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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不言之教”探析

2021-12-29谢阳举

跨世纪 2021年4期
关键词:统治者圣人老子

谢阳举 秦 晓

“不言之教”①是老子无为思想的突出体现,是统治者在遵循道的原则下进行的治理之术,是在“尊道贵德”的主旨下圣人进行的统治教导行为,是老子思想在现实社会的一种实践方式。“不言之教”的主体是老子笔下的“圣人”。“不言之教”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兼具政治性和伦理性。玄德是“不言之教”的深化,自然是“不言之教”的实质。“小国寡民”的社会规划,是圣人进行“不言之教”的场域之一。老子在政治上要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不言之教”是对政治治理的反思、对执政者权力的约束和对道自然无为的归复,是中国古代宝贵的思想资源。结合《老子》文本进行分析,探究“不言之教”的深意,有利于对老子思想的深入把握。

一、无为:“不言之教”的内涵

“不言之教”在《老子》中凡两见,一是见于《老子·第二章》②: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此章首先论述美与恶,善与不善是相对出现的,天下的人都知道什么是美,丑就出现了,都知道什么是善,不善就出现了。从这两对相反相成的概念出发,老子得出了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六组有对之物,它们是相互依存的,有与无、难与易、长与短、高与下、音与声、前与后,一切事物都有正反两方面,脱离了任何一方都不能形成对应关系。从对立统一的存在中,老子窥探出治理天下的方式,那就是在政治上要“处无为之事”和“行不言之教”。这里的“不言”和“无为”有相似的含义,只不过一个是“处”③的状态,一个是“行”的举动。“言”在此处指政教法令,“不言”就是不需要多的政教法令④教导管理民众。河上公注“行不言之教”曰:“以身帅导之也。”[1]7表明统治者要效法道的无为来引导民众。结合第二章整体来看,老子从万事万物对立统一的角度切入,引申到政治领域,主张统治者要全面看待事物,要从道的高度去“全面地观察”,王弼曰:“自然已足,为则败也。”[2]6懂得事物都有其“自然”存在的状态,不要干涉,不要妄为,而要“无为”和“不言”,达到“功成而弗居”的理想效果。《文子·自然》:“王道者,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清静而不动,一度而不徭,因循任下,责成而不劳。”[3]322进一步细化了老子的意思,要求统治者要清静无为以达到治理的目的。

“不言之教”又见于《老子·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此章通过至柔能够贯穿至坚说明“柔弱胜刚强”的意思,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老子·第七十八章》)可见此处的“至柔”应该指水,老子用有形的水进行比喻,水虽柔弱但“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老子·第七十八章》)。老子用水喻道,因为“弱者,道之用”(《老子·第四十章》)。《说文》谓:“用,可施行也。”[4]128这里的用表明“弱”是合乎道的施行方式。通过水之喻进而论述“无有”的作用,河上公曰“无有谓道也”[1]173。“无有”就是道⑤,道可以进入没有缝隙的事物之中,说明道无形不入,道贯通天地万物。由此老子知道无为有益⑥,进一步引入政治层面,提出“不言之教,无为之益”的主张。此章的论证逻辑和第二章相似,都是从生活现象入手,进而通过“是以”引到政治层面。此章通过以水作为比喻,展示了道“常无为”⑦(《老子·第三十七章》)的巨大作用。无为的益处正是道的益处,而“不言”是无为的一种表现方式。“不言之教”就是遵循道的教导方式,而遵循道的教导方式表现为无为的特征。老子用形象的比喻说明治国的道理,例如:“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第六十章》)烹制小鱼要尽量减少翻炒,就如同治国需要清静无为一样。无为的方式在老子看来是非常有用的,但统治者们却很少能够体会到这样的道理⑧。

综合第二章和第四十三章的内容可以得出“不言之教”指的是统治者在遵循无为的原则下进行的治理之术,是道在现实世界的一种实践,而这种实践需要通过圣人的行为来展现。第四十三章用“天下”作为主语而没有用第二章的“圣人”,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圣人的独特性和示范性。这里也透漏出一些信息:“不言之教”的主体是圣人,是身处统治地位而且与道契合的特殊人群。为了进一步说明圣人的特征和“不言之教”的思想内涵,需要综合考察老子“圣人”的含义。

