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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生命哲学研究若干问题的思考

2021-12-28

理论界 2021年1期
关键词:哲学生命研究

李 然

所谓生命哲学,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术语。19 世纪末20 世纪初,生命哲学思潮席卷西方世界,在哲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我们留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如狄尔泰、齐美尔、伯格森等等。而在中国,长期以来,很多学者也在关注和探讨生命哲学的各种命题。以张曙光、黄玉顺等为代表的理论开拓者专注于生命哲学研究,并取得了很多可贵成果。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生命哲学的兴起都是一件大事,虽然这种哲学思潮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并未在世界占据主流地位,但是这绝不代表生命哲学的未来前景黯淡无光。实际上,在21世纪初,尤其是在面对现代社会发展引发的种种危机的时候,生命哲学的研究与崛起将成为解决人类生存危机的一剂良药。但令人遗憾的是,多年来围绕生命哲学这一课题,学术界始终缺少真正得到公认的、系统的、对解决现代社会发展问题具有说服力和指导性的理论。然而,时代呼唤理论,理论也急需回应时代发声,真正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价值。所以,我们必须坚定信心,深入反思,解决问题,并始终沿着生命哲学这条光明的大道走下去。

一、生命哲学的理论视角

生命哲学研究之所以没有真正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这一方面固然与科学主义、理性主义在当代社会仍然占据主流地位有关,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之前的研究,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其思维方式与理论视野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这就影响了人们勇敢开辟学术新路的判断力和鉴别力。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开头指出:“向来人们都认为,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必须依照对象;但是在这个假定下,想要通过概念先天地构成有关这些对象的东西以拓展我们的知识的一切尝试,都失败了。因此,我们不妨试试,当我们假定对象必须依照我们的知识时,我们在形而上学的任务中是否会有更好的进展。”〔1〕康德明确提出了一个极富革命性的观点,即视角决定学术突破。由此,我们不妨暂时搁置传统思维的路线,换一个视角来重新审视,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生命哲学与其他哲学流派不同的地方,最重要之处就在于根本的研究对象的不同。狄尔泰指出,西方传统哲学把物质和精神割裂开来的做法是错误的,哲学研究的对象不是单纯的物质或者单纯的精神,而应该是将物质与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生命,只有生命才是哲学研究的对象;齐美尔则认为,生命是一种永恒的冲动,这种冲动生生不息、永续不断,并自我超越;伯格森也说过,生命是流动的,是“绵延”和生命之流。总之,在西方生命哲学家的眼中,哲学的根本对象应该是生命,生命的根本形态是永恒的、持久的运动,这就是生命的本真存在。在关于生命本真存在的研究中,西方哲学家的观点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但是优势往往也是短板。从理论的整体发展倾向看,大多数西方生命哲学理论归根结底也像西方其他理论一样,存在一个共同的缺陷,那就是对抽象的生命概念范畴的热衷和对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社会的生命活动的漠视。这种缺陷在无形中给西方生命哲学套上了形而上学的枷锁,使之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与西方生命哲学发展的窘境不同,中国的生命哲学发展却在另一个方面受到了束缚,那就是目前的研究多数还是零散的、思想火花式的,缺少理论的深度和广度,更缺乏具有原创性的重大理论突破和学说体系的构建。但是,对于中国生命哲学研究的处境,我们大可不必过度担忧和恐慌,因为中国生命哲学的发展潜力毋庸置疑是非常巨大的,而这正是源于中国哲学发展中一脉相承的文化基因和历史传统。关于这一点,牟宗三先生在《中国哲学十九讲》中有一段精彩的点评:“那么,中国哲学的主要课题是什么呢?中国哲学,从它那个通孔所发展出来的主要课题是生命,就是我们所说的生命的学问。它是以生命为它的对象,主要的用心在于如何来调节我们的生命,来运转我们的生命,安顿我们的生命。”〔2〕可以说,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最大的不同在于其主要关注的不是宇宙、自然、社会的发展变化规律,不是从理性主义的、认识论的、概念逻辑的视角去分析这个世界和人类的生命活动,而是从实践理性的、存在论的、道德哲学的角度去体验人生、实践人生,这才是中国哲学的独特之处。由此,当我们深入挖掘中国哲学的传统基因时,不难发现,从生命哲学的角度看,它实际上蕴含了三重视角:首先,它是一种存在论视角。中国哲学的本质就是人学,核心就是人的生命与生活,所以它的视角永远是从人的生命存在出发的。在西方存在主义哲学中,人的生命存在不同于最高范畴“存在”,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因为它是媒介,是桥梁,通过它,存在(本体)得以展现。“此在”就是人的存在。这是在概念上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相通之处。然而,海德格尔以西方哲学家惯有的逻辑思维方式对人的生命存在进行概念化处理之后,却在无形中阉割了人的生命存在的丰富内涵,降低了人之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使人消隐于存在之中,成为工具,从而也就丧失了人之为人的根本。在这一点上,中国哲学则要高明得多。尽管很多人批评中国哲学的思维方式是模糊思维,但是中国哲学却始终保留了对人之生命存在的全面的、本真的、原初的阐发。在中国哲学传统中,并没有强制性地给人的生命存在下定义,而是直入主题,在天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直接展开哲学运思。诸如道、仁、理、气、心、性等这些概念,事实上都是以人的生命存在为中心视角而发展出来的。这正是中国哲学独特的生命存在论视角。其次,它是一种主体性视角。人之存在在中国哲学中不仅仅是“此在”,而且还是唯一的主体性存在。什么意思呢?《尚书·吕刑》所谓:“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意思是说,要使天地各得其所,人于其间建立固定的秩序纪纲。这就是说,人的存在,它不仅仅是有血有肉的实体性存在,还是一种具有主观能动性的存在。人通过意识认知世界,又通过实践改造世界,从而也改造自己。再次,它是一种价值论视角。人作为主体性存在,虽然通过科学技术成为世界的“主宰”,但是人性的过度张扬却引发了一系列问题,将人类社会推向了危机的边缘,同时强大的科技社会又反作用于人,导致了人的异化。种种迹象都表明,人之存在的主体性必须受到约束与引导,才能确保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而解决一系列危机的方法其实早已蕴含在中国哲学之中,蕴含在古人从价值论的角度、道德哲学的角度去阐释、构建生命与生活学问的理论之中,在这一点上,现代与传统实现了殊途同归。

