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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法言《切韵》的编纂思想及其影响

2021-12-24钱荣贵

关键词:夏侯声韵

钱荣贵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陆法言,名词①《新唐书》《旧唐书》均作“陆慈”。,字法言,隋朝音韵学家,以字行世,正史无传。其事迹附于《隋书·陆爽传》,因所言极简,只能知其大概。陆法言为魏郡临漳(今河北临漳县)人,出于官宦之家,其父陆爽曾做过中侍御史、太子洗马等职,因进谏太子更名而获罪。开皇年间,陆法言做过承奉郎,后受其父牵连,除名归隐,私训学徒。陆法言所撰《切韵》是一部集前代韵书之大成的著作,全书收字12158 个,凡五卷,以四声分类,平声韵字数最多,分成两卷,上、去、入声各为一卷。《切韵》共设193 韵,平声54韵,上声51 韵,去声56 韵,入声32 韵。至于“切韵”之义,宋人沈括认为就是“反切”,其《梦溪笔谈》云:“所谓切韵者,上字为切,下字为韵。”[1]3金人韩道昭亦云:“夫《切韵》者,盖以上切下韵,合而翻之,因为号,以为名。”[2]3《切韵》已佚,所幸大部分内容,包括陆法言《切韵序》,被唐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所继承而流传至今,这为我们探寻《切韵》的编纂思想提供了可能。

一、“广文路”“赏知音”的编纂宗旨

自古以来,九州之人言语各异,降至魏晋,诸家制韵又取舍不同,以致舛误丛生,层出不穷。北齐颜之推对这种状况有过描述,其《颜氏家训·音辞篇》云:“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谕,未知孰是。……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至邺已来,唯见崔子约、崔瞻叔侄,李祖仁、李蔚兄弟,颇事言词,少为切正。李季节著《音韵决疑》,时有错失;阳休之造《切韵》,殊为疏野。”[3]40陆法言也曾言及当时的这种状况,其《切韵序》云:“古今声调既自有别,诸家取舍亦复不同。吴楚则伤轻浅,燕赵则多涉重浊;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又支章移反、脂旨夷反、鱼语居反、虞遇居反共为不韵,先苏前反、仙相然反、尤雨求反、侯胡沟反俱论是切。欲广文路,自可清浊皆通;若赏知音,即须轻重有异。”①隋陆法言《切韵序》附讬于后世《刊谬补缺切韵》《广韵》等,幸得留存,然各版本文字时有不同。本文所引《切韵序》均据唐吴彩鸾书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第一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4]1

颜、陆所论有两点是高度一致的:一是地分南北、时有古今,语音不同,不足为奇;二是魏晋以来,韵书大量出现,因诸家取舍不同,舛讹乖互、错失疏野现象屡见不鲜。在这种情况下,迫切需要编纂一部具有“规范”和“标准”意义的韵书,以“广文路”“赏知音”。这是当时士人的共同心声。《切韵序》详细记述了开皇初年八位前辈夜宿陆法言家中共论音韵的情形:“昔开皇初,有刘仪同臻、颜外史之推、卢武阳思道、李常侍若、萧国子该、辛谘议德源、薛吏部道衡、魏著作彦渊等八人,同诣法言宿。夜永酒阑,论及音韵。……魏著作谓法言曰:‘向来论难,疑处悉尽,何为不随口记之,我辈数人,定则定矣。’”[4]1这八位均为知名的学界前辈,所论音韵,自然切中肯綮,要言不烦。“疑处悉尽”“定则定矣”大概是指对一些疑难问题都做了深入讨论,在取舍标准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在魏彦渊的提议之下,陆法言即于“灯下握笔,略记纲纪”。此后法言虽念兹在兹,但因宦海沉浮,搁置十余年,“不遑修集”,除名归隐之后,“取诸家音韵、古今字书、以前所记”,编成旷世之作《切韵》。

