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服务、社会资本对农村老年人健康的影响
——基于CGSS2015数据的实证研究
2021-12-29郭细卿
郭细卿,李 哲
(闽南师范大学 法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人口老龄化是经济社会进步发展的产物,也是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共同面临的重大课题。2018年全国65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11.9%,比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提高了3.03个百分点。据预测,至2050年,中国老龄化水平将达到30%以上[1]。农村人口老龄化形势尤为严峻,在城镇化战略推动下,农村大量中青年劳动力转移至城市,出现家庭结构空巢化、少子化和高龄化等特征,家庭养老、土地养老功能减弱、机构养老发展缓慢。同时,中国在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不发达阶段就进入人口老龄化社会、“未富先老”“未备先老”、农村养老金、医疗、卫生等养老社会保障制度不健全,居家社区养老、机构养老等养老服务体系有待构建,老年人普遍面临“三高”等慢性疾病,癌症等重大疾病,以及精神空虚、焦虑、抑郁甚至自杀等心理问题,影响农村老年人晚年生命质量与农村社会和谐稳定。农村老年人健康问题不仅是民生问题、也是学术界热点研究问题。
学界对影响老年人健康因素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如下:一是关于人口社会经济特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研究。如Marmot等发现,社会经济地位通过心理状态对老年人健康产生影响,收入较低的老年人更有可能面临慢性疾病[2];王德文、叶文振发现,男性老年人健康水平高于女性[3];赵忠发现,老年人健康状况呈随着年龄增长不断下降的趋势[4];Merson等发现,社会经济地位通过医疗服务可及性、受教育水平、收入水平等因素影响老年人健康[5]。二是将社会保障制度作为影响老年人健康的因素进行研究。如Jensen等发现,社会保险提高了老年人与子女居住的概率,促进了老年人健康[6];Card等利用不连续回归方法进行研究发现,是否加入老年健康保险计划对死亡率并无显著影响[7];张晔、程令国等发现,新型农村基本养老保险提高了老年人健康质量[8];孟德锋、张兵等发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使老年人健康变更差[9]。三是关于社会资本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研究。Kennelly等发现,社会资本与健康之间没有联系[10];Ricardo等认为,社会资本提升了个体自我价值感和促进个体精神健康[11];贺赛平发现,个人社会网络能够影响健康水平[12];赵延东发现,个人社会网络规模对身心健康具有积极作用[13]。
现有研究较多深入开展社会保障制度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研究,但随着中国养老服务从社会保障制度全面转向养老服务体系构建,现有研究却较少关注养老服务体系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尤其是较少研究养老服务、社会资本对中国农村老年人健康的影响。本研究拟采用CGSS2015数据,将养老服务与社会资本统一纳入老年人健康影响因素研究框架中,将人口社会经济特征中的性别、年龄、文化程度、生活来源、儿子数、女儿数、居住方式,养老服务中的农村基本养老保险、农村合作医疗保险、老年人基本生活保障,医疗卫生、公共文化与体育、城乡基础设施,以及社会资本中的社会信任等统一作为影响农村老年人健康的自变量,分析人口社会经济特征、养老服务和社会资本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探讨养老服务与社会资本是否对老年人健康产生影响,以及产生怎样的影响等问题。
一、数据来源及变量测量
(一)数据来源及定义说明
2015年中国CGSS项目通过对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478个村居1.0968万户家庭成员调查获得数据资料。本研究中的农村老年人主要指资料中户口登记情况为农业、年龄在65周岁以上的样本。扣除一些信息不全的样本,最后符合本研究要求的总体样本有1301人。其中,性别方面,男性601人,占样本总数的46.2%;女性700人,占53.8%。从年龄结构上看,60及至70岁的有685人,占52.65%,70及至80岁的有330人,占25.36%,80岁及以上的有286人,占21.99%。文化程度方面,小学及以下文化程度者居多,有1129人,占86.8%;初中的有141人,占10.9%;高中及中专的有25人,占1.9%;大专的有2人,占0.2%;本科及以上的有2人,占0.2%。婚姻状况方面,有配偶的有721人,占55.42%;无配偶(未婚或丧偶)的有580人,占44.58%。
(二)自变量测量及分析
