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前期山东运河湖田开发的讨论与实践
2021-12-23王玉朋
王玉朋
(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
为实现运河畅通,明清两朝将山东运河沿线湖泊设为水柜蓄水济运。至明中后期,沿运湖泊职能定位逐渐明晰,东岸马踏、蜀山、独山诸湖地势高于运河,可作水柜蓄水济运;西岸安山、南旺、马踏、马场诸湖可作水壑容纳运河泄水。①凌滟:《从湖泊到水柜:南旺湖的变迁历程》(载《史林》2018 年第6 期)指出,水柜是明代河臣建构形成的一个概念,并以此名义排斥湖田,以最大程度保证运河水源。“水壑”概念的出现使得那些无法为运河输水的湖泊开始具备合法开发湖田的可能,对水壑淤田开发开始成为清廷统治者讨论并付诸实践的内容。目前学界对山东运河湖泊的研究,多侧重湖泊的发展变迁以及水柜蓄水的控制与管理②姚汉源:《京杭运河史》(第二十六章第三节“山东运河”,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1998,第401-412 页),对水柜收水尺寸的制定、湖堤闸坝的修缮等做了研究;邹逸麟:《历史时期华北大平原湖沼变迁述略》(《历史地理》第5 辑)、韩昭庆:《南四湖演变过程及其背景分析》(《地理科学》2000 年第2 期)等从历史地理学角度,对沿运重要湖泊的地理变迁做了研究。李凤荣:《垦湖与禁湖:运河水柜南旺湖的历史考察》(《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 年第2 期)对明清时期南旺湖湖田开发做了梳理。。鉴此,本文即利用档案、正史、文集等一手史料对清廷关于湖田开发政策的历史转变以及民众的开发历程进行研究。
一、清初放开安山湖湖田开垦
明清鼎革,战乱频繁。运河沿线百姓为逃避战乱,被迫流离四方,土地撂荒严重,其中大量垦殖成熟的湖田也被废弃。如昭阳湖田:“迄今鼎革之后,地广人稀矣,额田尚且抛荒,安有余力以种水乡之地?加以连年水灾,湖贼猖獗,间有一二复业者,未几而为盗贼掠矣,未几而被水淹矣,年复一年,民皆绝望。”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以下简称一档馆)藏档案:《为恳申湖河异灾事》,河道总督杨方兴,顺治九年八月初一日,档号:02-01-02-1964-003.为尽快从战乱中恢复经济,休养生息,清廷对百姓占垦湖田基本持放纵政策,其中尤以安山湖开发最为典型。
安山湖位于东平州西北,地处运河西岸,周围100 余里。明代中叶以后,明廷就默许百姓佃种安山湖田,“百里湖地,尽为麦田”。工部尚书朱衡曾试图筑堤蓄水,但安山湖地理形势已不适合蓄水济运,“湖形如盆碟,高下不甚相悬,湖水随风荡漾,西北风则流入东南燥地,未及济运,消耗过半”。顺治年间,黄河荆隆口决口,洪水冲击张秋,运道淤塞,安山湖淤成平陆,百姓随即占垦,清廷“听民垦种”①陆耀:《山东运河备览》卷六《捕河厅河道》,《中华山水志丛刊》第25 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 年,第279 页,第280 页,第280-281 页。。河道总督卢崇俊建议挑挖湖心淤土,但预估需银20 余万两,经费浩繁,挑挖之议被迫中止。②乾隆《泰安府志》卷三《山水》,《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63 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年,第260 页。且此湖地势低下,无法为运河供水,仅作运河泄水区,“兴废无关漕河”。为筹集浩繁军饷,清廷遂放任百姓侵占湖田以征湖租。垂涎肥沃湖田的百姓更是“乘兵饷紧急,名为助饷”将安山湖湖田大肆侵占。③张伯行:《居济一得》卷四《复安山湖》,《中国水利史典·运河卷》第2 册,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5 年,第784 页。
济宁道叶方恒建议将安山湖膏腴湖田听百姓开垦,官府从中收税,充作治河银两。他批评那些坚持不能放开安山湖招垦的想法,“若执禁湖之名,与蜀山、马踏等湖同视,则又为胶柱之见矣”④叶方恒:《山东全河备考》卷二《河渠志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24 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 年,第408 页。。康熙中期,河道总督张鹏翮也支持开发湖田。他指出,安山湖自顺治年间被黄河水冲淤后,已淹塞二十余年,“安山湖之兴废无关漕河之利病”⑤张鹏翮:《治河全书》卷四《张秋河图说》,《续修四库全书》史部第847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400 页。。