二、圣人:“不言之教”的主体

圣人作为“不言之教”的主体,是老子笔下的有德有位者,但此处的德不同于一般意义的德,也不同于儒家所说的伦理道德,而是得于道之“德”⑨。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老子·第二十一章》)说明大德要遵从道,“圣人”⑩也必然是尊道而行的人。蒋锡昌说:“《老子》全书所谓‘圣人’,皆指理想之人君而言。”[5]14老子面对社会乱象寄希望于理想化的君主即“圣人”来施行道的教化,通过无为的手段和方式达到“复归于朴”的目的。除了第二章,“圣人”一词在《老子》书中多见,例如:

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第三章》)。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第七章》)。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第二十九章》)。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第四十七章》)。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第七十八章》)。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第七十九章》)。

以上所列举的圣人展示了自身行道的特征和方式,圣人治理要体悟道的无穷魅力并且还要践行道的无为原则。正因为“天道无亲”(《老子·第七十九章》),所以“圣人不仁”(《老子·第五章》)。正因为“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然而善谋”(《老子·第七十三章》)。所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老子·第七十七章》)。《老子》一书中常有近似的类比,道的无为类比于圣人的无为,而道—物的关系也可以类比于圣人—百姓的关系⑪。例如,《老子·第三十四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这里道的作用完全可以平移到圣人身上,《老子·第六十三章》中说:“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可以看作是“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的近似语。而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老子·第七十七章》)不正是道在社会层面的表现吗?“圣人抱一为天下式”⑫(《老子·第二十二章》)正说明了圣人领悟道的真理后进行的示范性治理,执道而治理天下,通过无为的方式,百姓就会“自化”“自正”“自富”“自朴”,达到理想的治理效果。

老子强烈谴责了统治者无道的行为,“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老子·第五十三章》)。老子把这样腐败奢靡的统治者叫作“盗夸”⑬,也就是强盗头目。同时老子也反对用过多的巧智和法令治理国家,“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老子·第五十七章》)。这样做只能使国家走向衰亡,并不能长治久安。相比较而言,遵循道的无为原则是最好的治理方式,无为就要求统治者认识到权力的限度和对自身行为的反思,通过清静无为的方式不去干扰百姓的正常生活,如此则“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老子·第三十七章》)。

在社会政治层面上,老子将“圣人”作为道的“代言人”,通过圣人效法道达到治理天下的目的。圣人作为体道行道的主体,在老子的设计中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老子必须要在人间社会寻找一个他思想理念中最高存在的“理想领导者”,这不单是老子的个人想法,先秦思想家在探讨社会治理的时候,总倾向于找到可以作为示范和表率的人⑭。《尚书·虞夏书》中对尧舜禹的颂扬,《诗经·大雅》中对公刘、武王、宣王功绩的歌颂,《论语》中孔子对尧舜周公的推崇等,都说明了中国先秦时期有浓厚的圣人崇拜倾向⑮。《尚书·吕刑》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6]239说明古代君王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国家的安宁长久和人民的幸福都要依靠统治者的示范作用。此外,《国语·楚语下》有“观射父论绝地天通”的故事⑯,更能体现统治者有协调人神的能力。这些百姓敬仰推崇的人物,类似韦伯描述的“卡里斯玛”(Christmas)⑰魅力型权威,而老子笔下的“圣人”多少有这样的“形象”。老子之所以要设置圣人的存在,显然是由来已久的传统造成的,老子的思想虽然有突破三代文化的创新方面,但是也深受三代文化积累的影响。除了道家⑱,先秦时期的儒墨法等诸家也都有自己的“圣人形象”,这种思想对中国社会和政治影响深远。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老子·第十九章》中的“绝圣弃智”应该如何理解?如前所述,老子推崇“圣人”又何来“绝圣”之说呢?郭店楚简本《老子》(战国中晚期)的出土提供了一定程度的解答。今列郭店本⑲此章如下:

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绝伪弃虑,民复季子。三言以为文不足,故命之有所嘱。视素保朴,少私寡欲。

