要性。2017年11月,印美联合日、澳重启了“四方安全对话”,四国讨论建立共同的区域基础设施项目,以替代“一带一路”倡议,支持美日主导的亚洲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2018年7月,美国商会举办印太商业论坛,国务卿蓬佩奥在题为《美国对印太经济的展望》的主题演讲中,表达出美国深化与“印太”地区的经济接触,将提供“一带一路”倡议的替代方案,美国寄希望于与印度的合作。2019年6月,美印贸易理事会和美日贸易理事会联合发起了“印太基础设施三边论坛”,以鼓励印度、日本和美国的私营企业投资印太区域基础设施。美国为落实印太构想还推出了“蓝点网络”基础设施计划,竭力拉拢印度加入其中。印度支持由美国总统拜登推动并得到七国集团支持的“重建更美好世界”倡议,以应对“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并承诺采取具体行动帮助满足中收入地区巨大的基础设施需求”。
(三)海洋事务上,维护印美在印度洋的战略主导地位
印美都认为中国在印度洋地区进行长期的基础设施建设,试图在印度洋上取得永久性存在的战略企图对两国的利益构成威胁。具体地说,中国为确保其在该地区的海上交通线的努力直接挑战了美国在印度洋海域所保持的主导地位。印度将印度洋定义为“首要海洋利益地区”,认为攸关印度的生死存亡。印度认为中国的地缘政治动机是通过在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等印度洋沿岸国家建立港口以构建所谓的“珍珠链战略”来控制印度洋关键的海上通道。②刘庆:《“珍珠链战略”:印度的认知与应对》,《南亚研究季刊》,2010年第2期,第22~23页。印度尤其担忧中国与巴基斯坦之间的海军合作,印度臆测中国用巴基斯坦来平衡印度,担心在北部和西部同时面临中巴两国的压力。印度还认为中国在吉布提的“后勤基地”,表面上是为了支持在非洲之角的反海盗行动,实际上是向该地区力量投射的手段,吉布提的位置使其成为“中国海军开展行动以支持与“远海护卫”有关任务的理想地点”,并可能在情报收集和保护海上交通要道中发挥关键作用。①Erica Downs,Jeffrey Becker and Patrick de Gategno, China’s Military Support Facility in Djibouti:The Economic and Security Dimensions of China’s First Overseas Base,Arlington:Center for Naval Analysis,2017,p.30.印度还担心中国使用阿曼的撒丁港和也门的亚丁港,两个港口都有中国海军的供应设施。
为了应对中国,印度与美国在印度洋事务上建立了紧密的战略关系,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深化这种战略伙伴关系一直是印美关系的主要内容,印美双方都在极力推动,尤其是美国。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鼓励印度成为印度洋地区的“纯安全提供者”,赋予印度更大的责任,巩固其作为该地区主要海上力量的作用。2015年1月,美印开始共享中国潜艇在印度洋进行活动的情报。特朗普执政后,为了应对中国在地区的影响力,美印加大了在印度洋地区合作的力度。2016年美印发起海上安全对话,签署了一项《白色运输协议》,通过共享有关商用船运输的开源信息来提高海域意识。从2018年开始,印度同意向巴林的美国第五舰队派遣军事联络人,以协调两国在印度洋的海上活动。2018年4月,印美举行海上安全对话,讨论了“印太”海域的发展。拜登执政时期,美国加大了支持印度在印度洋发挥作用的力度,盛赞印度洋地区信息融合中心(IFC-IOR)的建立,并强调中国“在印度洋缺乏透明度和欺骗性的行动威胁着该地区的稳定与安全”。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2021年3月出访新德里时将印美伙伴关系称为“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的堡垒”,并致力于推进印美“全面和前瞻性的防务伙伴关系”。②K Parpiani,“Recommendations for India-US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Development,2021,p.3.