“欲广文路,自可清浊皆通;若赏知音,即须轻重有异”,这是陆法言《切韵序》中的一个重要观点,也是《切韵》的编纂目的和宗旨。这两句话的字面意义是说,对临文用韵而言,定韵可以从宽,清音、浊音可以通用,不必拘泥,而对剖析声韵来说,定韵则要从严,要严格区分轻音和重音,不可相混。罗常培先生认为此两句是“参互见义”,不可分而释之。其《〈切韵·序〉校释》云:“特两句词例,亦属参互见义。犹谓欲便临文用韵自可清浊轻重皆通;若为剖析声音,即须轻重清浊有异也。”[5]51可备一说。临文用韵,其目的在于求得声调协和,剖析声韵意在审音辨音,两者目的不同,所以要求也就不同。当然,两者亦有联系,临文用韵也需要辨音,需要有所本。《切韵序》云:“凡训诸弟,有文藻即须声韵。”[4]1魏晋以来,“韵书蜂出”,动因之一就是要满足诗赋创作讲求声律的需要。唐封演《封氏闻见录》云:“隋朝陆法言与颜、魏诸公定南北音,撰为《切韵》,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为文楷式;而‘先’‘仙’‘删’‘山’之类分为别韵,属文之士共苦其苛细。国初,徐敬宗等详议,以其韵窄,奏合而用之,法言所谓‘欲广文路,自可清浊皆通’者也。”[6]13“广文路”“赏知音”,可以说是韵书的两个功能:一个是理论价值,就是审音辨音;二是应用功能,为诗赋创作、语言使用提供参照。两者相辅相成,并不矛盾。封演所说的“属文之士共苦其苛细”,并不是《切韵》分声定韵的问题,而是《切韵》使用上的问题。《切韵序》讲得很明白,“欲广文路,自可清浊皆通”。正是由于“广文路”与“赏知音”相辅相成,才共同形成了魏晋以来审音辨音、分声析韵的繁华景象。

“广文路”“赏知音”的要义在于“正音”。所谓“正音”,就是要定一个“标准音”“规范音”。“夜永酒阑,论及音韵”的八位前辈,都是“极天下文人之选”[7]505的著名学者,都能参酌古今、折中南北,由他们来正音定音,再合适不过。所以魏彦渊也说“我辈数人,定则定矣”。八人论难真可谓“一席千载”。

二、“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编纂原则

在“广文路”“赏知音”编纂宗旨的引领下,陆法言针对前代韵书“各有乖互”的状况,确立了“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编纂原则。《切韵序》云:“吕静《韵集》、夏侯该《韵略》、阳休之《韵略》、李季节《音谱》、杜台卿《韵略》等,各有乖互。江东取韵与河北复殊。因论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欲更捃选精切,除削踈缓。”[4]1“捃选”为“选取”之义,“精切”即精准的反切,“踈缓”指定韵不严,而较为宽泛的情况。这样一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过程极为艰巨,既要考虑“古今通塞”,又要顾及“南北是非”。从《刊谬补缺切韵》的韵目小注来看,陆法言对每个韵目、每个字音,都进行了仔细比照和甄别,其编纂态度极为审慎。

“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有利条件在于,魏晋以来出现了许多韵书。这些韵书收录了大量的语音材料,并在声韵划分上做了多种尝试,这为《切韵》编纂提供了重要的语音来源和现实参照。事实上,《切韵》也正是以吕静《韵集》、夏侯该《韵略》、阳休之《韵略》、李季节《音谱》、杜台卿《韵略》等五家的韵书为基础加以萃取、综合编纂而成的。这种综合当然不是机械“拿来”,而是严格按“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选取原则进行,对每一韵目在五家韵书中的异同,都要作认真细致的比照。留存于王仁昫《刊谬补正切韵》的“韵目小注”,能够充分体现陆法言的审慎态度。如“平声五十四韵”韵目中注明与五家韵书异同者,就有15 处。摘录数条如下:

二冬 都宗反,无上声,阳与钟江同韵,吕、夏侯别,今依吕、夏侯

六脂 旨夷反,吕、夏侯与之微大乱杂,阳、李、杜别,今依阳、李、杜

十四皆 古谐反,吕、阳与齐同,夏侯、杜别,今依夏侯、杜

十五灰 呼恢反,夏侯、阳、杜与咍同,吕别,今依吕

十七真 职邻反,吕与文同,夏侯、阳、杜别,今依夏侯、阳

对每个韵目,陆法言都在列举诸家分韵异同的基础上选取一家或数家的做法作为韵目。从中可初步看出,《切韵》韵目的确立,总体上是“从分不从合”,对诸家分韵不同者,分别采录。上例中“吕、夏侯别,今依吕、夏侯”,“夏侯、阳、杜与咍同,吕别,今依吕”等,都是这种情况。所以《切韵》有193 个韵目,远多于其他五家韵书。分韵越细,难度越大,但韵目体系也越精细完备。后世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也只是增加了两个韵目,足见《切韵》分韵之精密,这也体现出《切韵》集前代韵书之大成的特点。

“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主要困难在于,语音南北有异、古今有别,必须“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衷”。“古今通塞”的情况,陆氏《切韵序》并未言明。参与当时讨论的颜之推有过相关论述,其《颜氏家训·音辞篇》云:“古今言语,时俗不同;著述之人,楚、夏各异。《苍颉训诂》,反粺为逋卖,反娃为於乖;《战国策》音刎为免,《穆天子传》音谏为间;《说文》音戛为棘,读皿为猛;《字林》音看为口甘反,音伸为辛;《韵集》以成、仍、宏、登合成两韵,为、奇、益、石分作四章;李登《声类》以系音羿,刘昌宗《周官音》读乘若承,此例甚广,必须考校。”[3]40至于南北语音差异,更亦甚于古今。《切韵序》云:“吴楚则伤轻浅,燕赵则多涉重浊;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又支章移反、脂旨夷反、鱼语居反、虞遇俱反共为不韵,先苏前反、仙相然反、尤雨求反、侯胡沟反俱论是切。”[4]1颜之推说得更详细一些,其《音辞篇》云:“南方水土和柔,其音清举而切诣,失在浮浅,其辞多鄙俗。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沉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语。然冠冕君子,南方为优;闾里小人,北方为愈。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辩;隔垣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而南染吴越,北杂夷虏,皆有深弊,不可具论。其谬失轻微者,则南人以钱为涎,以石为射,以贱为羡,以是为舐;北人以庶为戍,以如为儒,以紫为姊,以洽为狎。如此之例,两失甚多。”[3]40又云:“前世反语,又多不切,徐仙民《毛诗音》反骤为在遘,《左传音》切椽为徒缘,不可依信,亦为众矣。今之学士,语亦不正;古独何人,必应随其讹僻乎?《通俗文》曰:入室求曰搜,反为兄侯。然则兄当音所荣反。今北俗通行此音,亦古语之不可用者。玙璠,鲁之宝玉,当音余烦,江南皆音藩屏之藩。岐山当音为奇,江南皆呼为神祇之祇。江陵陷没,此音被于关中,不知二者何所承案。以吾浅学,未之前闻也。”[3]40-41可见,南北之人的语音不仅声调上有差异,在声纽和取韵上都有不同。更何况,南北音与古今音,常常交错杂糅,尤为复杂。陆法言所依据的五部韵书,虽撰者多出于河北,但语音上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各有乖互”抑或“互有抵牾”,不可避免,辨别取舍,并非易事。各家相同者,自可径取;各家有异者,当然最好要有一个取舍标准。《切韵》的音系性质,或者说语音的取舍标准,学界聚讼已久,意见纷纭。有持“今音”者,亦有持“古音”者;有持“吴音”“洛阳音”“长安音”“金陵音”等方音者,亦有持“读书音”“共同语”“混合音”者。如,陈寅恪认为,《切韵》的语音系统不是当时某一地行用的方言,而是“洛阳旧音”。其文《从史实论切韵》云:“《切韵》所悬之标准音,乃东晋南渡以前,洛阳京畿旧音之系统,而非杨隋开皇仁寿之世长安都城行用之方言也。”[8]这主要是从五家韵书撰者的郡望、仕所,以及洛阳此前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角度来说的。《切韵》参酌古今、折中南北,语言系统不应是某地行用的方言,更不是开皇之世长安都城行用的方言,这是可信的。至于说是“洛阳古音”,似需进一步商讨。洛阳地位特殊,“洛阳旧音”大量存留在《切韵》中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并不能说,《切韵》的分声析韵就是以“洛阳古音”为取舍标准。清初阎若璩指出:“洛阳为天下之中,南北音词于此取正。永嘉南渡,洛中君子多在金陵,故音词之正,天下惟有金陵、洛下也。然金陵杂吴语,其音轻;洛下染北音,其音浊。当法言定韵之夕,如薛道衡,北人也,颜之推,南人也,当时已自参合南北而后定之。故韵非南音也。”[7]504周祖谟先生对《切韵》的性质和音系作过全面考察。他认为:“(《切韵》)分韵辨音,折中南北,不单纯采用北方音”[9]458;“切韵是根据刘臻、颜之推等八人论难的决定,并参考前代诸家音韵、古今字书编定而成的一部有正音意义的韵书,它的语音系统是就金陵、邺下的雅言,参酌行用的读书音而定的。既不专主南,也不专主北,所以并不能认为就是一个地点的方言的记录”[9]445;“切韵的音系基础,应当是公元前六世纪南北士人通用的雅言。至于审音方面细微的分别,主要根据的是南方承用的书音”[9]471。此论很有说服力,也大致符合《切韵》的语音状况,“南北士人通用的雅言”以及“南方承用的书音”,可以说是《切韵》语音系统,亦即陆法言“捃选精切,除削踈缓”的取舍标准。

