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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思考

2021-12-27洪志雄

岭南学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世纪马克思主义

洪志雄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050)

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提出要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命题,并指出“马克思主义是随着时代、实践、科学发展而不断发展的开放的理论体系,它并没有结束真理,而是开辟了通向真理的道路”[1]。不断开辟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新境界也就成为坚持马克思主义的题中之意。然而,什么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怎么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这种构建又如何成为可能?本文主要阐述对这些问题的思考。

一、什么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

“21世纪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历史的概念,它的出场首先应该呈现出一种历史延续性,即先思考“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才能确定什么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

从历史的维度看,“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首先呈现的是在时空境遇转换下马克思主义的“变与不变”的问题。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类解放的科学,如果说过去马克思主义最鲜明的主题在于资本主义批判和社会主义策略,那么在21世纪,这个主题依然没有变。如今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一个资本横行的世界,无论是生产还是消费,甚至是市民社会的日常生活都被打上了资本逻辑的烙印。同时,新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系统性的经济危机、撒切尔主义的延续和紧缩政策对工人运动的打击、对新自由主义的怒火以及遍布西方世界的罢工、抗议和“占领”,这些与20世纪初的景象是何其的相似。实际上,只要资本的统治依旧,马克思主义就永远有它的位置。无论资本创新逻辑如何塑造新的外壳,马克思主义依然能显示出科学思想的伟力,依然占据着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而另一方面,资本逻辑一再炸毁旧的外壳,“空间修复”“弹性生产”“消费剥削”“虚拟经济”“符号生产”等新的样态出现,基于后工业社会的阶级结构和力量对比的变化、对苏联社会主义的失望情绪以及寻找其他激进替代品的尝试,这些与20世纪的情况都截然不同。因此,如何沿着马克思《资本论》的逻辑继续讲下去,对21世纪的资本创新逻辑进行有力的批判,以及如何沿着《共产党宣言》的理想继续讲下去,在阶级结构变化和“身份政治”兴起的时代找到实现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的新的策略和方案,就成为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普遍关注的内容和主题。

历史维度的第二个层面所指向的是马克思主义自身的历史纵深。毫无疑问,马克思主义是一个不断发展的理论体系,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现在所认知的马克思主义已经是马克思主义的最新形态,这种认知与20世纪、19世纪的哲学家、政治家们的认知是不同的,也是更为进步的。而这种认知不仅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的研习上,还基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史上的各种对马克思的“发现”、创新、“结合”,甚至是论争、修正,以及过去一百多年来的社会主义正反两方面的实践经验,正是这些理论资源和历史经验让我们一次次地刷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使我们能摒弃教条,在理解上更为丰富和全面,并在此基础上“回到马克思”、坚持马克思。从而,沿着历史轨道来到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一个发展着的历史整体,它是过去理论发展和实践经验的总结,它是“经典”的,也是“发展”的,它的内部既是“一源”的,也是“多流”的。现在我们手中作为批判工具和实践指引的就是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而它们就构成发展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建构21世纪马克思主义是一个继往开来的过程,如何成为“历史”的继承者是这种建构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21世纪马克思主义”则更多的是一种实践的维度,旨在回应时代发展所呈现的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调整自身、展望未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问题是创新的起点,也是创新的动力源。只有聆听时代的声音,回应时代的呼唤,认真研究解决重大而紧迫的问题,才能真正把握住历史脉络、找到发展规律,推动理论创新。”[1]从而,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首先应该是一个“问题解答式”。它立足于21世纪的发展实际,以过去的理论资源为基础,对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呈现的重大矛盾和问题,以及马克思主义自身所追求的理论和实践课题,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内展开新的研究,并在这种理论和实践的交互中建构起适应于21世纪人类社会发展的马克思主义新形态。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还应该是引领未来的。马克思主义具有鲜明的实践品格,不仅致力于科学“解释世界”,而且致力于积极“改变世界”。虽然马克思主义追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根本宗旨没有变,但马克思主义在每一个时代都有为实现这个宗旨而具体化的实践主题。如果说,在19世纪,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在于使无产阶级成为一个阶级进而建立自己的政党,以及在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批判的基础上建立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在20世纪,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在于阐述如何传播共产主义思想,如何组织共产主义运动以夺取国家政权,在取得政权后如何重新组织经济,以及跨越式发展和不同革命道路的合理性;那么,在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的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时代课题是什么?习近平总书记所倡导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重要的角度。“人类命运共同体,顾名思义,就是每个民族、每个国家的前途命运都紧紧联系在一起,应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努力把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星球建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2]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站在全人类解放的高度,立足于全球问题(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人类与自然)和未来社会发展(前途命运),主张文明多样性以及和平建设的方式,扬弃“现代性后果”,以“美好生活”为目标构建人类新的存在方式。从这个角度看,“人类命运共同体”既是对马克思主义根本宗旨的继承,也为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的发展明确了新使命。

