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安全挑战与应对研究
2021-12-29王潇一
王潇一
(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院 产业发展研究中心, 北京 100007)
1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主要表现
当前中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者同步交织、相互激荡。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变之所在,主要有以下表现[1]:
1)电子和信息技术主导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重塑世界,加速了全球化进程。近几十年,随着计算机硬件性能的飙升与软件算法的不断迭代优化,各类信息与通信技术设备的运算与传输速度得到了几何倍数的提升,电子信息产业取得了划时代成就。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从多个层面改变着世界,电子和信息技术更是在其中发挥了引领性的作用,简化了人们认识世界、理解世界与改造世界的过程,打破了人与人、人与物的地理空间隔阂,极大加速了全球化进程。
2)推动经济全球化的主体结构正在发生转变,发展中国家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当今世界局势虽没有大的动荡,但局部冲突不断、地缘冲突此起彼伏、美国单边主义抬头、中美贸易摩擦、英国脱欧议程等。作为此前经济全球化的重要力量,一些西方国家丧失了推动全球化的动力甚至出现数百年未有的逆全球化浪潮,为全球化带来不确定性。但相对应的,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新兴国家,非常支持或者说是越来越支持经济全球化,也都展现出愿意成为全球化发展的推动力量的意愿。
3)全球经济格局正在发生转变,发展中国家日益强大。当前,发展中国家人口数量占到了全球人口的85%,经济增长速度长期高于发达国家,按平价购买力计算,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总量已经超过发达国家,且新兴经济体在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中的作用日益突出。在经济竞争方面,很难再出现一个国家以压倒性优势制裁或限制他国发展的情况。
4)全球政治格局与贸易秩序正在发生转变,话语权正向发展中国家倾斜。经济格局变化必然带来政治格局与贸易变化。二十国集团的崛起代表了新兴经济体已经成为西方不可忽视的力量;金砖集团由概念变成现实,体现了发展中大国加强团结协作的意志与自信;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签署,标志着主要由发展中国家组成的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宣告诞生。在非西方化的促动下,发展中大国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的地位上升,多极化向着更加均衡的方向发展。作为世界经济秩序重要载体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都增加了发展中国家的份额和投票权。
2 产业链安全的内涵
2.1 产业链的定义
产业链是产业经济学中的概念,近代以来,阿尔伯特·赫希曼、盛朝迅、吴金明[2]等先后对产业链进行了研究[2-4]。可以认为,产业链涵盖了包括原材料采集生产、研发设计、零部件/中间品制造、终端产品制造以及流通、消费等产品生产/服务提供环节在内的全部过程,是产业组织、生产过程和价值实现的统一[5]。
2.2 产业安全的内涵