以上郭店本第一章即今本《老子》第十九章,释读从廖名春,详见《郭店楚简老子校释》⑳一书。楚简本与帛书本及王弼本最大差异是文字的不同,如郭店本原为“绝智弃辩”“绝伪弃虑”,而没有后来流传本之“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等儒道势同水火的语言,可见《老子》在传抄过程中经历了后世学者的改造,改造之一就是促使儒道思想的对立。据简本推测,至少在战国中晚期楚地流传的《老子》抄本中,道家与儒家思想并没有那么尖锐的对立。但在汉代帛书中则表现了道家强烈反对儒家仁义智圣,从战国到西汉思想界发生了显著变化,战国时道家思想不必同于汉代的道家。同样,有根据时代需要而改撰经典的,也可以利用文献表达一己之意,或者如有的学者猜测,早期儒道区分不明显,思想上也多有相互吸纳,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说儒道思想全然混同㉑。

以上学者们的讨论,有利于深化对《老子》文本及其传播的了解,也有利于对圣人“不言之教”的理解。若“绝圣弃智”在老子笔下是“绝智弃辩”,那么通览整部《老子》就会发现老子心中的“圣人”是体道行道且有统治地位的人,是“理想型的统治者”,是老子褒扬的对象。对道的遵循和体悟是“圣人”的前提条件,所以老子批评那些穷奢极欲的统治者,并不认为他们是圣人。真正的“圣人”,正如《老子·第八十一章》所说:“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这里的“不积”表明圣人自己并不积攒而只是给予他人,“为人”也就是“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的意思。

老子笔下的“圣人”是理想型的存在,老子要在现实的政治世界中寻找道的落实,就需要设置理想的统治者。通过圣人的治理,上行下效,引发百姓自我治理的良性状态,这种百姓自化、自正、自富、自朴的状态,就是自然。圣人之道符合天之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第八十一章》)。圣人在效法道的过程中,通过无为的手段达到治理天下的目的。这是一种高明的统治之道,是对统治者滥用权力的限制和反省,这说明老子已经在思考政治治理的限度和适应性问题了。

此外,不能简单地将“不言之教”理解为身教,不言对应的是无为,身与不言在老子的语境中并非对应关系。不言之教是遵循道的教化行为,是出于无为考虑的教导方式。身教给人的感觉还是有自我彰显的意思,而无为则更加蕴含一种辅助的作用。圣人没有自我的私心,“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㉒(《老子·第四十九章》)。圣人的行为全然是为百姓考虑,是大公无私的,这种大公无私实则就是老子提到的“玄德”。“不言之教”凸显了老子的玄德思想。为了深化对“不言之教”的认识,则需要了解老子的“玄德”思想。

三、玄德:“不言之教”的深化

“不言之教”既然是圣人施政教导的一种方式,必然具有重要的政治价值和社会价值。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不言之教”是无为政治的体现,老子说:“以正治国。”(《老子·第五十七章》)用正道治理国家,引申之意就是用无为的方式治国。从社会层面来说,“不言之教”可以促进社会的良性运作,达到“其政闷闷,其民淳淳”(《老子·第五十八章》)的淳朴状态。当然在老子思想中这两者是不能分离的,政治和社会在中国古代有时候是一回事。综合来看,“不言之教”是老子“玄德”㉓思想在社会实践层面的展开,“玄德”作为理解老子思想的重要概念,需要格外注意。

“玄德”在通行本《老子》中凡三见,分别在第十章、第五十一章和第六十五章。据学者考证,《老子·第十章》中的“玄德”句属于竹简错乱,整句放在第十章不太恰当。由此,考察第五十一章和第六十五章的“玄德”内涵,需要结合这两章的全部内容来看。《老子·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此章论述了道、德与万物的关系,特别凸显了“道”“德”的重要特性。就整部《老子》来说“道”的首要地位毋庸置疑,但是“德”也是老子重要的思想概念。道生长万物,德养育万物,所以万物都要“尊道贵德”,道与德的尊贵主要是因为其自身无为而自然的存在。道与德因为自然无为所以并不居功也不控制万物,而是让万物自己产生成长,这样一种幽深玄妙的品质,老子叫做“玄德”。王弼注曰:“有德而不知主也,出乎幽冥,故谓之玄德也。”[2]137所谓“幽冥”就是老子的“道”。据前文论述,老子的德主要指万物从道中获得的“德”,这种“德”不同于外在的伦理要求,而是万物自然存在的依据,是一种依据道而生长的“本性”。此章的“莫之命”表明无外在强制命令的含义,是万物在道的“护佑”下“健康成长”的状态和过程。

