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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两次科学翻译高潮催生出的双语科学术语辞典

2021-12-30吴书芳

南阳理工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辞典术语双语

吴书芳,吴 萌

(1.南阳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 河南 南阳 473004;2.信阳师范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随着近代科学技术在我国的传播与发展,科学术语越来越多,这就大大丰富了中文词汇。除了沿用极少数的现代词汇外,我国许多近代科学领域的术语,是在科学书籍翻译传入过程中,先由科学翻译人员与科学家一起反复探讨提出的。初始阶段,针对同一事物,往往会因人而异地提出许多不同的术语。在科学界使用过程中,经优胜劣汰,逐渐约定俗成地集中使用某一两个最佳术语。最后,当时机成熟时,便会由某一学科学者收集本学科的词汇并编纂学科术语辞典。因此,近代科学术语的产生、演变、统一定名及形成科学术语辞典的过程,从一个侧面反映着近代科学技术在我国的产生与发展水平。

一 我国两次科学翻译高潮

明清时期,我国先后经历了两次科学翻译高潮,是科学翻译活动最活跃的时期。我国本土译者和外来译者共同演绎了这段精彩的翻译史。

(一)第一次科学翻译高潮

明代以前,尤其是宋、元两代,中国的科学技术一直处于世界前列。但到了明末清初,随着中国政治上的腐败和经济上的衰退,中国科学技术进步的步伐开始停滞,中国在科学技术上的领先地位已不复存在。而就在同一时期,欧洲诸国先后经历了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与技术革命,逐步建立起了比较完整的近代科学体系。正是中西科学技术上的这种巨大落差使引进和翻译西学成为一种时代需求,从而引发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科学翻译高潮。这期间发生的几件大事,如翻译《几何原本》、7000册西书来华、历局集体译书等都影响久远。参与翻译的除了像“中华之才”李之藻、“科学译祖”徐光启这样一批本土译家外,还有先后来华的西方传教士如利玛窦、邓玉函、汤若望、罗雅各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传教士除了翻译宗教文献外,他们还翻译了大量西方的科学著作,在其翻译的400余种译著中有186种左右[1](其中人文科学55种、自然科学131种)属于科学译述,内容涉及天文、地质、数学、物理、生物、医学、军事、哲学、神学、伦理、心理学、生理学、教育、语言等诸多领域。虽然这些外来译者来华目的各异,动机不纯,但他们的翻译活动在客观上介绍了西方近代的科学技术,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西文化的联系和交流,对中国较早引进西方科学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第二次科学翻译高潮

伴随着儒学和基督教碰撞而引发的礼仪之争,尤其是由于梵蒂冈教皇干涉中国教徒“祭天尊孔”,导致清政府于1724年焚烧教堂并驱逐传教士,致使明末清初的第一次科学翻译高潮自此中断,并持续了一个多世纪。直到19世纪中叶,闭关自守和落后挨打的现实使对外开放、科学翻译再一次成为一种政治需要。在这个背景下,西方传教士与中国士大夫携手掀起了第二次科学翻译高潮。这个时期因传教、外交、洋务、维新、立宪及革命等种种需要,相继涌现了大量教会的、官方的及民间的科学翻译出版机构,如京师同文馆、上海墨海书馆、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格致书室、益智书会、广学会、译书翻译公会、商务印书馆翻译所等;同时也产生了许多优秀的科学翻译家,如李善兰、张福僖、王韬、徐寿、华蘅芳、徐建寅、赵元益、舒高第、贾步纬、凤仪、汪凤藻、严复、丁福保等。其大量译书,为国人学习西方科学知识提供了便利,促进了我国传统技术的向前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与第一次科学翻译高潮相比,第二次科学翻译高潮无论是译者的人数、译作的数量、译作的质量还是翻译内容的广度、翻译机构的建制等都远远超过了第一次。在这样的背景下,广大译者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最大的一个障碍就是译名的处理问题。

二 译名统一问题的提出

事实上,明清时期对一些新引进的科学名词的翻译确实是相当混乱的。化学里的“乙基”,当时译作“以脱里”;“乙醚”,译作“以脱”;“甲基”,译作“迷以脱里”。医学里的“鼠疫”,当时有“黑瘟疫”“黑眼瘟”“配斯脱”“百斯笃”等译名;“霍乱”,当时有“亚细亚癨其癨乱”“癨”“癨乱”“虎列拉”等译名;“白喉”,当时有“时疫白喉”“症”“实扶的里”等译名;“疟疾”,当时有“疟热”“瘴气”“霉毒气”“瘴热症”“麻拉利亚”等译名。社会科学里的“自由竞争”和“生存竞争”,当时都译作“物竞”;“重商主义”,译作“商宗”;“重农主义”,译作“农宗”;“政治的偏见”,译作“政感”;“教育的偏见”,译作“学耻”。

