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运动对傅斯年的影响
2021-12-23马亮宽吴鲁锋
马亮宽,吴鲁锋
(1.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2.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350)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划时代的伟大事件。百年来,中外学术界对其研究和评论一直没有间断,各种研究的成果随时代发展而层出不穷,相关著述和评论新意叠出。各个时代的学者对事件发生、发展过程和历史的定位等研究成果都有深远的影响。本文选取傅斯年为个案,通过其在运动中的行为及其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思和阐释,探寻其思想发展的路径,并以此纪念傅斯年125周年诞辰。由于闻见不广,论述一定存在偏颇错讹之处,敬请师长批评。
一、积极参与新文化运动
傅斯年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16年升入文科国学门,即后来的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傅斯年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主要是出于他对传统国学的热爱,想以此作为自己的托身之所,毕生努力探索研究,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傅斯年很快背弃了初期的志向。
1917年1月,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上任后开始对北京大学进行全面整顿,把当时暮气沉沉的旧式大学改造成新式的名副其实的全国最高学府,为国家培养医国救民、改革社会的有用人才,改变过去北大学生视就学为做官的传统意识。蔡元培积极引用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到北大任教,培养学术研究气氛。他到任不到十天,便聘陈独秀到北大任文科学长,并把当时开一代新风的《新青年》杂志也迁到北京大学。从此,北大成为新文化新思想传播的大本营和策源地。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傅斯年毅然摆脱了旧学术的羁绊,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新文化运动的大潮中,并且成为这场运动的弄潮儿。
1918年9月,傅斯年与同学好友开始酝酿成立学生研究团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和准备,傅斯年、罗家伦、顾颉刚、杨振声、何思源等20多名学生组成一个学术团体,取名为新潮社。①[美]舒衡哲:《中国启蒙运动:知识分子与五四遗产》,刘京建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年,第361页。10月13日,新潮社成员召开第一次预备会,决定创办《新潮》杂志,公举傅斯年为主任编辑,其职责是“担任配置杂志材料,审定稿件去取及其他关于编辑等事务。”傅斯年任《新潮》杂志主编时间为1919年1月至5月,主编第一卷(1-5)期。傅斯年在主持《新潮》期间积极组织稿源和亲自撰写稿件,引领风尚,他在《新潮》等刊物上发表了数十篇文章,内容涉及社会政治、道德伦理、哲学、历史等领域,对封建的思想、伦理、道德进行了坚决的揭露与批判,对西方的思想与文化进行积极地介绍等,整体上可以看作傅斯年早期社会政治思想的系统阐释。其重点内容集中于三个方面。
(一)培植社会新风气。
1919年1月,《新潮》第一卷第1号正式面世。傅斯年在创刊号上发表了《〈新潮〉发刊旨趣书》一文,开明宗义地论述了创办《新潮》杂志的动机、任务和特点。他指出:
向者吾校性质虽取法于外国大学,实与历史上所谓“国学”者一贯,未足列于世界大学之林;今日幸能脱弃旧型入于轨道。向者吾校作用虽曰培植学业,而所成就者要不过一般社会服务之人,与学问之发展无与;今日幸能正其目的,以大学之正义为心。又向者吾校风气不能自别于一般社会,凡所培植皆适于今日社会之人也;今日幸能渐入世界潮流,欲为未来中国社会作之先导。本此精神,循此途径,期之以十年,则今日之大学固来日中国一切新学术之策源地;而大学之思潮未必不可普遍中国,影响无量。同人等学业浅陋,逢此转移之会,虽不敢以此弘业妄自负荷,要当竭尽思力,勉为一二分之赞助。一则以吾校真精神喻于国人,二则为将来之真学者鼓动兴趣。同人等深惭不能自致于真学者之列,特发愿为人作前驱而已。名曰《新潮》,其义可知也。①傅斯年:《〈新潮〉发刊旨趣书》,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79页,第80页,第80页。