此外,《老子·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此章探讨统治者治国的方式,“善为道者”就是老子所说的“圣人”。老子主张统治者要用质朴之道来治理国家,用智巧治理国家反而是国家的祸害,不用智巧来治理国家是国家的福气,懂得这样的道理和原则,就是“玄德”。玄德幽深辽远,是对道的归复,如此治国才能极其顺利。此处的“稽式”就是遵循无为的方式治理国家,也深含自然之意。成玄英义疏曰:“冥真契道谓之玄德。”[7]283老子再一次强调“玄德”就是遵循道的德,是道的原则在政治层面的运用。“与物反矣”要结合“反者,道之动”(《老子·第四十章》)来理解,玄德与物一起复归于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老子·第十六章》)。万物回归到生命的本真状态,也就是自然的状态。

以上两章的“玄德”结合起来看,体现了道—万物(《第五十一章》)和圣人—百姓(《第六十五章》)的统一,说明玄德不仅是道的体现,也是圣人治理百姓的准则,这种玄德在实践中的表现就是无为,是道在形而上层面和现实政治层面作用的体现。统治者施行的玄德就是道的无为,“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也体现了“上德不德”㉔(《老子·第三十八章》)的内涵。从深层次来看,“不言之教”就是“玄德”的体现,是统治者在“尊道贵德”理念下的施政方式,这种“玄德”是“圣人”必须遵循的原则,是一种“深道德”。笔者认为:“道家把这种通于宇宙的道德叫做‘玄德’,也就是笔者所谓的‘深道德’。在道家那里,德离不开道……德归于道,这正是为什么道家的道德是深道德的原因所在。深道德由于统一道—德,因为也可以说是合成了规范和描述双重意义,可能这是针砭人道而到达最深病根的道德之学。”[8]80玄德作为“深道德”必然不同于一般世俗的伦理道德,也不是处于亲亲血缘关系形成的宗法人伦道德。老子的“玄德”是一种超越人世对待关系的思想,是根植于道的视野中的最高道德。而“不言之教”体现了“玄德”在社会层面的运用。可以说,“不言之教”不仅是道在社会层面上圣人治理的方式,也是“玄德”(深道德)在政治哲学上的明确表达。

在“玄德”思想影响下的“不言之教”要求统治者对百姓公正无私、一视同仁。“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老子·第二十七章》)天下百姓都是圣人的子民,在百姓危难之时圣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求助。“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老子·第十六章》)圣人体认常道,海纳百川,大公无私,如此符合天道自然因而可以长久。“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老子·第四十九章》)无论百姓善与不善,圣人都用宽广的胸怀去接纳包容教化,这才是符合玄德的“上善”。如何长久地保持呢?老子主张要“啬”“重积德”,老子说:

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第五十九章》)

统治者治国养身要注重爱惜保养,要早做准备不断地积蓄德,达到玄德的境地,如此才能领悟保国的深刻道理,国运方可长久维系。“啬”表示爱惜收藏,吴澄注曰:“啬,所入不轻出,所用不多耗也。”[9]84从一定程度来说就是无为,这样一种“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正契合“不言之教”的内在要求。此外,统治者也需要“慈”的品质,作为“三宝”之首,慈的作用极大,“慈,故能勇”,“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老子·第六十七章》)。慈爱所以勇武,战无不胜。慈爱是一种大爱,象征天道的守护。慈爱的理念和行为也是“不言之教”的应有之意,不用政令去规劝百姓,而是用慈爱去救助维护百姓,圣人怀慈爱之心通过“不言之教”的方式达到治理的目的,实质就是老子追求的“自然”。

四、自然:“不言之教”的实质

“自然”是老子的重要概念,如何理解“自然”成为理解老子思想的关键。学界对老子“自然”㉕有不同的看法。本文倾向将老子的“自然”理解为自然而然的状态和趋势,是最佳态势,而“不言之教”的实质就是为了实现这种状态。《老子·第二章》中的“不言之教”是通过认识对立统一的关系来揭示的,既然事物之间存在对立统一的矛盾,就必须全面地看待问题,不能执着于一方面。那么在老子看来什么样的方式是全面地看待问题呢?那就是“自然”的方式,以事物自身的状态和趋势去看待事物,而不是用“前识”㉖去私意揣测。“不言之教”是要减少统治者自以为是的干涉,让人们自然而然地生活。“不言之教”是一种无为,就是在遵循道的前提下,顺应自然的行为,这其中也有“为”,但是这种“为”是以顺应事物自身的特性和态势而采取的辅助行为,是“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第五十一章》)和“辅万物之自然”(《老子·第六十四章》)的体现。圣人通过“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方式,达到了治理的目的,而目的实质就是“自然”。《老子·第四十三章》中老子感叹“不言之教”的益处不被统治者理解,说明统治者没能理解“自然”的真意。“不言之教”的提出,表明老子希望通过圣人的引导和规范来教化天下百姓,通过圣人的无为来实现百姓的自然㉗。