也有大臣反对放任百姓垦种湖田。康熙五年(1666)四月,总漕林起龙巡视河漕,发现山东水柜湖泊多被势豪土棍兼并耕种,“或旁阻水渠而不容忍,或暗决河岸而使之出,或阴壅水埂不济漕而灌田”,水柜面积日益减少,无水接济漕运。山东运道在雨水旺盛之年已出现粮船难行的问题。他指出,京师满汉官民对东南漕粮倚赖性强,漕运能否畅通关系重大,清理湖田是刻不容缓的大事。⑥郑端:《政学录》卷一,《丛书集成初编》第889 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年,第37 页。济宁道张伯行指出,安山湖蓄水济运对于确保东昌府一带运道水量充盈关系重大。他建议恢复安山湖蓄水功能,认为:“(安山湖)似蛇沟闸地势甚洼,可以蓄水,故此湖之地,仍宜除粮,用以蓄水,庶于漕运大有裨益”⑦陆耀:《山东运河备览》卷六《捕河厅河道》,《中华山水志丛刊》第25 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 年,第279 页,第280 页,第280-281 页。。《行水金鉴》编纂者郑元庆也对地方官私自将湖田招佃认垦提出严厉批评:“滨水之民,贪利占佃,庸吏概令升科,水柜尽变为民田,以致潦则水无所归,泛滥为灾;旱则水无所积,运河龟坼,大为公私之害。”他不仅反对将济运水柜招佃垦种湖田,而且反对将黄河淤滩召垦升科。⑧郑元庆《民田侵占水柜议》,载《魏源全集·皇朝经世文编》卷一〇四《工政十·运河上》,长沙:岳麓书社,2004 年,第581 页。
部分大臣的反对也未能阻止垦殖安山湖湖田合法化进程。康熙十八年(1679),百姓垦种安山湖湖田做法得到朝廷认可。这年官府正式丈量百姓垦种安山湖田面积925 顷38 亩9 分,并起科征税,将湖租收入载入《赋役全书》。湖田收入银两起解邳睢厅河库,作为治河银两。此后百姓占垦安山湖进程加快,“向之所谓安山湖者,今一望皆禾黍之场矣”⑨陆耀:《山东运河备览》卷六《捕河厅河道》,《中华山水志丛刊》第25 册,北京:线装书局,2004 年,第279 页,第280 页,第280-281 页。。
二、雍正年间湖田垦殖的舆论收紧与复设水柜
雍正年间湖田垦殖的舆论收紧始于户部左侍郎蒋廷锡的上奏。雍正三年(1725)初,他提议恢复水柜功能。他指出,济运诸湖在明中后期起不断遭盗决占种,百姓壅水自利,堵塞斗门,各湖闸座废弃,至万历年间诸湖积成平陆。此后山东巡抚李戴开挑湖地力加修复,蓄水功能得很大恢复。自此百余年,安山、南旺、独山、昭阳等湖大半为人占种,斗门闸座多堙塞坍废。诸湖低洼之地菱草密布,高处积沙与漕河堤岸持平。水潦年份,各湖不但不能蓄水,反而向运河大量溢水。他建议敕下河道总督、山东巡抚巡视诸湖,将低洼菱草处悉行挑深,以挑出之土筑为高堤约束水柜。同时,每湖开挑支流数道,引泉源之水入湖,并于支河口建减水闸坝以时蓄泄。①黎世序等:《续行水金鉴》卷七四《运河水》,《四库未收书辑刊》七辑第7 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318 页,第316 页。
蒋廷锡的上奏引起雍正帝高度重视。雍正三年(1725)七月,雍正帝下旨令内阁学士何国宗阅视河道,将蒋廷锡所奏条款逐条查对是否可行。②黎世序等:《续行水金鉴》卷七四《运河水》,《四库未收书辑刊》七辑第7 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318 页,第316 页。何国宗携带测量仪器查勘运河。事后,他建议将安山湖复设水柜,重修临河及圈湖堤,修通湖、似蛇沟二闸,并于八里湾、十里铺两座废弃闸座之间修建一座新闸,名曰安济闸。闸下挖一支河通入湖心,并于湖南侧六堤口建六闸,挑挖河道以容纳周边坡水。开挖柳长湖,引鱼营坡、宋家洼两处积水引入湖中。奏上,获朝廷允准并动帑兴修。何国宗设计好湖水蓄泄机制:“伏秋水大则由通湖闸及六口纳水入湖,春夏水小则由安济、似蛇沟二闸放水入运”。③岳濬等:雍正《山东通志》卷一九《漕运》,《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540 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第342 页。不久却发现柳长河介于鱼营坡、宋家洼之间,内隔一道金线岭,水流不能相通。山东巡抚塞楞额建议从金线岭以北鱼营坡开挖一条支河下注柳长河入湖,再从金线岭以南宋家洼开挖河道出兼济闸入运河。④陆耀:《山东运河备览》卷六《捕河厅河道》,第281 页。与何国宗齐赴测量的山东巡抚陈世倌也支持恢复安山、南旺等湖水柜的提议。⑤《世宗宪皇帝朱批谕旨》卷二四中,《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第417 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462 页。
河道总督齐苏勒也支持何国宗恢复湖田的提议。他上奏指出,昭阳、南旺、蜀山、安山等水柜湖泊,“因土人占种,渐至狭小”,建议乘旱季湖水消落时,清丈湖田,设立湖界,设法蓄水济运,恢复水柜蓄泄功能:“遇运河水涨,引注湖中,相平筑堰截堵;遇运河水浅,则引之从高下注其诸湖中,或宜筑堤栽树,或应建闸启闭,令各州县循例办理,则湖水深广,蓄泄有资”。他特意指出,在筹划山东运河各项事务中,恢复湖泊水柜功能,“此条最为关键”⑥李袓陶:《迈堂文略》卷四《读大学士高斌事录》,《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19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629 页。。
复设安山湖水柜期间,清廷开始清理占垦安山湖田的民户,并推出相应的安置措施。雍正四年(1726),圈筑安山湖湖堤蓄水济运,山东巡抚塞楞格查明:“堤内无地穷民共四百五十九户,于堤旁搭盖房屋七百九十八户间,湖民捕鱼为业者七十五名,制船二十五只,动支耗羡银两盖造分给,使民得以栖息糊口”。经户部、工部议准,雍正四年山东巡抚共圈过安山湖滩鹅鸭厂等地共947 顷17 亩8 分零,应征课银3530 两4 钱2 分。⑦一档馆藏档案:《奏办安山湖田事》,乾隆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工部尚书哈达哈,档号:04-01-22-0013-035.
