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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对抗到对话:《强者/弱者》的后殖民主义研究

2021-12-30凌梦娇

关键词:第三世界后殖民布斯

凌梦娇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210023)

苏珊·洛丽·帕克斯(Suzan-Lori Parks)的《强者/弱者》(Topdog/Underdog,2001)因其解构历史的成功之举在首演之时便震惊美国剧坛,成为“纽约上演过的最出色的戏剧”。其解构历史的精彩之一便是剧中人物的身份设定,美国的白人总统林肯在剧中由一位同名黑人林肯饰演,历史上在总统林肯观看戏剧时刺杀林肯的青年演员布斯在剧中则成了黑人林肯的同胞弟弟。人物身份的复杂性和巧妙之处既是帕克斯对刺杀总统这一历史事件的解构,同时也因人物的种族身份带上了后殖民主义的色彩。与历史上林肯和布斯的声名远扬恰恰相反,剧中的林肯和布斯只是众多微不足道的黑人群体中的两个缩影,在这个痛苦压抑的后殖民主义时代苟且偷生。在美国社会中,黑人无疑是一种边缘人的存在,在文学理论家和文化批评家佳亚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C. Spivak)眼中,黑人林肯和布斯兄弟俩则代表在美国这种黑白不对等的差异性关系中处于从属地位的“属下”形象。“属下性”可以说是斯皮瓦克研究的核心思想,她的《属下能说话吗?》(CantheSubalternSpeak?,1988)引起了西方学界的广泛关注,这一概念也极大地充实了后殖民主义的研究领域,为后殖民研究注入新鲜血液。本文意在后殖民主义视域下,借助斯皮瓦克的“属下”概念剖析《强者/弱者》中的黑人困境,从而探索在后殖民主义时代不同种族之间如何建立由对抗走向对话的新型关系。

一、边缘人的静默

“边缘人”最初是由德国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提出的心理学概念,指各个方面都无法融入主流社会群体,因而滑落到边缘地带的人。后来这一概念不断完善发展,延伸到社会学领域,并被划分为两类:“被社会主流文化或主流话语所忽视、排斥的人;受社会文化系统影响,具有边缘人格类型的人。”[1]24具体来看,杰弗里·索伯尔(Sobal Jeffery)对边缘人的类型做了更加详细的划分,包括女性、青少年、老人、黑人、单身者、无选举权人、社区里来的新移民、无业者以及社会地位低下的个人[2]71,这囊括了《强者/弱者》中所有的边缘人形象,而边缘人又时常承担着多重身份,比如林肯和布斯都是从黑人青少年成长为社会地位低下的个人,布斯同时也是无业者;黑人女性的多重身份自然不必多说。值得注意的是,斯皮瓦克的“属下”形象与“边缘人”形象不谋而合,在白人文化占据绝对性优势的美国,剧中林肯和布斯作为黑白差异关系中的“属下”一方,久而久之便成了被忽略的边缘人,成为美国社会白人主体的从属部分。“从属”这个词来自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用来指欧洲社会那些从属的、被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的社会群体,后被斯皮瓦克借用到后殖民主义的话语系统中用来指那些无法或难以进入帝国主义文化的群体。兄弟两人之所以面临这种困境,一方面是受来自第一世界白人文化的压迫,另一方面则受来自家庭中早已沦落为“属下”的父母的影响。白人主流文化压迫并不是从林肯和布斯才开始有的,早在黑人来到美洲大陆那一刻起黑白对立便已经产生了,忍痛抛弃他们的父母亦是在主流文化压制下不得不屈服的黑人之一。个人身份的认知也并非自诞生那一刻便确立起来的,而是在周围文化的影响和塑造之下逐渐形成的,因此兄弟俩在建立认知的关键时刻便已经处处暴露在黑人从属白人的潜意识当中。王妮和向天渊认为:“殖民时代,殖民者除了掠夺土地和资源外,为使殖民合法化而创造了具有暴力色彩的殖民话语,即斯皮瓦克所谓的‘认知暴力’。后殖民时代,殖民者虽然结束了物质掠夺,但对前殖民地‘属下’的精神控制并未斩断,认知暴力依然存在。而前宗主国语言的使用,则是认知暴力得以存在的基础,也使‘属下’陷入语言和文化失语的双重困境。”[3]151