同时,傅斯年把《新潮》杂志的办刊宗旨概括为:用白话文写作,发扬人性的文学反对反人性的文学;主张学术自由;提倡民主,反对专制;主张妇女解放,反对社会陋习和封建家族制度,强调民族独立和自决等。傅斯年在宗旨中表达了自己的志愿,即以大学为策源地介绍、宣传世界先进文化,用十年的时间,转移人心和社会风气,促进社会的健康发展。他在旨趣书中着重阐述了《新潮》杂志的四种社会责任:唤起国人对于本国学术的自觉心;鼓励群众对于学术的兴趣爱好;指出社会生活的意义以及改造社会方略;研讨修学立身之方法和途径。
(二)提升青年的社会责任心。
傅斯年在新文化运动中发表的一系列文章,阐述了青年如何改造自己,提高认识社会、改造社会的能力,他在许多文章中阐释一种观点:青年学生应能表率社会,负起转移社会风气的责任。他在阐述《新潮》杂志的责任时,首先谈到当时社会状态说:“群众对于学术无爱好心,其结果不特学术消沉而已,堕落民德为尤巨。”而民德堕落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则原于因果观念不明,不辩何者为可,何者为不可;二则原于缺乏培植‘不破性质’之动力,国人不觉何者谓‘称心为好’。”②傅斯年:《〈新潮〉发刊旨趣书》,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79页,第80页,第80页。对于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傅斯年认为,应该培养和表彰特立独行之士,以为社会表率。他举中外之例表述说:“试观吾国宋明之季甚多独行之士,虽风俗堕落、政治沦胥,此若干‘阿其所好’之人覆盖不以众浊易其常节。又观西洋‘Renaissanee’与‘Reformation’时代,学者奋力与世界魔力战,辛苦而不辞,死之而不悔。若是者岂真好苦恶乐,异夫人之情耶?彼能于真理真知灼见,故不为社会所征服;又以有学业鼓舞其气,故能称心而行,一往不返。”③傅斯年:《〈新潮〉发刊旨趣书》,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79页,第80页,第80页。傅斯年此处特别强调:“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要培养和造就一批特立独行之士,抑恶扬善,表率社会,转移社会,他也常以特立独行之士激励自己。以后的许多时候,他不畏权势抨击社会弊端,其行为都可从他的这种理念中去认识。
《新潮》与《新青年》有许多相同点,它们不局限于思想文化范围,主体是关注社会,研究和讨论“社会因革之方”。傅斯年在《旨趣书》中阐述的相当明确,罗家伦后来进一步总结说:“我们不但主张,而且实行彻底的以近代人的语言,来表达近代人的意想……用科学的方法来整理国故。我们推广这种主张到传统的社会制度方面,而对固有的家族制度和社会习惯加以批评。我们甚至于主张当时最骇人听闻的妇女解放。《新潮》的政治色彩不浓,可是我们坚决主张民主,反封建,反侵略。我们主张我们民族的独立和自决。”①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傅孟真传记资料》(一),台北:天一出版社,1979年,第93-94页。罗家伦和傅斯年都强调了《新潮》杂志对人和社会,尤其是对青年的的关注与研究。如果系统研究傅斯年这个时期所发文章研究的重点,更能发现这个问题。
(三)对现时社会的认识和批判。
傅斯年在《新潮》等杂志发表的文章,有十几篇是关于社会政治的文章,主要批判社会存在的问题,呼吁进行社会改革和革命。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傅斯年在1918年11月写成,发表于《新潮》杂志第一期的《社会革命——俄国式的革命》,文章对十月革命进行了充分肯定,并且将世界革命演变趋势进行了积极评价。他在文中首先肯定了俄国十月革命的意义:“一年以来,我对于俄国的现状绝不抱悲观,我以为这是现代应当有的事情。将来无穷的希望,都靠着它做引子。”②傅斯年:《社会革命——俄国式的革命》,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09页,第109页,第110页。接着傅斯年对世界革命演进形式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近世史之精神,全在思想自由。文艺复兴后,思想之自由一现于“宗教改革”,精神上脱离宗教专制,对文化的演进做出了贡献。第二种演变是政治革命,试验者是法国,而现阶段要进行改革的是社会,傅斯年对此论述说:“凡今日之社会,本其历史上之遗传性质组织,多有不适于现在者;或仅有形式而无灵性者;或有许多罪恶凭传之而行者。