三、“剖析毫厘,分别黍累”的编纂方法论

《切韵序》云:“遂取诸家音韵,古今字书,以前所记者,定为《切韵》五卷。剖析毫厘,分别黍累。”[4]1这里所说的“剖析毫厘,分别黍累”既是陆法言的编纂态度,也是其编纂方法论。据《切韵序》,《切韵》的资料来源有三个系统:一是诸家韵书,即所言五家韵书;二是古今字书,如《说文》《玉篇》等;三是“以前所记”,即夜宿法言家的九位同人论难音韵,法言随手记录的材料。由于《切韵》已佚,其借鉴古今字书的情况,难以明晰,“以前所记”除了《切韵序》有所交代之外,也没有更多信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留存在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中的韵目小注。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现存主要有三个版本:一是“敦煌本”,系二十世纪初法国人伯希和从敦煌石室盗出,现藏法国巴黎国民图书馆(馆藏P2011)。刘半农据此抄本,收入《敦煌掇琐》和《十韵汇编》,后姜亮夫重摹此本收入《瀛涯敦煌韵辑新编》;二是“内府本”,卷末有明人项元卞题跋,故又称“项跋本”,原为清皇室所有,现藏故宫博物院。卷首题有“朝议郎行衢州信安县尉王仁昫撰”“前德州司户参军长孙讷言注”“承奉郎行江夏县主簿裴务齐正字”,故此本又称“裴务齐正字本”或“裴本”;三是“故宫本”,原藏清皇室,曾被溥仪带出宫,后由故宫博物院购回。此本系唐吴彩鸾写本,龙鳞装,卷末有明代宋濂题跋,故此本又称“宋跋本”。此本清《石渠宝笈》著录为《唐吴彩鸾书唐韵》。此外,伦敦博物馆还藏有数种《切韵》残卷。“敦煌本”残损严重,缺平声韵;“内府本”内容殊异,当为后世改本,且只存平声韵的部分内容,不足为据;惟“宋跋本”最为完备,书写亦精,这是最接近陆法言《切韵》的一个版本。以下即据“宋跋本”韵目小注,作些分析。