长期以来,直接针对产业链安全的相关研究并不多,已有研究更多聚焦在产业安全方面,主要聚焦部分行业的产业安全、国际竞争力以及外资的控制力等层面[6],也对产业安全进行了若干理论与量化指标的研究[7-10]。结合国内外研究成果,本文认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产业安全侧重细分领域或环节也在动态变化,但确保关键产业、特别是关系国计民生产业的自主可控,推动国内优势产业在国际市场上具备竞争力以及保障国内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实现可持续发展,是维护中国产业安全不变的宗旨。
2.3 国外产业链安全研究简述
对于产业链安全,发达国家更早认识到其重要性,率先将提升产业链水平、保障产业链安全作为国家战略[5]。
美国主要从供应链角度切入,高度关注国防安全、国计民生以及国际贸易中关键产业的中间产品和原材料的供应。在2018年美国国防部对外发布的《评估和强化制造与国防工业基础及供应链弹性》中,列举了唯一供应商、单一来源供应商、脆弱的供应商、脆弱的市场、供不应求、对外依赖、缺少生产资料或原材料短缺、本国人力资源成本高、基础设施被侵蚀以及产品安全等10种风险类型;而财政削减与不确定性,制造能力和产能减少,政府采购的破坏,竞争国的产业政策,掌握科技、工程和数学以及贸易技能的劳动力不断减少等是造成或加剧上述工业风险的5种推力。
日本认为保障产业链安全重要手段之一是构建长期供应链合作关系以及推动产业链逐渐向关键核心零部件、原材料等技术密集的产业链上游延伸,政府为此先后制定了《国家能源资源战略新规划》《日本稀有金属供应确保战略》等政策。
英国在发展制造业过程中高度重视供应链竞争力,《英国先进制造业战略》《英国工业 2050》《加强英国制造业供应链政府和产业行动计划》等国家战略规划都将供应链竞争力作为重要内容之一。
德国经济事务和能源部在2019年对外发布了《国家产业战略2030:对于德国和欧洲产业政策的战略指导方针(National Industrial Strategy 2030: Strategic guidelines for a German and European industrial policy)》,该文件是一项为了应对来自国际竞争压力而制定的产业政策,希望通过鼓励创新、打造龙头企业等确保优势产业的国际竞争力。赢得新兴产业国际竞争力,同时,为了更好地保护德国和欧盟的重要产业,该战略还允许制定一些通常会被否定但在特殊情况下是合理的和必要的国家干预行为标准。
2.4 中国产业链安全的核心内容
2018年以来,特朗普政府先后针对中兴、华为、福建晋华等为代表的高技术企业供应链进行制裁,受此影响,国内政产学研等界进一步加大了对产业链安全的关注程度,相关研究逐渐增多。尹训飞从对外依存度、产业控制、国际竞争力等层面梳理了产业链安全存在的问题[6]:核心技术缺失导致部分核心装备(芯片)和关键零部件对外依存较高;对外开放力度不断加大,外资准入门槛逐渐降低,开放领域不断拓展,外资加快进入中国部分产业上下游,对部分产业链控制力有下降趋势;产业集中度较低,品牌力不足,创新资源分散且过度重复,过多产业处于价值链低端,国际竞争力不足。刘志彪将保障产业链安全贯穿了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全过程,中美经贸摩擦和新冠疫情的爆发、中国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上增值能力不足等,给中国产业链带来了压力,威胁了产业链安全,应从培育扶持产业技术实力的 “隐形冠军”,培育壮大具有市场特别是国际市场优势的产业链“链主”,推动产业、技术、资金、人才等要素结构的协同发展等方面着力,保障产业链安全[11]。
可以看到,相比于产业安全,产业链安全涉及领域与范围更广,且除了要体现在保障关系国计民生的关键产业自主可控等以外,还体现在对外开放与国际合作的环境下,降低企业供应链中断风险,确保包括原材料采集生产、研发设计、零部件/中间品制造、终端产品制造以及流通、消费等产品生产/服务提供等全部环节,特别是延伸至国外部分产业链条的安全,具有较强的系统性与层次性。
3 大变局对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影响
作为全球化的重要参与者,中国将与世界同呼吸共命运,而百年之大变局也给中国的制造业发展带来全面机遇与挑战[12]。
3.1 挑战
3.1.1 高技术产品存在断供风险
在大变局下,中国作为全球最具有代表性的发展中国家之一,势必会遭受部分西方发达国家在主权、经济等全方位的持续打压。就产业链安全的挑战而言,针对高技术(制造业)产品及关键技术的断供或“卡脖子”措施会成为最主要打击手段。