推翻之另建新者,理想上所有事也。”③傅斯年:《社会革命——俄国式的革命》,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09页,第109页,第110页。也就是说,过去的宗教革命、政治革命都没有触及传统的社会组织、规范准则等,严重阻碍社会的发展,俄国十月革命标志社会革命取得成功,在世界的影响不可限量,所以“将来俄国于文明史上非同等闲。德哲人尼采谓兼并一切之能力,吾则谓俄之兼并世界将不在土地国权,而在思想也。……中欧各国起了社会革命了!俄国式的革命到了德意志了。从此法国式的革命——政治革命——大半成了过去的事;俄国式的革命——社会革命——要到处散布了。”④傅斯年:《社会革命——俄国式的革命》,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09页,第109页,第110页。从历史的演变来看,傅斯年的预言是正确的,社会革命在中国迅速兴起,荡涤传统社会的污泥浊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几十年内夺取了全国政权。可是傅斯年本人的社会革命思想却犹如昙花一现,不论对俄国的认识,还是对社会革命认识都到此为止,从此以后他转向要求对社会、政治进行和平改革,反对暴力和武装革命,对俄国也渐持批判与否定的态度。
在新文化运动中,社会精英人士以《新青年》《新潮》等杂志为主要领地,批判传统社会的各个领域,对以儒家思想为主要内容、为专制政治服务的意识形态着力较多,其中包括以儒家纲常名教为中心的伦理道德和宗法制度、规范信条等。陈独秀曾强调指出:“吾敢断言曰: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⑤陈独秀:《吾人最后之觉悟》,陈独秀、李大钊、瞿秋白主撰:《新青年》,北京:中国书店,2012年,第72页。傅斯年作为激进的青年代表,其批判的重点也集中于此。他在《万恶之原》中曾尖锐指斥名教,“其实名教本是罪人,哪里有不名教的罪人,名教本是杀人的,哪里有不杀人的名教。”⑥傅斯年:《万恶之源(一)》,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07页。在《社会的信条》中傅对传统的信条进行了批评,他所说的信条主要是封建专制社会的规范准则和教条,信条与社会有密切关系。傅斯年在文中指出:“一般社会里,总有若干公共遵守的信条。……中国社会里,自然也有若干信条的。”⑦傅斯年:《社会的信条》,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54页。但是当时社会的信条,是历史上遗传下的,是有极大威力的,是旧道德所托命的。一般情况下,信条应根据社会状况设立,随着社会变化而演革损益,但是信条、规范又属于意识形态,有相对的稳定性。尤其是在中国封建社会,为专制政治服务的、以儒家纲常名教为主体的信条、规范对中国社会有深远的影响。辛亥革命名义上推翻了封建专制政权,建立了民主共和政权,实际上不仅政权长久地被封建专制余孽所控制,以纲常名教为主的规范、信条更是制约着社会各个层次。新文化运动时期,许多人都注意了传统的规范、信条影响、制约着社会的发展,傅斯年对此论述说:“信条总应合于现日的社会情形;若是遗传的信条,经过若干年,社会的性质改变了,人生观念不同了,我们反来遵守历史上的信条,岂不同信仰死灵魂,崇拜泥菩萨一样?可是中国现在社会上的信条,一百件中,就有九十九件是死灵魂、泥菩萨。”他最后呼吁:“我们必须建设合理性的新信条,同时破除不适时的旧信条。”①傅斯年:《社会的信条》,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155页。傅斯年对传统社会各个领域的批判表明了他当时的思想意识。从批判的内容和态度来看,他对许多问题的认识还不够深刻,缺乏理论的深度和系统性。可以看出,他对社会的认识、对批判对象的了解都比较肤浅,带有盲目性和随意性,且有较强的感情色彩。这说明他的社会政治思想尚处于初步形成时期。
二、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认识和反思
五四爱国运动爆发不久,傅斯年因故退居幕后。在以后的几个月内,他一直处于对运动的观察、思考与总结的状态。1919年7月,傅斯年考取了山东官费留学生,不用为生活、工作奔波,使他更有时间考察社会状态,反思和总结五四运动经验教训,评价其功过是非,探索以后青年的努力方向。在这个时期发表的一系列文章中,傅斯年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发生的原因发展过程等进行了反思并系统地提出了社会改革与进步的理论,代表性的文章有《〈新潮〉之回顾与前瞻》《中国狗和中国人》《时代与曙光与危机》《欧游途中随感录·北京上海道中》《在美国公使芮恩施送别会上的谈话》及一些个人书信。现简要分析其思想理念:
(一)五四运动引发了中国社会发展的新动机,改变了中国社会发展的趋向。
1919年8月26日,傅斯年给同窗好友袁同礼写信,在信中表述了对五四爱国运动的认识,他说:“自从五四运动以后,中国的新动机大见发露,顿使人勇气十倍。”②耿云志:《傅斯年对五四运动的反思——从傅斯年致袁同礼的信谈起》,《耿云志文集》,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第372页。经过观察和总结,傅斯年认识到五四爱国运动以后,社会出现许多好的现象,好的兆头,但他没有陶醉于社会“新动机大见发露”的萌芽阶段,而是对中国历史和现状进行了深入的探析。清末以来,中国有过几次“新动机发露”的现象,但由于中国社会的条件不具备,“都是结个不熟的果子,便落了”。他提醒人们,要总结历史教训,“厚蓄实力,不轻发泄”,做持久的努力,长期的积累,使新动机引发出来的社会新因素,从容生长、发达,最后结出成熟的果子来。傅斯年所期待的成熟果子,是社会变革取得成功,使中国随着世界进步的潮流,由一个老旧的中国变成一个新中国。这中间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因此他担心重蹈覆辙,运动很快地兴起,很快地进入高潮,又很快地衰息。他对中国这种根深蒂固的老毛病,有很深刻的反省。早在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前,傅斯年在《白话文学与心理的改革》一文中指出:“凡是一种新主义、新事业,在西洋人手里,胜利未必很快,成功却不是糊里糊涂。一到中国人手里,总是登时结个不熟的果子,登时落了。”③傅斯年:《白话文学与心理的改革》,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245页。一个身处五四运动高潮中的青年,能有这样深沉的反省思考,实属难得。傅斯年在出国七个月后写给胡适的信中再次强烈表达出此种反省精神。他告诉胡适,自己在留学期间决心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方面培植根底,认真读书研究,不轻作文章,不发表不成熟的思想观念。
(二)努力使社会成员树立责任心。
傅斯年在五四运动前进行社会批判时曾不止一次批评中国的现状是只有群众没有社会,而群众是一盘散沙,社会成员对社会没有责任心。傅斯年说:“中国的政治,不特现在是糟糕的,就是将来,我也认为是更糟糕的。两千年专制的结果,把国民的责任心几乎消磨净了。”④傅斯年:《〈新潮〉之回顾与前瞻》,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296页。然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发展,促进了民众的觉醒,民众积极参与运动,取得了运动的胜利。傅斯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思想有了很大改变,他认为:如果给予教育和启发,民众会迅速觉悟起来、成为社会改革的主力。五四运动直接的意义是促进了民众的觉悟,开始了参与社会改革的行动,这是中国改革和进步的第一步。
(三)初步确立了自己的志向。
1919年暑假,傅斯年在出国前夕,对自己的前途与中国现时社会状况等进行了认真思考。他希望通过留学学习西方的科学知识,然后献身祖国,彻底改造社会。他当时下决心,至少以三年的工夫去研究作为“社会的科学根源”的心理学。①傅斯年:《留英纪行》,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402页。同时,他也希望青年学生努力求学,掌握科学知识作为改造社会、报效国家的资本。9月5日,傅斯年在与芮恩施座谈时进一步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解释,②芮恩施曾任美国驻北京公使,1919年9月离任回国,回国前曾与北京学生联合会代表傅斯年等人举行座谈会。会上,傅斯年代表与会学生做了发言。他提出:今日的学生“此后当发愤为学术上之研究,谋劳动者之生活,以知识喻之众人,以劳力效之社会,务使中国大多数人得一新生活然后成中国民族之康宁,然后可与世界诸民族同浴于同一文化之流”③傅斯年:《美国公使芮恩施送别会上的谈话》(未刊),《斯年档案·遗文集》,第247-248页。。傅斯年所强调的“以知识喻之众人,以劳力效之社会”是他当时的志愿,也可视为他一生的奋斗目标。
(四)社会改造的设想。
