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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口”“花口”辨

2021-12-24田富军

关键词:鱼尾著录书名

田富军,张 妍,魏 一

(宁夏师范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古籍的版心亦称作“书口”,有黑口、白口、花口之分。但当前学界在实际使用中,白口、花口定义模糊,使用混乱,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误会,有必要进行认真辨析,以求教于方家。

一 “白口”“花口”的使用现状

对书口的描述是古籍研究和版本鉴定的常用要素之一,当前学界对书口类型的认识和使用情况如下。

(一)专业书籍

有关古籍的专业书籍对书口类型的说法大体可分为三类。

一类认为,黑口、白口、花口三种并列。施廷镛《中国古籍版本概要》:“其向外的一向叫作版口,口上全白的,谓之白口。有黑线的,谓之黑口……没有黑线,而是文字,则谓之花口。”[1]李致忠《古籍版本知识500 问》:“白口:未着墨迹的书口。……黑口:指已着墨迹的书口……花口:书口除象鼻、鱼尾等镌饰外,还常在上鱼尾上方镌印本版大小字数,下鱼尾下方镌印刻工姓名,上下鱼尾之间镌印简化了的书名、卷第、页码等。”[2]曹林娣《古籍整理概论》:“折线空白无黑线的称白口……刻有文字的称为花口,上面刻鱼尾、页数、字数及刻工姓名。”[3]孙钦善《中国古文献学》:“版心中间不印墨线的叫白口,印有墨线的叫黑口。……版心中间一段通常印有书名卷数页数字样的叫花口。”[4]还有《中国古籍装订修补技术》[5]《古代文献知识》[6]《中医古籍整理入门》[7]《中国文化史词典》[8]《古书版本常谈》插图增订本[9]《版本目录学研究》[10]《中国古典文献学教程》[11]《文献学纲要》[12]《中国图书史与中国图书馆史》[13]《图书学》[14]等有关古典文献专业的书目均持类似说法,区别在于花口式版心“花”的位置不同,有的指版心中间刻有文字,有的指上下刻有文字。

第二类认为,花口是白口的一种,是白口中间印有文字的形式。程千帆等《校雠广义》版本编:“版心中间不印黑线的叫白口,印有黑线的叫黑口……白口中间印有书名的称花口”[15]。有的则说得更直接,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花口实即白口。在包背装和线装书中,由于版面有鱼尾、书名、卷数、页数等,因而书口呈黑白相杂的状况,这种书口叫花口”[16]。还有《中国古籍版本学》[17]《古籍印本鉴定概说》[18]《古典文献学基础》[19]等都认为花口是白口中印有文字的特别形式。

第三类认为,书口仅有黑口、白口两种,没有叙述花口的概念。严佐之《古籍版本学概论》[20]黄永年《古文献学四讲》[21]《古籍版本鉴定丛谈》[22]《古书版本鉴定》[23]《中国历史文献学》[24]等专著均属此类。

综上所述,学术界对于白口、花口的概念,以及书口的分类确实存在分歧,且较为权威的学者,如施廷镛、黄永年、孙钦善、曹林娣、姚伯岳等学者对此均持有不同看法。

(二)学术论文

在中国知网检索,专门研究书口的论文数量不多,主要是论述版心的构成及作用、辨析和探究黑口,如《论古书“黑口”的由来与变化》[25]《书版黑口说略》[26]等。少有专门谈到花口、白口的形制,如《古刻本版心之构成与功用》中对花口、白口有详细的定义:“而与黑口相对应的概念是‘白口’,白口是指版心内铸刻的文字和线条很少(主要指无象鼻),印成装订后书口比较干净白空。还有一个‘花口’概念,是指版心部位花色齐全,有鱼尾、象鼻、上鱼尾上方有大小字数、下鱼尾下方镌刻刻工姓名,上下鱼尾之间镌印简化了的书名、篇名和卷第页码等内容,花色繁多,故曰花口”[27]。可见,作者认为“花”是版心中间镌刻内容种类“花色繁多”。再如在《中国雕版古籍版式研究》中引用《中国古籍版刻辞典》一书中对白口、花口的定义[28],不足据。

