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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方言词语例释》述评

2021-12-28榴,葛

关键词:词义方言辽宁

陈 榴,葛 威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辽宁方言包括北京官话、胶辽官话和东北官话等。以辽宁方言词汇为研究对象的著作和论文很多,但大都从单点方言的词汇特征或辽宁方言词语的词性入手。前者如厉兵的《长海方言的儿化与子尾》(《方言》,1981年第2期),后者如迟永长的《辽宁口语中的程度副词》(《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6期),很少有著作涉及辽宁方言中的古语词。袁家骅认为:“其实方言词汇中一部分可能是古语的保存,一部分却是创新或别有来源的,也有一部分是不易稽考的。”[1]王虎的《辽宁方言词语例释》(下面简称《例释》)依托传统的训诂学和词源学,对辽宁方言中的古语词进行探源和考释,可以说是辽宁方言古语词研究的有力之作。下面将从框架结构、学术价值和存在不足3方面对此书进行述评。

一、框架结构

《例释》主要包括2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绪论,介绍了本书的主要内容和研究方法,比较了辽宁方言和普通话在词汇上的区别;第二部分对辽宁方言中近百个有价值的古语词进行具体的考释,这是本书的主要部分。

在第一部分的内容介绍中,王虎指出所考词条主要分为3类:第一类是方言词义对古义的沿用,例如“帮衬”“笨”“差已”等;第二类是词语的古义在使用过程中有所引申和发展,最终出现了方言中的用法,如“菜”“骣”“细作”等;第三类是在考释其意义的来源及发展过程的同时,兼有对其本字的考察,例如“歹饭(逮饭)”“攮嗓”“徐儿”等。3种分类合理切实,符合逻辑。在研究方法部分,王虎举出了辽宁方言词语考释3种方法,即 “因声求义”“追根探源”和 “类同引申”,使得方言词语考释更具有科学性和可操作性。在辽宁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比较部分,王虎从总体上指出两者在词义、构词和词语来源上的不同。此种比较全面具体,使得辽宁方言词汇的特性尽显,更有利于对辽宁方言特色词汇的了解。

二、学术价值

《例释》一书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兹列举数条如下。

(一)研究方法科学

纵观全书,《例释》除了运用“因声求义”“追根探源”和“类同引申”3种方法外,仍有其他值得称道的研究方法,体现出作者研究方法的多样性和科学性。

1.“古方普”结合

“古方普”三角理论是邢福义在《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一文中提出来的。文章指出:“古”角即“古代近代汉语”,“方”角即“方言”,“普”角即“普通话”。并且文中进一步指出:“研究现代汉语共同语语法 ,为了深化对语法事实的认识 ,有时可以‘普’为基角 ,撑开‘方’角和‘古’角 ,形成语法事实验证的一个‘大三角’。”[2]邢先生是做语法研究的,提出的“普方古”理论自然是为语法研究服务的,看似和方言词汇研究没有关系。但是王虎在《例释》书中考释辽宁方言古语词时,吸收了“大三角”的研究角度,灵活地运用了“普方古”的理论,做到以方言和古汉语为基角,以普通话和其他方言为比较的结合。

例如“款”词条,《例释》首先拿“款”在辽宁朝阳和普通话中的用法作比较,即两者都有相同的“钱款”“款项”“架子”等意义,但不同的是,“款”在朝阳方言中存在“规矩”“风俗习惯”“架势,样子”等意义,而这些意义在普通话“款”中并不存在。然后指出辽宁方言中“款”的“规矩”义,是由“款”的古义“钟鼎铸刻的文字或书画上的题名”引申而来,引申方式是转喻,即在钟鼎或书画作品上落“款”是作品最终完成时不可缺少的一个步骤,由此“款”引申出“规矩”义。“款”的 “架子”义也是“规矩”义的引申,原因是在遵守符合自己身份的行为规范时,尊者在言行上表现出的样子常常被称为“摆架子”;“样子,架势”义则是“架子”义上的引申,因为“摆架子”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是“架势”,但辽宁方言中的“样子,架势”义多指一些搞怪或者为引人注意而故意做出的动作,这可以看作是词语使用范围的扩大。总之,作者通过“普方古”的结合,准确地描写方言词汇的意义特点,清晰地梳理词义演变的过程。

2.词汇研究与语音、语法研究结合

《例释》的研究对象是方言词汇中的古语词,研究任务是理清词义的发展脉络。但词汇研究不能单单从词汇本身入手,还应该与语言的其他子系统——语音和语法结合起来。《例释》在研究词汇的同时做到与语音、语法研究的结合。