二、生命哲学的基本问题

中国哲学以人的生命、生活为根本依据和研究对象,从存在论、主体性、价值论的三重视角去研究生命、解释生命、改造生命,这就为开辟学术研究的新路径、推动当代生命哲学创新发展提供了牢固的理论基础和可行的实践经验。在确立了研究视角的基础上,可以从理论维度、核心内容、研究方法三个方面对生命哲学研究涉及的基本问题进行分析:

1.理论维度

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的提纲》一书中曾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马克思关于旧唯物主义的批判,一方面揭露了近代唯物主义的局限性,另一方面也在无意中揭示了西方哲学思维方式的先天性缺陷,就是始终习惯于从外向内看,从客体看主体,从抽象看具体,长于分析而短于实践,结果就是客体被抽象地发展了,成为本体(上帝、绝对精神、存在等等),而人作为主体却隐没于存在之中。这种看待世界的方式虽然为理性主义、科学主义的崛起创造了先决条件,但是却使西方哲学发展走上了概念逻辑演绎的道路,最终陷入语言哲学、解构哲学的泥潭不可自拔。鉴于西方哲学长期以来的困境,马克思是较早觉醒的先驱者。无论在黑格尔批判中,还是在费尔巴哈批判中,马克思都智慧地揭示了事实上存在于西方哲学理论发展体系当中的痼疾,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什么办法?就是重新审视人的本真存在,回归历史、回归社会,在社会历史中揭示人的存在本质。而马克思的哲学运思,恰恰契合了中国哲学现代化转型的内在需求,在回归社会历史,回归人学研究的道路上与中国哲学殊途同归。这也正是生命哲学的归宿所在。

有鉴于此,生命哲学研究应该有两种理论维度:一种是横向维度,即从哲学理论的层面,从形而上的层面看,从人的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以及三重视角来看,生命哲学研究离不开传统文化的“真、善、美”三大境界,其研究的视野、范围始终都要在这三个领域展开,只有这样才能完整地展现人的本真存在及其特质。另一方面,还有一种是纵向的维度,也就是上文反复强调论证的社会历史维度,只有在社会历史的语境中,人的存在才具有现实的、真实的意义,人的生命活动和生活现象才值得研究,而停留在概念逻辑中的人归根结底并不具有任何现实性。

2.核心内容

从理论的、社会历史的维度看,生命哲学的研究内容似乎涉及人类社会、群体、个人的一切问题,举凡历史、文化、风俗、伦理、天文、地理等等,都是生命哲学可以涉猎的领域,其范围之广、内容之丰、力度之大,都是其他学科无法比拟的。的确是这样的,生命哲学研究可以从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一切成果中汲取营养,来滋养自身的理论体系,使其永远来源于现实,更加贴近现实,也能升华现实,从而为人类安身立命提供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依据。这应该是构建生命哲学时,我们所拥有的自信和自觉。