剧作中,帕克斯通过兄弟俩的姓名展现了他们面临的语言和文化失语的困境,这正是殖民地人民在被掠夺本土语言后面临的“静默”状况,同时姓名又是一个人在社会中必不可少的符号,是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标志,作者利用“姓名”的这一特殊性又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认知危机。姓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兄弟俩的名字却来自父亲醉酒后的无稽之谈,他们的自我身份认同在刚出生起便已经缺失了。当靠哥哥接济、整日游手好闲的布斯尝试建立新的身份而提出改名字的意愿时,林肯却告诉他一个好名字的标准是方便白人雇主记忆,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工作。黑人起名字如此依附于白人的喜好,一个简单的名字便成为是否让雇主选择的筹码而丝毫无关个人能力的高低,这一点令人联想起弗朗兹·法农的著作《黑皮肤,白面具》,书中的安的列斯人作为法国的有色人种,潜意识中存在的白人优越地位使他们深陷自卑,他们以白人的价值观来衡量自己的一切,给自己戴上“白面具”,从而不断内化白人文化。剧中林肯对布斯改名的建议便如戴上“白面具”一般,由于白人雇主的歧视,林肯不得不借助白人语言中的名字来拉近黑人雇员与白人雇主的距离,从而让自己牢牢抓住白人寄主,该从属性深深植根于黑人肩上背负的第三世界的自卑感,作为非裔美国黑人代表的林肯布斯两兄弟,身上永久刻下了“属下”的烙印。正如法农在该书中提到的:“讲一种语言是自觉地接受一个世界,一种文化。想当白人的安的列斯人尤其因为把语言这个文化工具当成了自己的而更像是白人了。”[4]25正是这种故意边缘化自己世界语言的行为体现了宗主国文化对殖民地文化的吞噬,是一种典型的对抗式关系。“属下”群体不应自甘静默,而是要积极发出自己的“声音”,近年来美国由“大熔炉”转变成“沙拉盘”便是一个有力的证明,体现了未来世界对话式和谐发展的新趋势。

二、勇敢的发声

1988年斯皮瓦克发表了她著名的文章《属下能说话吗?》,从而抛出了一个重要的学术观点:属下的不说话性。话语权是个人或群体主体意识的表达,而“说话”这一行为牵涉两个主体:说话人和听话人。只有这两个主体都积极参与到“说话”这个行为当中,“说话”才具有意义。在《强者/弱者》中,无论是尚未成年的兄弟俩希望平等地接受教育的诉求,还是成年后的林肯在弟弟布斯面前控诉白人雇主的无情,希望捍卫自己工作的权利,他们的呐喊其实都被他们所处的殖民系统消声了,或者说是被他们周围白人主流群体的声音埋没了。非洲黑人最初是作为黑奴来到美国大陆的,从此黑人奴隶制成为非裔美国黑人种族创伤的滥觞。毋庸置疑,黑人奴隶是不具备“说话性”的,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听从并且绝对服从白人的号令。漫长的屈辱史使得美国黑人逐渐习惯了自己不具“说话性”的设定,他们的沉默和顺从是深埋于潜意识当中的。这正体现了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文化话语权力的关系。后总统林肯在1862年颁布《解放黑人奴隶宣言》,美国黑人在名义上得到了解放,但是他们实际的生存现状却不容乐观。作为“最民主、最平等”的国家,美国一向以其完善的法律政策为傲,可另一方面,美国出台的多项政策却把矛头直指黑人,如《福利法案》否认黑人享有获得政府福利救助的权利,拒绝给予黑人基本的生存保障等,因此黑人的劣势地位在多次黑人民权运动之后仍然无法扭转的原因是双向的:白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性带来的压迫和黑人潜意识中的“属下性”带来的沉默顺从。

斯托夫人在《汤姆叔叔的小屋》中刻画了一个温顺衷心的黑人奴隶汤姆,汤姆叔叔身上这种一味忍受、不知反抗的奴性不是个例的巧合,而是自黑人被奴役的那一刻起就已深埋于该群体的意识中。长期以来,黑人一直生活在一种自相矛盾的意识当中:一方面他们服从于白人权威,在摧残和剥削面前试图通过自我牺牲精神来唤起白人社会对他们的同情;另一方面他们对白人性有着盲目崇拜,他们内化白人文化,希望通过模仿白人雇主从而实现超越种族的“黑白融合”理想。遗憾的是早已失去自我意识的汤姆从未让白人世界听见过自己的声音。毋庸置疑,语言是表达一个人诉求的重要载体,《强者/弱者》一个显著的特点正是对黑人英语的使用,这也是帕克斯剧作的特点,她拒绝使用白人语言来干涉非裔黑人群体的文化和思想,坚持以黑人的方式讲话。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很好地解释了这一问题,即在不同文化下,不同语言所具有的结构、意义和使用等方面的差异会对使用者的思维方式产生巨大的影响。在林肯和布斯的回忆中,他们曾恶作剧扎破了父亲汽车的轮胎,当父亲以为这是白人的蓄意破坏时并没有忍气吞声,而是破口大骂。曾经白人奴隶主为了控制奴隶而剥夺了他们的语言,剧中的父亲则证明过去已然成为历史,黑人重新拥有并且能够任意使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喜怒哀乐,这表明了黑人自我精神的回归。帕克斯通过语言这一工具,展现了父亲的勇敢发声是对以往黑人男性温顺服从这一刻板印象的颠覆。格兰特曾总结过从1619年到1970年间美国黑人的每一项权利都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白人从不会主动让出自己的既得利益。父亲勇于发泄对白人权威的不满打开了非裔黑人艰苦奋斗历程的大门。