论文中的白口、花口,更多的是作为论述某一古籍的版式而出现和使用,但是不同作者在使用过程中,也存在区别运用,概念不一致的情况。例如《〈十六国疆域志〉著书时间及版本流传考》一文中,描述广雅本时说:“刻本……单黑鱼尾、白口,版心有‘广雅书局刊’字样”[29]。很明显,版心刻有文字的情况可定义为白口。又例如《〈红楼梦〉东观阁本及其相关问题(代序)》一文中,描述版本为:“无注……白口,书口下镌‘东观阁’”[30]。在此情况下,书口有文字却被定义为白口。

值得注意的是,像《文献》这样的知名古文献学期刊,也有《清代内府抄本〈四库全书考证〉考论》[31]《十三经注疏版刻略考》[32]《〈虞初新志〉版本考》[33]《〈重学〉版本流传及影响》[34]等论文对白口、花口概念使用存在矛盾的情况。可见学术论文在使用这两个术语时普遍存在混用的现象。

(三)图书馆在线平台

各大图书馆的古籍在线平台,已成为研究人员方便快捷地获取古籍相关信息的重要途径。图书馆记录古籍版式时主要存在三类情况:第一是使用黑口、白口两种说法。例如在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中,记录明刻本《杨氏易传》时,书影显示版心部位刻有书名、卷数、页码,登记的是白口;明刻本《萨天锡诗集》,版心部位刻有书名、卷数、刊刻地,著录为白口。国家图书馆古籍珍品图录同。又例如中科院珍贵古籍数字化开放应用平台、天津图书馆历史与文献数字资源库、浙江图书馆馆藏珍贵古籍数据库、宝鸡市图书馆,都只使用黑口、白口两种说法。不仅在古籍著录上,也有图书馆在古籍相关信息中只介绍黑口、白口的概念,例如宝鸡市图书馆。第二是未注明古籍版式。例如上海图书馆、云南古籍数字图书馆、四川图书馆古籍平台、南京图书馆、洛阳市图书馆馆藏珍贵古籍全文数据库等。第三是使用花口这一概念。在上海图书馆中文古籍联合目录及循证平台中检索,有南开大学图书馆所藏清刻本《纳书楹曲谱补遗》四卷,版式著录为花口,不过该平台这种情况很少,大多图书馆都存在黑口、白口、花口三种描述方式,但花口说法运用得很少,普遍使用黑口、白口两种说法。

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的图书馆在黑口、白口、花口三种说法方面都在频繁地使用。如澳门大学图书馆所藏清刻本《音韵阐微十八卷韵谱》一卷,版式著录为花口,《渤海国志》四卷也著录为花口。台湾图书馆的古籍与特藏文献资源库中,也经常使用花口这一概念,该馆藏清康熙内府刻本《康熙字典》,书影显示版心部位刻有书名、卷数、页码,著录为花口,但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中同一版本则著录为白口。明刻本《周易本义通释》同样如此。细究之,尽管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图书馆使用白口、花口两种说法以细分古籍版式,但结合数字图像来看,仍然存在定义不清,白口、花口混用的情况,如在台湾图书馆的古籍与特藏资源库中,同样版心类型的,有的著录为白口,有称花口的。明成化年间刻本《周礼集说》,版心有书名卷次,刻工姓名,但著录的却是白口;明万历年刊本《毛诗原解》版心有书名、页次、刻工,也被著录为白口。究其原因,当是不同专家鉴定所持标准不同所致。

综上所述,对古籍版式著录没有系统的标准,白口、花口混用很常见。此类情况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读者在查阅古籍著录时,对版式形制的认知和判断。无论从研究角度还是从普及宣传文献知识的角度来看,都是非常不利的。