(四)军事上,印美扩大了联合应对中国的合作力度
早在2016年6月,奥巴马政府将“主要防务合作伙伴”地位授予印度,这意味着美国允许印度获得和美国盟友一样水平的高技术,显示美国政府将发展与印度的防务贸易放在优先地位,印度被置于“朋友之上盟友之下”的地位。③Vivek Mishra,“Indo-US Security Cooperation:Implications for the Indian Ocean”,Maritime Affairs,Vol.13,No.1,2017,p.5.同年8月,印度和美国签署《后勤交流备忘录》,这个协议是印美国防合作关系上的里程碑,④刘红良:《从后勤保障协议看莫迪执政以来的印美安全合作》,《南亚研究季刊》,2017年第1期,第94~95页。理论上,印度此后可以进入美国在吉布提、迭戈加西亚、关岛和苏比克湾的基地,并可用美国的燃料进行设施补给;同样美国可以在印度洋的印度基地获得补给。2020年10月2日,美国的一架P-8反潜巡逻机在印度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基地上加油起飞,这是美国军机首度进入印度基地进行加油和补给。此外,印美签署《通信兼容性和安全协议》,协议旨在为出售给印度的军事平台安装高端安全通信设备。2019年4月,美国众议院通过《美印增强合作法》,其中包括对《武器出口管制法》的修正,再次将印度指定为“主要国防伙伴”,使印度在国防采购上可以享受与北约盟国同样的待遇。2020年11月,印美两国正式签署《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两国将加大情报领域的合作。
印美军事贸易不断扩大。美国已成为印度的第2大军事硬件供应国,在2008~2017年间,印度从美国的进口激增了557%;在一些关键军事领域,美国甚至取代了俄罗斯,其平台包括P-8I远程海上巡逻飞机、C-130大力神和C-17战略运输机以及长弓阿帕奇攻击直升机。①“Armaments,Disarmaments and International Security”,SIPRI Yearbook 2018,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p.205.2019年12月,印美举行了第2轮国防部长和外交部长“2+2对话”,双方签署了包括关键技术转让和共同研发等内容的防务合作协议,印美还在寻求加强《国防贸易和技术倡议》,共同开发和制造一系列军事系统。印美国防与安全合作在更广泛的战略伙伴关系的体系下已建立40多个对话机制,这种结构比印度其他任何伙伴关系都全面。
21世纪以来,印度与美国进行的海上军事演习比与其他国家的都要多,正如印度知名战略家拉贾莫汉所说:“印度和中国海军实力的迅速扩张以及美国寻找海上合作伙伴的努力,赋予了新德里和华盛顿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扩大合作的特殊意义。”②C.Raja Mohan,“Rising India:Partner is Shaping the Global Commons?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Vol.33,No.3,2010,p.142.2015年起,印美“马拉巴尔”海军演习扩大了演习规模和成员,日本成为永久参与国,演习地点开始在西太平洋和孟加拉湾之间的演习地点交替进行。2020年起澳大利亚加入,正式形成美日澳印四边机制。在拜登政府时期,“四边合作机制”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并且取得具体成效,正成为影响“印太”地区合作的主要因素。③张力:《拜登政府对外战略中的南亚要素: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南亚研究季刊》,2021年第1期,第5页。除了“马拉巴尔”联合军演外,美国还鼓励印度参加美国主导的“环太平洋联合军演”。
三、“印太”时代的印美战略分歧
印美在战略利益交汇不断上升的同时,印美对“印太”概念、对华战略原则、战略利益上等方面也存在分歧,印美在对华政策上并不完全一致。
(一)印美在“印太”概念上的分歧