译名不统一,给译者、读者都带来诸多不便。于是,译名统一问题便提到了议事日程。徐继畲在《瀛环志略》的序言中,率先提出地名翻译问题。他说:“外国地名,最难辨识,十人译之而十异,一人译之而前后或异。……而泰西人学汉文者居粤东,粤东土语本非汉文正音,辗转淆讹,遂至不可辨识。”[2]自中日甲午战争至戊戌维新前后,在维新派人士纷纷上疏建议开设译局翻译新书的同时,许多人已认识到,一旦译局广设,译名统一则显得更为紧迫。先有高凤谦撰《翻译泰西有用书籍》,云:“西人语言,佶屈聱牙,急读为一音,缓读为二三音。且齐人译之为齐音,楚人译之为楚音。百人译之而百异。”[3]278因此,他建议编外汉人名、地名对照表。

1897年,梁启超在“论译书”一文中提及译名统一的重要性时说:“译书之难读,莫甚于名号之不一。同一物也,同一名也,此书既与彼书异,一书之中,前后又互异,则读者目迷五色,莫知所从。”[4]556关于人名地名的翻译,他认为高凤谦编外汉对照表之议“可谓精当之论”。梁氏还提议编官制对照表。他说:“今宜博采各国官制之书,译一通表,先用西文列西名,详记其见何品秩,掌何职守,然后刺取古今官制与之相当者,译一定名。今有其官,则用今名;今无其官,则用古名;古今悉无,仍用西音翻出名之。此后凡译书者,皆当按西文查表,沟若画一,则耳目不乱,制置厘然矣。”[4]581对于各国的不同度量衡制,为了译书与读者方便,梁启超也建议“译通万国之籍,亟取万国之律度量衡,列为一表。一英尺为中国若干尺……其西国之名,宜皆划一。各国类别,勿有挂漏”[5]。

1898年,孙家鼐在《同文馆归并大学堂变通疏》中也指出:“中国翻译外国书籍垂四十年,月费巨金,迄无善本,以致释名训义、任意分歧,定字审音、尤多杂糅。”[6]他建议各外国教习在翻译科学书籍的同时,收集汇编术语译名词汇,入编双语词典一册。同年,总理衙门上《奏请京师编译局归并举人梁启超主持片》,其中提到“查应译之西书甚繁,而译成一书,亦颇不易。若两局同时并译不相闻问,易至复出,徒费无益;且书中一切名号称谓,亦须各局一律,始便阅看……。”[3]2791902年,身为京师大学堂管理大臣的张百熙在奏疏中这样说:“惟是中国译书近三十年,如外洋地理名物之类,往往不能审为一定之音,书作一定之字。”因而,张百熙进一步提出“拟由京师译局定一凡例,列为定表,颁行各省;以后无论何处译出之书,即用表中所定名称,以归划一,免淆耳目”[7]。

1902年,盛宣怀在所上奏折中也提出了“正文字”的建议。他针对当时私译甚广,译名混乱的现状,提出译书“除随文勘整外,其人地国名,品汇名物,仿古人《一切经音义》《翻译名义集》之例,别为名义,附诸卷后。尚思取西文字典分类译之,以期诸学浅深纲要开卷了然”[3]280。盛宣怀在这里不仅提出在翻译过程中随时汇集科学术语译名,并且提出了直接翻译西文辞典,这在当时确实是颇有见地的。正是基于上述这些有识之士的广泛关注和集思广益,才为我国近代双语科学术语辞典的编纂事业做好了舆论上的准备。

三 双语科学术语辞典的编纂

在我国两次科学翻译高潮中,随着科学术语的不断涌现和术语译名的日益混乱,统一译名已成了不争的共识。而译名的统一在当时却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而且它还牵扯到编纂原则、翻译方法等诸多问题。一些有识之士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起这项开拓性的工作。