例如“歹饭(逮饭)”一词,作者在研究过程中做到了词汇研究与语音研究的结合。《例释》先从词义发展的角度判断辽宁方言中“歹”的“吃”义不可能是由“坏”(歹)和“抓住”(逮)义引申出来,确定“歹饭”中的“歹”只是一个同音替代字。然后分析“歹(逮)”或是“啖”的变音。其理由不仅是“啖”有“吃”义,而且“啖”的“an”韵与“歹(逮)”的“ai”韵在上古有很近的联系,从“懒”和“赖”在上古的通用即可得到证明。

而对于“死”一词,作者在研究过程中做到词汇研究与语法研究的结合。《例释》首先指出朝阳方言程度副词“死”由动词“死”虚化而来,原因是动词“死”有“生命结束”“拼死,拼命”“穷尽,止息”等义项,这些义项都蕴含“尽头,极端”义,而“尽头,极端”义容易促使“死”演化出程度副词的用法;然后指出辽宁方言中存在类似的演化路径,如“恶”“邪”“贼”等。《例释》还指出方言中程度副词“死”还保留贬义色彩,修饰对象多为人们极度排斥或不愿接受的事物,组合形式常为“ABAB”式,如“死懒死懒”“死穷死穷”等。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语用和认知在语法化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们进行词义演变研究不可忽视相关的语法研究。

3.用文化佐证方言词汇

对于词语词义的解释和探源,往往离不开词语所处的文化背景。罗常培在《语言与文化》中指出:“在各国语言里有许多语词现在通行的涵义和它们最初的语源迥不相同。如果不明了它们的过去文化背景,我们简直推究不出彼此有什么关系来。可是,你若知道它们的历史,那就不单可以发现很有趣的语义演变,而且对于文化进展的阶段也可以反映出一个很清晰的片影来。”[3]方言词是词语的一种,对其词义的考释也当如此。《例释》在对一些方言词语进行考释时,多从避讳、民俗等文化角度来证明其意义。

例如“不好”词条,作者从避讳角度证明其义。《例释》先指出“不好”在辽宁方言中指“身体不舒服,生病”,有时也指“病重”,如:“昨天还挺好的,今天就不好了?”对于为何用“不好”来指代“身体不舒服,生病”,作者论断是出于避讳。理由是生病是人们极度排斥的,所以在表达“生病”时,人们往往会选择一个相对隐讳的说法来指代。并举出人们常常称呼“死”为 “谢世”“老了”的例子进行对比证明。

又如“鱼亮子”词条,则体现了语言研究与民俗文化的结合。作者先指出“鱼亮子”从文意上可以推断出是一种捕鱼工具。而在解释“鱼亮子”到底是用何种材料构成、用何种方法操作、使用时需要的人力多少以及是否一切河流都适宜使用这些问题时,作者不仅考察了一些方言词典的释义,还从民俗文化角度,既从记录汉族使用“鱼亮子”的文献如乌丙安的《中国民俗学》、清人张缙彦的《宁古塔山水记》和秦岱源的《东陲纪闻》入手,又从记录赫哲族、达斡尔族和鄂伦春族等少数民族使用“鱼亮子”的文献考察。最后得出结论:“鱼亮子”的构成材料既有用于拦鱼的石头或树木荆条等组成坝或笆,也有用于捉鱼的柳条等编成的斗状的鱼荃;捕捉方法则是在河道中用石头筑坝或放上笆,中间留个缺口放入鱼荃,而鱼游进鱼荃中便可轻易捕获了。

(二)语料例证丰富

方言古语词考释,需要用不同时代的大量文献来证明词语的意义由本义到各种引申义的变化。《例释》所引用的文献,从时代范围来讲,上自先秦经书史书,如《尚书》《左传》,下至当代专著论文,如王云路的《中古汉语词汇史》、江蓝生的《说“蹀躞”与“嘚瑟”》。而从性质来讲,既有字典词典,如《说文解字》、许宝华和宫田一郎的《汉语方言大词典》,也有史书县志,如《宋史》《古丈县志》;既有诗歌小说,如杜甫的《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曹雪芹的《红楼梦》,也有农书医书,如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黄帝内经》;既有曲目歌谣,如曹伯植的《陕北说书传统曲目选编》、于丽艳的《白清桂民间歌谣集》,也有语言文字的理论性著作,如王力的《汉语史稿》、陆宗达和王宁的《训诂与训诂学》。