印美对“印太”的范围和战略架构的认知存在巨大差异,印度概念中的“印度”元素与美国有所不同,它涵盖了整个印度洋,从南非延伸到澳大利亚,其中西印度洋(包括波斯湾)是最具战略意义的次区域。①Ling Wei,“Developmental peace in east Asi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Indo-Pacific”,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6,No.1,2020,p.190.美国则认为“印太”是“从美国西海岸到印度西海岸”②赵青海:《新瓶旧酒: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学术前沿》,2018年第8期,第7页。。从战略架构上看,两国对战略伙伴关系缺少共同的愿景,印度强调了“包容性”并明确表示不针对任何大国。尽管印美都倡导和推动“印太”概念,但印度本身对“印太”的定义更为广泛,用莫迪的话来说是从非洲的海岸延伸到美洲的海岸,包括整个印度洋,印度更为强调南亚和印度洋对印度的战略意义;印度致力于构建自由、开放、透明、基于规则、和平、繁荣和包容的“印太”,尊重主权、领圭完整和国际法、航行自由;印度不将“印太”视为战略或有限成员的俱乐部,不寻求建立主导地位的国家集团或针对任何国家。③Vinay Kaura,“Securing India’s Economic and Security Interests in the Indo-Pacific”,Indian Journal of Asian Affairs,Vol.31,No.12,2018,p.38.莫迪在香格里拉对话会的主旨演讲中4次使用“包容性”一词,这意味着“印太”是不能排除中国的。事实上,莫迪领导下的印度并没有转向与美国和日本的某种结盟,印度的印太愿景是主张多极化,不能由单一国家主导,中国似乎并未被排斥或孤立。④Monika Barthwal-Datta and Priya Chacko,“The politics of strategic narratives of regionalorder in the Indo-Pacific:Free,open,prosperous,inclusive? ”,Australian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4,o.3,2020,pp.249~253.美国强调印太的“排他性”,主张不包括中俄,美国倾向于将“印太”定位为东亚和太平洋地区,重心是管控中国在本地区经济和政治影响。美国“印太”战略的主要目标是维护其单极霸权地位,以更多享受“美国优先”的利益,印度的“印太”战略则以维护在南亚次大陆和印度洋独一无二的影响力和世界政治的多极化为主要目标,战略目标的不一致导致印美在应对中国上存在巨大分歧。
(二)印美在对华战略原则上的分歧
不结盟是印度对外政策的核心基础,不结盟被视为道德选择,结盟被视为不道德的选择,表示精神上有软弱。⑤Rajesh Rajagopalan,“Evasive balancing:India’s unviable Indo-Pacific strategy”,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6,No.1,2020,p.85.在历史上印度一直与大国保持距离,尽管中国实力不断增强,但印度对建立联盟并不抱有任何偏爱,印度不愿意在其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则上妥协,不愿意加入任何可能限制其行动自由的联盟,印度更倾向于灵活性的对外关系。即使地缘政治环境继续发生变化,不结盟原则在印度内部的权力框架中仍然有众多拥护者,这一概念被更新为“战略自主”,蒙索尼斯指出:战略自主的目标在于在战略领域获得或保持高度独立的政策,以确保在以相互依存为特征的国际体系框架内,最大限度地提高决策自主权。①Guillem Monsonis,“India’s Strategic Autonomy and Rapprochement with the US”,Strategic Analysis,Vol.34.Issue 4,2010,p.613.印度认为应对充满变数的世界的最佳保证是自主,战略自主意味着国家战略空间的扩大,印度对与美国建立任何全面的战略伙伴关系持谨慎态度。印度的战略自主政策限制了它与美国的合作程度,尽管美国可能是其最重要的安全伙伴,但印度刻意限制某些类型的合作。与正式同盟不同,伙伴关系不需要承诺共同或集体防御,因此避免了陷入他人冲突的风险,印度安全专家希亚姆·萨兰认为,考虑到亚洲战略环境的不确定性,印度的外交政策应避免陷入美中隐现的冲突中。②Harsh V.Pant,“The India-US-China triangle from New Delhi:overcoming the hesitations of history”,India Review,Vol.18,No.4,2019,p.393.美国历来强调对外军事结盟,希望将印度纳入美国的全球战略轨道,这是印度所不愿接受的。此外,美国倡导单极霸权和民族主义,这让主张战略自主和世界多极化的印度极为不满。
(三)印美在对华战略利益上的分歧
对印度而言,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考量,印度的“印太”政策既包括平衡中国的因素,也包括安抚中国的意图,因为庞大且不断增长的中国经济为印度提供了巨大的机会。莫迪在中印领导人非正式峰会上强调,牢固的印中关系不仅对印度和中国人民的共同利益很重要,而且对地区和世界也很重要。对美国来说,拉拢印度完全是为了服务美国的全球战略,将印度作为对中国的“天然平衡手”,对印度的战略利益并没有给予优先照顾。
