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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格林布拉特的批评策略

2021-12-29贺未楠

吕梁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布拉特格林文学

贺未楠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格林布拉特作为当代欧美思想文化界的知名学者,其新历史主义理论不仅在欧美学术界产生过重大影响,而且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传入中国后,在中国文坛上也激起了一片热潮。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新历史主义思想内涵的博大精深;二是格林布拉特倡导的新历史主义理论立足实践,运用于具体的批评操作。学术界对前者所作的研究较多,而对后者所作的研究较少。因此,本文试图从格林布拉特所采用的文化诗学批评策略、跨文本批评策略、意识形态化批评策略这三个方面来对其批评策略作进一步的总结和评析。

一、文化诗学的批评策略

格林布拉特主张在对文本分析时要“尽可能找回文学文本最初创作与消费时的历史情况,并分析那些情况与我们现在情况之间的关系。”[1]“历史”一词在这里具有双重含义:一是指最初产生文学文本的那个时代;二是指阐释者的当下境遇。格林布拉特采用的这种批评策略又被称为一种“文化诗学”的批评策略。它强调的不仅是对文本创作语境的重建,而且还强调过去与现今之间存在的关联。对文本创作语境的重建说到底“就是将文学文本放回文化历史语境中进行考察。”[2]由于文化具有广阔性,因此在把文学文本放回到历史文化这一大的语境中进行解读时,就不可避免地会将一些历史档案资料、野史传说等边缘性的资料囊括到对文学文本的解读中来,从而努力构建起当时历史的真实面貌。从这里可以看出,格林布拉特采用的这种文化诗学的批评策略具有整体性的特点。正如格林布拉特所说:“对文本性的关注不能脱离历史性和文化性内涵,而在对历史性的关注中同样不能脱离作为文化的历史文本。”[3]可以说文化诗学主张的就是一种以历史与文化的合力来“整体性把握文学”[4]的策略。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文本并不是一个孤立体,它与历史之间存在着一种张力,二者可以成为彼此的厚描。北京大学王岳川教授曾撰文对历史与文本之间的张力结构进行过论述。他认为文学“不是仅仅摹仿现实的存在,而是一个更大的符号象征系统。”[5]文学作为符号象征系统,会对历史事件产生重要的意义,它能参与对历史意义的构建。

格林布拉特主张在重建文本创作的历史语境时要坚持:“办法是不断返回个别人的经验与特殊环境中去,回到当时的男女每天都要面对的物质必需与社会压力上去,以及沉降到一小部分具有共鸣性的文本上。”[6]“共鸣性文本”是指那些与文学文本产生于同一个时代中的绘画、逸闻趣事、习俗等此类文本。格林布拉特采用的“文化诗学”批评策略就是想借助这些“共鸣性的文本”挖掘历史文化中被人们所忽略掉的那一部分,借此来构建出一种阐释语境。格林布拉特在对文本进行分析阐释时,总是要先谈一些看似与所要分析论述的文本不相干的东西,如一幅画或者一部传记等。然后将这些貌似无关紧要的东西与所要分析的文本并置,以便激起它们之间的回响与共鸣。

格林布拉特曾经在《文艺复兴的自我塑造》有关莫尔一章中分析过霍尔拜因的一幅被题名为“大使”的画。此画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在画出大使以及他朋友的正面像的前下方,又点缀了一片朦胧的光影。权威人士把这片光影看作是一幅走形的骷髅,昭示着死亡。这样,在画中就存在着两个不和谐的画面。为了能够对其中任何一个画面作出清晰的认识,另一个画面就必须被搁置。格氏觉得这样的画面效果能够突破对事实准确无误的认可。格林布拉特把霍尔拜因的这幅画与莫尔的文字艺术内涵结合到一起,是因为他认为对前者有了一定的认识后有利于更好地理解后者。其实这样的分析漏洞很多,霍尔拜因的这幅画是作于1533年。而莫尔因拒绝宣誓效忠英国国王亨利八世,最终于1535年被亨利八世砍头。霍尔拜因作画的时间和莫尔被砍头的时间很近,因此莫尔是否看到过这幅画还有待确认。即使看过,他是否就会犹如格林布拉特所说的那样产生“共鸣”?格林布拉特主张以不同文本之间的共鸣来重建历史语境,但他对历史事实的因果关系有所忽略,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使这种“文化诗学”的批评策略具有了唯心论的色彩。