(四)行业标准

在古籍研究领域,行业的标准和规范较多参考权威出版物。郑春汛、赵伯兴在发表的论文[35]中称,《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是古籍专业的权威出版物之一,收录了中国各地高校、图书馆、博物馆等存藏的善本古籍达6 万余种,13 万部。此书前言称,中国善本书目不仅清理和保护了灿烂的古代文化,而且对于利用古代文献开展各项研究工作,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有着深远的意义,是关于古籍著录规范代表性的丛书。但在这部丛书中,前面的编辑说明没有提到书口类型,若版心部位有文字,仅客观陈述,不作分类。这套丛书中收录的善本古籍,在版式方面仅著录了行款、字数等,但没有关于书口类型的内容。我们无法从该书中得知古籍的书口是“黑口”“白口”还是“花口”,似是有意规避。

中华书局每年都会出版大量古籍整理相关出版物,是古籍整理研究的权威出版单位之一,其中关于白口、花口的运用并不统一。如唐代李鼎祚著、王丰先点校的《周易集解》,点校前言曰:“白口,四周双边,版心上方有‘聚乐堂’三字,中缝题作‘周易集解’”[36]。此外还有《论衡校释》等不少古籍整理著作也是这种情况[37]。但同样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庄子义集校》中却说:“单鱼尾或无鱼尾,花口;鱼尾下记书名庄子及卷数数目”。可见,像中华书局这样的大型古籍出版单位对于“白口”“花口”的问题的处理也并不一致,多是按照点校者的理解去处理。

在代表古籍著录规范的《古籍元数据规范》中,没有关于书口类型的定义标准,仅仅标注了何为版心题名,如:“定义:在古籍版心上方题写的书名。注释:版心是古籍版面的中心一行,故叫书口,故版心题名也叫书口题名”[38]。在后面的著录规范示例中,只举了情况为“白口”的例证,如:“……白口,四周单边”[39]。但是并没有图录可以证明数据规范所定义的“白口”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再举“黑口”“花口”的例证可供比较。说明专业规范关于“书口”黑、白、花的问题也没有清晰明确的定义和应有的标准。

通过对专业书籍的定义、学术论文中的应用、图书馆古籍著录、权威出版物和出版社,以及行业规范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在古籍版式的著录中,存在黑口、白口、花口三种说法并存的情况,但是无论在概念描述或是实际使用当中,白口、花口常常被混淆,定义并不明确。学术术语的规范影响学术的正向发展,有必要明确白口、花口的由来和最初的定义,才能更好地运用于实践和学术研究。

二 “白口”“花口”的由来

版心是雕版印刷的基本形制,也是藏书家鉴别版本的依据之一。元明时期私人藏书之风大兴,尤其是明代藏书家人数之多不亚于清代,据清叶昌炽《藏书纪事诗》记载, 明代藏书家达427 人(不含藩王藏书家), 而当代学者范凤书则认为明代藏书家总计有800 多人。藏书数量甚至超过官府[40]。这一时期书籍装帧从宋代蝴蝶装逐步转向包背装,版心的区分功能并未引起太多重视。今存明代藏书文献多著录书名和卷数,偶及版本,极少对书的版式有所涉及,更少有提及版心。万历十九年(1591 年)刊刻的高濂所著《遵生八笺》内《论藏书》提到了字体、纸张、用墨,甚至版式的边栏、造假的手段等,却不提版心,大概是当时盛行藏宋版书,而宋版书主要是版心向内的蝴蝶装的缘故。

及至清前期,元明书籍开始逐步被藏书家所看重,书口向外的包背装和始于明中期的线装使书口逐步成为藏书家鉴别版本的依据。孙从添在其《藏书记要鉴别》中就谈道:“元刻不用对勘,其字脚、行款、黑口一见便知。”[41]孙从添(1692—1767年),字庆增,江苏常熟人。此书中提到鉴定版本使用黑口这一概念,说明藏书家们已经很注重书口的黑白和价值,且在版本鉴定行业内已成为通行的说法了。此后,就有书目著录版本时将书口作为该书版本的基本特征来记载。例如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籍记》在著录元刻本《纂图互注南华真经》十卷时称:“此本当出于巾箱本之后,黑口版”[42]。孙星衍是清乾隆至嘉庆年间著名的藏书家、目录学家、书法家。一平钻研经史文学音训之学,尤精校勘,家有藏书楼“平津馆”,藏书甚富。《平津馆鉴藏书籍记》著录版式时,主要是描述“板心(或版心)上(或下)有××”和“黑口版”两种形式。所以这里的“黑口版”,是与版心处有文字的形式相对立的,只是并未将其细分为大小黑口或粗细黑口。元刻本多黑口,孙星衍的著录应是藏书界通行的说法,不过此书中并未提到“白口”及其他版心形式。