斯皮瓦克作为后殖民批评“三剑客”之一,女性主义是其理论的鲜明色彩。由于妇女和第三世界殖民地一样,在对应的男性和白人世界面前都分别处于被边缘化的从属地位,是异己的“他者”,由此产生了学界普遍认可的“后殖民女性主义”,该理论将长时间处在理论话语盲区的第三世界妇女挖掘出来,引发批评家们的关注,并且认为“西方女性主义者关注的主要是白人女性,而后殖民主义理论家关注的主要是第三世界的男性,第三世界妇女的处境则毫无例外地被忽略了,她们即使在话语中得到呈现,也是一种遭到歪曲的呈现”[5]172,因此剧中两位同时被后殖民主义理论和西方女性主义忽略的黑人女性的勇于发声尤其难能可贵。库琪(Cookie)是哥哥林肯的前妻,但是她与林肯之间的关系却不同于传统观念中的男尊女卑,面对林肯对她的冷漠态度,她没有一味顺从,而是通过支配自己的身体来抵抗社会对黑人女性的压制。她主动诱惑弟弟布斯,但是她成功之后并没有留恋于弟弟身边,而是毅然离开兄弟二人,去追求她自己想要的生活。著名学者R.W.康奈尔(R. W. Connell)在她的著作《男性气质》(Masculinities, 2003)中曾提出“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概念,她在定义这一概念时对男女地位做了比较:支配性男性气质是一种性别实践的行构,这种行构就是目前被广为接受的男权制合法化的具体表现,男权制保证着(或说是用来保证)男性的统治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6]105。可以说,库琪懂得支配自己的身体作为反抗策略是她黑人女性意识的觉醒,这一策略与肖邦笔下的艾德娜身体意识的觉醒如出一辙,她的离开正是她对男权制做出的反叛。从此库琪不再是处于边缘角落的隐形人,她不再噤默不语,从此学会了勇于表达自己内心的诉求。

“性别问题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它是与种族、阶级相互关联的。这是后殖民女性批评区别于欧美白人女性传统中的性别批评的独特视角”[7]221。南非女性主义作家贝茜·黑德(Bessie Head)在她的小说《收藏宝藏者》中总结了导致非洲女性在没有家庭观念和责任感的非洲男性面前依然受歧视的原因是殖民主义和工薪经济使非洲男性长期离家,这同时赋予父权社会将女性视为劣等的特权。剧中林肯和布斯的妈妈正是在宗主国和男权制双重压迫下的社会最底层的透明人。最初对丈夫的暴躁性情她忍气吞声,对丈夫的数个情人她视而不见,与此同时还要履行着妻子和母亲的责任,生活的痛苦没有让她继续麻木下去,她找到了自己的“周四先生”,这是她抵抗压迫迈出的第一步。正是由于她的抵抗,此后她每周四都光彩照人,甚至引起自己丈夫的关注。后来布斯听到母亲对“周四先生”说她需要钱去处理一些事情,表明母亲此时已经改变了以往一味服从的姿态,学会表达自己的真实需要。能发出“声音”意味着身为第三世界妇女的母亲拥有了自我意识,不再处于被外在力量强行置于的“盲点”当中,也不再处于失语状态。当一切处理妥当,母亲做出了抛弃儿子离开家庭的决定,从而摆脱男性和家庭对她的束缚,至此完成了她作为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对社会的积极抵抗。剧中母亲这一人物是弱势中的弱势,她作为黑人,面临着主流白人文化的压迫;作为女性,面临着父权制男性的支配;作为母亲,又面临着传统家庭观念的束缚,是剧作中典型的“属下”形象。她的离家出走是对传统观念和女性身份认知的离经叛道,更对所有的黑人女性、甚至整个社会敲响了警钟。可以说,母亲的成功抵抗给后殖民时代“属下”人物群体带来了曙光。