二、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需要正确处理的三个关系

马克思主义既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既是一源的,又是多流的。从而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需要处理好以下几种关系:

第一,马克思思想中主体向度与科学向度的关系。一般而言,当谈到马克思的思想,我们会认为它是一个科学的理论体系,其核心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而在这种科学体系形成之前则有一个思想上的演变过程,即借由历史唯物主义实现从人本主义的异化—复归批判向科学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转变。阿尔都塞的“认识论断裂”“问题系”,以及国内学者的“两种逻辑”等概念都阐述了这种转变的过程。虽然国内理论界普遍否定、批判西方学者炮制的“两个马克思”的分裂,以及以青年马克思的人本(人道)主义来解读整个马克思主义误区,但是理论界在坚持“整体马克思”的旗帜下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还是有不同的侧重。这就涉及到如何看待马克思思想中的主体性的问题。这种对主体向度的关注,一方面来自于对教科书式的经济决定论的反思而强调人的主体作用,另一方面来自于时代发展对人的关怀而强调马克思思想的人本意蕴。然而,在阐发这种人本意蕴的同时,也要注意以下几个问题:一是马克思留下的所有文本体现出一个理论逐步走向成熟的过程,从而在援引马克思的文本,特别是早期文本时应该说明自身的理论逻辑,而不是简单地照搬大家眼中的“真理”。二是“青年马克思”和“晚年马克思”都是马克思,然而只有后者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从而,存在特定时期内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但是不存在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三是马克思主义中并不存在“人学空场”,只是这种人学是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确立的科学的人学,它并不是西方哲学中的人道主义(人本主义),而是在掌握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下对于无产阶级的主体解放意识以及未来社会人的存在方式的指涉。只有从这种维度出发才能真正把握“两个马克思”,这对于在21世纪如何以马克思主义来阐发对人、人类命运的关怀甚为重要。

