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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时代下绘画语言的思考

2021-12-30吕春艳贾丽娜高志远

吉林艺术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绘画图像数字

吕春艳,贾丽娜,高志远

(太原理工大学艺术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一、“图像时代”的定义

“图像时代”这一概述最早由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世界图像的时代》中提及,他认为:“从本质上看,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世界图像并非从一个以前的中世纪的世界图像演变为一个现代的世界图像,而不如说,根本上世界成为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的本质。”[1]斯洛文尼亚美学家阿莱西·艾尔雅维茨在《图像时代》一书中说道:“无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自身都已处于视觉成为社会现实主导形式的社会。”[2]另外,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关于“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的说法,被看作是人类进入“图像时代”论断的一个重要依据[3]。

在海德格尔所谓的“世界图像的时代”,主要是从存在论的角度考察人和世界或者存在的关系[4],可上溯至笛卡尔的形而上学中,这和我们现在所讲的“图像时代”概念并不相同。我们通常所指的图像时代是以媒介为载体的视觉影像,这和阿莱西·艾尔雅维茨的说法相一致。在科技文明的成果下,事物以视觉化形象作为一个独立的身份存在,在与视觉形式的不断碰撞中拥有了符合时代特征的新的艺术表现力。

二、绘画语言的流变

图像对绘画语言的流变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一方面,图像为绘画的创作提供素材支持;另一方面,绘画对图像素材进行了解构重组,成为其形式美感的重要来源,但不可否认的是,技术革命具有催化作用,绘画在科学技术面前不再依附其自身的语言形态,发生了迥异变化。

1. 绘画中的照片转换

19世纪30年代末,伴随着照相机的发明,绘画开始寻求新的表现方式,印象派画家开始走出画室,走向生活,为西方现代绘画带来了新的生机。以库尔贝和德加为代表的画家率先开始运用摄影术,直接将照片作为创作素材。随后电影、电视的出现,在纽约掀起了一股照相写实主义的浪潮,“人工的自然”成为画家的追捧对象,照相写实主义为大众带来一种全新的视觉冲击效果。正如克洛斯所说:“我的主要目的是把摄影的信息翻译成绘画的信息。”照片形象在画布上客观呈现,改变了画家的观察习惯,绘画语言开始走向图像化的发展趋势。

20世纪60年代在强烈反对架上绘画的浪潮中,德国当代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观念,坚持以纯绘画的创作观念探索绘画新的可能性。里希特利用投影技术将摄影作品放大投射到画布上,将照片以绘画的形式再现出来,企图突破平面化的绘画形式,利用画笔对画面进行模糊处理,呈现出一种虚焦的绘画效果,如1967年创作的《体操》、1968年创作的《克里斯蒂安妮和克斯坦》。1976年,里希特又直接以《抽象绘画》命名其作品,正如他所说的,“有一天我不再满意将照片画出来。我就开始使用照相的特征,如准确性、不清晰性及幻想性,以创造门户、帷幕及管道”。

改变媒体条件,并置不同的创作手法,脱离死板的束缚,追求私密的自然状态,是里希特后期创作的主要艺术特征。他将照片绘画和抽象绘画结合,在具象与抽象之间游离,看似矛盾的处理方式,却为绘画界产生了新的创作观念。2014年,他创作的《比克瑙》系列绘画由四幅画作构成,创作灵感源于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里一位负责处理犹太人尸体的特遣队队员偷拍的四张照片。受法国艺术家乔治·迪迪-于贝尔曼的《不顾一切的影像》(Images in Spite of All)启发,他最终以绘画的形式重述了这段历史创伤。里希特有意识将图像进行转化,同时避免了以往完全复制照片带来的视觉冲击,通过混乱又抽象的绘画技法使画面贴近真实,同时又持有一定的距离感。里希特的系列绘画以图像转换为其独特语言表征在当代艺术论坛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2. 绘画中的图像拼贴

拼贴艺术意指将不同创作材料符号根据美的形式加以重新解构、重组,使画面空间呈现出具有不同视觉冲击效果的一种艺术表现方式。拼贴从最初的一种实践技法演变为当下一种具有独特内涵的艺术表现形式,这其中受到摄影艺术的重要影响。照片以其丰富的视觉语言在演变过程中对绘画产生了极大影响,三维透视原理使空间层次更具多样化,图像的拼贴处理逐渐成为绘画创作的新表达。从立体主义到现在的拼贴画,图像走向破碎与重组的倾向,新的创作模式对于传统绘画有了新的挑战,也赋予时代新的视觉体验。