1919年夏,傅斯年曾因生病回老家聊城疗养,在养病期间他进行了社会调查。他主要调查了鲁西一带农村和农民的生活状况,在此基础上写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山东底一部分的农民状况大略记》,一篇是《时代与曙光与危机》。两篇文章表面看来内容差别很大,仔细分析其内容,实际有承继关系:前者是基础,为后者提供社会生活的原始资料,后者是对前者分析、认识后提出的思想和理念。傅斯年这两篇文章初步提出了改造社会的理念。傅斯年在论述改造社会时,对当时中国人的思想状态进行了评估,他说:“中国人从发明世界以后,这觉悟是一半的。第一层是国力的觉悟。第二层是政治的觉悟。现在是文化的觉悟,将来是社会的觉悟。”他还有更深一层的体悟,即这四个阶段的进程不可跳跃前进,必须循序进行的,并且要根据中国社会的具体情况,如农村和城市就要区别对待等思想观念。
傅斯年除在《时代与曙光与危机》等文章中阐述改革中国社会的设想外,还在不同时期表达自己的志向,如他在留学英国的途中,撰写了《欧游途中随感录》,虽只完成了之(一)“北京上海道中”一小节。但内容却比较全面地阐释了“个人”与“社会改造”的关系,其中着重强调了“个人运动”在“造社会”运动中的地位。他特别强调说:“社会是个人造成的,所以改造社会的方法第一步是要改造自己。”④傅斯年:《欧游途中随感录》,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一卷,第382页。另据其北大同学毛子水的回忆,傅斯年曾“自幸”不曾参加北大的社会主义研究会。对这一句话稍作推敲,便可推断傅斯年在“五四”前后,曾一度被社会主义革命的观念所吸引。从他的论著中可以看出,傅斯年青年时期思想比较激进,向社会主义思想、革命思想靠近是正常的,也可视此为他一再声称信奉自由社会主义的一个原因。
在以后相当长的岁月中傅斯年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有评论。1944年,他撰写的《“五四”二十五年》,其中对五四运动的意义和影响等重新进行了诠释,他在文中论述说:“‘五四’的积极口号是‘民主’与‘科学’。在这口号中,检讨二十五年的成绩,真正可叹的很。‘民主’在今天,已是世界大势所必趋。谈到‘科学’。自‘五四’始,这口号很发生了它的作用,集体的自觉总比个人的嗜好力量大。所以若干研究组织之成立,若干青年科学家之成就,不能不说受这个口号的刺激。在抗战的前夕,若干自然科学在中国已经站稳了脚,例如地质、物理、生理、生物化学,而人文社会科学之客观研究,也有很速的进展。”⑤傅斯年:《“五四”二十五年》,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四卷,第262页。傅斯年在不同时期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思与评论,反映了他思想观念的时代特点。
三、傅斯年受新文化运动影响形成并坚守的几个理念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反帝反封建的思想解放运动,其所标举的“民主”与“科学”的两面旗帜,培育和影响了几代人,傅斯年那一代知识分子所受影响巨大。正如胡适所评价,傅斯年是最能了解当时新思潮新文化运动的人。傅斯年一生的人格信仰、思想观念、行为方式都在某种程度上留有印痕,尤其是坚守的几种观念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一)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时代背景是民族兴亡,导火线是帝国主义列强侵犯中国主权和领土,瓜分中国的野心充分显露,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五四运动虽由青年学生发起,但主要结果是新文化运动唤起了工农商界各界民众的民族意识,各界民众团结奋斗,共同努力,取得运动的胜利。傅斯年在积极参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同时,开始对运动的结果和中国面临的国际新形势进行反思,树立了献身社会,为国家富强和民族独立而奋斗的思想。其民族兴亡意识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而坚定。尤其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我国东北地区,继而向华北地区扩张,全面占领中国。将中国变为其殖民地的野心日益显露,傅斯年充分认识到民族危机的严重性,坚定了不做亡国奴,为救国献身的决心。他在得知日寇发动“九一八”事变的信息后多次表述自己的民族危机感和救亡图存的责任意识,傅斯年在致友人的信中说:“弟自辽事起后,多日不能安眠,深悔择此职业,无以报国。”①《傅斯年致信王献唐》,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七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03页。在另一封信中叙述自己当时的心情说:“弟自国难起后,心绪如焚”。说明傅斯年充分意识到“九一八”事变给中华民族带来的严重危机。自此以后,傅斯年走出书斋,投生于抗日救国的社会洪流中,为挽救民族危机和民族振兴而努力奋斗。
