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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宫苑园林研究历程回顾(1949—1995)

2021-12-27林广臻林广思

南方建筑 2021年2期
关键词:南越国岭南营造

林广臻,陆 琦 ,林广思

“海上荒台草树平,登临不尽古人情”,这是南宋诗人吕定《登越王台》的一句。越王,指的是南越国的国主,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南越列传》记载,南越国主赵佗在秦末汉初之际,割据岭南称帝之后,开始“营造宫室”。南越国时期的园林营造被早期的岭南古典园林研究者们认为是岭南园林发展的一个历史起点[1]3。

20世纪50年代夏昌世、莫伯治等诸先生针对岭南庭园的系列调查研究成为岭南古典园林研究的肇始。这些探索的缘起甚至可以追溯到1949年春季国立中山大学建筑工程系“庭园设计”课程的开设[2]。由于古典的私园、宫苑园林等往往被认为是“为少数统治阶级服务的”[3],特别是宫苑园林更是被批判为封建帝王的奢靡享乐之物,针对岭南宫苑园林的研究环境并不如人意。

1995年,凝结夏昌世先生一生学术心力的《园林述要》一书的出版,标志着针对岭南园林理论研究的阶段性结束。这个时期(1949—1995年)1)的研究成果是一个集体成果,主要标志便是确立了岭南古典园林的主要研究对象,岭南宫苑园林是其中之一。另一方面,1995年7月,“南越国宫署遗址”开始被发现[4],开启了一个考古发掘南越国宫苑园林的新时代[5]。

因此,本文侧重于文史研究,回顾1995年之前岭南古典宫苑园林的研究历程,重点论述“岭南宫苑园林”这一个学术概念的认识形成和发展过程,暂不讨论1995年以后基于南越国宫署遗址考古的发现做的关于宫苑园林方面的研究。

1 岭南宫苑园林的概念认知

本文对于岭南宫苑园林的认识主要集中于一个事实判断。关于宫苑园林的认识,随着历史发展,各个时期的历史记载中有着不同的特定含义。古籍所记载的“宫”、“苑”、“宫苑”、“园”等诸多概念,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差别。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虽然历史记载很多,但是需要明确的是,现时的中国古典园林史所探讨的宫苑园林(Palace Garden)是一个被定义的概念,是一个统合了各种形式的“宫”、“苑”园林的学术概念。

首先,从宫苑园林的字义出发,包含了“宫”和“苑”两个要素。“宫”是一个泛指,指代宫、殿这类高等级的建筑。苑的本义是指养禽兽植树木的地方,后泛指帝王的游乐打猎的场所,再引申为园林、花园。从宫苑园林(Palace Garden)这个概念的英文出发,也可以清晰地发现此两个构成要件的存在,即宫殿(Palace)和园林(Garden),“Garden”有尺度大小,核心在于“Palace”的存在。“Palace”在这里所特指的是帝(Emperor)、王(King)、后(Queen)、亲王(Prince)等皇族和王族的居所。

其次,从古代文献中描述的情况来看,“宫”中可能没有建有园林,也可能会有,如西汉建章宫。“苑”中可能会建有宫,也可能不会。西汉上林苑、明代西苑等特指“苑”,虽然未强调“宫”,但是均建有宫殿。早期的“苑”还会作为官方牧场的别称,如西汉牧师苑。因此,在现代的研究文献中所提到的宫苑园林概念是将“宫”和“苑”中的园林部分合并,强调“宫”中要有园林和“苑”中要有建筑。这个概念统合之后所体现的构成要件,集中在三个层面。

一是宫殿建筑的存在,中国古代的宫殿是依托皇家仪轨和工程规制所形成的特许建筑营造;二是宫殿周边建有一系列园林形式的营造,水池,山石,亭台楼阁等风景建筑等;三是这个园林所服务的主人是皇室族属。依据宫殿等级、园林营造、服务对象这三个要件,就可以清晰描述宫苑园林这个园林史概念的具体内容和外延,统合历史上所记载营造的各种“宫”、“离宫”、“苑”、“御苑”、“别苑”等园林形式。