20世纪初立体主义就已经进行了图像拼贴,他们将不同质感、不同风格、不同维度的物体拼贴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艺术现象并影响至今。毕加索在1912年创作的第一幅拼贴绘画——《有藤椅的静物》,将印有藤椅图案的画布粘贴在自己的画布上,成为一幅新的艺术作品。勃拉克1913年创作的《单簧管》则是利用报纸、木纹纸及有色纸的拼贴组合,再以铅笔勾勒线条。立体主义超脱主流的绘画创作语言,彻底模糊了绘画真实与幻象之间的边界。

伴随着20世纪后半叶电影、杂志、电视等大众传媒的快速发展,视觉要素成为绘画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影像的拼贴重组也成为绘画的一项重要构成符号。为了迎合图像时代的大众审美,艺术家们将绘画与摄影进行了解构与重组。当代艺术家大卫·霍克尼酷爱摄影,他依照收集到的《身体影像画报》照片创作了《准备沐浴的男孩》,将自己拍摄的斯莱辛格照片与绘画稿重构,创作了《艺术家肖像》。随后1998年创作的宽幅油画《一个更大的峡谷》(图1),原型是他1986年的拼贴摄影作品《有岩脊的大峡谷》。他将拼贴重组的影像有意识地融入其绘画作品当中,是一种脱离画框束缚的创作,将真实的多维空间拼贴,以更广阔的视野冲击大众视觉,吸引观者眼球。

图1 一个更大的峡谷 大卫·霍克尼 7.3m×2.1m 1998年 (图片来源:hockney.com)

三、绘画技术的转向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和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冲击,图像和技术相互渗透,艺术的创作观念从图像方面逐步向创意的、表现的以及多载体的方面转移,传统绘画开始被赋予新的文化内涵。艺术家们开始根据自己的艺术观念,运用新的数字技术对客观事物加以全新呈现,创作出符合当代社会精神内涵的作品。

1. 载体语言多样化

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艺术家对于绘画的载体语言提出了质疑,传统的架上绘画逐渐边缘化,随即兴起的印刷绘画因形式多样、绘制便捷开始受到大众的追捧。

20世纪50年代,波普艺术在美国开始流行起来,他们的大众化艺术追求的是对于美国传统文化的延续与发展,艺术家在其画面中采用拼贴组合的方式,反映美国当代文化。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安迪·沃霍尔,其画作《玛丽莲·梦露》《坎贝尔的绿豌豆汤》等带有明显的大众参与意味。他的所有绘画都采用丝网印刷,常伴有网纹错乱、油墨不朽、套印不准的粗糙痕迹,结合他的大量重复排列,像电影中一闪而过的镜头。这种画面创作方式对他的后期电影事业产生极大的影响,但安迪·沃霍尔并没有瓦解绘画和电影的界限,他的后期画作大多从电影画面中汲取,丝网版画《吻》采用恐怖片《吸血鬼》中德古拉爵士噬吻米娜·哈克颈部的经典镜头。对沃霍尔来说,电影作为其绘画创作的延伸,胶片即是画布的另一种载体,也就是从安迪·沃霍尔开始,架上绘画开始走向边缘化。

2. 数字绘画趋势化

数字绘画通常被人们称为“计算机绘画”,是利用计算机软件和数字图形工具在智能设备上进行创作的新兴艺术形式。汪代明教授在其著作《数字媒体与艺术发展》中是这样定义数字绘画的:“以计算机为平台、利用绘图软件、多媒体技术、网络技术等合成制作,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的一种新兴的绘画形式。”[5]2019年首届数字绘画实验艺术征集展新闻发布会上策展人一山先生提出,数字绘画是一个新画种,它以绘画性为本体,以数字技术为辅助,能够在数字时代产生更多的绘画语言。它是一个新的方式和新的媒介,这个媒介不同于所有过去的画种媒介,它随时代的变化而演进。