实践很快证明安山湖已不适合充作水柜蓄水济运。雍正十一年(1733),山东巡抚岳濬主张停设安山湖作为水柜。他详尽分析弃用安山湖作为水柜的原因:
首先,安山湖已无固定水源接济。荆隆口、黄陵冈等河堤未被堵塞前,仍有黄河水分流,经由巨野、郓城汇入安山湖。弘治六年(1493),刘大夏筑太行堤,荆隆口被堵塞,济水不再通流。安山湖更无泉源灌注,仅靠朱家口等六口门以及柳长河坡水入湖,水量消长不定。只有运河余水经通湖闸收入湖内,所收水量极为有限。
其次,安山湖土质不适宜用作水柜。安山湖湖身在安民山之前,是济水北入大清河的故道,水流虽已断绝,但伏脉犹存,土质疏松,坡水流经很快消耗渗漏。
最后,安山湖地势低于漕河运道,不能输水济运。湖南侧的通河闸,用于纳水入湖;北侧的安济、似蛇二闸,用于放水济运。岳濬查勘测量后,湖堤低于运道,安济、似蛇二闸与通河闸只能用作漕河泄洪闸。以安山湖作为水柜,是用无源之水存蓄于有漏之湖,安山湖进水易而出水难,即便周围修筑高堤,济运效果微乎其微。
总之,岳濬认为安山湖无固定水源,土质疏松,储水易漏,不适合用作水柜,仅可留此湖作为泄水处,随时宣导。若遇漕河水势骤涨,分泄入湖以保全运道;若遇坡水暴发,汇注入湖以保护农田。此湖通河、安济、似蛇沟三闸以及临运河堤岸需加谨修防,其他圈湖缺堤一概停止补筑,以免虚靡帑项。①岳濬:《请停设安山湖水柜疏》,载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之四《艺文志四·疏》,第355 页。山东巡抚岳濬的主张很快获同僚支持。河东总督王士俊明确支持山东巡抚岳濬主张,并上奏朝廷力主开垦安山湖湖田。
岳濬指出的安山湖不宜作水柜的主张并未获雍正帝认同。为确保水柜蓄水济运,雍正帝对于湖田开发持慎重态度。即位之初,他就下谕旨与河道总督齐苏勒、漕运总督张大有、山东巡抚黄炳,明确指出山东段运道漕船迟滞,与附近居民侵占湖田,导致水柜不能济运,并明确告诫地方官员:
凡沿河近地已经成田者,不必追究。其未经耕种者,当湖水稍落,速宜严禁,不可仍令侵占。至诸湖堤防务须修筑坚固,引河闸座务须启闭得宜,则湖水深广,运道流通,将来漕艘更无阻滞之虞矣。②黎世序等:《续行水金鉴》卷七三《运河水》,第304 页。
在王士俊、岳濬力主开垦安山湖湖田的主张奏上以后,雍正帝对湖田开发表示反对。他专下谕旨指出,山东运河水源全赖诸湖水柜停蓄灌注,诸湖被百姓占垦为田,导致水少不能济运。他批评王士俊为开垦起见,贪图田土利益,“不计湖水之不足,将来田多水少,漕运稽迟,则顾此失彼,未免轻重倒置,不可不慎之于始”,警告王士俊开发湖田,“此乃必不可行之事”,严命阻止开发湖田的计划。③《清世宗实录》卷一五五,雍正十三年闰四月乙未,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第896 页。
三、乾隆年间湖田垦殖的讨论与实践
至乾隆年间,国内人口数目的快速增长,现有土地无法满足快速增长的人口生存所需。乾隆四年(1739),乾隆帝下谕旨鼓励百姓垦殖荒地:“各省生齿日繁,穷民资生无策,令山头地角不成丘段者,听民垦种,免其升科”④陈法:《犹存集》不分卷《详请南旺湖给民垦种》,《黔南丛书》,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24 页。。
(一)安山湖招垦付诸实施
乾隆五年(1740)冬,巡漕都御史都隆额巡视南漕。他与河东总河白钟山、山东巡抚朱定元合议将安山湖湖田拨给沿湖贫民垦种,“每岁可收麦数万石,足以全活数千家”。都隆额强调应将湖田分给失业贫民。但查勘发现豪衿劣绅“假复业之名”,纷纷具呈求领早先圈占的湖田,“多或数十顷,少亦八九顷”,甚至以奉部文承领为词,肆行强占。他认为,安山湖田属于官田,从前各户垦种湖田输租,并非祖宗世袭产业。因此,分配湖田,“只论其是否穷民,无论其有无原业”。他明确指出,穷困百姓即便原先未占湖田,也应分配湖田;豪强地主即便为原先圈占湖田的业主,也不得侵占尺寸。他提出分配湖田的方案:
伏祈敕下河臣、山东抚臣委强干之同知、通判一员,协同该州清查,先将该州实在穷民查出,造其户口清册,加具印结申送,每户分地不得过三四十亩。如附近州县有查送穷民,亦造册加结关送。倘有豪强指称业户,肆行强占,并影射捏冒等弊,即行查参。如此则豪强敛迹,而贫民均沾实惠矣。⑤陈法:《定斋河工书牍》不分卷《代都侍御奏安山湖情形》,《丛书集成续编》第62 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 年,第462-463 页。
东河总督白钟山、山东巡抚朱定元支持都隆额开发安山湖田的方案,一致认为安山湖“实与运河无碍,与穷民有益”。最终朝廷决定查明原先圈占湖田业主,让他们首先领垦,余剩原无业主湖田令附近穷困百姓承种。
至乾隆七年(1742)六月,都隆额发现提案存在漏洞。他的提案虽令原圈湖地业户具呈认垦,无主湖地方准令附近居民认垦,没有将不准给与原业富户、穷民分配湖田的数目开载清晰。此举必会使“本处豪强恃部文为凭,欲将圈过地亩,悉行认领”。都隆额调查发现豪强占地猖獗:
本处豪强恃部文为凭,欲将圈过地亩悉行认领,致有侵占数十顷者,即少者亦有七八顷不等。更有甚者,衍圣公孔广棨效法众民,此地内称有伊原圈养蓄鸭鹅田地三百一十九顷等因亦行文认领。
都隆额直斥衍圣公孔广棨“世受国家宠育之恩,乃与小民争利”。他指出,安山湖田是官田,业主占垦的湖田并非世受田亩,雍正三年(1725)已禁止垦种。同时,朝廷已按亩赏给银两,“已给钱官买,不可仍称原业”。地方官并不将前后案件详察,“惟遵现行部文,拘泥办理,实不能仰体圣主体恤穷黎之至意”。他建议命河东总河、山东巡抚遴选贤能官员会同地方官等造具清册加结,查明原先占垦湖田的富足业主不必再给湖田外,“原业户内现在穷困以及并无原业之穷民”,或给与三四十亩,或给与五六十亩,酌定数目,令其承垦。如有豪强侵占冒名等弊,“官员则指名题参,民则按律治罪”。奏上,中央同意都隆额所提方案,强调分配湖田务须查明承垦者均为穷民,详造册结上报户部、工部,“如有豪强侵占,捏称穷民冒领等弊,即行据实参处;倘奉行不力,或被人告发,或别经发觉,并将不行详查之该地方官照例参处”。①一档馆藏档案:《奏办安山湖田事》,乾隆七年六月二十五日,工部尚书哈达哈,档号:04-01-22-0013-035.
至此,朝廷对湖田分配政策做了调整——分配湖田时,原富足业户不再分配湖田,将湖田分给穷困业户及无业贫民,并制定了详细的湖田分配方案。②乾隆《泰安府志》卷3《山水》,第260 页。
在湖田分配过程中,东平百姓呈控安山湖湖田被富强户强占。朝廷获悉此事,户部决定剥夺衍圣公所占湖田,其余湖田均由原占业主承领。户部认为,衍圣公为至圣后裔,“受五等之崇封”,不应与百姓争利。经查衍圣公在安山湖有鹅鸭厂地204 顷余,全厂地115 顷,总计319 顷,应悉数收回,分给穷民耕种。
此举以来衍圣公孔广棨抗议。衍圣公上奏指出,其所占湖田为穷困百姓张惟周等人承种,反对将其所占湖田收回。乾隆十年(1745)二月,江南道监察御史沈廷芳奉命巡视运河,途经东平安山湖时,有数百贫民呈状控诉衍圣公等豪强地主侵占湖田。沈廷芳颇忿忿不平,指出衍圣公借口以贫困百姓佃种,不肯交出所占湖田。沈廷芳发现孔府佃户张惟周等人历年俱在衍圣公处租地按亩输租,并未赴东平州升科,州册既无姓名登记,地券也无印信。沈廷芳强调收回衍圣公所占湖田,将湖田悉数分给穷民。③沈廷芳:《请安山湖地分给贫民状》,载乾隆《泰安府志》卷二四《艺文五》,第36 页。沈廷芳提出剥夺衍圣公所占湖田全部分给无业穷民的建议,直接威胁衍圣公的利益,引起同僚官员的强烈反对。某内阁大学士在军机处扬言攻击沈廷芳:“读圣人之书,薄待圣人之后者,前有陶某,后有沈某”。沈廷芳不为所动,坚持认为,“衍圣公之地必宜全给”,同僚抨击他薄待圣门之语,断不接受④沈廷芳:《隐拙斋集》卷三五《上宰执书》,《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98 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493-494 页。。
乾隆十二年(1747)正月,署山东巡抚方观承就安山湖拨民认垦升科一案指出,安山湖召垦布种麦禾“于水已涸之后,收获于水未发之前”,且多沃壤,布种麦收“足已抵秋禾每亩征银二三分”,百姓情愿召垦纳租。对此,他继续提出安山湖召垦的详细方案:
(安山湖)将升科改为征租,并照直隶淀泊河滩地亩分季征收之法,其专种一季夏麦者,于麦后征收,兼种秋禾者,分麦禾两季征收。地方官解交运河道库存贮,为河工之用。每年将动用数目,造报工部查核。如遇水淹,由厅印官查明,出结免其输租,不得请赈贫民。每户领地二十亩,禁私相典卖。如有逃绝之户,将地收回,另给贫民认种。如此则租额毫无减于升科,而除去升科名色,官地民种,应征应免,可以随宜办理,且富户无从兼并,贫民永沾圣泽矣。
在这里,方观承主张将湖田升科改为征租。如此一来,官府在处置湖田上有更大主动权,避免富户兼并,以及百姓间私相买卖。乾隆帝颇为认同方观承所提方案,朱批直言:“所见颇是”①方观承:《方恪敏公奏议》卷一《安山湖地分给贫民认垦升科》,《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104 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 年,第117-122 页。。
与此同时,工部会审提出:第一,162 顷零盐碱地在原圈地940 余顷之内,给民垦种后,可化贫瘠为沃壤。盐碱地不可废弃,应查丈明确,量为分拨。待盐碱地成熟后,定限升科。第二,孔府佃户如实系无业穷民,应归入穷民内一体分拨。倘有借名影射,希图侵占,即剥夺领垦资格。第三、安山湖地已被百姓垦殖多年,“其中亩数多寡不齐”,如今一体分拨,“恐民情未能相安,致有另启争端之处”。工部要求山东巡抚等官悉心筹划,详加体访,务使舆情贴服,承垦百姓“取具地方官并无偏枯永无争端印结”。