当前,中国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的装备产品、重要零部件以及相关的关键核心技术等严重依赖进口。这种过度受制于人的态势导致制造业高端化发展不力,产业链安全频受威胁,主要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①在产品方面,中国缺少制造高端产品及设备的能力。以工程机械、重大技术装备等机电设备必不可少的轴承为例,中国虽然是位居世界第三的轴承生产大国,但由于加工设备、制造工艺、原材料等因素制约,高端轴承严重依赖进口,即使在配套工作做得很好的军用飞机领域,轴承的国产化率也仅为一半左右。此外,半导体设备、成型加工设备、电子元器件专用设备等的发展也远不能满足国内市场需求,据调研了解,中国电子元器件领域存在60余种短板设备,其中一半以上完全依赖进口。②在关键核心技术方面,中国对外依存度仍然较高。例如在智能装备领域,目前约90%的工业机器人、70%的汽车制造关键设备、40%的大型石化装备、核电等重大工程的自动化成套控制系统、大功率变频技术等严重依赖进口。③在产品设计研发方面,中国基础能力欠缺。研发是制造业创新发展的核心路径,但中国缺少自主可控的设计、建模、仿真等产品研发所必备的工业软件,高校、科研院所、企业在从事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时长期依赖国外软件产品。
由于中国制造业在原材料、设计研发、加工工艺、集成优化等领域存在短板,不得不面临多重的高技术产品断供风险,从关键零部件到整机产品,从最终成品到整条产业链中某个薄弱环节。近年来,由于部分发达国家的逆全球化思潮与国际单边主义抬头影响,再加上中兴、华为、MATLAB软件等断供事件的前车之鉴,中国制造业很可能将面临更多已知未知的高技术产品突发且不限期断供风险,先进技术与高端产品的封锁仍将长期存在,且越来越倾向更为精准的“手术刀式”打击,且打击点多聚焦在电子信息产业,聚焦关键细分领域,瞄准产业链薄弱环节。军工单位可以相对不计成本依靠前期囤货以及部分非常规手段获取,但对于民用市场而言,截至目前并没有非常好的手段解决该问题。
高技术产品的断供或断供风险的长期存在会带来如下不利影响:①部分关键行业受制于人,直接威胁国家安全。②中国不得不将一部分的自主创新资源专注在某些发达国家已经成熟甚至即将迈入夕阳的产业与技术上面,同时,由于专利壁垒,我们需要还额外的创新成本以规避最优路线而另辟他路。③部分行业的消费体验降级,由于部分作为替代的国内产品质量与国际先进水平仍有差距,电力等部分关键行业面临使用体验降级的风险。
3.1.2 产业链投入成本存在攀升的潜在可能
大变局下,中国需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这就要求我们既要继续努力追赶,补齐相对落后产业链短板,又要确保优势产业站住国际优势地位,还要致力在国际新兴产业中拔得头筹,取得先机,但这会给产业链带来极大成本压力,同时考验着供需两侧,企业作为产业链的主体,势必将作为供给方承担绝大部分的任务与压力。
对于相对落后的产业,为了确保供应链安全,避免产品质量降级,供给方需要确定供应链中关键环节的可替代方案,其中一种常见方式是找到安全可靠的可替代供货商。当没有合适替代者时,通常只能选择自主研发的方式,虽然采用这种方式,供给方可以在发生供应链断链时及时得到替代,但前期研发成本势必平摊进后续产业链中,并由供需双方共同承担,如果没有发生断链问题,研发投入将成为沉没成本。例如华为海思与鸿蒙,如果没有中美经贸摩擦,很多产品及服务很可能将继续“备胎”下去。对于相对优势与国际新兴的产业,为了在国际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供给方需要投入更多资源用于确保全供应链安全、开拓市场、推广宣传甚至是通过价格战以突破关税壁垒;同时,由于缺乏借鉴案例,供给方还需要持续投入创新要素与资源用于对原始创新、标准与专利的探索或试错。此外,无论是相对落后或是相对先进的产业,实行产业高端化和产业技术创新突破都建立在时间和金钱的累积基础下的,过去中国主要采取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的技术发展路径,因此,基础研究、应用研究以及创新相关的科学基础和教育基础、工程化和商业化应用等软环境建设相对滞后,这部分潜在差距的建设也无形中增加全产业链的成本。