最后,历史研究讲究“孤证不立”,说明一个问题需要同时满足历史记载和实物证据等多个来源的证据。从这个事实角度来判断,就可以清晰地发现,岭南古典园林中存在宫苑园林这一种形式。

为定义明确,方便行文,本文所称岭南宫苑园林(Lingnan Palace Garden)是指,在1912年以前的古代岭南地区2),为皇室(王室)族属所营建,营建材料、器物和形态都大致遵从皇室(王室)仪典和工程规制,并主要服务于皇室(王室)族属,包含有宫殿、水池、山石、林木、植被、园建等要素的场所。

2 关于南越国宫苑园林的研究历程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出兵岭南,一统中国,在岭南置三郡。秦代岭南生产力较先秦时期有了显著提升,各类产业蓬勃发展,夯实了本地的经济基础[6]。公元前206年,赵佗割据岭南,经营5世93年,岭南宫苑园林营造得以开始。然而,针对南越国是否存在宫苑园林这一问题的认识,学术界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2.1 南越国宫苑和王陵遗址的发现

1974年底,广州市中山四路广州市文化局大院内发现了后来在岭南学界引起巨大争议的“秦代造船遗址”。随后的考古发掘中,相继出土了两个形似现代铁路轨道的木结构遗迹,一些秦汉钱币、官式建筑瓦当和西汉初年的陶器等。1975年,广州市文化局组织专家对该遗址进行鉴定论证,认为这是“秦汉造船工场遗址”。时任华南工学院建工系教授的龙庆忠与专家组的意见相左,对“秦汉造船工场遗址”的认定持保留意见,并在同年6月提交的综述报告中,指出该遗址是南越国时期的建筑遗址[7]。1976年,龙庆忠先生应曾昭璇教授邀请,撰写《广州南越王台遗址研究》,此文后于1990年刊发在《羊城今古》杂志的第6期中[8]。

1983年,龙庆忠先生在扬州城市规划会议上发表了《古番禺城发展史》一文,将南越国时期的园林营造活动和建筑、城市发展统合起来认识,指出南越国时期的宫殿建筑营造中,应该存在台榭类型的建筑。“赵佗是河北真定人氏,又是战国大将,亲眼见过燕、赵、韩、魏等地的台榭建筑,当他做了南越王,那还不大盖其台榭宫殿建筑?”[9]同年,吴壮达先生在《广州研究》发表《秦汉造船工场遗址问题》,质疑“秦汉造船工场遗址”一说,认为此处存在“大型楼台或有廊轩相结合的高级建筑群”[10]。这个判断亦被曾昭璇先生所接受,亦认为该遗址为南越国时期的宫殿建筑,“为什么说这里是越王宫所在呢?就是因为这座巨大的木结构存在为越王宫基础的可能性。龙庆忠老先生认为是‘栿’。吴壮达教授认为是干阑式建筑基础。而我们侧重是在木结构上的砖石走道上”[11]。不过,曾昭璇亦指出,越王台应该建在更靠近越秀山东侧的山麓一带[12]。

龙庆忠、吴壮达、曾昭璇三人虽然对该遗址认定的具体细节还有分歧,但均认为该遗址并非是秦汉时期的“造船遗址”。即使在省外,也有很多专家质疑“秦代造船遗址”的认定。如1982年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戴开元通过从造船技术和造船史、古代建筑史等方面对“广州秦汉造船工场遗址”的分析,认为“该遗址很可能不是古代造船工场遗址,而是古代木构建筑遗址”[13]。根据1977年杨式梃在《考古》杂志发表的《关于广东早期铁器的若干问题》一文,这一时期的一些考古结论可以支持南越国时期已经存在营造大规模宫殿所必须的工具[14]。这些观点并未被当时主流观点所接受,1987年出版的《简明广东史》中仍援引此例说明南越国时期的造船业[15]74。时至今日,这个争议仍未平息,仍依从早期判断,认为是“在遗址上面覆盖着南越国的部分宫署建筑遗迹”[16]。