清代中后期,版本学或目录学著作中关于版心“黑口”的描述已非常普遍。如《善本书室藏书志》称:“《礼记集说》三十卷,明嘉靖闽中刊本……版心上下黑口,工匠人名作白文”[43]。又例如《皕宋楼藏书志》称:“《宋史》四百九十六卷,元刊元印本……大题在下,版心小黑口。”[44]《宋元本行格表》称:“宋本《左传句读直解》行廿四字,黑口本。”[45]《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46]《读书丛录》[47]等专著也是这样描述的。《宋元本行格表》有些著录甚至将小黑口的特征描述得非常清楚:“宋残本中字《春秋经传杜氏集解》……版心鱼尾全黑,上鱼尾之上、下鱼尾之下有细墨线,即世称小黑口也”[48]。

与此同时,“白口”之说也已出现。黄丕烈在《士礼居藏书题跋记》中称:“间有阔墨口者,可知宋刻书非必定白口或细黑口也。”[49]黄丕烈在这里提到的白口,是与黑口相对立的,意指书口处没有墨线称为白口。值得注意的是,黄氏所说为“宋刻书”在元明时期就为藏书家所热捧,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白口”一词在藏书界早已为常识,至少与“黑口”一词同时期出现,但黄丕烈没有为白口总结具体的释义。今见最早对白口概念予以解释的是在叶德辉的《书林余话》中,该书提到叶氏在回复日本松崎鹤雄询问关于双线、单线、白口、黑口等常见名词的概念时说:“黑口大小者,版心上下刻一直线,上在鱼尾上,下在鱼尾下,粗者填满版心,是谓大黑口;小者刻一微线,是谓小黑口,盖所以表识版之中心,以便折叠时有准绳也。无此线者,则为白口”[50]。叶德辉与黄丕烈对白口的认识基本相同。查清代有代表性文献学专著,在论述版式书口时,基本上以黑口、白口为主,未提及花口。

“花口”一词最早被提到是在卢前于1948 年所作《书林别话》中:“黑口书者,上下长象鼻,中列鱼尾,书名卷数往往著鱼尾下。花口书者,鱼尾之上列总名,鱼尾之下列书名卷数,又于页数下列书斋名。白口书者,书名及页数偏前,卷数偏后,无象鼻鱼尾者也”[51]。卢前(1905—1951 年),字冀野,号小疏、饮虹,江苏南京人,诗人、戏曲史论家、学者,在曲学研究、诗词曲创作上卓有建树。卢前同样提出了黑口、白口、花口三种类型,且认为这三者之间是有明显区别的。1957 年出版的陈国庆《古籍版本浅说》介绍了几种书口的概念:“版口上下两端的界格,称为象鼻……象鼻中空的,称为白口。象鼻中有墨线的,称为黑口或称为细黑口、小黑口。象鼻中有宽黑线或全是黑的时,称为大黑口或宽黑口、粗黑口。象鼻中间有文字的,称为花口”[52],大体沿袭了卢前的说法而有变化。1962 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出版的毛春翔《古书版本常谈》叙述了书口的概念,特别称版心中间一段(指上下鱼尾中间)刻有书名卷数页数的为花口[53]。1978 年后,学术研究大兴,随着各种学术专著纷纷引用这一提法,“花口”的概念在学界的使用越来越广泛。