当然,内容的博大丰富并不意味着学术研究的空泛与漫无边际。事实上,生命哲学研究的外延虽然广大,但是其内在的核心问题却是不应随意改变的。这核心问题就是围绕着人的生命存在而展开的。从三重视角看,我们可以概括为三大问题:人从何而来(存在论);人如何生活(主体性);人应如何生活(价值论)。这三大问题是生命哲学研究始终绕不开的,也应该以之为根基的问题。而在每一个问题之下,又会涉及并衍生出很多具体的问题,如在“回答人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要研究人类产生的自然进化史,研究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等等;在“回答人如何生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要研究人类社会的产生法则,研究人与社会的关系等等;而在研究人应该如何生活时,我们则要研究人为何而活着,人存在的意义,人应该过怎样的生活,人应该如何追求幸福等等。事实上,对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对生命哲学研究的发展和开拓,都能为解决具体的现实问题提供有价值的智慧和方案。

3.研究方法

关于生命哲学的研究方法,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生命哲学作为未来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一门学问,它的独特之处几乎都会在研究方法上体现出来。这里所谓方法,不是指具体的方法,而是方法论的意思,是方法和理念。那么,生命哲学的研究方法有什么独特之处呢?首先,必须承认,西方生命哲学研究为我们发展生命哲学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起到抛砖引玉的奠基作用。而西方生命哲学所采用的研究视角或者说研究方法也是研究生命哲学的重要方法论。什么样的方法论呢?就是上文提到的注重认识论视角的分析,注重理论体系的构建,注重形而上学的综合的这样一种方法论。可以说,这种方法论它本身是深深地植根于西方文化传统,植根于西方哲学精神传统的土壤之中的,所以它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打上了西方人思维的烙印,不是真正属于我们中国人的。那么,我们中国人的生命哲学是什么呢?中国的生命哲学虽然也需要以概念的、系统的、成体系的理论的形式呈现给世人,但是我们更注重的是由内而外的思维路线,相比较西方人习惯用“脑”从外到内观察、分析、改造世界,我们更注重的是用“心”从内到外体验、反思、改造世界,除了理性、知性之外,我们还要关注任何其他与生命存在相关的东西,诸如存在感、生存体验、感性、直觉、意念等等。除了本体论、辩证法等之外,我们还需要真正回归历史、回归社会,在社会历史中,在伦理道德实践中发掘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才是中国生命哲学的特质所在,是有别于西方哲学的方法论,也是我们应该勇敢开拓的未知领域。

三、生命哲学的未来发展

生命哲学在中国还处在初级阶段、奠基阶段。这或许是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但却是值得期待的,因为在这片尚未开发的土地上,传统文化已经留下了广阔的创造空间,让我们这些后来人可以大有作为。当然,作为探索者,我们很难预知生命哲学在未来社会将会达到怎样的高度,但是凡对这一学问有兴趣的人,都可以对一些基本的研究方向和研究趋势进行展望。从时代需要和社会发展面临的问题和挑战看,生命哲学要在以下方面作出明确回应和解答:一是学术研究的破题。无破不立,生命哲学要发展,就要勇敢地打破原有的研究思路和框架,尤其是跳出西方生命哲学理论形而上学化循环的怪圈,站在中国文化的角度去立题,换一种视角、换一种思路去看待人以及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找到人的主体性视角,这样才能开辟新的学术之路。二是国学研究的立题。对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始终都是现代中国学者们矢志不渝的事业和志向,但是中国文化的发展与转型时至今日仍然任重道远。究其原因,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学习阐发经典的人多,创造性发展经典的人却少之又少。以儒学为代表的国学理论体系博大精深,它是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但是我们作为后来人多半只是抱着这些宝贝欣赏、赞叹、把玩,却很少有人去真正挖掘它们的实际价值,并积极地运用到解决现代社会问题之中。这样导致的后果是,我们的传统学术语言、概念缺少现代话语体系的转化,我们的经典不能真正指导社会实践。所以,创新势在必行。三是社会问题的积极回应。环顾我们生活的这个现代化、信息化、智能化的崭新社会,我们都会为人类科技发展的伟大成就而感到由衷的自豪。但在另一方面,当代社会面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虚无主义、荒谬感、道德的滑落充斥于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变得自私、冷漠、互不关心,人更容易产生焦虑、抑郁、暴力、自杀等心理倾向。这些问题的产生与现代社会的无序发展,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严重异化密不可分。所以,归根结底,这些问题都与人密切相关,与生命哲学的研究对象密切相关。然而,在这一方面,西方文明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令人失望的。所以,生命哲学必须对这些时代问题作出必要的解答,必须走出学术的象牙塔,真正深入中国社会的现实之中,解答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让人们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帮助人们寻找幸福和快乐。这将是生命哲学在现时代的使命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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