不久,署山东巡抚方观承继续指出,安山湖在水大年份,通湖皆水,倘逢夏秋雨多,各处坡水积聚,兼有运河水涨泄入湖内,百姓所垦湖地难免被淹,甚至高处湖地也在所难免。乾隆十一年(1746)夏秋雨水颇多,不仅最洼的盐碱地162 顷零全遭淹没,高处成熟湖地602 顷80 亩也四面皆水。若请升科,一经定额,此后每遇水大年份,朝廷必须委员查勘,请蠲免赈济,甚至请求豁免,纷繁滋事。同时,湖田升科后,民间据为己业,势必转向售卖,既影响运河泄水妨碍河防水道,也会数年之间为富户豪强兼并,于贫民无所帮助。他指出必须酌定章程,以防弊端发生。
乾隆十三年(1748)五月,山东巡抚阿里衮以“湖水尚未消涸,即有一二涸出之处,亦甚泥泞不堪”,丈量湖田工作暂时延缓。乾隆十四年(1749)六月,山东巡抚准泰上奏同意此前方观承所提方案,于本年秋后起,东平州设柜征收湖租,每年分作两季解交运河道库充公报销。他强调,山东正杂钱粮,“每银一两应完耗银四分,原为各官养廉而设”。如今领垦湖地百姓均为实在贫民,且湖租征解充公,应请免于完纳耗羡银两。②一档馆藏档案:《为敬陈东平州安山湖地亩分给民垦种分季收租事宜事》,乾隆十四年六月初九日,山东巡抚准泰,档号:02-01-008-000775-0003.准泰还规定了严格的湖租催征程序:“征租虽与升科不同,要亦每户须给领种完租,印单一张,应领该州印成两联空白单编,定安山湖地字号,自一号起至三千一十四号止,详委干练人员分定湖地东西南北。该委员各携原拨花名印册并两联印单,前赴该处同该户查明邱形弓口四至并高阜、次高及每亩征租数目一一填入印单之内,截给该户收执,当时即取具该户认状。事竣,将单根同认状送州。该州即照单根造具鱼鳞细册存案,并于查填印单之时,即令该户于领种二十亩之四围,各种柳树四株,以定疆界,可杜日后纷争。”
乾隆十四年(1749)八月,朝廷正式允许安山湖升科纳粮,将湖田分给3014 户百姓垦殖,分季收租。按地势高低,安山湖湖田分为高阜地、次高可耕地两类——高阜地165 顷有奇,照中则例,每亩征租3 分;次高可耕地437 顷有奇,照下则例,每亩征租2 分;盐碱地162 顷有奇,领垦成熟后,每亩征租1 分。专种一季夏麦的百姓,于麦收后交租;除种夏麦外,另种秋禾的百姓,分作雨季,各半交租。安山湖湖田正式于乾隆十四年(1749)起租,免征耗羡,所征湖租解交运河道库,充作河工之用。③《清高宗实录》卷三四七,乾隆十四年八月己巳。自此安山湖“湖内遂无隙地矣”④陆耀:《山东运河备览》卷六《捕河厅河道》,第281 页。。安山湖统共开发湖田765 顷40 亩三分余,每年可征湖租白银1533 两6 钱余。⑤乾隆《泰安府志》卷三《山水》,第260 页。延至乾隆二十年(1755),安山湖田垦殖面积扩大,湖租每年可达5200 余两,仍解交运河道库,作为岁修、抢修以及额设夫役工食银等之用。⑥《清高宗实录》卷五六四,乾隆二十三年六月丁巳。值得注意的是,安山湖田分配中倾向照顾穷民,但穷民缺少充裕资金置办农耕工具,地方政府曾发动富人捐助解决这一问题。东平监生孟叔壮寡妻宋氏,生平好义乐施,在东平安山湖招垦期间,就捐百金资助无钱贫民购买耕牛。①光绪《东平州志》卷一六《人物传》,《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70 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年,第319 页。
在明代阻断百姓侵占湖田的主要方式就是修筑坚实可靠的湖堤来阻断百姓垦种。至此,在中央朝廷允许百姓垦殖后,安山湖湖堤内“垦种如鱼鳞,无隙地矣”。对此,清代东平人对安山湖湖田在明清两朝之不同有详细介绍:
(安山湖)堤外地少,堤内地多。明时堤外听民佃种,而堤内之为水柜如故也。今尽给民耕,堤内地租谓之内湖租,堤外谓之外湖租,水柜之名随隐。②光绪《东平州志》卷四《漕渠志》,第103 页。
(二)南旺湖湖田招垦实践与波折
南旺湖在明代曾被视作重要水柜。嘉靖二十二年(1544),主事李梦祥续筑湖堤15600 余丈,并通过挖渠的方式强化西湖济运功能。至明末,南旺湖多被淤平。康熙十七年(1678),济宁道叶方恒清除子堤,划界湖田,规定除高亢地及宋礼、白英香火地280 顷外,其余2400 余顷湖地均为湖田,不准占垦。地方知县曾筑长堤,防止百姓侵占湖田。③康熙《汶上县志》卷一《方域》,《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78 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年,第245 页。
至乾隆初年,在安山湖分配湖田的同时,南旺湖的开发逐渐提上日程。乾隆二年(1737)九月,户部侍郎赵殿最奉旨勘察运河水柜,勘察发现:
近年安山一湖,常形浅涸,业经奏明,不为水柜。而南旺、南阳、昭阳等湖,不知何时,疏于修治,遂致仅堪泄水,不能复用。④一档馆藏档案:《为题报查勘山东南旺湖地筹划给民垦种事》,东河总督完颜伟,乾隆八年十月十八日,档号:02-01-008-000420-0013.