1983年6月,南越王墓开始进行考古挖掘,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发掘结束后在原址上建设了由莫伯治、何镜堂等人设计的南越王墓博物馆[17]。曾昭璇、曾宪珊依《水经注》、道光《南海县志》考据此处为南越国时期的朝汉台址,“越秀山西侧小岗名为象岗,今为南越王墓博物馆地……此岗未削平前,岗顶南越王建有朝汉台。”[12]根据1984年的考古初报,南越王墓出土的文物珍贵奢侈。如出土的玉剑,“刻工十分精细,为所见汉代玉剑具之冠”;诸金器饰品,“工艺水平均称上乘”;象牙,“是过去罕见的”[18]。这些文物的出土,反映了南越国时期奢侈的宫廷生活,从另一个侧面,也印证了龙庆忠关于赵佗“大盖其台榭建筑”的判断。

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和研究资料来看,能做出当时的南越国存在宫殿建筑的判断是十分不容易的。而在1995年南越国宫署遗址考古发掘之前,探讨关于南越国宫殿建筑周围是否存在园林营造的问题则更为困难。当时的研究基础比较薄弱,南越国御苑遗址还还未发掘。没有实物的基础,只能通过一些历史资料进行推理判断。关于南越国的记载正史集中于《史记·南粤列传》,对于其营造宫室的记载很少,与之相关的古籍也没有经过校勘出版,查阅古籍的工作量十分巨大。从今天我们所掌握的文献情况,客观来看,1970 年代末期的考古发掘资料和 1980 年代初期相关论文的论证,已经足以支撑南越国时期出现了高等级建筑营造这一结论。可惜的是,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个普遍结论,只有龙庆忠、吴壮达、曾昭璇等少数学者坚持这个判断。包括刘管平、肖毅强在内的园林研究者们,正是在这样一个基础上,开始探讨围绕这些高等级建筑是否存在园林营造这一命题。

2.2 岭南古典园林发展起点的回溯

1985年,刘管平发表《岭南古典园林》一文,认为“岭南园林始见于南越”,指南越主赵佗在广州“大举兴宫筑苑,开始了岭南园林史册”[19]。虽然当时如曾昭璇、龙庆忠等学者们认为南越国时期出现了一定规模的台榭类型的建筑,但都没有直接提出“宫苑”这一概念。从前述的文献来看,刘管平是最早指出南越国存在宫苑园林这种园林形式的学者。1988年余天炽等著的《古南越国史》中,亦没有关于南越国宫殿、园林营造的相关内容[20]。

1990年,周维权先生出版了《中国古典园林史》(第一版),对整个园林学术界产生了巨大影响。在该书中大致将中国古典园林分成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观园林等。遗憾的是,这一版的西汉皇家园林一节中,并没有收录南越国时期的宫苑园林[21]。除此之外,陈植先生的《中国造园史》[22],汪菊渊先生的《中国古代园林史纲要》[23]和《中国古代园林史(上、下卷)》,张家骥先生的《中国造园史》[24]、《中国造园论史》[25],冈大路先生的《中国宫苑园林史考》[26],安怀起先生的《中国园林史》[27],耿刘同先生的《中国古代园林》[28],任常泰和孟亚男二位先生的《中国园林史》[29]等著作,均无介绍3)。

这主要是由于此时还并未有十分确凿的实物证据,南越国御苑遗址尚未进行考古挖掘,一些零星的考古发现,仅在岭南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这些细微的考古线索中,刘管平敏锐地意识到,南越国时期极有可能存在围绕着高等级建筑进行园林营造的现象,并做了先验的判断。但是,对于南越国是否存在宫苑园林这个认识在当时的环境并不稳定,在1992年指导肖毅强硕士论文时,只明确了南越国时期存在的台观园林。