“宋跋本”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共有195韵,其中平声54 韵,上声52 韵,去声57 韵,入声32 韵。195 个韵目中只有上声“广”韵、去声“严”韵为王仁昫所增①“广”韵,韵目小注云:“陆无韵目,失。”“严”韵,韵目小注云:“陆无此韵,自失。”,其余193 韵,为陆法言原韵。“宋跋本”韵目仅平声“鱼”韵无小注,其余194 韵均有。这些小注大致有两种情形:一是只注明反切音,如平声韵“一东 德红反”“三钟 职容反”“四江古双反”等;二是在注明反切后,列说诸家异同,注明“今依”何家,有时还补说其他情况。如平声韵“十七真 职邻反,吕与文同,夏侯、阳、杜别,今依夏侯、阳”“卅一阳 与章反,吕、杜与唐同,夏侯别,今依夏侯”“十八臻 侧诜反,无上声,吕、阳、杜与真同,夏侯别,今依夏侯”等。在《切韵》193 个韵目中,共有辨析诸家异同的“小注”63 例,没有辨析异同者130 例。这130 例当为诸家分韵相同者,《切韵》予以照录。这些“照录”,并不是直接“拿来”,而是做了认真的审音辨韵,参酌古今之后才定夺下来的。正如周祖谟先生所言:“凡各家立有成规,审音细密,开合洪细之间条理清楚的,《切韵》都一一承用。”[9]457更能体现《切韵》“剖析豪厘,分别黍累”的是63 例辨析诸家异同的“小注”。现依四声,各录数例:

平声韵:

卅七阳 与章反,吕、杜与唐同,夏侯别,今依夏侯

卌三尤 雨求反,夏侯、杜与侯同,吕别,今依吕

五十一咸 胡谗反,李与衔同,夏侯别,今依夏侯

上声韵:

一董 多动反,吕与肿同,夏侯别,今依夏侯

五旨 职雉反,夏侯与止为疑,吕、阳、李、杜别,今依吕、阳、李、杜

八语 鱼举反,吕与虞同,夏侯、阳、李、杜别,今依夏侯、阳、李、杜

去声韵:

六至 脂利反,夏侯与志同,阳、李、杜别,今依阳、李、杜

十三霁 子计反,李、杜与祭同,吕别,今依吕

廿废 方肺反,无平上,夏侯与对同,吕别,今依吕

入声韵:

二沃 乌酷反,阳与烛同,吕、夏侯别,今从吕、夏侯

八迄 许讫反,夏侯与质同,吕别,今依吕

九月 鱼厥反,夏侯与没同,吕别,今依吕

从上例可以看出,陆法言对诸家的分韵情况,都逐一进行了查核、比照、取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剖析毫厘,分别黍累”,其编纂态度十分严谨。在比照之后,陆法言对诸家分韵不同者,本着“从分不从合”的原则,兼而采之。与诸家分韵相比,《切韵》分韵体系更加精密。此外,有些韵目“小注”还做了特别说明,如上例中“廿废 方肺反,无平上,夏侯与对同,吕别,今依吕”,就注明了“废”韵无“平上音”。《切韵》的分韵设目非常细密,没有“剖析豪厘,分别黍累”的功夫是做不到的。长孙讷言笺注《切韵序》云:“陆生曰:此制酌古沿今,确而言之,无以加也。”[10]4