第二,经典马克思主义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关系。这涉及到一个“举什么旗”的问题。当我们说“坚持马克思主义”,指的是坚持经典的,或者说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它包括马克思本人(包括恩格斯)创立的科学理论体系,作为延伸意义上的列宁主义以及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而西方马克思主义最初特指以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为代表的,区别于苏俄马克思主义的西欧马克思主义流派,后来也被泛指在其后出现的如分析马克思主义、新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等,因而前者有时也被冠以“经典西方马克思主义”以示区别。这里采用的也是针对非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泛指。首先,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出场提升了马克思主义在西方世界的影响力。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出场最初是针对“第二国际”庸俗经济决定论,转而强调马克思主义内部的主体能动性以及弘扬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并在实践中摸索出通向社会主义的“新道路”。西方马克思主义自诞生以来经历了二战、60年代激进运动和社会主义阵营解体等历史事件的冲击和影响后,在今天,特别是在后现代文化研究、“新左派运动”等方面依然具备重要的影响力。无论是“修正”也好,发展也罢,虽然西方马克思主义内部流派纷繁复杂,但总体还是肯定马克思主义的启发性意义,这对于在西方世界复兴“马克思主义”有重要意义。其次,西方马克思主义丰富和更新了资本主义批判的维度和角度。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发展的过程中将自身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解运用到资本主义社会批判中,提供了很多新的角度。“当代世界马克思主义思潮,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他们中很多人对资本主义结构性矛盾以及生产方式矛盾、阶级矛盾、社会矛盾等进行了批判性揭示,对资本主义危机、资本主义演进过程、资本主义新形态及本质进行了深入分析。这些观点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资本主义发展趋势和命运,准确把握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新特征,加深对当代资本主义变化趋势的理解。”[3]最后,正确分辨、合理利用西方马克思主义。如果将西方马克思主义纳入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那么正确分辨其中的“非马”因素就是首先面临的问题。这就要求在理论研究中,不仅要看到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一面,还要重视他们对于马克思主义误读和歪曲的一面。特别是如果将马克思主义仅仅视作一种方法而抛弃其中的观点,那么马克思主义就只剩下象征性的启发意义,而丧失了科学性的指导意义。因此,在构建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应该在坚持正统马克思主义方法、观点整体性的基础上,合理借鉴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和批判维度,与其展开积极的对话和批判性地吸收、改造。

第三,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与世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以及社会主义在多国的实践使马克思主义出现了国别化、民族化、差异化的趋势,强调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本国国情相结合,而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就是其中的代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为世界发展做出更大贡献,提供中国智慧。那么,在建构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如何处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与世界马克思主义的关系?换言之,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特别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中处在什么位置?一方面,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是对马克思主义最准确的诠释,从而在21世纪对马克思主义的诠释权应该掌握在中国手中。对马克思主义正确的理解和诠释对一国社会主义的成败至关重要,20世纪“中苏分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对马克思主义的不同理解,而历史证明我们是正确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一次次的理论创新,指导着中国的实践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如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新时代,正朝着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未来社会奋进,新时代展现了科学社会主义的新形象,也为世界社会主义的发展和人类的文明进步带来了光明的前景。因此,如何诠释马克思主义,如何诠释社会主义,中国和中国共产党应该发挥主导作用。另一方面,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策源地”是中国,中国的理论和实践是其最为重要的供给来源。“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生了深刻变革,置身这一历史巨变之中的中国人更有资格、更有能力揭示这其中所蕴含的历史经验和发展规律,为发展马克思主义作出中国的原创性贡献。要有这样的理论自觉,更要有这样的理论自信。”[3]理论的产生来源于生动的实践,社会主义运动的中心在哪,理论供给的主体就在哪。从而,当代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中应该处于主导地位,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是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它不仅是中国实践经验的总结,还以“命运共同体”等设想解决了时代难题,是世界社会主义和人类社会发展的思想火炬,是21世纪马克思主义最集中的体现。

从这个角度看,21世纪马克思主义是:以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和实践为主体的,结合过去的理论资源和历史经验,以及当代其他共产党、左翼思潮的理论贡献和世界文明有益成果,以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论为理论基础展开对21世纪资本主义的深刻批判,以及对21世纪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和规划后资本主义道路的理论阐述和原则规定。

三、21世纪马克思主义理论构建的三个命题

虽然作为一个整体的21世纪马克思主义还尚未成形,但是从建构的角度讲,逻辑上应该先回到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并在21世纪新的历史场域下实现其创造性发展,由易到难,并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实践,由特殊到一般,逐步绘制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全景。

(一)历史唯物主义新的增长点

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它是历史观、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它指涉的是如何看待社会现象和社会发展,并认为“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当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4]284从而,历史唯物主义也构成了剩余价值学说以及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然而历史唯物主义自诞生以来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学者总结了从19世纪末到今天,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四次大的争论:“第一次是列宁和葛兰西、卢卡奇、柯尔施等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与以伯恩斯坦、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之间的争论;第二次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第二、三代的代表人物与以斯大林为代表的苏联教科书派或‘斯大林主义者’的争论;第三次是以法兰克福学派和萨特为代表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与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科学马克思主义和以柯亨为代表的分析的马克思主义之间的争论;第四次是在中国发生的,在主张改革的‘反教条主义者’与反对改革的‘教条主义者’之间展开。”[5]如果说在过去,马克思主义的任务在于还历史唯物主义以本来面貌,那么在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任务是什么?