谈论“自然”,则需要返回《老子》中考察自然的出处,“自然”一词在《老子》中凡五见:

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第十七章》)。希言自然(《第二十三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第五十一章》)。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第六十四章》)。

其中第十七章、第六十四章的“自然”表示百姓万物自然而然的状态和态势,而第二十三章“希言自然”、第二十五章“道法自然”和第五十一章“莫之命而常自然”则情况较为复杂,需要辨析。“希言自然”表达了“希言”是符合自然的一种方式,在老子的思想中,“言”多指政教法令,“希言”在这个意义上等同于“不言”“贵言”㉘而与“多言”相对,明确表达了老子主张无为的主旨,而无为是合于自然的,所以才有“希言自然”。希言的主体无疑就是“圣人”,所以这一句若从政治层面来讲,可以看作圣人—百姓模式下的良性关系,圣人无为符合百姓的自然,同样也合于道的自然。“道法自然”王弼注曰:“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2]64所谓“于自然无所违”表明不要违背道的特征和状态,也就是不要违背第二十五章前面提到的“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等道的存在状态,老子认为道的这些状态是自然的,是道“常无为”的表现,“无为的实质就是自然,完全遵循道,按照道的要求言行活动”[10]102。“法自然”的理念落实到政治层面要求“圣人”效法道的自然状态从而顺应自然,“不言之教”体现“为无为”(《老子·第六十三章》)。同样,百姓的自然也顺应道的自然,圣人治理的目的就是通过“不言之教”达到“百姓皆谓我自然”的理想状态。此外,“莫之命而常自然”㉙表明道德的尊贵并非外在的赋予,而是其自然而然形成的,这种状态表现为对万物“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而且要“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老子·第五十一章》)。虽育养万物,却不占为己有,也不自恃有功,而是顺应万物的自然,这正是圣人对百姓进行“不言之教”的方式和目的,是为了“辅万物之自然”。

通过对《老子》“自然”的分析,进一步深化了对“不言之教”的认知。自然表现为多层结构的整体,道、万物、圣人、百姓的最佳状态和态势就是自然,这种自然在老子的笔下是贯通的。不如此则无为、不言等就不能彻底施行,“不言之教”在政治层面上表现为圣人通过无为的方式“辅助”百姓达到生活的最佳状态和态势——自然,而自然则是圣人、百姓要共同遵循的,因为自然在最高层面上就是道自身的“呈现”,所以“不言之教”的实质就是自然。

余 论

本文以上论述了老子“不言之教”的内涵、主体、深化和实质,还没有涉及其施行的场域。老子的这种思想是不是只是头脑中的自言自语呢?或者说“不言之教”是不是老子的空想产物呢?抑或是“开倒车”呢?结合《老子》文本,笔者认为不能如此武断地对待老子的思想,历来有论者将老子的“小国寡民”视为“乌托邦”,似乎老子说的这一社会场景是幻想中的产物,这多少有一些“后见之明”。笔者以为,老子所描述的社会在其所处时代不啻为一种“社会规划”,是老子深思熟虑的产物。《老子·第八十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小国寡民”展现了国土狭小、人烟稀少的状况,在这样的设计下才有下面老子具体的描绘。这样的社会中虽有机械发明但不使用,百姓重视死亡而不向远迁徙,体现了“安土重迁”的观念。这样的社会有舟车、武器,但不使用,人民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统治者无为治理从而达到百姓饮食可口、衣服美观、居所安适以及习俗和乐的和谐状态。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不会羡慕其他地方,虽然两国相邻而望,但是却不相往来。陈鼓应说:“这是老子在古代农村社会基础上所理想化的民间生活情景。”[11]345这种社会源于老子对其生活时代的认识,但是不是“构幻出来的桃花源式的乌托邦”[11]347呢?本文认为老子“小国寡民”的社会规划,正是其自然无为思想的体现,是“不言之教”的场域。当然,“不言之教”的场域在《老子》中不止这一种。