四、“于文从简”“务求精要”的韵书释义观

“以类相从”是辞书编纂的一个重要思想。但不同类型的辞书,所依的“类”不同,训释的重点也不同。《尔雅》“以义类聚”,重在释义;《说文》“以形类聚”“据形系联”,重在释形。此两者,都以释义为主体。随着士人语音意识的觉醒和反切注音的成熟运用,语音越来越受到重视。《切韵》作为一部韵书,完全是“以音相从”,重在释音,兼及释义。从《尔雅》《说文》到《切韵》,辞书释义、释形、释音的三大功能体系得以全面确立。《切韵》以释音为主,兼顾释义。释义的来源,陆氏未细明,《切韵序》只是说“遂取诸家音韵,古今字书,以前所记者,定为《切韵》五卷”。据王本《刊谬补缺切韵》大体可知,《切韵》释义是以前代辞书《尔雅》《释名》《说文》《方言》《广雅》《玉篇》等为参照的。但陆法言《切韵》对释义的认知有独到之处,概括起来讲,就是“于文从简”“务求精要”。与前代字书相比,《切韵》释义用字极简,往往只用两三字来进行释义,也往往只释一个代表性的意义。

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序》云:“然若字少,复阙字义”,又云:“削旧滥俗,添新正典,并各加训。”[10]4这里王仁昫说“阙字义”并非说原本《切韵》无释义,只是说训释不多,有些字只有字头,没有释义;“并加各训”也不是说原本无训,同样只是说训释不全。“宋跋本”四个声部的开端,也就是卷一/卷二、卷三、卷四、卷五的卷首,都有王仁昫对“原本”“今本”收字、释义情况的统计说明。如卷一/卷二平声韵:“二千九百八旧韵,四千九百七十训,一十六或亦,四文古,一文俗;一千一百廿二补旧缺训,一千六十八新加韵,二千三百五十二训,三百卌二或,卌四正,卅七通俗,二文。”仅就释义而言,“四千九百七十训”,是说原本《切韵》“平声韵”释义4970 条;“一千一百廿二补旧缺训”,是说“宋跋本”平声韵部分共增补释义1122 条。其他三个声部的统计说明与此相仿。由此可见,现存“宋跋本”中的释义,大部分是原本《切韵》的释义,少部分是新增的释义。这里姑且依“宋跋本”的释义来分析原本《切韵》的释义特点。《切韵》释义非常简省,一看便知。如卷首:

东 德红反,木方二

冻 凌水。从冫音冰。

童 古作仆,今为童子,非

潼 水名、关名。又他红、昌容二反

铜 赤金

桐 荣木

如果我们把《切韵》的释义与以前字书如《说文》《尔雅》《释名》等进行比较,可更为清晰地看出《切韵》释义是以“于文从简”“务求精要”为旨归的。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用字从简。如“潼”,《说文》“水部”:“水,出广汉梓潼北界,南入垫江。从水童声。”《切韵》则释为“水名”“关名”,用字虽少,却多释了一个作为关隘名的“潼”。再如“鼨”,《尔雅》曰:“鼨鼠,豹文鼮鼠。”《说文》“鼠部”:“豹文鼠也。从鼠冬声。,籀文省。”《切韵》则用“豹鼠”二字释之。又如“昕”,《说文》“日部”:“旦明,日将出也。从日斤声,读若希。”《切韵》释之“日欲出”。

二是务求精要。如“橦”,《说文》“木部”:“帐极也。从木童声。”段注:“帐极也。极,栋也。帐屋高处也。”《说文》释“橦”为“帐极”,只解释了“橦”的高度,但达到“帐极”高度的树不只“橦”一种,究竟何为“橦”,并没有解释清楚。而《切韵》释“橦”为“木名,花可为布”,则要准确得多,“橦”首先是一种树木名称,其次“花可为布”是“橦”的特质。再如“玕”,《说文》“玉部”:“玕,琅玕也。从玉干声。《禹贡》:“雝州球琳琅玕。,古文玕。”这里《说文》释“玕”为“琅玕”,释义未明,继而辅之以书证《禹贡》,但“琅玕”究竟为何物?亦不明。《切韵》释“玕”为“美石,次玉”,就显得十分精要明了。又如:“汀”,《说文》“水部”:“汀,平也。从水丁声。平丁,汀或从平。”释“汀”为“平”,其义未准。《切韵》云:“水际平地,亦作平丁。”“水际平地”四字,把“汀”解释得非常清楚。无怪乎,段注:“(汀)谓水之平也。水平谓之汀。因之洲渚之平谓之汀。李善引《文字集略》云:水际平沙也。乃引伸之义耳。从水丁声。”