1992年,肖毅强完成了《岭南园林发展研究》的硕士论文。该文尝试对岭南园林历史发展“提出一个较为完整的概念架构”,指出岭南园林的发展应当从“南越皇家园林始源开始”,认为赵佗营造的越王台、朝汉台、长乐台、白鹿台等四个台观建筑为“岭南园林最早的有记载的实例”。肖毅强认为,南越国当时的经济文化水平与中原相比仍相距甚远,虽然“隐约可知赵佗的宫苑有相当规模”,但是“以其国力,绝难有秦阿旁宫、汉上林苑之类的大型宫苑园林”[1]3。“隐约可知”四字,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当时的研究困境。

肖毅强此篇论文,从学术探索的角度,进一步明确了岭南园林营造起点应当从南越国时期展开。然而,对于南越国宫苑园林是否真实存在的结论,直至1995年开始南越国御苑遗址发掘之后才真正明确下来。而在南越国御苑遗址发掘之前,由于南汉国药洲遗址的客观存在,已经被夏昌世、莫伯治等学者们纳入到园林组景研究的范畴。

3 关于南汉国宫苑园林的研究历程

南汉是五代十国时期在岭南形成的一个地方割据政权,历4世54年。 由于晋代开始,海舶渐大,可远洋直航,广州商业得到了发展[30]。南汉时,岭南商业十分发达,通过与海外的贸易(特别是珠宝贸易)积累了巨额财富[31],“总体经济实力已达到较高的水平。农、工、商并举,其优势是明显的,足以与内地任何一个经济区相比拟”[32],成为南汉国主们营造宫苑园林的经济基础。由于药洲遗址的客观存在,南汉国的宫苑园林在史书中均有记载。真正困扰南汉国宫苑园林研究的核心问题是作为封建时期割据政权的南汉国,是否存在园林史意义上的宫苑园林营造。如,周维权先生在三个版本的《中国古典园林史》均没有关于南汉国宫苑园林的表述,实际反映了园林史学术界对于岭南园林的一个态度,这和岭南地区学者的认识是不一致的。

3.1 南汉国宫苑园林营造的研究历程

早在1963年,夏昌世、莫伯治在《漫谈岭南园林》一文中就指出,岭南园林发展的历史悠久,“南汉时代创建的‘仙湖’到现在还遗留一些残迹……它可以说明古代岭南造园艺术已经有高度的水平”。虽然药洲九曜石很早就得到了园林研究者的关注,但是更多是针对药洲九曜石的水石景构成,“广州教育路南方戏院旁的‘九曜园’水石景,就是当日仙湖中的‘药洲’的一部分。从现存的遗迹来看,有湖石、小堤和石洲等,准确地衬托出‘洲渚’水型的特征”[3],但并未有更详细的考据。此时的岭南园林研究主要集中于岭南古典园林实物遗存的测量、归纳和提炼。由于药洲还并未修复,仅余的几块石头矗立水中,和其它岭南庭园相比,略显朴素。针对药洲九曜石作为南汉时期宫苑园林营造的研究,主要集中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

1983年,龙庆忠先生《古番禺城发展史》一文提及了南汉国南宫、芳华苑、昌华苑、华林园等宫苑营造,“由此看来,当时城区之地半为宫苑”[9]。随后,曾昭璇先生在1984年发表的《宋代以前广州城历史地理》中指出,南汉“对广州城建设以建离宫别馆为主”[11]。黄文宽[33]、蒋祖缘[15]121等学者亦持此种观点。可以明确地判断,对于南汉时期大规模营造宫苑园林这一学术观点,在这一时期的学术界和社会大众,已经形成了基本共识,甚至已经有作家将其演绎成了小说文学[34]。