未来,在西方发达国家推动产业回归或转移、强化外资安全审查,以及对中国采取技术封锁、拉高产品关税等政策长期存在的大背景下,中国不得不在单位时间内耗费更多的金钱与时间成本在单一来源不可替代产品或技术的研发与突破上,而这些看得见的研发、试错成本与看不见的沉没成本最终都不得不在相对更短时间区间内分摊在整条产业链上,给产业链上所有利益相关方带来更大负担与压力。更有甚者,某些西方国家存在恶意制造沉没成本的行为,例如每当中国在重点领域耗资耗力取得一定突破,即将实现工程化与商业化应用时,这些西方国家就会解除对应等级的技术封锁,利用更低的定价或者略高一些的性能对中国成果进行绞杀。
产业链投入成本攀升将带来以下不利影响:①产品利润将被进一步压缩,不利于企业可持续发展。②国内产品价格在与国际同类产品竞争中失去价格优势,国际竞争力不足。
3.1.3 现有的产业集群结构发生改变
中国有着完整的工业体系,中低端制造业产能充足,这也是当下保障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基础与优势所在。但随着国内国际环境双重影响下,现有的产业集群结构将发生变化,这个基础与优势正逐渐减弱。
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社会飞速发展,制造业向着价值链的高端方向发展,过往特有的制造红利不再明显,土地、劳动力要素成本水涨船高,使得制造业综合成本的相对优势也在消失。早在2015年波士顿咨询的一份报告中就提到中美间制造业综合成本差距已经缩小到5%。虽然该报告过分参考了统计结果,存在盲目与片面性,但近年来在国内售卖的玩具、服装等产品的制造产地的的确确正逐步向马来西亚、越南等国迁移。此外,在中国日益严苛的环保压力以及碳达峰、碳中和目标的作用下,国内高耗能高污染行业的产能与产值也将继续萎缩,对外需求度也会有所增长。与此同时,更多的发展中国家正在加速融入全球化中来,制造能力与产品质量水平日益提升,成本却相对低廉,与国内情况两相比较,此消彼长,必然会冲击中国中低端制造业现有布局与结构,劳动密集型、劳动力占总成本比例较高的产业还会继续向外迁移,国际区域内高耗能高污染行业的布局与比重也会发生变化。
另一方面,某些西方国家以国家安全为由,鼓动海外制造业回归本国,严重破坏全球产业链稳定,加速了产业集群结构变化速度。例如,2020年上半年,为了吸引美国企业从中国回迁,美国白宫国家经济顾问委员会主任库德罗提到了“将回迁支出100%直接费用化”的潜在政策;日本经济产业省也在早前推出了总额108万亿日元的抗疫经济救助计划,其中专门列出了2 435亿日元的专项,用于资助日本制造商将生产线撤出中国,实现生产基地的多元化,避免供应链过于依赖中国。全球新冠疫情进一步加深了这些国家的危机意识,口罩、防护服等常用非高精尖医疗防护物品为代表的实体制造环节的严重缺位,给经济社会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风险,这也就进一步加剧了全球产业链重塑趋势。
综上,无论是发达国家所谓的国家安全问题,亦或是制造条件相对成熟的发展中国家甚至欠发达国家对中低端制造业投资吸引,都会使外资对中国的直接投资相对减少,造成国内已有外资产业回归本国或向他国迁移,国内资本与企业出于成本考量也会陆续出现不同程度的外流与相关业务搬移,进而改变已有的产业集群结构。这种迁移是经济发展客观规律,从最早的美英到后来的日韩等国家都没能逃过这一规律。但从历史过往来看,这种迁移造成的产业集群结构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对中国产业链完整性和稳定性的控制带来潜在风险,如外资对中国依赖程度进一步降低、中低端产业国际竞争更为激烈、产业抗突发性风险能力减弱、部分职业成规模失业等问题。
3.2 机遇
1)为产业被动创造了苦练内功的历史机遇。近年来,以美为首西方国家挑起的“技术关门”虽然严重威胁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安全,但同时也会给国内企业打磨内功实现技术突破带来机遇。近年来,在若干高新技术领域,企业都陷入进“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怪圈当中,资本越来越向逐利倾斜,市场技术创新动力不足。此次西方国家大张旗鼓的技术封锁虽然给了中国制造业当头一棒,但民族情绪彻底爆发,也激活政产学研等创新主体的自立自强的主观意识。此外,由于各种原因集中采购国外高端设备、零部件的企业也会将采购市场转向国内,并与国内具有技术攻关实力的企业进行联合攻关。