1.养老服务操作化测量及因子分析
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及养老服务体系均服务于老年人养老需求,前者通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低保等制度等向老年人提供资金、医疗等保障,后者借助家庭、社区、机构等方式为老年人提供养老服务。本研究的养老服务主要指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和养老服务体系。本研究中用于测量养老服务的指标为“是否参加农村基本养老保险”“是否参加农村基本医疗保障”“对老年人提供适当生活保障满意度”等八个指标(见表1)。各指标的问题都按照里利克特量表的方式设置,其中,前两个指标的答案为“参加了”“没有参加”和“不适用”;第三个指标的答案为“非常满意”“满意”“一般”“不满意”和“非常不满意”;第四至第八个指标的答案为“完全不满意”和“完全满意”。上述八个指标的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数为0.810。本研究运用主成分法对这些指标进行因子分析,经过最大方差法旋转,共抽取三个因子。根据因子负载,将这些因子分别命名为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因子、养老服务体系因子(如表1所示)。
续表1
2.社会资本操作化测量及因子分析
罗伯特·帕特南对社会资本进行界定,认为“社会资本是指社会组织的特征,信任、规范以及网络,他们能够通过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率”[14](P21)。本研究用于测量社会信任的指标,包括对邻居、同村居民、同姓人士、非同姓人士、亲戚、同事、朋友/相识、老同学、同乡、一起参与业余活动人士、一起参加宗教活动人士、一起参加社会活动人士、陌生人等信任的十三个指标(见表2)。各指标的问题都按里利克特量表的方式设置,答案均分为“绝大多数不可信”“多数不可信”“可信者与不可信者各一半”“多数可信”“绝大多数可信”五个等级。该十三个指标的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数为0.722。根据主成分法对测量社会信任的十三个指标进行因子分析,经过变值精简法旋转,共抽取三个因子,根据因子负载,将这些因子分别名为初级信任因子、次级信任因子和一般信任因子,各因子包含的指标如表2所示。
表2 社会资本因子分析
(三)因变量操作化测量及因子分析
现有研究主要根据需要界定健康,如贝克尔从医学的角度认为,健康是指有机体维持正常的功能、不存在疾病隐患;世界卫生组织认为,健康不仅为疾病或羸弱之消除,而系体格、精神上的完满状态以及良好的适应能力。本研究用于测量老年人健康的指标合计有八个,包括“您觉得目前的身体健康是?”“过去四周,您因健康问题影响工作和日常活动的频率?”“过去四周,您感到心情抑郁或沮丧的频率”等(见表3)。其中,第一个指标答案为“很健康”“比较健康”“一般”“比较不健康”和“很不健康”五个选项;第二至第七个指标答案为“总是”“经常”“有时”“很少”和“从不”五个选项;第八个指标答案为“非常幸福”“比较幸福”“说不上幸福不幸福”“比较不幸福”和“非常不幸福”五个选项;这八个指标的Cronbach’s alpha信度系数为0.732。根据主成分法对该八个指标进行因子分析,经过变值精简法旋转,共抽取两个因子,根据因子负载,将这些因子分别名为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各因子包含的指标如表3所示。
表3 老年人健康因子分析
二、影响农村老年人健康的回归分析
本研究用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婚姻状况、女儿数、子女数、生活来源和居住方式,养老服务及社会资本作为解释变量,对老年人健康的两个因子进行多元回归分析(见表4)。在回归分析的模型中,除了年龄、儿子数、女儿数为数值型变量外,性别、文化程度、婚姻状况、生活来源和居住方式等均为虚拟变量。在多元回归分析中,本研究设置了A1、A2、B1、B2共四个模型。模型A1、B1的自变量是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婚姻状况、儿子数、女儿数、生活来源、居住方式和养老服务;在模型A2、B2中,除了上述自变量之外,还加入了社会资本作为自变量。在这些自变量中,性别、文化程度、婚姻状况、生活来源和居住方式均为虚拟变量,其中,性别的参考类别为“女”;生活来源的参考类别为“家庭成员”,居住方式的参考类别为“独居”;年龄、儿子数、女儿数仍然为数值型变量。A1和A2、B1和B2模型的因变量分别为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和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纳入回归分析后,模型形成了(如表4所示)的回归分析模型。
(一)人口社会经济特征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