首先,从世界范围看,现代历史唯物主义应该将基于21世纪资本创新逻辑形成的新的社会图景纳入自己的研究框架,并在研究这种新图景的过程中实现自我批判和自我更新。资本创新逻辑一直在改变历史唯物主义面对的历史语境,不断地塑造着新的社会结构和社会机理。从而传统的主导、决定模式所揭示的因果机制在后工业时代或“晚期资本主义”发育的复杂社会系统(非线性、混沌、自组织)面前显得不甚清晰,而对现代社会的不同理解导致了一种解构姿态的后现代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兴起,后马克思主义就秉持着相似的观点。这种倾向对于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都是十分有害的。

现代社会表现为一个极其复杂的系统综合,各个系统之间是碎片的、分化的,也是整体的、相互渗透的,它们之间的边界已然渐渐模糊不清,是非固定的,“滑动”的,共同处于一种混沌的结构耦合的复杂过程中,任何一种单一的解释逻辑面对这种复杂系统都自动拥有了选择性。如今,经济系统被广泛认为是经济因素与超经济因素的接合,“生产中的政治”越来越被强调;社会各子系统之间也形成了既日益依赖又日益独立的悖论,表现为一种多权力中心的自组织架构;历史的随机、突变、退化,社会变迁的根源的生产关系解读以及对阶级斗争等主体作用的强调等。然而,社会系统的复杂性并不意味着社会是无法被客观描述的,或者只是一种我们去试图确定的意义,“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6]298,“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7]22。现代社会就永远处在一种动态的生成过程中,而这个过程是各种结构耦合的,它们的作用机制只有通过检视特定局势(Conjuncture)下社会系统间的复杂社会关系才能得到理解。从而,面对现代复杂社会系统带来的“失序”结构,历史唯物主义首先的增长点在于拓展它的“关系”维度,即对社会现实的考察必须深入到其背后的社会关系及其在特定时空维度下的相互作用所呈现的复杂性、特殊性和选择性,这意味着一种从理论上的抽象到真实—具体的分析,指向的是强调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社会定在”(gesellschaftliche Dasein)。

这种对“关系”维度的强调在马克思那里也能找到依据,马克思将现实的人的生产劳动作为理解整个社会的基点,并在此基础上阐发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然而,“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生产关系总合起来就构成所谓社会关系,构成所谓社会,并且是构成一个处于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社会,具有独特的特征的社会”[8]724。从而,关系维度本身就内涵在物质生产劳动过程中。这种观点还反映在马克思早期的“交往”范畴中,马克思认为生产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Verkehr]为前提的。这种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8]520。“交往”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含义很广,包括单个人、社会团体以及国家之间的物质交往和精神交往,而社会正是这种交往所构成的社会关系的结果,社会历史的变迁也在某种程度上呈现为社会关系的变迁。然而,对“关系”的强调并不意味着像哈贝马斯那样用“交往”(狭义的)代替现实的人的劳动作为社会的本体来解读或“重建”历史唯物主义,而是补充从社会现象所处的具体的、现实的关系群的角度来探索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系,如特定时空矩阵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单值对应与多值对应”以及二者的“区间交错”和“跨层次相互作用”[9]109-117。

简而言之,现代历史唯物主义必须直面挑战,在新的历史图景下实现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自我更新,并在这种动态的社会结构之上重申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并且,在坚持社会历史发展宏大叙事的同时,还应注重对具体的、现实的社会关系的考察。