三是择善而从。前代辞书中释义精简的,《切韵》原文照录或略作修订。如《说文》释“铜”为“赤金”,《切韵》亦释“铜”为“赤金”。再如《说文》释“枞”为“松叶,柏身。”《尔雅·释木》亦释“枞”为“松叶,柏身”。《切韵》则释为“木名,松叶,柏身”。又如“簃”,《尔雅》:“连谓之簃”,《说文》:“阁边小屋也”,《切韵》云:“阁连边旁小房”。

总之,《切韵》释义以古今字书为基础,择善而从,且更为精简,也更为通俗化。与此前字书相比较,《切韵》释义虽简,但其释义中已蕴含朴素的“属种”观念。《切韵》释义往往先界说被训字所属的“类”,比如释“橦”,先指出“橦”为“木名”,再释其特征“花可为布”;释“玕”,先指出“玕”为“美石”,再释其特征“次玉”。“枞”,《尔雅》《说文》《切韵》都释之为“松叶,柏身”,所不同的是《切韵》释为“木名,松叶,柏身。”《切韵》释义的这个特点,不能不是说辞书释义的一大进步。《切韵》的释义思想和方法,为后世韵书释义所沿用。

编纂思想是编纂活动的灵魂。正是因为陆法言有着丰富而缜密的编纂思想,才成就了《切韵》这部彪炳千秋的经典。《切韵》问世后,“时俗共重,以为典规”,影响长达千年之久。对《切韵》进行刊谬、补缺、加字、加训,成为此后漫长的时间内韵书编纂的主流,由此形成的“《切韵》系”韵书,因时而化,绵延不绝。唐代《切韵》被视为“官韵”,是科举考试的标准用书。乾元初,李揆主司取士,“于中庭设《五经》、诸史及《切韵》本于床,而引贡士谓之曰:‘国家进士,但务得才。经籍在此,各务寻检。’由是数日之间,美声上闻”[11]1373。唐代王仁昫沿袭《切韵》体例,对其进行“刊谬补缺”。其《刊谬补缺切韵序》云:“谨依切韵增加,亦各随韵注训,乃于韵目具数云尔。”“刊谬”者,谓“正讹误”;“补缺”者,谓“加字及训”。王氏新加韵字1246 个,增补训释2767 条。稍后,孙愐著《唐韵》五卷,对《切韵》进行了增字加注。《唐韵序》云:“辄罄謏闻,敢补遗阙,兼习诸书,具为训解。州县名号,亦据今时……其有异闻奇怪传说、姓氏原由、土地物产、山河草木、鸟兽虫鱼,备载其间,皆引冯据。”[12]18《唐韵》加字凡3500 字,训解多有凭据。宋徐铉校定《说文》,所用翻切,一从《唐韵》。宋人许观《东斋记事》云:“自孙愐集为《唐韵》,诸书遂废。”唐代另外一位音韵学家李舟也曾对《唐韵》进行修订,撰《切韵》三十卷,是书韵部排列以类相从,四声秩序井然不乱,是后世《广韵》韵次的基础。王国维《李舟〈切韵〉考》认为:“李舟《切韵》之为宋韵书之祖,犹陆法言《切韵》之为唐人韵书之祖也。”[13]187宋代陈彭年、丘雍等奉敕修订《切韵》,撰《大宋重修广韵》,简称《广韵》。《广韵》编纂主要依据陆法言《切韵》及唐代增补本,收字26194 个,206 韵,3874 个小韵。《广韵》是我国第一部官修韵书。尽管后世不断对《切韵》进行修订,但其条例、基本韵部都因袭《切韵》。《切韵》无疑是我国韵书史上极为重要的一部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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