A1和B1模型中,性别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这与以往的研究结论一致;年龄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负向统计显著性,这与人体机能衰老规律相一致;文化程度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原因可能在于文化程度越高,掌握健康资源及其知识技能越多;婚姻状况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A1模型中,儿子数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具有统计显著性,B1模型中,儿子数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具有负向统计显著性,主要因为儿子越多、老年人需要从事代际照料的可能性越大、心理压力越重。A1和B1模型,女儿数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因农村社会中,女儿对老年父母的职责主要是提供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等。A1和B1模型中,生活来源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因健康的老年人在经济上大部分都能够实现独立,不健康的老年人则大多数依靠家庭成员供养(杜鹏,2013)[15]。A1和B1模型中,居住方式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因老年人与儿女同住,获得日常照料和精神慰藉的概率更高[16]。
(二)养老服务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
A1模型中,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因子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具有统计显著性,主要因为国家实施的农村基本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低保等社会保障制度,为农村老年人提供了经济、医疗等支持,提升了老年人的获得感和幸福感;B1模型中,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因子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具有统计显著性,主要因为养老社会保障制度满足了老年人基本的生存、医疗等低层次的需求,解决了老年人低层次的生存需要。长期以来农村社会医疗、卫生资源薄弱,这些制度措施的实施对农村老年人心理健康具有较大边际效应[17],提高了农村老年人预防、治疗疾病的概率。
A1模型中,养老服务体系因子对主观健康因子具有统计显著性,因为养老服务设施建设与发展,提升了老年人的养老信心;B2模型中,养老服务体系因子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具有统计显著性,可能因为国家高度重视农村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加大居家社区养老、机构养老,以及公共文化和体育设施、城乡基础设施建设等投入力度,提升了农村老年人参加体育、文化活动的便利性和可及性,增强了老年人的生理体质,老年人在与外界互动中,提高了精神面貌与价值感。
(三)社会资本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
社会资本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具体如下:就总体而言,社会资本对老年人健康的各个方面都产生较大影响。在没有加入社会资本各个因子之前,模型A1和B1的判定系数分别只有3%和4%,加入社会资本各个因子之后,模型A2和B2的判定系数分别达到了18%、27.2%,提升了15%和23.2%(如表4所示)。
表4 影响农村老年人健康回归分析(标准回归系数)
模型A2和B2中,初级信任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因为对初级群体的高信任度,不仅可以使老年人减少对自身养老服务的担忧,还可以使老年人在初级群体间获得更多的尊重与关爱。模型A2和B2中,次级信任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具有统计显著性,主要因为老年人与次级群体之间来往、共同参与社会活动,促进了相互间的了解,扩大了老年人的社交圈,双方之间实现资源交换的可能性加大。费孝通用“差序格局”概括农村社会关系,认为生育和婚姻所结成的网络,可以一直推出去包括无穷的人,而“地缘”是“血缘”的投射[18](P99),因此,农村社会信任具有较强的基于初级、次级信任的特殊信任。模型A2和B2中,一般信任对健康的两个因子都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因为老年人一方面自身健康资源不足,寄希望于从一般信任对象中获取;但另一方面,因自身可供交换的资源日益减少,制约了其与一般信任对象之间的等价交换[19]。
续表4