2)未来海外市场前景较为可观。无论西方国家采用何种非暴力手段,经济全球化必然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大势所趋,发展中国家的市场更是有着极大潜力。就产业而言,发展中国家以及欠发达国家由于经济实力、生产力水平与文化过渡的限制,难以直接承接或购买使用发达国家的先进产业或先进产品,中国作为中低端制造居多的世界第一制造大国,可以更好地向这些国家输出技术与产品。近年来,“一带一路”倡议、《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表明了以开放、合作、共赢精神同世界各国共谋发展的对外合作理念。未来,在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中国与发展中国家、欠发达国家的合作势必将会越来越紧密,而这也给中国企业带来非常大市场空间,产业链延伸态势不可阻挡,产业链稳固。
4 大变局下保障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意义
制造业代表了国家的生产力水平,是创新的载体,也是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重要区分因素之一。西方发达国家都非常重视制造业,特别是近年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软硬兼施多措并举,推动外迁制造业回归本土。加强和维护产业链安全也对中国制造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事关国家总体安全。当前,国际上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盛行,电子信息和军工产业链是部分霸权主义国家对中国的主要狙击对象之一,给中国经济的稳定运行和安全发展带来巨大压力。新冠疫情严重冲击了汽车、机械、化工、医药、航空、航天等制造业,让全球进一步意识到面对危机和冲击,制造业产业链安全对保障人民生命安全以及公共卫生安全的重要性。
2)有助于增强抵抗风险与挑战的能力。中国在抗击疫情中取得的伟大成就与部分西方国家在疫情期间的拉跨表现有着鲜明的对比,其中固然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举国体制优势,但中国所拥有的完整的制造业产业链条在其中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3)决定创新效能。企业是国家创新主体,而制造业产业链安全与否直接关系企业能否健康地开展创新活动,当产业链某个环节出现安全问题,必然会影响产业链多个环节的创新投入与产出效率。例如,美国此前先后在高端芯片成品出口和制程工艺等环节对中国实行断供与封锁,导致中兴、华为等企业的通信设备停产与性能降级,即使华为在芯片设计环节达到了细分领域的世界先进水平,但没有后续集成电路制程工艺支撑,创新成果也无法实体化,给企业乃至整个产业的创新带来了极大影响。
5 保障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应对路径与措施建议
5.1 保障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应对路径
5.1.1 确保自主可控
确保自主可控是保障产业链安全的最重要路径,很多研究未对产业链安全的自主可控与产业安全的自主可控进行严格区分,本文认为对二者在自主可控的路径选择上应有所区别。
产业安全概念里包括确保关键产业、特别是关系国计民生产业的自主可控。倪光南院士认为产业安全的自主可控主要有以下几层含义:①通过收购或自主研发完全拥有知识产权;②产业技术水平达到规模化的应用层面,产品/服务具备一定市场竞争力;③能够继续升级迭代已有的知识产权和技术能力;④产业链实现全部国产化。从产业链角度来看,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自主可控与产业安全的自主可控有如下不同:
1)实现产业链自主可控的难度更大。不同于产业安全的自主可控相对更加关注国家的关键与重要产业,如航空航天、能源、电信、基础设施建设装备等严重影响国防工业以及国计民生的产业,产业链涉及范围更大,牵扯环节更多,市场化程度更高,一条产业链可能关联若干不同维度与范畴的产业,实现自主可控的难度更大。例如前些年的圆珠笔产业链,圆珠笔头的钢珠无法自主可控备受各界关注;比如移动通信设备产业链,涉及通信传输、电子信息制造业等多个产业;再例如新冠疫情导致的产能不足与物流阻断本身也是产业链安全受到威胁的体现。
2)产业链对自主可控的需求紧迫度难以预测。产业链安全会随国际国内形势及突发因素影响。例如受新冠疫情影响,部分欧美国家口罩、呼吸机等医疗器械供不应求,直接威胁国家医疗系统的正常运转,车规级芯片在2020年底爆发产能不足,造成全球多个知名车企的乘用车减产甚至停产。严格来说,这些都是国家及企业对产业链自主可控能力不足,但如果没有突发性事件,很难发现或重视这其中的关键。
3)产业链的自主可控不等于所有环节全部自主化。中国是全球唯一拥有完整工业体系的国家,具备完全自主化的基础,但在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全球价值观下,中国不能也不可能完全回归自给自足的封闭发展模式,因此保障制造业产业链安全不能完全依靠全国产化来实现,特别是先进装备。例如作为集成电路产业链中重要环节的光刻机,目前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实现完全自主,美国、日本、德国、荷兰等国都只掌握其中部分关键技术,但是这些国家在集成电路产业链的这个环节是相对安全的。
因此,相比于走自主可控的道路,制造业产业链安全中的自主可控路径实则相对更偏向少数自主、多数可控的状态,即结合制造业产品所处或应用的形势与场景对产业链全环节分级分类实现可控。比如在ICT领域,党政机关、特殊部门以及部分重要行业,应逐步实现全国产化替代,但在家用范畴,由于时间、经济等限制,无法实现“好用”替代,因此暂不能盲目推动全国产化替代。对于此类短时间无法实现产业链重要环节自主化的,应加强科技创新与产业技术创新力度,走补短板、强弱项、固优势等多管齐下路径,尽力追赶。同时,以优势产业与在全球产业链占主导地位的产业作为谈判与威慑筹码,确保弱势产业链的可控。此外,中国制造业应时刻保留相对充裕的低端代工与整合组装能力。中国在新冠疫情初期口罩产能不足,若干车企在原有厂房基础上迅速转型生产口罩及时有效地补齐产能,二战期间苏联的拖拉机厂转坦克组装基地等,都证明代工产业对制造业产业链的可控,特别是产能方面及时补充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产业链的自主可控的目标是实现缺失的中低端价值链环节国内可以在短时间内再造,高端价值链国内有能力及时自主建立健全或者产业综合实力能够实现对外国资本的约束与控制。
5.1.2 提升国际竞争力
不同产业链、产业链不同环节的国际竞争力的重点皆有所不同,但创新、新市场与质量品牌,是提升国际竞争力的核心重点与表现。
对高铁、大型物理振动平台、盾构机等在全球市场具有优势的产业链,应加大研发投入力度,通过自主创新、渐进式创新、技术引进等多种创新模式,补齐整机及关键零部件的产业链薄弱环节,产品技术与质量水平在国际市场有相对优势,在发达与发展水平较好的发展中国家树立相对理想的市场占有率与品牌认知度。对于传统汽车、集成电路、机床等体系发展成熟但高端化发展不足的产业链,在继续加强制造业产业链重要环节的创新力度努力追赶的同时,借助一带一路倡议,《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等外交机遇,结合部分国家高端产品需求不旺盛中低端产品需求旺盛等特点,加强国际合作,不断提升欠发达地区国家市场占有率,树立中国制造品牌。对于新能源、新能源汽车、量子技术等暂未拉开明显差距的产业以及整个全球都处于幼稚产业阶段的产业,充分开放终端产品市场,支持国内外企业相互间建立健全良性的投资与技术合作关系,确保国内企业对产业链核心环节自主可控,在技术、品牌、市场占有率等方面建立对产业链的相对控制优势。
5.1.3 实现可持续发展