其次,历史唯物主义应该发挥其“实践”维度,在现实的实践中实现理论的发展。而从中国的语境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就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新的增长点,这是从未曾研究过的问题而言的。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特别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做出了许多突出的原创性贡献。如国家治理现代化思想中强调国家的长期存在,以及国家与社会“共存共荣”的新型关系;对新时代及主要矛盾变化的论断细化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阶段论;提出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以及强调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人类命运共同体”超越了市民社会的视域而以人类社会作为落脚点,并且推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性转向;等等。这些都是21世纪历史唯物主义新的内容和未来的发展方向。这些理论增长点应该通过话语和范式的转换,成为具有普遍性的、世界意义的理论指南。

(二)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

在新世纪,新自由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蔓延及其带来的资本主义系统性的经济危机,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就,都在呼唤一种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出场。

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内容和特点首先在于它的批判维度。这种批判维度是《资本论》逻辑的延续,如果说在19世纪,马克思《资本论》的任务在于对奠定英国自由主义基础的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批判,那么在21世纪,特别是在这头几十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矛头应该对准新自由主义及其所驱动的资本创新逻辑。目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市场优于政府已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假设,甚至没有被视为一个假设;相反,它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Common Sense)。无论经济的问题出在哪里,他们的答案永远都是:减税、私有化和市场化的“改革”。所以,这种批判首先必须驱散笼罩在经济理论上的极端“自由化”“私有化”和“市场化”的疑云。这种西方自由主义传统所塑造的“市场神话”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无论是在国际上还是在国内都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它不仅是资本向劳工进攻的理论武器,并且随着资本主义从国家垄断走向国际垄断,新自由主义进一步政治化、意识形态化,为帝国主义的扩张助力。因此,必须强调这种自由主义的经济传统是造成“市场失灵”的根本原因并指出病理。相对应地,应该旗帜鲜明地坚持以社会主义的方式组织生产和投资,并在实证理论上论证这种组织方式在资源配置、经济效率等方面的有效性,在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派,特别是对奥地利学派的批判和论战中建构起自身的现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如有的学者就提出现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四大理论假设:“新的活劳动创造价值假设”“利己和利他经济人假设”“资源和需要双约束假设”“公平与效率互促同向变动假设”[10]。

其次,在对资本创新逻辑的批判中寻求替代选择。与斯密的经济理论开启了后封建文明之路一样,21世纪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也应该开启一个后资本主义时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长处在于资本主义的病理分析,应借由历史唯物主义的创新将被资本创新逻辑所颠倒的社会机理再颠倒过来,并关注资本创新逻辑所无法解决的死结问题,如生态危机。从而在这种批判中生发出革命的力量和革命的道路,只要无产阶级拥有这种21世纪革命的政治经济学,未来就不会再是撒切尔所说的“别无选择”。与此同时,这种替代性的政治经济学也是在实践中生发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对于当前的国际无产阶级而言,斗争的目的不应仅仅局限于打着“反紧缩”的旗号简单地重建20世纪中期的混合经济,而是应该在非市场和非利润导向的方向上制定一种替代的生产模式,一种替代的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这种生产模式首先在于祛除生产力“作为资本的那种属性”,而回归它作为“社会生产力的那种属性”,指涉的是如何更好地利用集体的社会生产能力和资源,包括尝试以工人自我管理为基础的新的生产形式和关系、新的工人控制形式以及其他经济协调和规划形式,还包括构建非商业的分销渠道、恢复商品和服务的公共属性等。总之,以非资本主义的方式重新组织经济社会生活。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地摸索,而且其中还涉及到如何诠释“社会主义”的问题。一直以来,从过去苏联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到近年来南欧国家的主权债务危机,社会主义经济往往给人留下要么“体制僵化”,要么“财政破产”的负面形象。因而在21世纪,社会主义经济必须以新的理论叙事展开新的实践,呈现新的形象。现在是时候考虑如何在抵制紧缩政策的同时,在与新自由主义以及与资本主义关系的各个方面的急剧破裂和脱嵌中实现社会转型了。而这种转型必须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否定基础上,实践证明在资本主义框架内一国的激进社会主义运动不可避免地要失败(财政破产就是最显而易见的后果)。从而在经济理论上,一国社会主义经济的建成除了要改革国内各方面的经济关系,关键的是要坚持自力更生以摆脱对资本主义全球体系的过分依赖,以及国际社会主义经济体之间的互助。