三 “白口”“花口”辨析

综上所述,书口的类型有三种说法,即黑口、白口、花口。黑口的说法相比其他两种产生较早,主要指书口处印有墨线的形式,并且跟随墨线形状的不同有多种称谓。黑口的概念自产生到发展一直都很明确和清晰,在学术界得到普遍认同。白口则是为了与黑口相区别而产生,指除了书口有墨线外的其他形式。“花口”一词出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在此后的不断传播和应用过程中,逐渐与白口的概念混淆。

(一)花口一说从产生时就指向不明

卢前将书口分上中下三部分,中间用鱼尾分开:上下空格部分有象鼻,也就是有黑线的,是黑口;在上下空格里刻了书名、卷数、书斋名之类的,是花口;整个书口不分三部分,或者用短横线分了,但没有鱼尾和象鼻,也没有黑线,只刻了书名卷数等文字的,是白口。陈国庆《古籍版本浅说》将书口分上中下三部分,中间用鱼尾或横线分开:上下部分的整个长方形空格就是象鼻,象鼻有黑线且随着黑线的粗细或是全黑而称为黑口、细黑口、大黑口等等;长方形空格里刻了文字,是花口;上下两部分没有文字、黑线,显示为中空的,是白口。毛春翔《古书版本常谈》将书口分上中下三部分,中间用鱼尾分开:上下长方形空格部分为象鼻,阔、细、小、大黑口之说同陈国庆,区别在于黑线没有占据整个象鼻的情况;而鱼尾所隔开的中间部分记书名卷数页码的,刻了文字的,是花口;上下两部分没有文字没有黑线,显示为中空的,是白口。由此可见,卢前、陈国庆、毛春翔三者对黑口、白口、花口的定义都不一样,甚至差别很大。卢前的黑口和花口是相对立的,白口则是整个书口全白且无鱼尾,这和自清代中期以来的黑、白口完全不同,此说显然不妥。陈国庆的关注点在书口上下的空格,有黑线或者全黑的是黑口,全白的是白口,有字的就是花口。毛春翔继承了清中期以来对黑、白口的定义,却将版心中段有文字的部分称为花口。试问,如果版心中段有文字、上下有黑线的时候,到底是花口还是黑口;同样,中段有文字、上下无黑线的时候,到底是花口还是白口?毛春翔所提花口概念根本无法成立,因为版心上下两部分只刻黑线、文字或不刻黑线、文字的情况,不可能再与中段部分结合来称谓,事实上古籍还从未出现“黑花口”“花黑口”或“白花口”“花白口”之说。可见,自清中期以来关于黑口、白口的说法均在正常地使用,到卢前所提则从根本上改变了书口黑、白对立称谓的格局,从语言逻辑上无法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些学者无法解释花口的概念而出现了黑、白、花口的混乱,原因在于卢前所提花口概念本就是画蛇添足而产生的。

(二)主流版刻图录均不著录花口

书口这一概念与古籍的装帧形式密不可分,就书版而言,称为版心;就包背装、线装书来说,则是翻开的书口。宋时盛行的蝴蝶装,版心向内,就无所谓书口,自然就无论黑、白口,故孙从添《藏书记要》说,“鉴别宋刻本须看纸色、罗纹、墨气、字划、行款、忌讳字、单边”,并不言及书口,紧接着论及元刻的时候就提到“黑口”[54]。查北京图书馆编《中国版刻图录》,传世宋版书多为白口,当是受蝴蝶装影响版心不刻字或者本就是蝴蝶装而改装为包背装或线装而已,故白口多,有128 种,黑口只有31 种。金刻白口8 种,无黑口,当是承袭宋刻之风。且此类被后世称为“白口”者其实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版心有鱼尾和极少的文字。元刻本多黑口,多达38 种;也有白口,有13 种。因此,讨论书口黑白当以元明清刻本为基础。查图录并统计,发现书口处无任何文字形式(即“白口”)的古籍少之又少。林清志在《古书版本鉴定研究》[55]中引用《中国版刻图录》标注明代白口51 种,但版心上方镌刻书名、斋号者23 种;清代刻版、活字版白口97 种,版心上方镌刻书名、斋号者71 种。又如在潘承弼、顾廷龙同纂的《明代版本图录》中,笔者仅找出明崇祯三年(1630 年)刊本的《史觽》十七卷和明崇祯七年(1634 年)刻本《园治》三卷这两部古籍算“纯粹”的白口。黄永年、贾二强撰集的《清代版本图录》在简介处标注书口类型,仅有“黑口”“白口”两种说法,且书口处无墨线无文字的形式很少,全书共选印了约350 种清代刻本,仅有不到10 种刻本图录是书口处无文字或其他的形式。笔者又查阅了《清代版刻一隅》,情况相同。由此可见,在书口处刊刻文字或印墨线是元明清刻书的主流形式,偶尔会存在书口处无任何文字的样式。若认为花口是书口处刊刻文字的形式,则绝大部分古籍都会被定义为花口,这完全取代了白口的说法,那么关于版式的主要描述形式则会变为黑口和花口,这在名称上不对应,不符合传统的著录形式,且花口这一概念又不能囊括少数版心处无文字、无墨线的形式,对于古籍鉴定和著录等方面来说并不实用。