1989年,曾昭璇先生发表了《南汉兴王府的土木工程》一文,对南汉时期的宫苑建筑营建进行了研究,其中记叙了如南宫药洲、玉液池、甘泉苑、芳华苑等南汉时期的宫苑园林营造[35]。虽然曾昭璇先生此文着眼于整个南汉兴王府的历史营造,但由于刘氏所作多为离宫别院,因此宫苑园林的篇幅占比较大,可谓是开南汉宫苑园林研究之先河。

1992年,肖毅强提炼了南汉宫苑园林的主要特点体现在:(1)离宫禁苑多因水而建,水系相通,可舟楫巡幸;(2)多有水中置石成景,石景奇巧;(3)注重植物造景,奇花异卉极富;4、建筑装饰极尽奢华奇巧[1]8。

1994年,杨惠卿、梓翰整理比对了清代阮元《广东通志》、屈大均《广东新语》、吴兰修《南汉纪》中所记载南汉宫苑园林的历史信息,指出了昌华苑所在荔枝洲应在今番禺区新造镇北亭村[36]。

从文献整理来看,针对南汉国宫苑园林研究的学者主要集中于广州地区的高校和考古研究机构,特别是曾昭璇先生的研究,基本厘清了关于南汉国宫苑分布的历史地理问题。这个时期针对南汉宫苑园林的研究探索,基本界定了其主要分布和园林特征,建构了最初的研究框架。南汉国的宫苑园林遗存下来的,“如荔枝湾、药洲等”,成为了“广州古都文化的宝贵历史遗产”[37],又尤以药洲遗址的园林史价值最高。

3.2 药洲遗址园林史价值的认识演化

南汉国的宫苑园林中,最负盛名的遗迹便是今位于广州西湖路南方戏院的药洲遗址。1981年,曾昭璇、黄少敏在《珠江河道历史时代的变迁》一文的第7节文溪的变迁中,对药洲的历史做了简要的概述,基本界定了药洲的时空变化[38]。

以石为景是药洲遗址的主要园林营造特点,“是我国现存最古的园林遗迹之一……据考证,古药洲的核心景区——药洲及九暇石之主石至今犹存”[39]。1984年马次航和邓其生先生发表了《岭南石景风韵》一文,文中指出了药洲石景的历史价值,“九曜石是全面罕见的最早期景石珍品”[40]。此观点亦被誉为“岭南山石盆景世家”的陆敬强、陆敬坚兄弟所认可[41]。

关于药洲遗址中九曜石的来源,最早见于南宋《萍州可谈》中记载,认为九曜石来自江浙一带。对此,有学者表达了不同意见。1983年,黄文宽发表了《广州九曜石考》一文,认为九曜石来自刘氏故地封川[42]。梁允麟亦认为九曜石来自太湖“欠妥”[43]。

药洲是以石为景的园林营造,“是我国古代天人合一的文化思想在园林中的体现”[44]。章采烈将药洲九曜石和苏州留园冠云、瑞云、岫云三峰,上海豫园玉玲珑,颐和园乐寿堂青芝岫等天下园林名石并列[45]。

1988年,药洲九曜石遗址进行了保护性修整,发现宋至清石刻共81方,并复建了园门、园墙、楼阁、碑廊、亭榭等园林建筑[39]。1995年出版的《园林述要》对药洲九曜园进行了描述,并附有平面图和照片[46]。药洲九曜石作为我国古代重要的早期石景遗存,逐渐出现在中国古典园林史的论述之中。

药洲石景的园林史价值在此时得到了重新认识。药洲石景自北宋开始留有题刻,通过对比宋徽宗《祥龙石图》中所记载的鱼鳞纹太湖水石,可以明确地分辨药洲营石和艮岳营石之间的用石不同。由于药洲营造的时间较北宋艮岳的营造时间早,曾昭璇先生则研判药洲实际上是“花石纲”的原型,“此园是以花、石、湖、洲布局为主,主景为湖面及沙洲的布局,而小景即为花、石。这是江南园林特色。后来北宋引上北方,成为宋‘花石纲’的制度,可见南汉园林对后世的影响”[35]。