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内容和特点还在于它的建设性。如果传统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特色在于“看病理”,那么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还要“开药方”。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作为这个“药方”的“临床试验”,它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使集批判性和建设性于一身的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建构成为可能。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实现了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超越,还开辟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境界,拓展了传统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视域,积累了关于如何开展社会主义建设以及如何解决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新问题的历史经验,其中许多独创性的观点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发展做出了原创性的贡献。突出的如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坚持加强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及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和分配制度,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高质量发展和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促进经济全球化健康发展;等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成功的理论和实践毫无疑问地使之成为21世纪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供给主体,在这种理论的建构中发挥着绝对的主导作用。

(三)后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主义策略

这是一个实践的问题。所有还没有步入社会主义的国家都有权根据本国实际因地制宜地探索适合的道路,在理论上并不应该做出过于教条主义的限制。第二国际的教条主义者认为“十月革命”的道路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苏联的教条主义者认为中国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证明他们都错了。中国在这方面的实践以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可以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开展提供参照。同时,这并不是说策略是毫无原则限制的,那样的话科学社会主义与其他激进尝试(如后马克思主义的主张)就毫无区别,从而在社会主义策略的原则规定上,我们应该坚持: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应该依靠以无产阶级为核心的阶级力量;夺取政权后应该颠覆(或逐步颠覆)旧的生产关系,扬弃私有制,为向无阶级社会过渡做政治上、经济上和思想上的准备。

然而,21世纪初资本主义世界的政治图景是什么?首先,欧洲的“紧缩国家”在经济领域不断地开展市场化和私有化改革,打击工会力量以及削减福利开支,夺走工人阶级过去的斗争成果。在北美,持反紧缩倾向的白人工人却投票选择了右翼民粹主义。极右势力的迅速抬头立即影响多个西欧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北欧国家、加拿大,甚至是巴西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选举。这表现出在许多地区,极右势力和法西斯势力能比左派更快地行动起来,收集社会中的不满,并以一种左派的话语吸引他们的支持。而自2008年经济危机的契机被右翼窃取以来,左翼政治的复苏依然缓慢,政治明星如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科尔宾(Jeremy Corbyn)则成为了希望的寄托,英国工党内部甚至出现了支持科尔宾个人的“党内之党”的Momentum运动。但总的来看,激进左翼力量变得越来越分散,过去统一的政党力量和阶级运动被视为一种阶级还原论(将多重压迫还原为阶级压迫)而被拒绝,各种女权主义、生态主义、反种族主义以及平权运动则代替兴起。替代传统列宁式政党的则至多是一种“行动联盟”的形式,然而其内部各自的独立性依然是优先的。并且,受后现代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和“身份政治”等的影响,左翼通过把自己描绘成“群众”(Multitude)而重塑着分裂,把现实的失败描绘成了虚假的胜利。从而,激进左翼分子也就提不出具有凝聚力的长期战略。左翼力量不仅拒绝政党的组织形式,还低估了国家舞台的作用。他们秉持着消极对待议会道路的传统,而更强调“民主化”社会空间。讽刺的是,被左翼所瞩目的英国工党党魁科尔宾在这个问题上正用着相反的方式。所以,当极右翼以选举优势迅速席卷各国政坛的时候,左翼发现自己正面临着社会—国家的双重失败。