在老子生活的春秋末期,随着铁农具和牛耕的出现与使用,土地开垦变得相对容易。变法运动的兴起,井田制的破坏,使得个体小农生产和土地私有成为可能。随着周王室式微,诸侯国竞相争霸,各个诸侯国都试图打破旧有的生产关系,发展壮大自身实力。除了大的诸侯国,也有一些依附于大国的小国,可以想见这些小国的处境一定特别艰难。老子有见于社会动荡,国家争战,本着心向和平、造福苍生的理念,提出了自己的社会构想。这样的社会并非回到原始时期,而是“有什伯之器”“有舟舆”“有甲兵”,统治者却采取了“使”有而不用的方式,如果像有的学者将“什伯之器”“舟舆”“甲兵”诠释为武器,可以说老子此章有明显反对战争的思想,老子主张统治者不要发动战争,而是要止战,使百姓获得安宁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场景下,由于国小民少,便于治理,也便于上行下效,“不言之教”的理念和方式能够得到更好的贯彻。

此外,“国”在老子笔下要小于“天下”,《老子·第五十四章》: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

此章展现了道的作用和功效,“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国观国,以天下观天下”。就是以自然的方式来“观”。此章也透露了由个人到社会的扩展序列,身—家—乡—国—天下,说明国是处于乡和天下之间的地域概念。结合春秋战国时代诸侯国林立的现象,老子所言乃持之有故。作为一国的统治者,采取“不言之教”的施政方式,通过“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第四十八章》)使百姓达到“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的美好生活。如果天下各国都采取“不言之教”的方式,那么由各国组成的天下不就“有道”而“却走马以粪”(《老子·第四十六章》)了吗?所以在老子笔下允许有大国㉚、小国,但反对争战,要求统治者通过“不言之教”来管理百姓,从小国到大国再到天下,反推之则可以涉及乡、家、自身,如果都采取无为的方式,通过整体关联和类比推演,就可以做到“清静为天下正”(《老子·第四十五章》)。

老子的“小国寡民”是独特的设计理念,相比于先秦诸子动辄言天下的气魄,老子更多地表现了思想家的深邃和担忧。德国汉学家梅勒说:“《道德经》是一本关于如何维护和平、维护社会秩序、获得持久成功的书。”[12]207老子在政治层面最终要达到天下大治的目的,而他采取的方式则是对统治者权力和范围的反思,对国与国之间和平相处的期望,“不言之教”正是这一宝贵思想的体现。虽然老子依旧设置了“圣人”的存在,但是这种“圣人”是道自然无为的“代言人”,是遵循道之自然和呵护百姓之自然的母亲形象,是“天网恢恢”(《老子·第七十三章》)在人间的典范,是公正无私的代表,这样一种圣人—百姓模式正好契合道—物模式。圣人的“不言之教”体现了道的自然无为,凸显了“玄德”的深刻。

圣人通过“不言之教”使百姓安适地生活,老子的爱是大爱,是心怀百姓的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老子所说的“愚”㉛也要做到“了解之同情”,“愚”是追求淳朴,少私寡欲的表现,是“其政闷闷,其民淳淳”(《老子·第五十八章》)的反映。老子有见于时代的动乱,加之熟谙历史,对统治者的繁多政令和穷奢极欲有深刻警醒,老子提出一套新的思想理念,在政治层面要求统治者“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目的是为了“救世”,是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意味着别样的治理文明。虽然老子没能提出具体可行的操作步骤和策略,但这样一种对政治治理的限制、对执政者权力的约束和对道自然无为的归复,给后人留下了丰富而深刻的精神财富。