他指出,南旺湖地势低于运河,湖面广阔,水势散漫,只能泄运河盛涨之水,无法济运。他建议于南旺湖采取筑堤逼水之法将其重新变作水柜蓄水济运。⑤康基田:《河渠纪闻》卷二〇,《四库未收书辑刊》一辑第29 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年,第492 页。
接到赵殿最奏折后,东河总督白钟山对山东运河沿线各湖职能定位做了认真考量。白钟山指出,南旺西湖湖面广阔,水势散漫,地势低于运河,应设法“使湖水高于河水,即可输河而济运”。他赞同赵殿最所提筑堤逼水之法,并提出更细致的设计思路。
为更好实施筑堤逼水之法,白钟山同管河道王鸿勋反复讨论,并令王鸿勋带厅汛官及地方官悉心查勘测量,将湖内何处可以筑堤蓄水,运河水应从何处放入归湖,湖水又应从何处放出济运,遇大水年份圈堤内湖水如何泄水等问题,逐一详细勘明。最终提出筑堤方案如下:
寺前闸以北嘉祥县汛元帝庙前起,至开河闸以南汶上县汛关家闸北止,近在河边,地势较湖心稍高,可以筑堤蓄水。东面即靠运堤,西面加筑圈堤一道,长五千余丈,两头与运堤相接,周遭绕匝,内可蓄水,圈堤以内为内湖,圈堤以外为外湖。再于圈堤内建斗门二座,相机启闭,河水进内湖收蓄。如遇水大,内湖不能容纳,开放斗门,泄入外湖。其河水收入内湖,止须将运堤内旧有之常鸣等斗门、单闸略为修葺坚固,即可资宣泄。斗门内进水引渠挑浚深通,俾引水下注至湖水放出济运。
白钟山指出,运堤原设常鸣等单闸,地势高亢,南旺湖不能出水济运,应另由新筑圈堤内南首建二座斗门开放湖水:一由十字河口入运河接济寺前闸以南运道,一由太平庄入运河接济寺前闸以北运道。十字河口、太平庄两处,均应各建出水单闸一座。十字河口有废弃石桥,可以拆料添用,节省钱粮。他强调,自内湖高阜处挑浚引渠使水畅流出闸,是运河水入湖以及湖水济运的关键。白钟山对于所提措施颇为乐观,“如此修治,则可使河水放入湖内收蓄,亦可使湖水放出河内济运,向来壑水之区,转而为蓄水之柜,实于运道有益”①一档馆藏档案:《奏为遵旨勘明南旺西湖可以蓄水利运事》,东河总督白钟山,乾隆四年正月二十日,档号:04-01-01-0043-001.。
乾隆七年(1742),东河总督白钟山委派运河道陈法勘察南旺湖。陈法仍建议采取筑堤逼水之法,于湖中截筑一堤,将南旺湖分为内外两湖,以束水济运。圈堤以内接近运河一边,留作蓄水区济运;圈堤以外,仅作为泄水区。他指出,南旺湖每年汛期多在六、七月之间,到九、十月间湖水干涸,可趁水消涨之际,随时播种禾稼。南旺湖圈堤以外湖田不下千顷,若以岁收一季春麦算,所收不下数万石;若春秋两季并收,则所获籽粒更多。陈法向白钟山提出开发南旺湖圈堤以外湖田的详细方案:(1)设立湖界。委派实心办事人员,协同该管州县,将圈堤基址照此前封墩,垒土为界,界内湖地不得圈占;圈堤以外之地,悉心查丈,除河工柳园苇地外,查清余剩闲置湖田顷亩数目,立定界址,便于下一步召垦。(2)照顾沿湖穷民。查明该州县内实在无业穷民姓名户口,加具印结,将认垦各户姓名、垦地亩数,造册送部查核。每户授田,不过40 亩,确保湖田分配给真正无地少地的穷民。不准富豪地棍包揽捏冒,诡名多领。一旦查出,将本人治罪,开具印结官员参处。(3)征收湖租。所授湖田,概不升科,以避将来豪强争夺湖田之端,应照汶上县湖租之例,每亩输银4 分,作为河工之用。②陈法:《犹存集》不分卷《详请南旺湖给民垦种》,第24-26 页。陈法所提方案被总河白钟山接受,并向朝廷上奏施行。③一档馆藏档案:《奏请开垦无碍漕运之湖地事》,东河总督白钟山,乾隆七年三月十七日,档号:04-01-22-0012-043.