从时间线来看,由于南汉药洲营造时间比北宋艮岳更早,是古代园林营石遗存的实物证据,而且是绵延流传千年的孤例,这对于探源早期园林石景的营造建构有着“化石”般的证据意义。在宋代之后,药洲又转化为服务公众的岭南州府园林,这些石景被公众所游赏,实际是将南汉国主的园林营造方式进行了公众传播,这对于古代园林石景营构起到了何种影响,在园林史领域具有深入研究的价值。

4 其它岭南宫苑园林的研究

4.1 南宋和南明的流亡政权

南越国和南汉国是古代岭南两个较成规模的地方割据政权,除此之外,宋末赵氏和明末朱氏亦在岭南有过十分短暂的流亡政权。

1278年,南宋最后一位皇帝赵昺(1272-1279)在冈州(今广东湛江硇洲岛)称帝,改元祥兴。南宋祥兴帝即位后在硇洲岛修建了行宫、府衙、军营等建筑,现今留有宋皇村、宋皇井、宋皇碑、翔龙书院旧址等部分遗迹。

1646年,明朝第19位皇帝朱聿鐭(1605-1647)在广州称帝监国,改元邵武,以广东都指挥使司署为行宫(即今广州人民公园所在)。同年,朱由榔(1623-1662)在肇庆称帝,次年改元永历。1647年12月朱由榔至桂林,在靖江王宫中短暂居住[47]。1648年8月复回肇庆。朱由榔在肇庆“监国”一年多[48],以肇庆府署(今肇庆城中路丽谯楼)为行宫,称永明宫。

这些政权十分短暂,缺少历史记载和考古信息,对其研究相对比较困难。从目前的文献查阅来看,这个时期几乎没有关于这方面园林营造的研究。

4.2 明靖江王府的园林营造

岭南地区还有一些其它的宫苑园林,如明代桂林靖江王府园林。虽然靖江王府内大部分建筑已经毁坏,现在故址为广西师范大学(王城校区)所在,但是由于独秀峰的存在,至今仍可以一窥其园林特色。早在1959年由桂林市文化局编著的《桂林山水》一书中,就已经明确了独秀峰及月牙池作为明靖江“王城(王府)”的园林遗存[49]。

明代靖江王是明代藩王规制中比较特殊的一例,虽然其等级为郡王,但是历代靖江王多配有等同于亲王的规制[50]。因此靖江王城的园林营造毫不逊色于明代其它亲王府,其最大的特点便是有一座尺度超然的独秀峰。明代亲王府宫苑园林中有如此大尺度山峰的,亦只有开封周王府的龙亭山、洛阳福王府的王府山与南阳唐王府的王府山。独秀峰在靖江王府的中轴线的末端,其关系与明皇宫和景山的轴向关系类同,亦可见其规制之高。虽然靖江王府花园,没有尺度超然的水面,但凭借独秀峰这一座尺度超然的山,依然获得了极佳的风景游观体验。由于独秀峰天然而成,高66m,比景山还要高20m,将桂林城尽收眼底,四周群峰拥立,一派王者之气。谢惠芹认为独秀峰及王城是桂林最著名的旅游资源之一[51]。1987年,覃延欢和黄秀颖编著《广西旅游点简介——独秀峰、王城》一书[52],详细论述了靖江王城的历史发展;陈文俊指出了其独秀峰作为岩溶地貌而形成的形态特点[53]。1994年张子模、漆招进编著的《明代藩封及靖江王史料萃编》,基本汇集了靖江王的相关历史资料,是这个时期比较详细的基础研究[54]。