二、跨文本的批评策略

格林布拉特在当代理论在文学批评实践中的重要作用就是使得文本的自足封闭性得到消解,审美不再被人们看作是一种独立于文化之外的活动。这不仅得到了解构理论的支持,而且因为解构的去中心、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在对文学的阐释中产生了一种跨越学科界限的心理。对学科界限的跨越是格林布拉特批评实践的一大特色,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格林布拉特对待学科的一种态度,即一视同仁。新历史主义批评的显著特色就是从不循规蹈矩,它总是力图超越学科之间的界限,“因此也有人泛称其为‘跨学科研究’。”[7]格林布拉特在对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尤其是对莎士比亚的文学进行研究时,往往采用的就是这样一种跨学科的批评策略,不仅研究文学文本,就连档案记录、航海日志、地形地貌、公园路标等非文学文本也在他的研究范围内。这种批评策略不仅可以增强阐释的活力,而且还会起到丰富文学文本内涵的作用。同时也正是因为他在批评实践中采用了跨文本的批评策略以及新历史主义批评学派内部的松散性,著名学者威瑟教授才把新历史主义称作是“‘一个没有确切指涉的措词’,‘一个颇费踌躇的术语’。”[8]36

格林布拉特曾在《通向一种文化诗学》一文中,运用了跨文本的批评策略。在该文里,格氏提到了一个实例:美国总统里根在其政治生涯的紧要关头,曾无意中引用了通俗电影的道白和白宫发言人的政治解释。在现实生活和艺术生活中或者在审美与现实中确实存在一定的界限,同时也正是由于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界限,才使二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区别,但是往往随着历史的不断发展,它们之间的这种界限又慢慢地会被解构,其结果就是不可避免地形成一种被权力独白话语一统的局面。艺术和现实边界的跨越,使得总统的自我形象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演变。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演变并不仅仅是在指总统自我形象的演变,同时它也包含一种隐在的意蕴。它意在说明,在演艺资本和政治资本之间存在着“商讨”和“交易”的潜在秘密,使得艺术和资本具有了一种政治化色彩。格林布拉特曾对里根总统的这种行为有过阐述。他认为里根总统其实对审美很青睐,同时这也暗示着里根总统的政治生涯和审美艺术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隐形的关联。里根总统对边界的跨越,使得文学艺术和社会生活二者相互渗透、相互交融,并由此生发出一些新的、鲜为人知的意义。文学艺术和社会生活二者之间并不是孤立的,在它们之间往往存在着反反复复的运动。这样的跨文本策略表明格林布拉特有着宏阔的学术眼光,这种消解文本界限的气度,使得他的批评策略散发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格林布拉特在其批评实践中,对一些琐碎的、细小的东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究其原因,在这些细小琐碎的东西里往往蕴藏着丰富的文化意义。格氏主要致力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研究,并且对边缘性的资料如小册子、墓碑、祷告词等非文学文本爱不释手。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炼狱中的哈姆雷特》。该书共分为五章,在第一章中一位名叫西蒙·费什的律师把一份《为乞丐请愿》的请愿书递交给了亨利八世。该请愿书直接将矛头对准天主教会,认为天主教会采用了“炼狱”这种欺骗性的手段,骗走了信民的财产,使他们沦为了乞丐。“炼狱”在天主教的教义中被看成是死者在进入天堂之前净化灵魂的场所。《为乞丐请愿》被看作是新教向天主教发起挑战的形式。格林布拉特借助费什的这份请愿书,把“炼狱”这一中心话题引了进来。格氏为了解释清楚《哈姆雷特》中的鬼魂形象,除了对费什的请愿书进行了参考以外,还援引了墓志铭,以及中世纪人们作弥撒时的祷告词。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格林布拉特在《炼狱中的哈姆雷特》中,就是采用了一种跨文本的批评策略,使得文学文本与非文学文本得到了有机的结合。

此外,格林布拉特认为文学批评家应该“对文学文本世界中的社会存在以及社会存在之于文学的影响实行双向调查。”[9]这表明格林布拉特是把文学放到了社会文化中来进行解读,从而冲破了传统学科界线的束缚。格林布拉特在对文本进行分析时,特别喜欢用流通、交换、谈判等一些经济学术语来追踪社会能量的流通踪迹。格林布拉特把“流通”“交换”“消费”经济学术语借用到对文学文本的分析中来,是为了揭示出文本中潜在的社会能量。在这里,这些经济学术语和文学性术语有机地结合到一起,不仅显示出了格林布拉特批评策略的跨文本性特征,而且更加显示出深厚的学识功力。