(二)科教兴国理念。
傅斯年在欧洲留学期间,学习和思考的主要问题是自己如何为救国做出贡献。与傅斯年同时考取留学生的同学好友何思源,在赴美国留学前说出了他们的共同心声,“我只是从爱国主义的角度出发,考虑祖国富强的问题。”②马亮宽编:《何思源文集》第二卷,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年,983页。挽救民族危亡,振兴国家可以说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共同的使命。正如有人所评论:“在欧陆负笈求学的民初中国知识分子,亲眼目睹了欧洲在一次大战过后的满目疮痍,以及战后各国的整建与复原所做的努力,再想起远在万里以外的苦难祖国,正遭逢国内外变局的摧残!因此而激起了一股豪气干云的情操。要‘究天人之际’,要‘通古今之变’,要‘成一家之言’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当时,在欧陆时常往来的一批浮云游子,包括了傅斯年、陈寅恪、俞大维、罗家伦、毛子水、赵元任等,这些人日后学成归来,大多数都成了中国现代史里具有举足轻重力量的‘秀异分子’。”③《中国的蟋蟀傅斯年》,《傅孟真传记资料》(一),台北:天一出版社,1979年,第50页。傅斯年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出国前后,学习所选的专业都与救国有密切关系。傅斯年认为:救国首先要改造国民性,提高民众的基本素质和爱国热情,同时要培养科技人才,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接近和赶超世界科技水平,而做到这些自然是教育最有效。傅斯年在青年时代确定了科教救国的理想,一生无怨无悔,从来没有真正离开教育和学术研究领域,实践他科学教育救国的理想。他在抗日战争期间曾对新教育的功能和成效评论说:“新教育之表现其力量,这里所谓新教育,专自清季以来之新制而言,尤其着重在五四以来之开明运动,近几年中之民族主义教育。在今天,回想我们在小学时代——前清光绪末年——真正是两个世界了。现在的青年,以考上空军学校炮兵学校为荣,尤其是在好家庭中之青年,有此志愿;至于一般‘老百姓’,爱国心之发动,更可以看出时代的转变。”④傅斯年:《抗战两年之回顾》,《傅斯年全集》第五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第227页。傅斯年终生从事科学教育的目的是爱国、救国,动员全国人民努力奋斗,摆脱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奴役,走向独立和富强,傅斯年坚持科教兴国的理念并为之奋斗了一生,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三)坚持自由社会主义的社会理念。
五四新文化运动培育的一代知识精英群体在对西方先进文化吸收过程中确立了独立、自由、平等的理念。傅斯年参与新文化运动和留学欧洲过程中,逐步确立了自由、平等理念,成为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对中国历史和当时社会现状赋予了新的诠释。他在1935年评论中国社会发展的动力时曾强调说:“三十年中,中国因受自由主义的影响,乃有辛亥革命之成功;受社会主义的动荡,乃有国民革命军北伐之建业,这一条路并未尝走错,且是历来环境所促成唯一可做之路。”①傅斯年:《一夕杂感》,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四卷,第114-115页。
傅斯年一生崇尚自由社会主义理念。他曾阐释说:“我平生的理想国,是社会主义与自由并发达的国土,有社会主义而无自由,我住不下去;有自由而无社会主义,我也不要住。”②傅斯年:《评英国大选》,欧阳哲生主编:《傅斯年全集》第四卷,第299页。坚持思想独立,学术自由等观念是他自由社会主义理念的基本内容。
结语
纵观傅斯年一生,经历了两次大的转折,第一次是少年时期走出聊城到天津接受新式教育,成为他一生成就的第一个拐点。第二次是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突破传统国学的藩篱,投身新文化运动的大潮,身心受到深刻的陶冶和改造,由传统的儒生变成时代的精英人士,完成了由儒士向现代知识分子的脱胎换骨式的改造,其后又经过7年留学生的陶冶,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和造就的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