注释

①学界对老子“不言之教”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对“不言之教”概念进行解读分析。例如黄克剑通过梳理《老子》文本中道与教的关系对“不言之教”进行疏证,详见黄克剑:《老子“不言之教”义趣疏证》,《哲学研究》2013年第9 期。该文从法自然、不言之言、正言若反等方面论述“不言之教”的旨趣,揭示了言与不言的内在的抵牾,从而引申出对儒道互补的思考。王康宁通过老子之“道”来解读“不言之教”,从而引申出“不言之教”的政治内涵和教育内涵,重点论述了“不言之教”的教育意义。详见王康宁:《“不言之教”原解——由老子之“道”解读“不言之教”》,《当代教育评论(第五辑)》,2017年10月。二是论述“不言之教”与圣人的关系,详见何善蒙、赵琳:《“不言之教”与圣人之治》,《中原文化研究》2015年第4 期。该文从何为教、言与教、不言之教与老子的政治理想三方面对《老子》中圣人和不言之教的关系进行了分析,强调了“不言之教”是实现道的归复的方式。三是阐释“不言之教”的教育美学意义,此类文章较多,主要通过对“不言之教”的分析,阐释其对现当代教育方法和思想的启示,也涉及教育中的哲学思想和美学思想。例如赵阳:《老子“行不言之教”教育哲学思想探析》,《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18年11月第32 期;王卉:《“道法自然”与不言之教——中国道家美学思想的理论启示与现实意义》,《学理论》2014年第14 期。本文力求在分析《老子》文本的基础上,结合老子的思想主旨和核心概念,对“不言之教”的内涵、主体、深化和实质等方面进一步探讨。②本文《老子》内容不做特别说明的均引自(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华书局2008年版。③“处”在帛书甲乙本中都作“居”,且王弼注亦有“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可知老子原文当作“居”。详见高明:《帛书老子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232 页。“居”《说文》解释为“蹲也”,“处”《说文》解释为“止也”。比较而言,“居”形象生动,引申为居住、处于等。④此处“言”表现为统治者的政教法令,而非一般所说的语言。因为此处表现为统治者的一种施政方式,《老子》中也有类似的表达,例如“希言自然”。除此之外,“言”也有表示言说、言论的意思,例如老子说:“言有宗,事有君”,“正言若反”等。⑤对于“无有”的理解,可以结合《老子·第二十一章》中“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的内容来看。道是恍惚不定的,也是幽深不可见的,但是确实真的存在。又《老子·第十四章》中“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也可以作为理解“无有”的内涵。⑥范应元在解释此处时说:“谓道之所以驰骋于至坚,入于无间者,惟柔弱虚通而已,岂有为哉,吾是以致无为之有益而无损也。”引自[宋]范应元集注:《宋本老子道德经》,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年版,第180 页。⑦王弼本作“道常无为而无不为”,郭店本、帛书甲乙本、北大本都没有“而无不为”这四个字。⑧《老子·第七十章》也发出这样的感叹:“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正如王弼注:“惑于燥欲,故曰‘莫之能知’也。明于荣利,故曰‘莫之能行’也。”老子有见于当时天下之人特别是统治者多惑于利欲,不能深明他的言论之旨,故而感慨不已。⑨“《道德经》的‘德’字是介于‘道’和‘万物’之间的范畴,是可以当作万物无限的本源来理解的。”引自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庠:《中国思想通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41 页。张岱年说:“德是一物所得于道者。德是分,道是全。一物所得于道以成其体者为德。”引自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2 页。⑩老子笔下除了“圣人”外,还有侯王等类似概念,例如:“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老子·第三十二章》),“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老子·第三十七章》)等。⑪此处是一个大致的区分,实则在《老子》中“万物”有时候也包括百姓。需要说明的是,道和万物的区别是很明显的,老子说“复归于无物”“无物之象”都说明了道不是具体的事物。《老子·第二十五章》中“有物混成”的“物”在郭店本中作“状”,可以更好地理解道的特征。⑫“式”在帛书甲乙本和北大本中作“牧”,“牧”作治理讲,更能体现一种君民的关系。⑬“盗夸”的“夸”,帛书甲乙本残缺,北大本作“竽”,《韩非子·喻老》也作“盗竽”。《说文》谓夸“奢也,从大于声”。于竽同音,竽夸可通假。⑭当然这样一种“崇拜”不光是中国古代的现象,实则其他文明在早期也有类似的情况。例如柏拉图构想的“哲学王”,《荷马史诗》中对阿喀琉斯等英雄的推崇,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对镇群王、毗湿摩等统治者的崇拜等。⑮《论语·泰伯》中有:“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以上引自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547、549、551 页。