通过比较分析,人口社会经济特征变量方面加入社会资本各个因子后变化如下:从模型A1至A2,B1至B2,性别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提升。从模型A1至A2,年龄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的负向统计显著性转为正向,从模型B1至B2,年龄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负向统计显著性降低,主要因为中国农村敬老助老的传统互助文化较浓,老年人年龄越大,从村庄中初级、次级群体中获得的社会支持越多;从模型A1至A2,B1至B2,文化程度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都得到提高。从模型A1至A2,婚姻状况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统计显著性不变,B1至B2,婚姻状况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得到提升。从模型A1至A2,儿子数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得到提升,从模型B1至B2,儿子数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负向统计显著性转为不相关,可能因为老年人对初级、次级群体的信任增强了老年人与其互动来往,减少了老年人为儿子家庭提供代际照料的可能。从模型A1至A2,B1至B2,女儿数、居住方式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都得到提升。从模型B1至B2,生活来源对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得到提升。
通过比较分析,养老服务变量方面加入社会资本因子后变化如下:从模型A1至A2,B1至B2,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因子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都得到提升,主要因为获得老年人信任的初、次级群体,他们更容易为老年人提供经济支持、外加老年人还获得国家养老金、医疗等养老社会保障。从模型A1至A2,B1至B2,养老服务体系因子对主观自评健康因子、客观心理健康因子的统计显著性都得到提升,主要因为获得老年人信任的初级、次级群体,更愿意通过体育服务、城乡基础设施等居家社区、机构养老平台与老年人互动交流。
这些都表明,农村社会基于血缘相近、地缘同一所产生的初级信任、次级信任的社会资本,具有地域独特性,能够对原有模型中两组变量之间的正向关系产生推动作用,即社会资本能够与具有长期性、稳定性的养老服务产生合力、共同提升农村老年人的健康水平。
三、讨论与建议
本研究根据2015年中国综合调查数据分析人口社会经济特征、养老服务和社会资本等因素对农村老年人健康的影响。研究结论认为:人口社会经济特征中,除年龄外,其他指标都对健康产生统计显著性;养老社会保障制度、养老服务体系因子分别都对健康产生统计显著性;初级信任、次级信任两个因子都对健康产生统计显著性,一般信任因子对健康不具有统计显著性;养老服务和初、次级信任两个因子合力提升老年人的健康水平。总体上,养老服务和社会资本两者对老年人健康的提升各有侧重;对老年人健康的促进作用各具优势,能够产生合力,共同促进老年人健康。正如网络社会学经典理论所认为,任何一项经济行为都嵌入于一定的的社会关系之中,养老服务亦无法脱离农村社会的具体环境和社会资本而独立存在,本研究也为中国农村老年人养老福利政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福利事业发展和全面小康社会实现提供了如下政策启示:
一是完善农村老年人社会保障制度。通过提升农村养老保险制度的筹资水平,发展农村商业养老保险,满足不同层次老年人不同类型养老保险需求;提升农村医疗保险制度的筹资水平;将低保户、残疾人、临时经济困难等老年人群体纳入政府养老兜底保障对象,织密织牢兜底保障网。
二是提升农村的社会资本存量。继续提升农村社会的特殊信任水平,可继续依托农村老年人协会社会组织开展老年人文化体育等活动,继续大力发展农村社团组织,设立老年人兴趣爱好协会等社团组织,拓宽老年人社区参与渠道,发挥农村社会的特殊信任对老年人健康的作用;同时,鼓励老年人的亲戚、朋友以及邻里加强与老年人的互动交流,鼓励农村社区积极开展以养亲、尊亲为核心的孝道文化,以及以和谐、友善、互助为核心的乡邻文化建设,营建良好的社区敬老爱老文化氛围,丰富老年人文化教育活动,壮大农村老年人的社会交往、互动网络,培育农村社会的普遍信任。
三是构建农村养老服务体系。需要政府主导供给农村养老服务体系制度,建设养老服务专项财政制度,以及为市场主体参与机构养老等提供优惠激励制度支持,调动养老服务市场主体参与的积极性;需要市场探索经营风险缓解制度以及服务质量流程标准、开发多层次的服务产品;需要非营利社会组织履行公共服务职责,整合社会资源提供人力、资金支持以及专业化指导;需要村集体组织壮大集体资产,加大对老年人养老服务的投入力度;需要养老服务设施运营主体整合农村现有的医疗、卫生、人力和场所等资源,探索医养结合养老服务模式,为老年人提供医疗养老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