计算机的诞生,为绘画技术的转向提供了先决性条件,伴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绘画创作开始脱离纸质媒介,绘画的空间也被深度拓展。从1946年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开始,科学与艺术便逐步走向融合,1952美国科学家本·拉普斯基的实验性“数字图像”创作——《电子抽象》(Electronic Abstractions),到20世纪60年代计算机图形设计相关辅助设备的出现,全世界的艺术探索者、先行者以饱满的热情投入探索数字绘画的新图式、新观念的历史潮流中[6]。

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为数字绘画的硬件设备和系统软件带来了便捷,使得传统绘画在创作方面有了更大的可行性空间。以数字设备为主要绘图工具,传统的绘画工具被便携化的设备所替代,操作方便快捷,在创作途中可以进行灵活的撤销和移动,同时可以编辑仿制出各种传统绘画的艺术效果,如水墨、油画、版画等,其创作完成之后可即时存储并通过互联网进行分享传播。大卫·霍克尼在数字绘画的审美启示下,打破传统绘画的载体限制,将传统绘画与数字绘画做到了完美的融合。2020年疫情隔离期间,大卫·霍克尼创作了关于春天的系列iPad数字绘画——《诺曼底春天的到来》,为世界人民带来希望,2021年以“春天到来,诺曼底,2020”为主题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展出。数码画笔成为先载选择,画框之外的真实客体经由软件迭代,绘画空间被重新建构。iPad彻底摆脱了传统绘画需要的真实载体,以重视觉、强传播、高融合的数字特性表现了灵活多样的艺术画面。霍克尼对新技术的应用,充分体现了技术载体对绘画表现形式和创作观念的影响,成为其独特绘画形式的标签。

数字艺术的兴起,绘画的创作路径与审美倾向发生了转变,开始朝着与数字技术相融合的方向发展,绘画自身的艺术特征和艺术价值也被重新赋予,标新立异似乎是这一时期艺术家的代名词。在多元跨界实践中,绘画艺术正在以全新的艺术特征和价值开启艺术创作、品鉴、流通的新时代。

四、绘画与媒介的融合

在21世纪多元数字技术背景下,数字艺术体系更加健全,一方面,艺术媒介的交叉融合、相互渗透,使得绘画在数字技术的助推下拥有了新的艺术语言和创作手法;另一方面,迅猛发展的数字影像在飞速地置换着整个绘画视觉文化范式,同时也拓宽了其传播途径,并赋予其新的展示方式。

1. 视觉呈现主导

当今图像占据观者视觉空间的绝大部分,它开始侵蚀大众的视觉经验,绘画在视觉的影响下逐渐被图像化所左右,绘画艺术的边界也在不断被试探,尝试以不同方式和手段去塑造一个综合性命题,成为当代艺术家新的思考。

绘画的图式语言本身就是进行视觉建构,点线面在艺术家手中成为最有魅力的艺术表达。从西方的立体主义、波普艺术到中国的玩世现实主义、卡通一代,绘画一直在创造新的视觉经验和审美感受,如今视觉经验变为“新绘画语言”。艺术家张小涛、缪晓春,他们在立足当代、关注时代精神风貌之时,借助新媒体艺术实现自我的艺术转型,进行了符合时代潮流的新艺术观念研究。张小涛《蜜语婚纱》 《快乐时光》《溃烂的山水》等系列早期油画的创作,都是以绘画的方式描绘契合时代的文化焦点。在之后的艺术探索过程中,他开始逐步从传统绘画转向新媒体艺术研究,2005年年底制作完成的第一部实验动画短片《夜》,主要取材于他的油画创作,腐烂的草莓、成群的蚂蚁、肢解的蟑螂,都是他作品中的典型形象,饱满的画面冲击着观者的视线。如《迷雾》(2008)、《量量历险记》(2013)、《三千世界·蜉蝣》(2019)等作品,艺术家运用新的媒介阐述了视觉语言,相对绘画来说,对当下文化特征呈现更直观,更符合大众的接受心理。数字艺术与时代共振、裂变,它和这个时代紧密关联,符合时代发展潮流。