尽管印度的“印太”战略中有通过在中国周边建立安全关系和战略伙伴关系来平衡中国的意图,但印度为了更好地促进本国战略利益,也试图向北京证明印度的努力并非完全针对中国或旨在遏制中国,这种尝试与印度传统上不愿组建或加入同盟相吻合。③Rajesh Rajagopalan,“Evasive balancing:India’s unviable Indo-Pacific strategy”,International Affairs,Vol.96,No.1,2020,p.89.实际上,中印关系近年来取得重大进展。2014年7月,印度和中国成为“金砖国家”成立的新开发银行的两个创始成员;10月,印度加入由中国牵头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并且是亚投行的主要合作伙伴和仅次于中国的第2大股东;2016年6月,印度正式加入中国倡导组建的上海合作组织;印度和中国在2017年9月举行的第9届“金砖国家”峰会上加强了在反恐方面的合作;从2002年到2019年,印度参与俄罗斯、印度、中国之间举行的16次外交部长会议。在全球范围内,印中在20国集团和哥本哈根会议以及巴黎气候变化峰会等合作机制中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合作。钱德拉指出,“印度需要在衰落的美国和崛起的中国之间取得平衡,它必须学会如何不将中国从对手变成敌人”。①Vikash Chandra,“India’s accommodation in the emerging international order:Challenges and prospects”,India Quarterly,Vol.74,No.4,2018,p.420.
历史上印美之间就存在巨大矛盾。现实中虽然以美国为首的四方安全对话作为在印太地区遏制中国的联盟正在强化,但印度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依靠美国仍然存在疑问,这是因为印度与中国对抗的重心与其他四方成员(美日澳)不同,未解决的边界问题是印度的主要担忧,而美日澳的主要担忧仍然是中国在印太、南海和东海的进攻态势。更糟糕的是,鉴于它们与北京的经济关系密切,因此意味着它们对印度的支持和帮助承诺无法保证在新德里和北京之间发生战争时进行干预。②Muhsin Puthan Purayil,“The Rise of China and the Question of an Indo-us Alliance:a Perspective from India”,Asian Affairs,Vol.52,No.1,2021,pp.68~70.在印度最为关注的中印边界争端中,美国并没有给予实质性支持,2017年中印在洞朗发生对峙后,美国国防部只是呼吁“没有任何强制性”进行直接对话,印度对此大为失望。2020年6月中印爆发加勒万河谷冲突后,尽管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发表倾向于支持印度的言论,但澳大利亚洛伊政策研究所发布的调查报告再次透露美国的战略动机,报告显示若中印卷入军事冲突,63.6%的受访者认为美国不应支持任何一方。③“Which side would the US public choose in an India-China conflict? ” Lowyinstitute,30 July,2020,https://www.lowyinstitute.org/the-interpreter/which-side-would-us-public-choose-india-china-conflict.调查报告再次说明,即使是宣称高度重视美印关系的美国政府也不太可能在中印边界问题上真正支持印度。
四、印美关系发展趋势
“印太”时代的印美对华战略交汇不断增加,战略共识增加,意味着两国未来将密切战略合作,对地区事务有更多的参与和介入,印美关系已超越普通国家间关系。印美对“印太”的分歧也说明印美关系的发展前景是有限度的,两国很难发展成美日、美澳那样的军事同盟。
(一)印美合作的高度,两国可能形成松散的非正式同盟