学术界目前是把王府花园一类园林作为私家园林的一个特别类项[55],这是基于权属上关于私人和公共之分的角度,这个认识存在值得商榷的部分。私园首先是一个财产权利,私园之主人应该有交易财产的权利4)。正如本文开篇所述,探讨宫苑园林这个概念,要从十分具体而又容易产生巨大分歧的历史细节中抽离出来,着眼于这个概念的实际指向,即探讨服务皇(王)家的宫殿和园林所形成的空间,这是一个统合的,提炼的,普遍的概念认识。从这个意义而言,王府花园应该作为宫苑园林的一种特别形式来进行归类。

结语

总的来说,在1995年之前,南越国、南汉国、靖江王府等遗址的考古进程还未取得重大突破,宫苑园林的研究主要以历史研究为主,涵盖了历史学、地理学、文物学、考古学、建筑学、园林学、旅游学等多个研究领域的学者,集体研究的共同成果成为日后岭南宫苑园林的研究基础。龙庆忠、曾昭璇、夏昌世、刘管平、邓其生、肖毅强等代表性学者撰写的相关论文和结论,成为了岭南宫苑园林研究的基础性文献。

针对南越国、南汉国时期的岭南宫苑园林的研究实际是从古代广州城市发展史的研究中衍生出来的,这些早期营造的宫苑,作为古代广州城市发展的一部分,共同“奠定了广州城市发展的基础”[56]。药洲九曜石遗迹作为南汉时期重要的宫苑园林遗存,最早得到了岭南园林史学界的广泛关注。针对靖江王府的宫苑园林的研究,主要是从明代藩王制度和桂林山水名胜的研究中衍生出来,主要应用于旅游简介。在极其艰难的研究环境下,岭南园林的先驱研究者们对岭南宫苑园林的领域进行了一系列开创性的研究探索。

这一时期的岭南古典宫苑园林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明确了以南越国宫苑园林作为岭南古典园林发展的历史起点,成为秦汉时期中国古典园林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南汉国宫苑园林成为唐宋时期中国古典园林发展的组成部分。药洲九曜石遗址作为早期的石景遗存,是反映唐宋时期中国古典园林石景营造的重要实物,具有极高的园林史价值。第三,对岭南宫苑园林的发展脉络和主要特色有了基本分析,成为建构岭南古典园林发展史主要框架的结构性内容。

随着1995年开始启动的南越国、南汉国系列遗址的考古发掘,以及靖江王城及王陵持续进行的考古工作,古代岭南地区的宫苑园林营造开始被中国古典园林的学术界所认识。2008年出版的周维权先生《中国古典园林史》(第三版)中就收录了南越王的御苑遗址的相关资料,将其作为西汉皇家园林营造的实例探讨[57]。

本文认为,宫苑园林作为皇家园林概念中一个十分明确的子类概念,应该从宫苑园林的现实存在来重新认识皇家园林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早期的岭南园林研究者们正是在过去纷繁复杂的历史年代中,直面研究的困境所在,通过针对南越国、南汉国时期的岭南宫苑园林的研究,进一步明晰了岭南宫苑园林的具体存在,确立了岭南古典园林在中国古典园林史中的位置。

注释

1)行文中如果不做特别区分,以“这个时期”指代1949年-1995年的这一段时间。

2)古代地域变化受到不同时期历史影响,如不作特别说明,本文所指古代岭南地区大致比对今广东省、海南省、广西壮族自治区、香港特别行政区、澳门特别行政区的行政边界。

3)陈植先生《中国造园史》,汪菊渊先生《中国古代园林史(上、下卷)》虽然出版较晚,但其写作成文主要集中在1990年代。

4)关于王府花园的定义及性质,在园林史中还有争议,需专文再述。本文所述王府花园是指由皇室管理机构依照皇家仪制要求,配给藩王、亲王等皇室高级成员所使用的府邸中的园林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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