缪晓春的艺术创作生涯和张小涛相似,从德语到美术史,从绘画到摄影,最后在数字媒体沉淀,镜头代替了画笔,屏幕代替了画布,缪晓春用三个十年完成了个人转型,为观者带来了一场新的视觉审美体验。2006年,他创作的新媒体作品《虚拟最后审判》,以米开朗琪罗《最后的审判》为原型,运用3D技术根据二维平面图像制造了一个虚拟绘画场景,在三维场景空间中,摄像机代表着第一视角,根据视角需求对画面进行自由角度切换,最终以五个不同角度的视图加以呈现,观者对画面的层次更加明确。自由转动的摄像机一改米开朗琪罗画作中单一的观看视点,视角的置换使视觉中心点随时进行偏移,主导视觉成为绘画的观看语言。在缪晓春眼中,视听呈现是绘画最形而上的形式。2009年又借鉴希罗尼穆斯·博斯的作品《人间乐园》组画,创作了《坐天观井》。用新媒体技术将三联屏绘画改为九联屏,将原作中的单一视角变换为七个视角,以多视角叙述模式[7],重新设置了人物和事件,视觉重心更加醒目。天堂、人间、地狱三个场景被完整地整合在同一时空之中,画中充满隐喻性的图像被符合时代新观念的象征性图像所取代,最后所有静态场景被动态化,以3D水墨动画的形式呈现,在这独特的视觉表征背后,沧桑的历史与流行科技合二为一。在缪晓春这里,图像之间摆脱种种媒介限制,彻底实现了融合与互胜。

2. 数字展示浪潮

从图像作为视觉经验出发,我们感受到媒介融合的魅力,新的媒体和新的技术持续刺激人们的神经。随着数字产业的迅速发展,绘画艺术在创作手法、表现方式等方面都受到数字技术极大的影响,数字化绘画不仅向大众展示了新的活力,在艺术展示传播过程中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在数字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绘画作品体现出互动性更多、兼容性更强、传播性更广的艺术特征,如何运用数字技术让传统绘画在当代散发出新的光彩成为当代艺术家们共同的思考。2020年1月15日,“梵高艺术互动展”在西安曲江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以新的数字技术为支撑,利用360°全息投影设备将一幅幅巨作以全景长卷投影在四壁上,杏花、鸢尾在空间中肆意绽放,真实再现了梵高那极富张力的绘画笔触。交互技术更是让游客与画作直接进行了互动,成为展览的一部分,如《麦田里的乌鸦》,在触碰屏幕上的麦田时,会有大群乌鸦从中飞出并伴随着呐喊;在点击《星夜》时,5米的大屏幕随即会绽放烟花;伸手触摸《梵高在阿尔勒的卧室》前的互动装置,当观众走进作品时可直接将其置身画面之中。声光影全面结合,观看者带着参与感走入梵高的艺术世界。

2021年7月2日,由故宫博物院主办的“行走的故宫文化《石渠宝笈》绘画数字科技展”开展,展览将著录文献《石渠宝笈》中的书画代表性作品以数字化的方式呈现,彻底打破文学、艺术与科技之间的界限,在展示、传承及弘扬文化遗产的同时,让文物散发出新的光辉。在MR混合现实技术、全息投影技术、AI智能人脸识别等数字科技手段下,我们领略到郭熙《林泉高致》中的绘画“四可”美学原则:可行、可望、可居、可游,这场超时空的艺术对话,将文化传播与科技创新相结合,帮助观众深入解读了传统绘画作品的艺术内涵。《千里江山图》在立体影像中青绿绵延,全息投影屏幕通过光学镜面反射的原理,将长卷空间拓展延伸,秀美山河的磅礴气势直击观者眼球;《西山雨观图》的烟云朦胧,在造雾技术中游云与水汽层层笼罩;浴马动画通过CG动画技术,将古画中静止的人物与马动态化;AI智能人脸识别技术,更是增加了观者参与度,穿越画中世界,感受《韩熙载夜宴图》的喧嚣热闹。在数字化浪潮下,对于传统绘画内容的跨界展示传播,使得传统文化通过全新的艺术载体和传播形式在当代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五、结语

绘画经历了对图像的模仿、借鉴、融合的发展过程,呈现出诸多技术转向,新技术革命的到来不仅为绘画作品的创作方式、展示方式及传播方式提供了新的承载载体,而且为绘画的接受者提供了新的体验平台。当今我们正处在一个视觉消费时代,人们的视觉经验在广泛外延的同时提出了更多的审美需求,未来艺术与科技的不断融合,无疑会为绘画的创作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我们要用包容的态度去审视艺术作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艺术本身,让艺术绽放时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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