怎么办?就社会主义的策略而言,马克思、列宁、毛泽东以及葛兰西、普兰查斯等都阐述过自己的方案。然而,就像前面说的,策略的选择应以实际的情况为依据,在实践之前至多只是原则。然而回望历史,20世纪“共产国际”(第三国际)在指导工人阶级夺取政权建立社会主义方面积累了很多经验,其策略主要包括“1.工人权力——为掌权而斗争,并致力于经济社会化;2.革命政党——组建不同组织形式的、包容性的工人政党;3.霸权(Hegemony)——通过发挥工会的力量、参与资产阶级议会等方式赢得各阶层的信任和支持,并利用工农联盟以及其他合作形式;4.受压迫人民之间的联盟——民族自决、殖民地斗争以及黑人解放;5.统一战线,并将其与过渡需求(Transitional Demands)和工人政府联系起来”[11]。这些策略在21世纪的历史境遇下部分已不再适用,其余的也需要改变其形式。而在政治日益极化的当下,面对左翼霸权愿景的失败,以及传统的“国家”再次回到聚光灯下,是时候该思考“政党”的回归了,毕竟它依旧是组织被压迫力量获得权力的最佳方式。无论是科尔宾的政治旋风重燃了英国群众对工党的热情,还是美国大选在反对特朗普的议程中受到的特殊关注,都表明国家—政党在这个时代依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自由主义的侵蚀和资本主义的个体化形塑,使个体的力量以及分散的“运动”并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而“被剥夺者”要维护自身的利益就只能在一个有组织的政治框架下再次凝聚在一起。而这种由政党组织下的个体力量能够凝聚成一种集体意志而迸发出巨大的政治能量。桑德斯的“社会主义”光谱随着民主党对其提名的否决而黯然退场,科尔宾的“意外”当选引发了“忧虑的支持者”对其本人的保卫。那么,想象一下,如果建立新的以工人阶级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群众政党呢?当然,首要的困境在于这种政党的建立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如当代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大众对社会主义的想象等,然而,没有这种政党也就无法有效地期待这种基础。与此同时,另一个困境在于出于对苏联经验的排斥,左翼往往将政党描绘成又一个利维坦,从而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重建列宁式的政党几乎不可能。因此,在21世纪工人政党的新的组织形式上应该大胆地尝试和探索,同时有必要吸收葛兰西的霸权(Hegemony)概念作为实现内部团结的粘合形式。“与世纪之交有些人说的正相反,没有可能‘不掌握权力而改变世界’。而不重建和改造政党就无法获得权力,更妄谈改造世界了。”[12]

就理论建构而言,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普兰查斯(Nicos Poulantzas)的思路在总体上依然值得借鉴:首先,工人阶级应该在国家内利用现有的政治机构通过加剧其内部的矛盾来竞争国家权力,并建立起对某些国家机器的控制以转变其性质,使其开始对资产阶级事务产生抵制。其次,必须建立新的工人阶级的基层民主自治组织,并通过将这些国家内分散的权力中心连接和协调起来以改变阶级间的力量关系。一个替代性的阶级霸权的出现,会削弱统治阶级从社会中攥取的“同意”从而引发政治危机;同时这个替代性的霸权在改变国家内力量关系的过程中会取得政治上的突破,比如取得议会多数席位。这种选举的成功必须来自社会基层的支持,从而确保可以平息被推翻的统治阶级的反扑。最后,对现有的国家机器并不存在长期的占有,因为新的机构已经在其基础上建立了起来,这些为工人阶级量身定做的新机构将成为国家新的权力中心,而旧的国家机构体系将会被废弃和摧毁。

而对于发展中国家和不发达国家而言,历史在不同时空矩阵下的特定局势(Conjuncture)中往往会涌现出更多的特殊性和机遇,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切从实际出发的要求才变得更加现实,而在这方面,中国的经验则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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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证法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统一——以《资本论》第一卷为例
历史唯物主义的五种西方重构模式解析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人道主义思想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正义观再思考
20世纪50年代的春节都忙啥
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
马克思主义穿起了中国的粗布短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