(一)译名原则

要编纂双语科学术语辞典,首先要解决方法论的问题。西人傅兰雅在这方面着力最多而且影响也最大。作为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的主要翻译人员,他与馆中中西译员同事根据自己的翻译实践和体会,共同商议并确定了科学术语译名的三原则,具体内容如下。

第一,沿用汉语里已有的名称。如果某一名词在汉语里有对应的说法,但在现有辞典里又找不到,那么可采取两种办法:(一)可查阅我国现有的相关学科的科学书籍,包括早先由来华天主教士或者由近来来华的耶稣教士所著的科学书籍。(二)可咨询国内懂行的经销商、制造厂家或相关的专业人士。

第二,另设新名。如果汉语里没有对应的名称,必须另设新名,方法有三:(一)常用汉字外加偏旁,但仍读该汉字本音,如矽、镁、钸、砷等;或者采用辞典内不常用之的字来解释新词新义,如锌、铂、钴、钾等。(二)用数字来解释名词的概念,并以此解释作为新名,表达上以简洁为上,如轻气、养气、风雨表、火轮船等。(三)使用汉字来表达西语名称。西语名词的每个音都要用同音的常用汉字来表示,如果前人广泛使用过就加以沿用,这样的译名国人一看就知道是外来词。如果事后发现原来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译名或者觉得自己的译名不太合适,还可以再改变。

第三,制作双语名目字汇表或辞典。凡是在译书时所译出新名,无论是人名、地名还是物名,都要集中起来做一个双语对照表,到成书时附在书的后面,方便读者的查阅。再把每部书里出现的新的译名汇总起来,按照一定的标准编纂出不同类别的双语科学术语辞典,作为以后译书的参照。这样就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译名混乱的弊端了[8]。

1890年,傅兰雅在上海召开的第二次新教“全国大会”上发表了题为“科学术语:当前的歧异与寻求统一的方法”的专题报告,就科学术语译名的统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系统提出了七条针对性的建议:第一,意译先于音译。能意译的,尽可能不要音译。第二,如果实在不能意译,才考虑用合适的汉字音译……同时要建立科学的音译体系,要固定基本词素音译字,要用正式的书面语音译。第三,新术语在形式建构上要尽可能与汉语的固有形式相一致。第四,译名要言简意赅。第五,要给予译名准确的概念界定。第六,译名在使用上要统一,避免矛盾,需要在各种场合都要符合原意。第七,译名在坚持规范性的同时也要讲究一定的灵活性[9]。

可见,与前文所述傅氏以往的观点相比,傅兰雅此时关于译名原则的思想已有所发展。他还建议成立由中西人士共同参与的专门委员会,负责制订译名命名的原则和方法,并致力于编纂双语科学术语辞典。值得一提的是,狄考文也曾就术语译名提出过一些原则,例如:译名不必强求从字面上反映含义,术语应方便在各种场合使用,同类术语彼此间要协调等。他还较早地建议并在译书中使用阿拉伯数字;同时,他又是对无机化合物译名系统定名的早期实践者。

(二)编纂实践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随着我国西书翻译规模的不断扩大,清政府官方翻译机构不得不重视译名统一和双语术语辞典编纂问题,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1901年,清政府在京师大学堂下设编译局,并任命张百熙为大学堂管理大臣。1905年,清政府设立学部,委任熙瑛、严复为侍郎,荣庆为尚书。第二年,决定学部下设图书编译局,吴嘉谷任局长。3年之后,学部专门设立编订名词馆,总纂为严复。严氏在任3年,虽积稿甚多,“但恐无济于事,因他喜自立新名,将以往之译名多舍弃不顾”,终无所成。

同文馆并入京师大学堂后改为译学馆,附设文典编纂处,其主要工作就是编纂字典辞书,编纂工作遵循三个原则:其一,以中文为目,外文系缀。其二,以外文为目,中文系缀。其三,以“编列中外专名,系以定义、定音”。但是有关“专门学术名词,非精其学者不能翻译,应俟学术大兴,专家奋起,始能议及”。看来该馆只希望先做到统一普通常用名词。同时该馆还规定:“文典编定后,凡翻译书报者,皆当遵文典所定名义,不得臆选。其未备及讹误之处,应即通知本馆,续修时更正。其随时审定之名词,虽未成书,可知照译书局及大学堂润议处,以归划一。”[3]280但该馆并未取得多大成绩,仅译出日本的《新法律辞典》一书。