这两章对尧舜禹的赞扬溢于言表。⑯“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引自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514-515 页。⑰详见[德]马克斯·韦伯:《支配社会学》,康乐、简慧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58-262 页。⑱《庄子》一书体现了逍遥自由的精神追求,但是书中也有很多关于“圣人”的表述。《淮南子》作为西汉初期黄老道家的代表作品,其中也有多处论及“圣人”。⑲《老子》一书版本较多,除了目前出土的郭店本、帛书本和北大本外,据郑良树《老子新论》引岛邦男《老子校正》一书,将《老子》传本归为以下系统:1.严遵本;2.想尔本(有索洞玄书、次解本、龙兴观碑、道藏李荣等诸本);3.王弼本(有释文王本、道藏王本、武英殿本、浙江书局本等诸本);4.古本(有道藏傅奕及范应元本);5.河上本(有治要本、意林本、广明碑、景福碑、道藏本等诸本);6.玄宗本(有开元二十六碑、开元二十七碑及道藏本诸本)。以上引自郑良树:《老子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⑳廖名春:《郭店楚简老子校释》,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当然具体释读如“绝伪弃虑”或“绝伪弃诈”中“虑”或“诈”、还有“吏”或“文”等,学者有不同意见。如裘锡圭、李零、廖名春等人释读有差异。参看聂中庆:《郭店楚简〈老子〉研究》,中华书局2004年版。㉑李零一段话很有意思,“郭店楚简出,学者发现,今本‘绝仁弃义’,简本是作‘绝伪弃诈’,大家说,儒道原本是一家,这种说法,我不同意。古代思想,如何分类是大问题。简化和繁化,常常闹矛盾。简化呢,可以简到十家、六家、两三家,或者干脆无家。繁化呢,则称百家,或者一人就是一家。这两种说法,各走一个极端……我认为,儒道有明显区别。大家说,《老子》不贬仁义。这是睁眼说瞎话。比如‘绝仁弃义’,大家说,可能是后人窜改,不一定,情况可能相反,郭店楚简的主人既然兼修儒道,窜改的可能反而是他。更何况,即使这是原貌,简本还是有不少反儒家的言论,总不能都是窜改……学者要把这些反对儒家的话统统解释为庄子和其他后学的改造,根本不可能。”引自李零:《人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75-76页。与此相反的意见可参看陈鼓应:《老庄新论》,台湾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35-39 页。㉒帛书乙本、北大本作“恒无心”,据此可将王弼本改为“常无心”,能够更好地理解老子的意思。㉓“玄”《说文》谓:“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段玉裁注引《老子·第一章》“玄之又玄”来说明。“玄德”是老子的创新语,相对于西周以来的各种社会道德,老子本于道的崇高性提出了更为深沉的思考,有学者将“玄德”与西周以来的“明德”进行对比分析,可见老子的“哲学突破”。详见郑开:《玄德论——关于老子政治哲学和伦理学的解读与阐释》,《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3年第1 期。㉔老子在《第三十八章》提出“上德”“下德”,是重要的区分,对于理解老子的“玄德”有重要参考意义。此外,《老子》中的“上德”“广德”“孔德”等,也表现了相似的内涵。㉕刘笑敢认为自然概念有“自己如此”“本来如此”“势当如此”三种含义。详见刘笑敢:《老子自然观念的三种含义》,《哲学动态》,1995年第6 期。郑开在论述道家自然时,对比了古希腊的physis(自然、生长),指出道家自然包含了“自然而然”“本性使然”“自然界的”几层含义。详见郑开:《道家政治哲学发微》,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0 页。本文倾向于将老子的自然理解为自然而然的状态和趋势,其中包含有自然而然和本性使然的含义,更侧重于从动态的角度去理解,详见《老子自然概念的理论及其实质》一文,收入谢阳举:《老庄道家与环境哲学会通研究》,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65 页。㉖老子批评“前识”,认为:“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老子·第三十八章》)可见老子反对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也就是“成心”,“上德无为而无以为”,最高的德性就是无心而为,就是自然而然,所以前识是华而不是实,老子要追求的是道本而非末。㉗“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老子·第五十七章》正是表达了这种意思。㉘《老子·第十七章》:“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㉙其中“命”字在帛书甲乙本和北大本中作“爵”。㉚老子对大国、小国有要求,《第六十一章》:“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可见老子的政治设计意图。㉛《老子·第二十章》:“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老子·第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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