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秋香

汪翔 湖北省黄石市

秋色斑斓，遍地秋香。

秋天是熏人醉的，主色调是金色，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沉而熟稔，静而幽深，像极了被烟火熏黄的腊味，香且入味。秋天的香层次极为丰富，有秋阳的暖香，有秋风的熏香，有土地的淡香，有草木的清香，有庄稼的馨香，有花朵的芳香，有果实的醇香，……芬芳萦绕，处处绽放美好。

秋风如跳动的音符。一个个音符犹如滑落的泉水，滴滴答答，轻柔温婉，感动了行人的心灵，感动了琴弦，琴弦随风起舞，音符随风起舞，熏香四溢，心儿不由和秋风一起飞翔。她无声，让万物慢慢调节自己的声带。她有色，让万物尽情绽放自己的风采。她让枫叶变红了，漫山遍野的红，斑斓，绚丽。她让落叶有了“身份证”，每一片叶子，清晰的脉络刻下了岁月的年轮。叶是天空写给大地的信笺，趁着秋风荡起的时候，悄悄盖了季节的邮戳，捎给秋风的马车带回了大地。秋日里，看辽阔天宇给广博大地写信，信纸是澄澈蔚蓝的苍穹，高远，明丽，散逸着宁谧与空灵。

秋风之下，土地散发出迷人的香，这秋天特有的香味，让人迷醉。人被包裹在各种秋香中，就像闯入花园的蝴蝶，有点欣喜若狂，有点忘乎所以。

若选秋花的代表，我选桂花，为其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堪称花中一绝。入秋，桂花便在习习的凉风中吐蕊溢香。满树金黄或银白的细小的花儿密密麻麻，像满天的星星，浓郁的香味弥漫四周，甚至在远处，未见桂树，都能闻到花香。那花一簇连着一簇，秋阳之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数不尽的碎金，特别耀眼。城市的街道两旁，小区的花园里，乡村的道路边，景区的里里外外，随处可见桂花盛开。而菊花不像桂花那样十里飘香，却总以一抹黄晕浸染季节，以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你看这竞相怒放的菊花，或站在山岗，或蹲在沃野，或偎在农家的篱笆旁，一朵朵，一簇簇，含苞待放的，宛如少女的羞容；尽情开放的，似孔雀开屏；有的像出浴的仙子，身姿窈窕；有的像娇柔妩媚的睡美人，清丽脱俗。看着绿叶衬托着一朵朵千姿百态的菊花，温润如玉，清香扑鼻，化用伟人的诗词，真是“秋菊丛中分外香”呀！其他的花也竞相放着朵儿，散着芳香。夹竹桃、月季、木槿花静静地盛开，蜜蜂闻香而来，安静地酿蜜；海棠花披着鲜红的衣裳翩翩起舞，香气馥郁；蝴蝶兰裹着淡紫色的裙褥，绽开艳丽的小脸蛋，馨香迷人；……

秋天的田野点缀着丰收和喜悦，香味弥漫，庄稼用秋的恋歌奏出激越奔放的旋律。秋风裹挟着庄稼和各种果实的香味，肆意地吹过原野，吹过村庄，吹进人们的心里。

果园里，苹果树上果实累累，光彩熠熠。看准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踮起脚摘下来，衣服上蹭蹭，急不可耐地大口啃下去，味道真是又香又甜啊！秋天的苹果有秋阳的香味，暖酥酥，甜润润，香喷喷。

黄澄澄的玉米绽开了笑脸，她早已成熟，然而还在不断生长，到了最后，玉米棒子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一头栽倒下来，倒挂在玉米秆上，看上去真是让人爱怜和喜悦。乡亲们一边掰玉米棒子，一边拉家常，小孩子也来帮忙。玉米在地里已经很干了，拉回来不用再晒，家家都堆了满满的一屋子，不会发霉，不会生虫子。新鲜的玉米棒子蒸好了，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咬上一口，咀嚼两下，满口都是香甜。用石碾碾碎，做成玉米糊和玉米粑，这就更香了，香了整个屋子，香了整个村庄，香了一个季节，这是我儿时记忆中的美味。

