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乐的“出土”与考证初探
2021-12-23叶奕万
叶奕万
2010年元宵节,苏州市沧浪诗社举办诗词吟唱会,我吟唱了祖传唐诗《枫桥夜泊》。沧浪诗社社长認为这是首古曲,号召学唱。此后因叶氏堂兄妹已耄耋之年,在诗社不断的鼓励和催促下,我们于2011年2月在苏相叙,将叶梦得后裔传唱之五首能唱全的唐诗古曲录音并记谱。后我发觉祖传古曲有唐朝音乐内在的特征,经考证,初步认定其中三首古诗乐可能是唐朝诗乐。
一则,徵调式是唐朝诗乐的主要特征。
叶氏祖传的唐诗古曲特征与陕西民间音乐传统相吻合。《枫桥夜泊》《春望》《乌衣巷》《遣悲怀》四首都是徵调式,而解放初期广为传唱的歌曲《东方红》《翻身道情》《兄妹开荒》《北风吹》《红头绳》等也是徵调式,且都是陕西的现代歌曲。我于苏州市图书馆查阅的陕西秦腔曲谱也多徵调式,据中国古代音乐史记载,唐玄宗曾吸收全国优秀人才,为政府和宫廷培养了数万名乐工,其中可列入史册的音乐家有数百人。当时,苏州已有“人间天堂”之说,在唐朝苏州就出了五十名状元。不难推测,在唐玄宗培养的音乐家中定有苏州籍人士,他们将唐朝诗乐流传至家乡也是很自然的。
二则,起始音为全曲的最高音。
这一特点有利于笛的伴奏和吟唱,符合唐盛行奏乐用笛的传统,此为唐朝诗乐的又一特征。在五首古曲中有四首的起始音均是该曲的最高音。从《中国古代歌曲七十首》中可知,七十首歌曲均为唐朝以后的宋、元、明、清所谱之曲,其中仅有一首宋朝的《黄莺吟》的起始音为全曲最高音。由此可以推测:起始音为全曲最高音或许就是唐朝在长安所谱诗乐的一个重要特征。这与叶氏祖传五首曲子中有三首的起始音为最高音绝非巧合。
中国古代很早就重视音乐,据《晋书·律历上》(卷十六)记载,晋代就有严格律数的管律,全套有十二支笛,各以十二律命名,以一音应一律,分别为“黄钟之笛”“大吕之笛”等等。且在不设钟磬的场合下,奏乐时根据这种特制的笛为弦乐器和歌唱家确定音调的高度。到了唐朝,由于发明了笛膜,笛的音色、音量有了飞跃,笛就成为室内音乐的主要伴奏乐器。
据唐《乐府杂录》记载,唐开元年间宫廷女歌唱家永新造诣极高,有一次当她唱到激动人心的高潮时,为她伴奏的著名笛手李漠所用的笛子“曲终管裂”。唐诗的诗唱属室内音乐,故唱诗者若用笛伴奏,只要听笛试吹第一个音,就可知该曲的最高音。若此音过高,就可降调,反之亦然。
由此可知,把起始音安排在全曲的最高音是为了便于笛的伴奏和吟唱,此乃唐朝长安乐师对唐诗谱曲的一种约定,而非个别乐师独特的设定。笛的吹奏在唐朝是十分流行的,从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一首即可见端倪。
再则,诗乐结构与唐古曲的对应。
以叶氏祖传唐诗古曲《枫桥夜泊》为例,此曲为五声徵调式,以诗人悲凉、忧郁的心情为主线,结合其余四音借长短变化的节奏和音符高低起落的变化组成旋律。其诗句及其声调排列如下:
唐诗诵读的要求是平声长,仄声短。由于律诗诗句中平声字和仄声字交错排列,读起来声调高低间隔,悦耳动听。第一句和第二句的平仄对立,即两句在同一位置上的声调相反,故读后就有起落的感觉,第三、第四两句同样如此。还有第二、第三两句中的二、四、六位置上的声调均是“平、仄、平”,这在律诗中称“相粘”,两句读后会有承上启下的感觉,整首诗读后就有“起承转合”的音乐美感。
古曲的结构是四句体(复乐段),即两个单乐段的四句体乐段。每个单乐段又分上、下两句,这样古曲共有四句,它对应着《枫桥夜泊》的四句诗。现知唐诗古曲是按韵律谱曲的,故所谱平声字和仄声字的音长也不同。在每一句中平声字的音长相应的比仄声字的音长要长一点。由此可见,从吴中叶氏世代传唱的三首唐诗乐中音的组成、设置以及调式和按唐诗韵律谱曲等特征的分析,便可推定这三首诗乐源于唐代音乐。
一则,唐朝音乐文化发展迅速。