白钟山开发南旺湖的方案上达中央后,工部会审认为,山东运河蓄水济运水柜既有马踏、蜀山、马场、独山、昭阳等湖,运河水源蓄济有资,至泄水之区仅此南旺一湖,“倘遇河水暴涨,恒虑其宣泄不及,漫溢为患”。工部对开发南旺湖田持审慎态度,“此湖必应留为泄水以疏运道,以保堤岸,未便给民认垦”④一档馆藏档案:《为核议东河总督题请东省运河西岸南旺湖地给民垦种事》,乾隆十四年十月初八日,档号:02-01-008-00780-0018.。
乾隆八年(1743)十月,东河总督完颜伟奉旨勘察南旺湖形势。他指出,南旺湖地势平衍,运河所泄之水,易于消涸,“仅能泄运河水之有余,不能济运河水之不足”。前任总河白钟山提议将湖田分给贫民垦殖,“种麦在九月水涸之后,刈麦在四五月水长之前”。此举若遇汶水骤涨,运河水大,仍需借此湖为泄水区。若将湖田作为民业,“恐其多方拦截,以御泄水”。同时,百姓麦禾被淹,必会请蠲免赈济,滋生纷扰。完颜伟主张除按此前计划修筑圈堤,以封堆垒土为界外,“其河工柳园苇地及鲁诸公墓道、先贤祠产、书院膳田等地,俱令地方官查明酌量存留造报”。其余湖地,概令沿湖贫民认种输租,照白钟山原奏每亩输银4 分,解贮河库。如遇水潦伤损麦禾,查勘确实,免百姓输租,以抚恤穷民。⑤一档馆藏档案:《为题报查勘山东南旺湖地筹划给民垦种事》,东河总督完颜伟,乾隆八年十月十八日,档号:02-01-008-000420-0013.
白钟山提出将圈堤外湖田拨给贫民耕种的提议得到很好实施。乾隆九年(1744)三月,巡漕御史李敏第巡视期间发现南旺湖“湖内种有麦苗,弥望青葱”。他也支持开发南旺湖田,“无水之岁令民租种,水大之年免其纳租,仍以受水,则有用之沃壤不致旷闲,无业之穷黎均蒙乐利”⑥一档馆藏档案:《奏请将南旺湖地听民承租事》,巡漕御史李敏第,乾隆九年三月初四日,档号:04-01-22-0018-027.。乾隆九年(1744)六月,吏部尚书讷亲至济宁,会同东河总督完颜伟勘察南旺湖。讷亲支持将涸出之地令民租种。他还对南旺湖田开发提出三点建议:第一,查清南旺湖田地亩数目。南旺湖田此前称2700 顷,但在查丈后只有1500 余顷。除留拨河工柳苇、先贤祠产地380 余顷外,还有千余顷湖田不知所踪。此外,湖田每亩地租2 分至4 分不等,粮则一斗二升至三斗不等,也没确定征收标准。应委员逐一查丈确实,勘明地亩肥瘠,分别征租,造册报部。第二,分田照顾无业贫民。此前湖田多被绅宦富户及豪强胥役捏名隐占,贫民无从认垦。应由山东巡抚饬令地方官确查,“实在无业贫民,始行拨给,并酌定每户应给若干亩数”,所收地租解贮运河道库,留为河工经费。第三,水潦年份,承租湖田歉收,官府查勘确实后,“免其输租,不得请赈”①③一档馆藏档案:《奏为遵旨会议巡查山东漕运御史李敏第奏南旺湖地准给贫民租种一折事》,吏部尚书讷亲,乾隆九年七月二十五日,档号:04-01-30-0486-002.。
白钟山提议于南旺西湖筑堤逼水并于堤外招垦的提议也有群臣反对。乾隆七年(1742)二月,工部尚书哈达哈上奏指出,于南旺湖圈堤逼水济运,“筑堤挑渠并修建涵洞单闸”,估需银41280 余两,会加重濒河百姓负担,“虽有益于漕运,而无裨于小民”。运河东岸蜀山、马踏各湖圈堤增修完固,数年以来蓄水充裕,重运漕船过后,“涓滴不令漏泄,广积寡用,运河水已充足,漕船往来迅速”。若照此收蓄水源,以时宣泄,漕船已无阻滞之患。因此,他反对白钟山圈堤逼水,“兴此工亦非目前急务必”。乾隆帝朱批:依议②一档馆藏档案:《为核议东河总督题请停缓南旺西湖筑堤蓄水济运工程事》,工部尚书哈达哈,乾隆七年二月初六日,档号:02-01-008-000353-0006.后来东河河道总督康基田评价指出,南旺湖筑堤逼水之法,于春夏汛期,汶水盛涨,所筑单堤,内外皆水,“蓄高八尺之水,风浪涌激,势难屹立”,且于湖心筑堤,工长费多,施工难度过大。此举于靳辅于下河地区筑堤束水之法类似,“法虽善而难行”。(康基田:《河渠纪闻》卷20,一辑第29 册,第492 页。)。
吏部尚书讷亲虽然支持开发南旺湖田,但反对于南旺湖截筑圈堤,分内外两湖,逼水济运的做法。讷亲勘察全湖情形,“湖心既不可圈筑长堤,而议圈之内湖更多高阜,即使截筑成堤,亦不能蓄水济运”。他表示白钟山圈筑的湖堤以内湖田也应分给濒湖贫民租种,“原以圈堤之处,应请停工,以省糜费”③。八月,讷亲提议获乾隆下旨依议施行。