柿树红叶丹果，鲜丽悦目。柿叶可与枫叶媲美，柿子橙红的色泽正是这个季节的流行“色号”。用手触摸，柿子饱满而柔软，剥开外皮，香气扑鼻而来，果肉如果冻，味道甜如蜜，凉飕飕的，实在甘美极了。难怪宋代词人仲殊如此赞美柿子：“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里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鲜红饱满的石榴挂在枝头，香气弥漫，让人爱怜。几个不安分的孩子，咧着嘴坏坏地笑着，那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让人眼馋。打开一个，顾不上染黄的手指，抠下几粒塞进嘴里嚼起来，甜中带点酸味的浆汁润在唇齿之间，满口生香。葡萄则静静垂挂在葡萄架下，像略施粉黛的少女，披着紫色面纱，挽着纱袖，相望着，羞涩着，阳光被纵横交错的藤蔓筛碎了，一地光影在葡萄园里摇晃闪烁。石榴是浓香，葡萄是淡香，石榴可以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葡萄适宜慢慢地、细细地品味，轻放轻捏，轻含轻嚼。就如象棋和围棋，象棋是用手抓起车重重地拍在棋盘上，嘴里还要大喊道：“将！”围棋是用中指和食指轻轻夹住棋子，点在棋盘上。因此象棋是偏向俗的艺术，围棋是偏向雅的艺术，石榴是偏向俗的味道，葡萄是偏向雅的味道。我见过一种很优雅的吃法，骨瓷如玉，盛了一大串紫红带露的葡萄，旁边放一金边小碟。食者执牙签穿过葡萄，褪去外皮，刀分为两半，剔除籽，排列置小碟中，佐以红酒，细品慢啜。

花生是一路芳香。种子萌发时，是甜香；长出白白胖胖的嫩芽，是馨香；开花之时，是清香；果实慢慢在泥土下生长、饱满、成熟，香味日渐浓郁。叶片也很俊美，小巧玲珑的，是一端大一端小的椭圆形，像孔雀羽上的花瓣。花生刚刚从泥土里挖出来，浑身裹着厚厚的泥土，也完全不能遮住香味，顺手剥开几颗，带着红色种皮的花生米一下就蹦跳出来，像可爱的小精灵，小小的，圆嘟嘟的，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咬，香浓的汁液一下子就占领了整个口腔，真是“一粒花生，满口留香”啊！

这时最热闹的是山地里的红薯，漫山遍野撒欢。记忆中，红薯可算是小时候的主粮。秋收时节，人们家里都堆满了红薯。家家户户早晨吃蒸红薯和薯粉糊，中午是薯丝饭，晚上是薯粉坨和薯粉丝。但我最喜欢的是烤红薯，吃起来特别香甜。每天上学前，母亲都忘不了要烤一两个红薯放进我的书包里。一两节课下来，从书包里掏出烤红薯吃上几口，清香扑鼻，羡煞了班上同学。薯丝和薯粉丝是两个概念，薯丝是整只薯直接经薯丝刨刨出来，晒干就是薯丝了，薯粉丝则要经过多道工序加工而成。将生薯捣成细末状，用薯荡滤薯粉，滤过的薯粉漂白晒干，漏成薯粉丝，趁热捞起摊在晒簟上，趁夜冻泡，秋阳下烘干。这样的薯粉丝够味儿，特香，炖什么都好吃。当然如果是薯粉丝炖蘑菇，再放几片熏肉，在我看来就是人间最美味了。说到蘑菇，也是秋季的蘑菇味道最美，秋季也是最适宜采蘑菇的季节。

秋天的香，是成熟的香，是丰收的香，那香不仅是简单的五谷之香，里面有阳光雨露的味道，有大地深处的气息，醇厚，甘甜，禁得住耐心咀嚼。秋天的香，包含浓浓的乡愁，每逢遍地秋香的时节，我就特别想念家乡，想薯粉丝炖蘑菇，想儿时的伙伴，想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