“印太”时代的印美关系有巨大的发展潜力,印美关系仍将是印度战略框架中最核心的组成部分。在印度学者的研究报告中,美国在对印度的实质性支持方面被评为5分(10分制),但在未来对印度的潜力方面为8分。①Satish Kumar,S.D.Pradhan,Kanwal Sibal,Rahul Bedi and Bidisha Ganguly,India’s strategic partners:a comparative assessment,New Delhi:Foundation of National Security Research,2011,pp.1~7.未来,美国的印太政策和印美关系不太可能发生太大的变化,印美关系的深度强化已经是一种趋向,美国将继续努力巩固其在整个地区的安全伙伴链,尤其是印美关系,以抵消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未来,印美关系将呈现出多方面的发展趋向:(1)在外交上将加大协调力度,实现印度“东向行动政策”和美国新阶段“印太战略”的对接,加大对抗中国的力度。(2)在经济上扩大合作,加强基础设施和互联互通方面的合作,构建所谓的“印太经济走廊”,美国贸易和发展署和美国国际开发署已经设计出系列新计划,其中包括:印太透明度倡议、基础设施交易和协助网络、数字连接和网络安全伙伴关系、亚洲通过能源促进发展与增长等,②John Calabrese,“Assuring 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Rebalancing the US Approach”,Asian Affairs,2020,p.6.美印经济战略的目标就是对冲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倡议,平衡中国日趋增长的经济影响力。(3)在军事上深化合作,两国将提升合作级别,按照2+2印美部长级对话达成的军事合作机制来加强战略合作;两国还将扩大马拉巴尔演习的规模和内容,在美日澳印军事合作的基础上,增加新的成员。(4)在海洋事务上加大合作力度,构建所谓的“印太海洋民主联盟”,以联合介入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事务,在南海、东海等海洋事务中都可以看到印美联合介入的身影。总之,印度与美国可能建立松散的非正式同盟,使印度在追求其外交政策时保持自主和独立,同时享受与美国密切关系带来的安全利益。
(二)印美合作的限度,两国不太可能形成正式的军事同盟
对印度而言,提升印美关系可以提高其在地区和全球的地位,使印度能够成长为全球性大国。如果印美构建正式同盟,将给印度带来诸多不利影响,可能会将印度拖入印太地区旷日持久的大国战略竞争中,让印度付出巨大的政治、战略和金融待机。帕万·库马尔总结了印美结盟可能导致的5个方面的挑战:第一,可能使印度与中国的关系进一步复杂化,而且美国也无法帮助印度增强在邻国尼泊尔和不丹的影响力,因为美国对这两个邻国没有足够的影响力;第二,印度将失去其崛起大国的地位,世界历史上没有一个国家通过与另一大国结盟而成为大国的;第三,它将削弱印度的战略自主权;第四,印度将成为同盟中的次要伙伴,这与其成为区域平衡中更大伙伴的愿望背道而驰;第五,如果美国最终与印度脱钩,印度的未来将受到威胁,惹恼中国后,中国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严厉,印度也将因此付出经济代价。①Pavan Kumar,“India Balancing China:Exploring Soft Balancing Through Indo-Pacific”,Millennial Asia,2021,DOI:10.1177/0976399621998274,pp.10~11.这些挑战对印度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印度不得不慎重权衡其利弊得失。而对美国来说,竭力将印度纳入其“印太战略”的轨道,是为了减轻美国的战略负担,服务于美国利益,将印度作为应对中国的“天然平衡者”。美国在阐述“印太战略”的基本构想时,直接要求亚洲盟国增加安全开支,列出了效仿美国的一系列具体要求。美国希望亚洲盟国与伙伴“共同、合理地分担责任”,亚洲盟国尽可能多地为此承担相关经费,而这和印度加强对美关系的初衷相差甚远。基于维护印度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考量,印度不太可能与美国构建正式的同盟,完全投入美国的怀抱,成为美国的战略棋子。
随着“印太”时代的来临,印美在对华政策上战略利益交汇不断上升,印美两国已投入大量精力和资源,以联合应对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印美关系的强化将增加“印太”地区冲突升级的风险,从而破坏“印太”地区的稳定,区域稳定将面临更大的压力,带来新的不确定因素。印美对“印太”也存在分歧,这导致印美在对华政策层面存在差异,这包括他们不同的期望、不同的利益、存在的外交政策差异等,这意味着印美很难结成真正的军事同盟。事实上,印美关系有很大的投机性,印美双方都想最大程度地利用对方,而不愿为对方火中取栗。印度想利用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力量,帮助自己实现成为世界大国的梦想,美国则希望将印度纳入自身的战略轨道,希望利用印度来牵制中国,以避免挑战美国的霸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