三、积极的对话

近二三十年来,新马克思主义者的加入为后殖民批评思潮注入了新的活力,如美国弗雷德里克·杰姆逊(Fredric Jameson)关注全球文化后现代与后殖民下第三世界文化的变革与前景,力求在原有的中心与边缘文化的二元对立关系中探索后殖民时代人类文化发展的新突破,他在《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等文章中表达了对第三世界文化真正与第一世界文化“对话”的期望,从而改变第三世界文化的边缘性和母语流失、文化贬值、意识形态不断受到渗透和改型的现状,通过颠覆第一世界文本的中心性和权威性展示第三世界文化清新、刚健的风格以及走向世界的新的可能性。帕克斯的《强者/弱者》便是对杰姆逊这一期待的有力阐释,她在剧作中对美国非裔黑人在后殖民时代挑战传统的二元对立的对抗模式、建立新的多元共生的对话模式做了有效尝试。

林肯的工作是黑人和白人互相冲突的集中体现。戏剧伊始,他以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的形象出场,其装扮引起弟弟布斯的极度反感,尽管林肯本人也是百般不情愿,但是他知道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他不得不自降工资待遇,不得不屈服于白人雇主的种种无理要求,并且面临随时被蜡像替代而失业的困境。林肯在这份工作上对白人的依附显而易见,可是再次降低薪水的恳求依然没有摆脱他被辞退的厄运,再多的呐喊和控诉此刻显得微乎其微。康奈尔在定义“从属性男性气质”概念时指出,在社会“总框架中,还存在着不同男性群体之间的具体的统治与从属的性别关系……男同性恋男性气质的从属地位是最明显的,但它还不是唯一的处于从属地位的男性气质”[6]108。林肯在工作面前的从属性男性气质显露无遗,这也是整个美国非裔黑人对白人从属性的体现,帕克斯让黑人林肯扮演白人林肯的情节更是突出了这两个种族的尖锐矛盾。生活的残酷让失业的林肯丝毫不敢犹豫,他很快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此时的他再也无须套上“白人总统林肯”的伪装,能够以自己的真面目面对世界。此时回过头来看林肯的第一份职业会发现也是意义颇深。纸牌技巧手法娴熟的他目睹了朋友隆尼的死亡,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不敢替隆尼诉求公道,这之后林肯意识到了纸牌骗局的风险而金盆洗手,开始寻找正经工作。这些困难不是个例,林肯的三份职业对第三世界的所有男性来讲都困难重重,但是林肯不断寻求突破,在困境中他的自我意识反而得到加强,黑人身份也逐渐得到认同。在工作中,“被殖民者屈服于殖民者”是第三世界群体普遍受到的压迫,如纸牌骗局的非法性导致这一被迫选择的谋生之路无法继续下去、白人雇主轻而易举便用蜡像取代了林肯、为求生存林肯不得不再次沦为“被殖民者”去保护“殖民者”的安全。斯皮瓦克认为“属下是无法拥有社会流动通道,被切断所有社会流动路线的个人或阶级”[8]62,被压迫的林肯作为黑人群体的缩影蜷缩在美国社会的边缘,若他一味妥协退让将永远无法实现向上层阶级流动的变通,庆幸的是他在不断的挫败和抵抗中成功地做到了与上层阶级对话,这体现在他面对职业困境时奋力抵抗取得的成果:“可见性”逐渐提高。纸牌骗局因其不正当的本质使林肯无法正面社会,终日躲躲藏藏;饰演林肯的正当工作使他走入社会,代价却是将他的黑色皮肤和真实身份掩盖起来,并且成为白人射杀游戏的“牺牲品”;最后保安的这份工作终于使他卸下虚假的“白人”面具,以非裔黑人的身份成功融入当地的白人群体,这使他不仅摆脱了之前被“无辜牺牲”的命运,还成为该地区不可或缺的安全保障,从此建立起与白人的共生关系。在这个过程中,边缘群体得以去边缘化,属下群体成功融入上层阶级,尽管途中布满荆棘,但是“属下”这一群体终会因为新型对话关系的建立而逐渐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除林肯外,帕克斯还塑造了一位成功与白人群体“对话”的黑人女性格蕾丝(Grace),与前文提到的两位黑人女性相比,格蕾丝的觉醒和反抗更加彻底,也更加成功。与边缘男性相比,边缘女性的失语更多了父权制这一枷锁,第三世界妇女是在白人中心话语和男权中心话语两座大山的夹缝中求取生存空间,在斯皮瓦克看来,第三世界妇女是“属下”的“属下”,“边缘”之“边缘”,是“沉默的他者”,是完全丧失了话语权的“失语者”,是“缺席世界”中的缺席者,是“盲点”中的“盲点”,剧中的格蕾丝不顾两座大山强加给她的条条框框,主动寻求在这个时代新的发展机会,成为摆脱“属下”的“属下”这一身份的第三世界女性的发言人。实际上,在社会学中存在着社会阶层中的两层关系:白人高于黑人,男人高于女人。美国女权主义者、社会活动家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也提出了黑人女性的“双重不可见性”,显而易见,没有哪个社会群体比美国黑人女性在美国社会关系中的处境更为艰难。帕克斯以黑人女性格蕾丝作为突破口,可以说是其寻求在后殖民时代建立新的种族共存关系的有力表达。格蕾丝抵抗压迫的努力不仅使她得到了男权制下男性的认可,还成为男性取悦的对象,林肯和布斯多次称她为“绝妙的格蕾丝”,布斯曾夸赞她的手艺。格蕾丝意识到女性需要同时加强外在美和内在美才能强化这个社会对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的身份认同感,因此她在学校认真学习美容美发的手艺。格雷斯选择该职业还具有另一重要意义,她在提升自己能力的同时也让自己进一步融入了第一世界,使得原本互相对抗的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之间的边界线逐渐模糊,转而变成了互相包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型对话关系。另一方面,在她和布斯的关系中她期待的也是一种新型的关系平等的幸福,林肯曾对布斯说:

“她现在可能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你不找份工作,她不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很聪明,也很关心你,但是她不会让你像对待一头驮骡一样对待她,更不会允许她自己在外面辛苦工作,而你却躺在这里计划着如何掩盖你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事实。”[9]92

可以看出,格蕾丝并没有被困在黑人女性的双重桎梏中:一方面,黑人女性在求职上面临着比黑人男性更多的障碍;另一方面,社会传统观念认为女性并不需要承担外出工作的责任,理想的女性应该成为“贤妻良母”的形象。难得的是她并没有屈服于社会观念强加给黑人女性的身份认知,因此她没有降低自己对生活的要求,不将希望寄托在可以挣钱养家的男性一方,也不期待用物质收买的婚姻,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奋斗在这个并不友好的后殖民时代发出自己的强音,作为她这一弱势群体的代表改变她们的边缘地位和“属下性”,从而在构建新的发展关系时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格蕾丝无疑是女性主义的杰出代表,但是,“随着南非黑人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一些南非知识妇女逐渐对‘女性主义’这个术语或名称提出了质疑,认为它所代表的是白人妇女所要争取的权利,而非洲妇女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独特的社会环境,在非洲,性别问题是与种族问题分不开的,因此,非洲妇女的性别意识不应该由白人女性的术语来表达。或者,即便使用了女性主义这个词,也应该强调其在不同文化语境中的不同内涵。”[7]230这也正是斯皮瓦克所强调的,要尊重女性话语域内的多元化趋向,尤其是第一世界妇女要抛弃她们自身的优越感,如此才能消除主流文化强加给黑人女性的种族偏见。

四、结语

帕克斯在《强者/弱者》中塑造了六个形象鲜明的“属下”人物——美国非裔黑人,并再现了他们在后殖民时代面临的生存困境,但同时帕克斯也展现了他们在社会的夹缝中积极进行抵抗的有效尝试。随着全球化时代的人们越来越关注重建各民族文化关系的问题,原本处于边缘化地位的“属下”群体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想要改变“属下”目前的困境,他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和主动有效的“发声”是新时期消解二元对立的“对抗式”关系、构建多元共存的“对话式”局面的关键能动性力量,如剧中原本三个地位最为边缘化的黑人女性打破了时代所强加给她们的藩篱,从摆脱男性的支配到离家出走,再到拥有职业为自己发声,她们的“去边缘化”抵抗成功地改变了西方一贯认可的“中心和边缘”的权力格局。至于该“对话式”关系构建的过程还需经历怎样的检验则有待时间的考察,后殖民主义理论作为第三世界与第一世界对话的一种文化策略使得边缘文化能够重新审视自我和其自身的发展前景,因此在后殖民时代人类文化发展新契机研究方兴未艾的当下,从后殖民主义视域解读帕克斯的《强者/弱者》,探索剧中展现出来的对话策略便显示了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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