三、意识形态化的批评策略

格林布拉特在他的著作里经常提及詹姆逊以及他的《政治无意识》。不可否认詹姆逊作为当代著名的美国文化批评家,确实对格林布拉特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尤其是他的《政治无意识》。詹姆逊认为:“文学批评的过程不是去解释文化现象,而是把文本内容当作一种被遏制力量所扭曲的一种提示,从而揭示被压抑的隐在内涵。”[10]詹姆逊在这里所说的“遏制力量”指的就是意识形态本身,而且这种意识形态是无处不在的。格林布拉特在其批评实践中,也经常使用到意识形态化的批评策略。他是把文学放到大的文化语境中来进行分析解读的。在这一解读过程中,格氏总是力图揭示被意识形态所压抑的隐在内涵。傅洁琳教授认为:“格林布拉特的理论着力点在于通过对文本的诗性阐释,发现文本中政治意识形态的潜在内涵以及各种社会力量的交锋,理论批判视域触及到社会权力与历史真相的诸多领域。”[11]格林布拉特采用的这种意识形态化的批评策略主要运用于对具体文本的解读,并且旁征博引,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的、不被人格外注意的资料引进到对文本的解读中来。究其原因,历史的真相往往就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逸闻趣事中。只有对文本进行细读,对逸闻趣事加以关注,才有可能真正窥见历史的真实面貌,进而窥见意识形态在这一过程中的秘密运作。

格林布拉特主要致力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研究,尤其对莎士比亚的戏剧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格氏《安乐之乡的强制法则》收录在《莎士比亚的协商》中。该力作对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人在怎样建构思想秩序的问题上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在该作的开头格林布拉特对1552年处于玛丽都铎王朝时期的一名新教殉难者休·拉蒂默发起的一场布道进行了分析解读。该布道主要讲述了拉蒂默和朋友托马斯·比尔尼一起去位于剑桥城区的监狱进行讲道时,碰巧遇到一位妇女的故事。这名妇女因被怀疑杀害了自己的孩子,而被判死刑。但由于她腹中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所以死刑要在生完孩子后再执行。拉蒂默同这名妇女进行了交流,惊讶地发现那名死去的孩子其实并不是被她所杀,而是生病死去。拉蒂默机缘巧合见到亨利八世,便代这名妇女向亨利八世请求赦免。亨利八世答应将其赦免。随后,拉蒂默便带着亨利八世的赦免令再一次去了监狱。拉蒂默到了监狱后并没有直接将这名妇女释放出来,而是故意藏起亨利八世的赦免令,让她向上帝忏悔。但是这名妇女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故事最后腹中的孩子生了下来,与此而来的是死刑日期也在一步步逼近。就在这个时候,拉蒂默发现这名妇女不是由于自己快要被判刑而感到苦恼,而是由于她死前没有办法借助教堂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净化洗礼感到苦恼。净化洗礼是天主教的教规,要求生完孩子后的妇女去教堂净化,以便能够把身上的污垢除掉。因为在上帝那里要求的是干净的身体,身体不干净将不被上帝所接受。拉蒂默了解妇女的苦恼后,便对她说不要轻易相信这样的教规,其实它只作用于犹太人,是一种社会政治法则。净化仪式的举行与上帝接不接受之间并无关联,它真正的含义在于只有进行自我忏悔才能够解救自己。拉蒂默不厌其烦地劝说这名妇女接受他的观念。长时间的劝导,妇女接受了拉蒂默的观念,对他的意见表示了赞同,放弃了之前的观念。在这种情况下,拉蒂默才把国王的赦免令拿出来,放了这名妇女。

格林布拉特认为上述的故事可以让我们窥探到文艺复兴时期西方人在思想建构方面所采取的措施,即“意识形态化的手段”。那些在生活中占有一定优势的人会采取一种手段巩固自身的意识形态。这种手段可以以温和的方式出现,如规训、劝导;也可以以强硬的手段出现,如惩戒等。上述《安乐之乡的强制法则》中的拉蒂默就是通过对那名妇女不停的劝导规训,另加强迫,最终才使她赞同了他的意见。格林布拉特认为这样的意识形态策略就是要通过对异己意识形态的打压和消解,从而使得自身的意识形态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张扬。

格林布拉特开阔的学术视野使得他的批评策略富有了阐释的活力,对文本进行文化解读,不仅可以开拓文本的阐释境遇,而且还对文本中隐藏的意识形态进行一种巧妙的揭示,无形中透露出了各种社会力量之间的交锋,为人们把握文本中隐在的意蕴提供了一种方法论上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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