从单个词条来说,例如“拔”,《例释》在证明“拔”本义为“抽拔,拉拽”时,既引用《说文》《增韵》等传统字书中的释义,也分别引用《左传》《北齐书》、宋诗《龙挂》、话本小说《二刻拍案惊奇》等文献中的实例;在证明“拔”有 “吸出”义时,引用东晋葛洪的医书《肘后备急方》中的实例;在证明“拔”的辽宁方言义“把食物放在冷水中使其变凉”为“吸出”义在特定语用环境下的引申时,引用方一新《〈老乞大〉及〈老乞大集览〉词语杂记》中对“拔”的解释;在证明“拔”在方言中存在“把食物放在冷水中使其变凉,或除去杂质、异味等”和“把冷冻的食物放在凉水中,使其化冻”两种用法时,引用了《杨争光文集》《大连古镇》《满洲里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各领域文献;在证明方言中“拔”存在第三种用法——“使寒冷”时,则引用了《永世情简》《买嫁妆》多种文献。

总的说来,《例释》对词语的释义旁征博引、钩沉书证,极大地增强了释说的准确性和科学性。

(三)研究态度严谨

1.参考众家成说

作者以严谨负责的态度对待方言词语的考释工作。这一方面体现在对一些词语的释义和引申关系的说明时,引用了古今语言学学者的优秀研究成果,古者如许慎、郭璞、段玉裁等,今人如王力、王锳、太田辰夫等,保证了其论说的科学性。例如上文提到的在“拔”词条中引用方一新的解释;又如在“差已”词条中的论述——表示“病愈”“情况有所缓和”的“差”是“瘥”的假借字,则是引用了王力在《汉语史稿》书中的观点;再如在解释辽宁方言词语“趁”和普通话中的“有”都不仅指单纯的领有,而且有表多倾向时,引用了刘丹青在《“有”字领有句的语义倾向和信息结构》一文中对“表多倾向”的说明,即“主观大量,即说话人认为数量超出水准”。

2.指出他人不足

另一方面,作者研究态度的严谨还体现在对他人著作中待商榷和不足之处的指出。例如马彪先生《古代汉语状态词缀的变化发展》一文认为“蹀躞”是个状态词缀,只是单纯记音,不表示意义”。而作者在研究“白毛蹀躞儿”时发现:“蹀躞”最早见于南北朝文献,意思是小步行走。南朝·何逊《嘲刘孝绰》:“房栊灭夜火,窗户映朝光。妖女褰帷出,蹀躞初下床。”后指马行貌,陆游《金牛道中遇寒食》:“莺穿驿树惺惚语,马过溪桥蹀躞行。”人或马“蹀躞行”时,走的状态多为步子细碎、不停地上下替换,因而“蹀躞”会有“晃动,摆动”义。 元杂剧杨暹《西游记》 :“白头蹀跇,似红日西斜。烦恼甚时休,离愁何日彻?”这些文献用例证明“蹀躞”为状态形容词,有实际意义,形容颤动、不稳当。

三、存在不足

《例释》一书仍存在一些不足,我们所指未必公允,只供参考。

一方面,作者的研究对象是辽宁方言古语词,但对于一些古语词只是在绪论中作简要说明,未能做到详尽的解释,如“赖塞”“油子”等;另一方面,作者虽在一些词条中对辽宁与其他地区使用的相同方言词在词义上进行了区别,但也许囿于方言间差异过大的原因,缺少二者词义引申过程的比较。方言中类似于这样的词有很多,而对这样的词进行对比研究无疑会对汉语史的研究提供帮助。

谢留文在《汉语方言研究七十年》中提出对方言研究内容的思考:“利用已有调查材料和成果进行深入分析的较少,针对某一语言现象进行跨方言、跨语言横向比较研究和纵向的历时演变研究还相对薄弱。加强汉语方言学与语言学相关学科如当代语言学、现代汉语、汉语史乃至其他学科研究的的结合,开阔视野,拓展汉语方言研究的深度与广度,是汉语方言研究不断进步的必由之路。”[4]

《例释》一书在解释方言古语词词义时,与其他地区使用的同一方言词语进行了词义上的比较,并从汉语史的角度探求了词义演变的过程和理据,分析了词义演变的动因和机制。可以说,《例释》既做到了横向的共时比较和纵向的历时演变结合,也做到了方言词汇与汉语史研究的结合,是一部研究辽宁方言古语词词汇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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