(三)学术界和业界对“花口”并未认可

“书口”仅是版式的一部分。古籍的装帧形式从古至今有了很大的发展,而“书口”本身变化较小,明清以来基本都以黑、白口称呼和分类,鉴定古籍基本都是以黑、白口做区分。前述几种代表性的版刻图录从未以“花口”标注书口类型。在国内的图书馆和古籍整理的相关机构和领域,“黑口”“白口”说仍为主流。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为组织开展全国古籍普查所发布的《全国古籍普查登记手册》中明确提到,著录版式时当只著录黑口、白口,不著录花口[56]。可见,作为国家规范的《古籍元数据规范》只提到了白口。在港澳台大型图书馆或古籍数据库中,版心部位被描述为“花口”的情况虽很常见,但实际上也存在“白口”“花口”混用的情况。在台湾图书馆界工作十余年的林清志于1986 年即出版《古书版本鉴定研究》一书,在其中提到了“花口”概念[57],但全书并未使用这一说法。可见学术界主流和业界并不认可“花口”之说。

四 结论

综上所述,白口因与黑口的概念相对立而产生,它包含两种含义:书口处无墨线无文字、书口处刻有文字。明清两代古籍书口大多刻有文字,那么从古至今关于“白口”的描述大多指的就是这几类。而现代人独创“花口”说法,表面上使三种书口类型区分开来,但实际上恰恰扰乱了原来的著录规则,使此问题“复杂化”。又因为没有明确的概念去支撑,使得使用和定义越来越混乱。故笔者认为,“书口”概念本身是古籍相关行业所特有。“花口”概念被现当代学者提出,但其本身的含义与传承下来的“白口”概念相冲突,学术界在使用时没有将这两个概念结合起来认真研究分析,“花口”并不普遍适用于大部分学者和机构对古籍的整理和著录的标准,中国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仍然使用这一说法,应当表示理解和尊重。但是为了古籍整理著录能够有一个清晰规范的标准,避免误会和分歧,我们今后在从事与古籍相关的学习和研究中,应逐渐淡化“花口”的概念,不再使用“花口”这一说法。

中国古典文献学以古代文献为研究对象,运用版本、目录、校勘、注释、考证、辨伪、辑轶、检索等方面的理论与方法对文献进行科学的分析、整理和研究,我们不仅要遵循古代传承下来的形式和成果,更要结合时代发展,探索更适用于今天的理论方法和研究范式。然而目前古典文献学界和古籍研究界却出现了一种现象,多数研究人员目验古籍有限,亲自从事古籍整理较少,对古文献的理论探讨者更是凤毛麟角,冠之以“古典文献学”书名之书很多,但内容多因袭前人,理论突破极少,科学方法总结寥寥。其实,只要认真辨析,仅就版心问题而言,“书口”“象鼻”等基础术语在各类学术文献中的运用就比较含混,更何况汗牛充栋的古籍研究呢?学术界应从学科的基本问题入手,顺应时代的发展潮流,深入研究,使中国古典文献学这一古老而又新兴的学科更加科学,更有利于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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