讷亲上奏获准后,朝廷要求“将顷亩实数,分别银则,并每户拨给若干以及起租年份,作速清丈,造册妥议”。未料此后数年雨水过多,汶河涨发,宣泄入湖,南旺湖积水未消,清丈工作难以开展,给穷民分配湖地工作亦被迫搁置。
乾隆十四年(1749)七月,东河总督顾琮上奏,现届伏秋,大雨连绵,湖水水势增长,深至四五尺不等,南旺湖垦种地亩难以清丈。顾琮指出,山东运河沿线蓄水济运的水柜有马踏、蜀山、独山、昭阳、微山诸湖,安山湖已经给民垦种纳租外,“仅此南旺一湖赖以收纳吞暴杀涨,可减道河之势,第一吃紧”。倘遇运河水势暴涨,宣泄不及,漫溢为患。南旺湖留作泄水区,疏泄运河涨水,保障河堤稳固,分湖田给民垦殖务必慎重:
若亦给民垦种,则人视为恒产,汶水骤发,仍以宣泄,认垦小民势必纷争拦截,掘堤盗放,以希播种,致生事端。若不藉以宣泄,则东省运河并无消暴泄涨之地,甚于运道堤防,均属有碍。
顾琮批评讷亲勘察南旺湖过于粗疏,“不曾遍看全湖,并未尽悉亲勘,并未尽悉前后情形,止以湖内洼下之区可容减下之水,诚非灼见之论”。他认为,南旺湖原系泄水之区,不适宜大规模给民垦种。他强调自讷亲勘察南旺湖六年以来,并非年年水大,南旺湖水却不能消涸,南旺湖显然不适合招垦湖田,“毋论低洼处所为耕种所不及,即高阜地亩十年九淹,亦断不便给民耕种”。他主张应保留此湖以备运河宣泄,“俾汶运两河涨水有归”。他建议除旧有河工柳园苇地及鲁诸公墓道、先贤祠产、书院膳田等地仍旧存留外,余令地方官照旧封禁,禁止开发南旺湖湖田。乾隆十四年(1749)十月,大学士史贻直会审顾琮提议,认为南旺湖乃运河泄水要区,不宜招民认垦,有妨运道。自乾隆九年(1744)八月讷亲上奏获准并委员清丈湖田面积后,至今五载有余,“屡经咨报湖水盈满,难以查丈”。工部同意顾琮提议,查明南旺湖内旧有河工柳园苇地及先贤祠产墓道等项照旧存留外,其余地亩饬令地方官悉行封禁,毋许私行占垦,致妨运河蓄泄。①一档馆藏档案:《为核议东河总督题请东省运河西岸南旺湖地给民垦种事》,乾隆十四年十月初八日,档号:02-01-008-00780-0018.至此,经过诸多波折后,南旺湖最终还是作为宣泄汶水的水壑保留下来,南旺湖田开发也未获朝廷允准。
结语
为确保运河有充足水量补给,清廷对湖田开发持异常慎重的态度,只有安山、南旺两座失去补水功能的水壑湖田被纳入召垦。其他济运的关键水柜——蜀山、独山、马场等湖新涸湖田的开发,清廷持严格禁止的态度。例如,作为“运河第一紧要水柜”的蜀山湖有湖田1890 余顷,除宋礼祭田20 顷及高地8 顷53亩令百姓垦殖外,其余1869 顷46 亩湖田均被清廷明令严禁开垦。②道光《济宁直隶州志》卷二《山川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东府县志辑第76 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年,第98 页。乾隆年间,河道总督姚立德派运河道章辂会同州县官清查水柜湖田,“除湖中旧有额地之外,将近年民间种过之地逐一查明,标示界址,照例悉行禁止”。百姓违规种植的苇草,尽数采割归公,用于河工。③一档馆藏档案:《奏为湖水济运畅通拟禁种湖地并捞浚彭口山河等事》,乾隆四十一年八月十九日,东河总督姚立德,档号:04-01-01-0358-013.道光年间,雨水较少,微山湖涸露大片湖滩,沿湖百姓趁机耕垦,均被朝廷严行禁止。④一档馆藏档案:《奏为遵旨订期会同核勘微山湖滩私垦并俟勘明后会定章程事》,道光十九年八月十七日,东河总督栗毓美,档号:03-3551-046.
明清山东运河沿线地区是国家权力高度介入的区域。与漕运密切相关的水柜更是朝廷高度重视的水利工程,即便衍圣公这样的权贵地主也不能随意染指湖田,甚至其在宽松条件下占垦的数百顷湖田也被朝廷剥夺。此后,衍圣公数次以归复祀田的名义占垦水柜新涸湖田均被朝廷禁止。⑤笔者拟另撰文讨论衍圣公占垦湖田问题。因此,在通运保漕大背景下,清廷对于湖田垦殖的开放程度是极为有限的。