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是保障产业链长期安全的重要路径,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发力:①在国内打造一个良性的创新文化氛围,使得在政产学研金服用等各界内都拥有一个引导创新、鼓励创新、支持创新、敢于创新、勇于创新、包容创新的氛围;②优化产业链布局结构,加强政府引导,在避免寡头出现的同时,不断提高产业集中度,进一步减少某些环节过度扎堆与资本过热现象;③推动产业链全过程的绿色化,严格遵循碳达峰、碳中和的目标,不断推动产业链各环节及产品的绿色化程度,实现制造业产品全生命周期的节能减排;④坚持并不断扩大对外开放,建立良性的国内国际双循环发展格局,更好联通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在制造业产品贸易、技术交流与合作等方面与其他国家开展更深层次的产业链合作;⑤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逐渐完善,从进一步提升制造业产品的质量水平,推行制造业产业基础能力再造,人民对制造业产品的多方面美好需求得到满足。
5.2 保障制造业产业链安全的措施建议
1)加强政府合理介入与引导,打磨产业技术内功。在原有“卡脖子”难题基础上加强调研分析力度,重点聚焦电子信息产业,建立健全卡脖子技术分级指标体系,按照紧迫度进行“卡脖子”分级,对最为紧迫的关键共性“卡脖子”技术不计成本与失败次数,集中优势资源,由政府主导以局部突破带动整体产业发展。加强试点示范,落实首台套等工作,大力推动工程化验证试错与企业生产制造一线相融合,以真机真刀实用切实发现问题与解决问题,将能不能实地应用、是否规模化使用作为最终考核指标。加大对信息技术细分领域率先打破技术垄断的民营企业的支持、事后奖励与知识产权、品牌的保护力度,配合企业做好宣传,打造应用场景,创造一个企业愿意创新、勇于创新、敢于创新且放心创新的制度氛围。加强科学基础和教育基础相关的软环境建设,完善知识产权保护相关的政策法规体系,鼓励有条件的单位建设完善产业技术基础公共服务平台,提供更高水平的生产应用示范与标准计量、认证认可、检验检测、试验验证等服务。
2)加强制造业出口与对外投资力度,提高自主品牌影响力。依托《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一带一路”倡议,聚焦高铁、光缆、5G等中国优势与特色领域,大力支持出口整机产品与核心零部件,推动东盟、“一带一路”沿线发展中国家与欠发达国家有序引进国内相对先进生产线,助力各国提高制造业总体水平。引导与推动国内自主品牌汽车制造、手机制造、信创设备制造、新基建装备制造企业加大对东盟、“一带一路”沿线发展中国家与欠发达国家技术、产品输出与投资建厂力度,强化中国品牌影响力。鼓励龙头企业与德日韩等先进制造国家加强技术合作,共同主导制定区域内适行的国际标准、标准必要专利等,提升中国制造领域的标准制定国际话语权。依托标准研究机构、行业协会,以企业为主体,积极融入国际标准化制定工作,聚焦东盟、“一带一路”沿线区域,积极主动参与电子和信息技术的国际区域性标准咨询服务,推动中国优势产业的标准“走出去”,用中国标准引导区域产业创新发展。
3)完善相关制度建设,打造有利于“大循环”与“双循环”的发展格局。依法依规发挥政府采购作用,特别是在常规用途的公务/专用乘用(商用)车、信创产业相关设备等重点领域,应尽量采购自主品牌,特殊用途应首选国产自主品牌。动态更新政府采购产品名录,吸纳更多民营企业自主品牌产品,给予地方政府一定自由选择权利,促进本地品牌企业发展。建立政采产品的政企互动机制,推动政府采购方向产品提供企业定期反馈产品使用意见,供企业参考改进产品质量。建立健全国内产业转移推进机制,把全球产业链重塑挑战转化为西部大开发、中部崛起和东北振兴的契机,继续规划落实重大项目,保障中西部做好产业承接工作,打造一批制造产业集群、科研高地与中心城市,扩充西部地区内需市场扩充,使中国区域经济发展更为均衡。不断健全《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尽可能在更多制造业领域逐步解禁股比限制,为境外投资合作共赢创造宽松环境。加强电子信息产业质量、绿色等相关标准咨询、标准服务工作,发挥或凭借挂靠机构、协会力量,建立区域性的标准梯度机制,呼吁政府、协助企业修订更为严格的行业标准、团体标准与企业标准,不断优化产业转移的倒逼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