在唐玄宗身体力行地推动普及下,唐朝音乐得到极大的发展,百姓可在家随笛吟唱,可参加佛教寺院庙会的诵经活动,酒楼也时有诗歌的演唱。据薛用弱《集异记》卷二记载,唐开元年间,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到旗亭(酒楼)饮酒,正好遇见十几位歌妓应着乐师的演奏,饮酒唱诗,三位诗人即兴听唱打赌,比谁的诗唱得多就是谁胜的故事。
二则,唐朝经济繁荣,南北交流畅通。
唐朝经济的空前繁荣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苏州作为唐朝的赋税漕粮重地,与京城长安之间在社会经济与文化艺术方面的频繁交流更是历史的必然。唐朝诗人白居易有诗曰:“人稠过杨府,坊闹半长安。”当时苏州建城已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吴地文化随着经济的繁荣非常活跃,已有“天堂”的美称,而江南的《吴歌》和北方的《西曲》同享盛名,随着两地的文化交流,长安的诗乐也广为流传。
再则,吴中叶氏家族的诗乐传承。
叶氏八十二世孙叶梦得曾居现苏州双塔叶家弄。太湖中的东、西山是苏州郊外的“世外桃源”,南宋时金兵入侵,不少达官贵人逃难于此。近千年的相对太平无事,当是叶氏祖传唐朝诗乐得以代代相传至今的一大客观条件。
叶梦得(1077—1148),南宋爱国诗人,号石林,官至左丞,户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有《建康集》《石林诗》《石林燕语》等传世著作。他忠诚爱国,要求子孙以诗书传家,尤为推崇唐诗这一中华民族文学艺术的巅峰之作,并向子孙口授祖传的唐诗古曲吟唱。叶氏子孙不忘石林世泽,代代相传,吟唱成风,学诗、唱诗、作诗是家族传统。
七十七世孙叶逵至东山后,叶氏家族人丁兴旺,子孙繁衍为二十四个分支。我先祖系叶梦得故居陆巷分支成员,他们不仅寒窗苦读,还善于经商,乃东山“钻天洞庭”商帮成员,因此有充裕的经济为叶氏香火和文化的传承提供可靠的保证。康熙年间天下太平,他们去南京六合后又至苏州枫桥经商。由于经营得法,盈利颇丰,于是在木渎、光福、吴江等地买下大批田地。公元1860年,太平军攻陷苏州,枫桥毁于兵燹,叶氏子孙才至木渎定居。
叶叔平是我的祖父(1870—1926),清光绪年间秀才,在家设私塾,收过不少学生,如严家淦幼年时曾随祖父学过孟子。祖父还亲自教三子四女读书、作诗和唱诗,在沪经商时认识康有为。康先生在1920年前曾来木渎东街看望祖父,还一起游灵岩山,上海《申报》特作报道。
叶庆尧(聘臣)是我的父亲(1900—1986),国画家,曾被画家吕凤子校长邀请至丹阳正则艺专任教。父亲年轻时在家与严家淦相好,严先生退政后还牵记叶氏弟兄。解放前他天天唱唐诗,在家时教子女学《古文观止》、唐诗和做绝句。
叶梦得家族流传下来的几首唐诗乐是靠一代一代的吟诵流传下来的。唐朝诗人贺知章有诗为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国自隋唐开始,科举制度规定必考诗赋,受到仕民重视。姑苏文化底蕴深厚,文人对唐诗吟唱尤为钟情,真是诗不释手曲不离口。由于叶氏姐弟年年唱、月月唱、天天唱,故在“幼学如漆”的年代,几首唐朝诗乐和苏州方言一样,代代口传。
改革开放后,苏州市成立沧浪诗社,开展了诗词吟唱活动,这才使我有了吟唱机会。2011年7月,陶老师向我提出“徵调式”的问题,我才发现“徵调式”是陕西民间音乐的遗传基因。此为花费十年时间去学习、探索,弄清古曲真相,使叶氏姐弟埋在头脑中的唐朝诗乐逐步发掘“出土”。目前仅传承下来五首唐诗古曲,其中三首比较完整,可在网络上查询“叶氏家传唐诗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