与清政府的翻译机构相比,地方与民间的一些翻译机构在酝酿编纂科学术语辞典方面表现得更为积极,并且也更富有成效。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早在1880年前,该馆就已十分重视译名的统一工作并着手编纂双语科学术语辞典。其翻译人员如李善兰、徐寿、赵元益等本来就是科学家,加上他们在译书时注意按上述原则,统一定名方法,积累新科学术语,因此能在较短时期内编纂出版一批科学术语辞典如《汽机中西名目表》《金石表》《化学材料中西名目表》《西药大成中西名目表》等。商务印书馆在这方面的工作也可圈可点。1908年,商务印书馆发行《物理学语汇》1册,次年又出版《汉译日本法律经济辞典》l册。

至于私人方面,对此也进行了一些努力。如沈纮译《合金录》,附载《色素名目合璧表》,东西文并列;译《染色法》,附载《原名染色法一览》。1903年,汪荣宝、叶澜合编了《新学雅》,解释各种名词,分释政、释法、释计(经济学)、释教育、释群(社会学)、释名(逻辑学)、释动物、释植物等14大类。1907年,钱恂、黄鸿祎编了《日本法规解字》,系就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新译日本法规大全》(共80册)中的名词加以解释。同年,郭开文、张春涛将日人清水澄所著之《法律经济辞典》译成中文。此外,还有徐勤业编的《中外痛名对照录》,国学扶轮社编的《普通百科大辞典》,黄摩西编的《普通百科新大辞典》等,都在宣统年间出版,为后来走向统一译名做了铺垫工作。

清末,一些外国翻译机构与人士对科学术语译名统一及编纂科学术语辞典的工作也颇为重视。最早似可追溯至1858年,当时英国传教士合信编辑的《医学英华字释》已经出版。合信之前曾译编关于解剖、内外科、妇产科等一批书籍,可能系在译编过程中重视积累译名并编辑而成《医学英华字释》。这是在我国刊行较早的一本专科术语辞典。西人所办墨海书馆译书时期虽早,但所译各学科书籍品种甚少,因此,该馆对译名统一问题尚未予以足够重视。除《代微积拾级》初版本附有译名附表外,多数译书并无译名附表。1872年,美国公理会传教士卢公明编纂了一部《英华萃林韵府》(两卷)。据称这是一本当时较为实用的双语综合科学辞典。

在外国翻译机构中,对科学术语译名统一着力最甚且成果可观者当属益智书会。早在1891年创立之初,该会就责成美国长老会传教医师麦嘉缔收集日本译书中的术语、伟烈亚力提供专有名词表、林乐知汇编地理名词表、傅兰雅负责科学工艺名词表的汇编。1891年,益智书会成立了地名人名委员会,傅兰雅任主席,具体负责地名人名译名的统一工作。益智书会出版委员会则负责科学术语的译名统一,委员会主席狄考文负责算术、代数、几何等10余种专业术语,傅兰雅负责化学、矿物学等多种术语。此外,李安德、谢卫楼、潘慎文等也均有收集多种专业术语的任务。该二委员会在统一译名方面做了大量工作。1896年后,益智书会成立了科学术语委员会,其中的三名委员狄考文、赫士、师图尔后来曾编纂出版了几种科学术语辞典。

由蔡元培等在上海发起的中国教育会成立后,继续谋求统一译名,以两年时间完成了一份化学元素译名表,后又完成了无机化学名词及五百余页的《术语词汇》,收集名词1.2万条,包括50余种不同的科目。由美籍医师聂会东在济南创办的博医协会曾发表过三种名词对照表,即嘉约翰的《中西病表》、菲特尼的《解剖学名词》和坡特的《生理学名词》。此外,在华西人也编有若干词汇,如1894年派嘉著《轮船类系图考》,1906年富格森编《邮政成语辑要》,1908年税务司文林士编《海关商务英华新词》,1911年青特编《英汉商业学字集》。这些对译名统一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要求科学名词译名的统一以及与之相关的科学术语辞典的编纂,乃是科学翻译的必然产物。三者相辅相成,又互为促进。就科学术语辞典的编纂本身而言,由于受时代的诸多限制如翻译活动驱动力不足、翻译人才稀缺、翻译理论缺乏等,我国近代双语科学术语辞典无论在编纂理念、编纂规模还是在编纂效果上都呈现出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尽管如此,当时的一些做法如对译名统一的讨论、译名原则的提出等,对于今天的术语标准化和规范化工作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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